▍大野龍蛇(新校版)(上、下兩冊)一套。
華文世界歷史小說第一人高陽,又一代表作「紅樓夢斷系列」。
《紅樓夢》是曹雪芹寫賈寶玉的故事,「紅樓夢斷系列」則是高陽寫曹雪芹的故事。
夢斷紅樓說四陵,疑真疑幻不分明,
倘能搦筆娛人意,老眼獨挑午夜燈。
作為紅學研究名家、又是極熟習清代掌故的歷史小說家,高陽的「紅樓夢斷系列」,自信對曹雪芹身世、時代背景及其家族可能的遭遇有深度了解。在如此條件下,高陽試揣摩曹雪芹在創作《紅樓夢》時,所遭遇艱難之曲折過程。不僅描摹清初康熙末年到雍正初年江寧織造曹家與蘇州織造李家的盛衰,更寫盡曹、李兩家由朱門繡戶、錦衣玉食到家道中落乃至籍沒歸京的榮辱興衰。間有宮廷祕聞、官宦醜惡,亦有世家紈絝之不知民苦、耽溺歡愛。綜觀改朝換代之物事更迭,細繪人情冷暖之無常唏噓。
高陽寫曹雪芹,以他豐富敏銳的小說創作經驗來讀紅樓夢、揣摩曹雪芹的創作心理,尤其運用他過人的考據眼光和對清朝八旗制度及人事文物的廣泛知識,提供讀者精確而豐富的曹雪芹紅樓夢的時代背景認識。
《大野龍蛇》為「紅樓夢斷系列」第七部,敘述「龍」、「蛇」這兩年發生於朝廷的大事。乾隆十三年,皇后離奇死亡,曹家捲入乾隆初年的宮闈皇位之爭。繼抄家之禍後,曹家再次陷入困境,家道中落,繁華落盡,經歷由盛而衰的變遷危機,更飽嚐世態之炎涼。
對一個文藝工作者來說,曹雪芹如何創造了賈寶玉這個典型,比曹雪芹是不是賈寶玉這問題,更來得有興趣。「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此中艱難曲折的過程,莫非不值得寫一篇小說?這是我想寫「紅樓夢斷」的動機。
──高陽
高陽寢饋文史、浸淫至深,更有千萬字以上的小說創作經驗,有其獨到處。
讀高陽小說,層層婉轉、淋漓盡致、擘肌析理、勝義紛呈,令人目不暇給。
作者簡介:
高陽(1922-1992)
本名許晏駢,譜名儒鴻,字雁冰,浙江杭州人,出身錢塘望族,筆名「高陽」取自許氏郡望。抗日戰爭後考入杭州筧橋空軍軍官學校,並於1949年隨校遷至台灣。1959年卸軍職,投身報界,曾任《中華日報》總主筆。1962年發表第一部長篇歷史小說《李娃》,一鳴驚人,此後著述不輟,一生創作包括九十餘部歷史小說和隨筆,逾二千五百萬字,作品對於清代歷史有獨特研究深度,在《紅樓夢》的研究上亦成一家之言。代表作有「胡雪巖系列」、《慈禧全傳》、《紅樓夢斷》等,被譽為華文世界首席歷史小說家,讀者遍及全球華人世界。
章節試閱
第一章
「皇后在德州投河了!」
耳語很快地在京裡傳了開來,但妄言妄聽,大都將信將疑,只有極少數的人,包括病中的平郡王福彭,相信流言不假。
乾隆十三年戊辰二月初四,皇帝率皇后奉聖母皇太后啟鑾東巡。
這是早在上年六月初一就頒了上諭的,定於來年正月巡幸東魯,親奠孔林;復奉聖母皇太后懿旨,泰山靈嶽,宜崇報饗,一切典禮由大學士會同禮部,稽考舊章,詳議具奏。
皇帝祭孔的禮節,有康熙二十三年的成規,可資遵循;太后上泰山去燒香,無例可援,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禮部尚書王安國去請教保和殿大學士勤宣伯張廷玉;他很隨便地說:「我們現在的這位太后,越老越健旺,不過想逛逛泰山而已。拈香的儀節,無可考察,亦不必考察,一句話:踵事增華,成就皇上的孝思。」
