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賜恩寵

老古鍵琴

河流對岸叢林中的霧氣漸漸升起，在落日的照射下如絲綢般美麗，為平素駭人的針葉林披上了一層溫柔的面紗。涼風拂過，捲著溼漉漉的草味，最是能夠讓勞動一整天的人們忘記疲勞與倦意。炊煙升起，女人們喚著迷醉在曠野裡的孩子，還有什麼比雷丁小村的黃昏更加動人的呢！

離小河不遠處，一個三角頂小屋安靜地待在那裡，如鄰家女孩一般；屋外立著最簡單的籬笆牆，周圍的草木顯然沒有經過修剪，一切都顯得那麼平凡、原始，倒也趣味盎然。通往小屋的路上，行走著一個男人，身材頎長卻有些駝背，俊朗的面容下透著疲倦──他叫做亞當·李斯特，一個被藝術重重地抽了一鞭的飼羊人。這個普通、略顯簡陋的小屋，就是他和匈牙利妻子的家。毫無疑問，這不是他幻想中的房子，不過終歸是個「家」。走到籬笆牆時，亞當不經意地抖去身上山羊的氣味，深深吸了口「家」味，稍稍來了點精神，下巴微微上揚，跨入家門。

屋裡的陳設與屋子外型無異，笨拙的椅子、粗腿桌子、長凳子，都是幾十年前的樣式，不用擔心被桌角磕痛，也別想從桌面木板間的縫隙裡摳出掉入的豌豆。而亞當似乎忽略掉了這些鄉巴佬一般的家具，目光滯留在角落裡的一架小巧玲瓏的古鍵琴上。妻子安娜·拉格歡喜地迎上來，幫助丈夫脫下沉重的外套，給他一個甜蜜蜜的吻。亞當回了