張廷玉的話涉譏諷,但也是實話;六、七年來,年年由皇帝陪侍出遊,遠至蒙古、盛京、山西,近則東陵、西陵,至於熱河不在話下,常是六、七月間啟鑾,過了八月十三皇帝的生日方始回京。這一次也是太后想到泰山去燒香,皇帝才有了以祭孔為名的打算。
不想到了十月裡,太后聖躬違和,皇帝宿在慈寧宮每日三次視藥;皇后更是衣不解帶地侍奉,一個多月的仔細調養,太后是復元了,不道皇后遭遇了一個極其沉重的打擊,皇七子永琮夭折了。
皇后的第一個兒子,皇二子永璉夭逝於乾隆三年;八年之後,也就是乾隆十一年的四月,皇后才生了她的第二個兒子,肥頭大耳,茁壯可愛,皇帝命名為永琮;鄭康成注《周禮》說:「琮之言宗也;八方所宗。」皇帝已暗示著將來會傳位給他的這個嫡出之子。
不想在世只得二十個月,便因出痘而不治,皇后哭得死去活來;她的傷心之處不止一端,自顧年已三十有六,難望再能生育,此其一;出痘是小兒必經的一關,最要緊的是看護周到,但皇后因侍奉太后湯藥之故,不免疏於照料,可說永琮是為太后而犧牲了;再有一樁,便更使皇后鬱結難宣了。不知甚麼時候,皇帝與一直在陪伴太后的「舅嫂」──傅太太勾搭上手,而且生了一個兒子,名叫福康安,這年六歲,一直養在太后宮中。
這些悲痛在心頭烙出深刻的痕跡,不是短短的日子中能夠彌補的,儘管東巡啟鑾的日子,由正月延到二月,但皇后意興闌珊,任憑如何鼓舞,始終打不起精神,對太后的晨昏定省,更視為莫大的苦事,因為看到福康安就會想到永璉與永琮,尤其是太后、皇帝、福康安三代人在一起的那幅「天倫樂」的畫面,更讓她心如刀絞,簡直要發狂,但是為了維持皇后的尊嚴,還有更重要的「母儀天下」的典範,她不能不咬緊牙關克制著自己。
儘管如此,皇帝還是不諒解,因為她從永琮夭折以後,就從沒有笑臉。
一路上不斷在齟齬。從曲阜到泰安,太后登上五嶽之首泰山,心情舒暢地遍歷道觀佛閣,皇帝也憑弔了孔子「小天下處」、秦始皇避雨的「五大夫松」、宋真宗封禪的遺址,然後下山駐蹕濟南,皇帝的興致極好,奉太后遊賞趵突泉,還閱了兵,又單獨祭了舜廟,並巡閱濟南府城,六月十一日到了與直隸接壤之處的德州。
德州是水陸要衝的一個大碼頭,來時捨舟登陸;歸時下輿乘舟,寬敞華麗的「龍船」,是名副其實的行宮。這天晚上二更時分,變起不測,說皇后失足落水了。兩岸「營盤」上護蹕的禁軍,都點起了燈籠,照耀得亮如白晝,但河水的浮光之下,一片深黑,會水的侍衛與太監,紛紛跳入河中,撈救了好半天,才把皇后找到,自然早就沒氣了。
第二天發布上諭「皇后同朕奉皇太后東巡,諸禮已畢,忽在濟南微感寒疾,將息數天,已覺漸癒,誠恐久駐勞眾,重厪聖母之念,勸朕回鑾。朕亦以膚疴已痊,途次亦可將息,因命車駕回京。今至德州水程,忽遭變故,言念大行皇后乃皇考恩命,作配朕躬,二十二年以來,誠敬皇考,孝奉聖母,事朕盡禮,待下極仁,此亦宮中府中所盡知者;今在舟行,值此事故,永失內佐,痛何忍言?昔古帝王尚有因巡方而殂落在外者,況皇后隨朕事聖母膝下,仙逝於此,亦所愉快。一應典禮,至京舉行。布告天下,咸使聞知。」
這一來,天下之人無不驚疑,照皇后在濟南感寒致疾看來,「忽遭變故」應該是病歿,但既稱「膚疴」,何以忽成絕症?且扈從的御醫極多,曾否召來請脈;那怕是中風之類的暴症,亦斷無不作急救之理。然則皇后的死因成謎了。
謎底很快地便能揭曉,那天晚上,皇帝在皇后的船上,大吵了一架;皇帝揮拳揍了皇后,氣沖沖回到自己的船上,皇后一個想不開,拉開窗子投水自盡。
當夜,在內務府造辦處當差的曹震,奉禮部尚書兼內務府大臣海望之命,與同事三人,星夜急馳到京,預備迎靈;其間抽空去見了平郡王,細陳這番變故的由來。
「那麼,皇上呢?是不是已經回鑾了?」平郡王問。
「皇帝還在德州;大概會由陸路回京。」
「太后亦走陸路?」
「不!皇上派莊親王跟和親王,護送太后,仍舊由運河到通州,再轉陸路回京。」
「喔!」平郡王想了一下問:「皇上是怎麼個態度?」
「有、有點抬不起頭來的樣子。」
「當然囉,鬧這麼一個笑話,真正騰笑天下。不過──。」平郡王忽然嚥住了,落入沉思之中。
曹震不敢打攪,息了好一會,正想動問,倘無別話,便待告退時,平郡王忽又開口了。
「傅春和呢?」
「春和」是皇后的胞兄,戶部尚書傅恆的號;曹震答說:「王爺知道的,傅大人是出了名的忠厚,除了大哭一場以外,我看也不敢說甚麼。」
「嗯!」平郡王說:「他雖不敢說甚麼,皇上一定會有表示。」
「是。」
「你見著方問亭了沒有?」
曹震當然見到了方觀承,他從乾隆七年外放直隸清河道後,官符如火,第二年就升了臬司;乾隆九年命他隨大學士訥親勘察浙江海塘及山東、江南河道回來,調升為藩司;前年山東巡撫出缺,特為隔省調他去署理,直到去年方始回任。這一回是以直隸藩司的身分,出境迎駕,早就到了德州;扈從的曹震屬於先遣人員,因而得與方觀承敘舊,曾一再提起平郡王,問他的身子如何?
聽得這些話,平郡王又安慰,又憂傷;只要有人談到他的病痛,他就會記起蘇州名醫葉天士去年進京時,為他所開的脈案:「左手之部,絃大而堅,知為腎臟養傷,壯火食氣之候。三陽經滿,溢入陽維之脈,是不能無顛仆不仁之虞。」脈訣他不懂,「顛仆不仁」即是中風,卻很明白。又聽說剛成名的葉天士,有能斷人生死之譽。因此一想起便揪心。
「通聲!」平郡王說道:「你倒替我訪一訪一塵子,看他在那裡?」
「在濟南。」
「你怎麼知道?」
「這一回扈駕經過濟南,看他在歷下亭設硯。」曹震答說:「本想去請他算算流年,到底抽不出空。」
「你還得想法子抽個空,拿我的八字再去問一問他看,這兩年的運氣如何?」
「是。」曹震答說:「等皇上回京,辦了皇后的喪事,一到能請假的時候,我馬上就去。」
皇帝是三月十七日,親自護送大行皇后的梓宮到京的。梓宮奉安在西六宮的長春宮,上諭派履親王允祹總理喪事。首先是議禮。皇后之崩,除京師以外,各省皆不治喪;這是因為康熙十三年五月,皇后赫舍里氏難產,皇子胤礽的小命雖保住了,皇后卻崩逝了。其時正逢三藩之亂,平西王吳三桂於上年十二月起兵造反;接著定南王孔有德的女婿孫延齡、靖南王耿精忠,在廣西、福建舉兵響應。康熙為了決心削藩,將吳三桂的兒子、尚太宗幼女恪純長公主的吳應熊,以及長公主所生的兒子吳世霖,明正典刑,以示絕不妥協。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如果外省舉哀成服,容易誤會為皇帝駕崩;民心士氣一動搖,危亡立見,所以哀詔不頒外省,自然亦就不必治喪。
但「皇叔」履親王承皇帝意旨,主張恢復順治年間的舊典,王公大臣自然毫無異言,上諭中不提當年何以不為皇后治喪的原因,只引《周禮》說「為王后服衰」,內外臣無異;《明會典》亦規定,皇后喪儀,「外省官吏軍民,服制與京師同」,如今「大行皇后崩逝,正四海同哀之日,應令外省文武官持服如制」。服制上規定,文武官員百日之內,不准薙髮。
「大家會不會聽呢?」皇帝這樣發問。
「上諭孰敢不遵?」刑部尚書阿克敦回奏。
「不遵又如何?」
「不遵即是抗旨,有《大清律》在。」
「好!」皇帝點點頭,當著群臣不欲多問;退朝後命養心殿的太監,傳旨「叫起」。
原來皇帝自無心中闖下這場大禍,自覺在眾目睽睽之下,逼得皇后不能不投河以求解脫,實在是莫大之辱;因而又自顧身世,彷彿生下來就是一個讓人看笑話、抬不起頭來的人,即使做了皇帝,依然如此。
父死子繼,他的皇位其實來得很正,可是大家總覺得他之得位,都由巧取豪奪,沒有大家幫襯,他永遠做不了皇帝。
由近及遠,一個個想過去,第一個是胞弟和親王弘晝,言語之間,直來直去,毫無人臣之禮。
第二個是十年前薨逝的「十七叔」果親王允禮,經常跟他抬槓,最後只好請他節勞,不必進宮辦事。
第三個是理親王弘晳,想到乾隆四年那重公案,一直遺恨不釋。
第四個是他的表叔訥親,自恃功高,時常嚕囌,漸漸有跋扈不臣之意,只有常常派他出差;如今是在浙江查案,覆命以後,還得派他一個甚麼差使,讓他走得遠遠地圖個耳根清淨。
第五個是張廷玉。想起他來,皇帝心事重重,他們父子間的祕密,完全在他肚子裡,這是個必須置於耳目所及,以便監視的人,但是他卻要告老還鄉了!一回到桐城,且不說與野老閒話,會在不經意之間洩漏若干不足為外人道的宮廷實況,更怕他會將當年如何承旨撰寫《大義覺迷錄》等等上諭的經過記下來,而且「過則歸君」,以求自解於後世。
如果他只是有這樣意向,而未明言,可以不理;那知就在他東巡啟駕之前,居然面奏陳情,甚至泫然欲涕;幸而皇帝早就想過這件事,當下很從容地答覆他說:「你受兩朝厚恩,而且先帝遺命,將來要配享太廟;豈有生死都要追隨先帝左右的重臣,歸田終老之理?」
「宋明配享之臣,亦有請退而獲准的,像宋朝的韓世忠、明朝的劉基就是。」
「韓世忠、劉基都是去世以後,優詔准予配享;不像你,生前就受先帝的特恩。」
「不過臣年已七十有九。」張廷玉說:「七十懸車,古之通義。」
「不然。」皇帝提出反駁:「如果七十懸車不出,何以又有八十杖朝?」
皇帝反覆開導,勸慰百端,最後並准他解除兼管吏部事務;張廷玉始終怏怏,遲早還有第二次的陳情,那時又如何應付。
皇帝越想越煩,終於突破平日意念的樊籬,深悔一開頭像民間的童養媳似地,總覺得自己該受委屈,根本就錯了。
「我為甚麼要受委屈?」他喃喃地自語:「我是皇上,我是皇上。聖祖是漢文帝,阿瑪是漢景帝,我,我應該是漢武帝!」他突然頓一頓足,昂起頭來,大聲說道:「乾綱獨振!」
「阿克敦,你是刑部尚書,我倒問你,行法以何者為重?」
阿克敦毫不遲疑地答說:「持平。」
「既不失出,亦不失入,謂之持平。是不是?」
「是。」
「我一直屈己從人。」皇帝問道:「這不是持平吧?」
「皇上屈己,蒼生之福。」
「你錯!我屈己從人,是蒼生之禍,非蒼生之福。像張廣泗征金川,老師糜餉!我要查辦,總有人替他說好話,好吧,我就再看一看。這樣下去,調兵運糧,到處拉伕,苦的是百姓。」
「是。」阿克敦解釋他自己的話,「臣愚意是,皇上屈己,就是納諫;非事事屈己。」
「這話還差不多。不過,以前一直都是屈己從人,現在我說,以後令出必行,人家未必會聽,聽了亦未見得認真。阿克敦,你說該怎麼辦?」
阿克敦知道該怎麼辦,卻不肯說;因為這句話的關係太重了。因此,只是碰頭。
「立威如何?」
「立威」二字,正是阿克敦想說而不肯說的;此刻皇上自己說出來了,阿克敦只好勸他不要用殺大臣之類過於激烈的手段。
「皇上明鑒,立威之道甚多,總以能令人懍於天威不測,知道權操自上,兢兢自守為主;太平之世,不必重典。」
皇帝想了一會說:「我知道你的用心,你一向主張犯十分罪,只能處五、六分刑。現在我要問你,我要借你來立我的不測之威,你肯不肯委屈?」
「雷霆雨露,莫非皇恩。臣豈有自道委屈之理?」
「你能這麼想,必有後福。」
皇帝覺得阿克敦所說,「立威之道甚多」這句話,很值得細味,手段不妨由輕而重;步驟不妨由近而遠,倘能見效,自然不必用嚴刑峻法。細想了一下,決定拿「大阿哥」來作個訓誡的榜樣。
大阿哥名叫永璜,是哲憫皇貴妃富察氏所出,今年十九歲,已經娶了福晉,只以秉性庸弱,一向不為皇帝所喜。皇后之喪,迎靈時神情呆滯,近乎麻木不仁;皇帝已當面訓斥過一次;這一回特頒硃諭:「阿哥之師傅,諳達,所以誘掖訓誨,教阿哥以孝道禮儀者;今遇此大事,大阿哥竟茫然無措,於孝道禮儀,未克盡處甚多。此等事,謂必閱歷而後能行,可乎?此皆師傅,諳達平時並未盡心教導之所致也。伊等深負朕倚用之恩,阿哥經朕訓飭外,和親王、來保、鄂容安著各罰食俸三年,其餘師傅、諳達,著各罰俸一年。張廷玉、梁詩正俱非專師,著免其罰俸。」
皇子在上書房念書,教漢文的稱為師傅;教清文及騎射,仍用滿洲話的稱呼,叫做諳達。內務府大臣來保是諳達;鄂爾泰之子兵部侍郎鄂容安是師傅;和親王弘晝則負有稽察上書房的全責,所以獲咎較重。
和親王口沒遮攔,第二天上朝看到上諭,向同在王公朝房辦理皇后喪儀的傅恆笑道:「皇上是惱羞成怒了。」
「五爺,五爺!」和親王弘晝與皇帝同歲,行五,所以椒房貴戚的傅恆,一直用這種家人之間的稱呼叫他,「你千萬別這麼說。」
傅恆忠厚懦弱,但帷薄不修,且胞妹因此自盡,鬧出偌大風波,居然仍舊是這樣膽小怕事,在和親王看來,真窩囊得不像個人了。可是轉念間為傅恆設身處地想一想,妻子的情夫是皇帝,他又能如何?
傅恆還想規勸和親王,語言以檢點為宜,像他的身分,縱不致多言賈禍,但怎麼樣也不會有好處。
「傅大人,」軍機處的蘇拉來通知:「叫起了。」
召見謂之「叫起」。每天第一起必是軍機;軍機大臣原有七人,但四個出差,張廷玉又請假,所以只有傅恆跟汪由敦兩人在養心殿進見。
當時的頭一件大事,是皇后的喪儀,傅恆將預備的情形,一一面奏,接著便請示大行皇后的諡號。
「孝賢。」皇帝脫口答說:「昨天我做皇后的輓詩,其中有一聯:『聖慈深憶孝,宮坤盡稱賢。』從來知臣莫如君、知子莫如父,知妻亦莫如夫,大行皇后一生的淑德,只有『孝賢』二字,可以包括。」說著,皇帝的眼睛眨了幾下,彷彿忍淚的模樣。
第一章
「皇后在德州投河了!」
耳語很快地在京裡傳了開來,但妄言妄聽,大都將信將疑,只有極少數的人,包括病中的平郡王福彭,相信流言不假。
乾隆十三年戊辰二月初四,皇帝率皇后奉聖母皇太后啟鑾東巡。
這是早在上年六月初一就頒了上諭的,定於來年正月巡幸東魯,親奠孔林;復奉聖母皇太后懿旨,泰山靈嶽,宜崇報饗,一切典禮由大學士會同禮部,稽考舊章,詳議具奏。
皇帝祭孔的禮節,有康熙二十三年的成規,可資遵循;太后上泰山去燒香,無例可援,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禮部尚書王安國去請教保和殿大學士勤宣伯張廷玉;他很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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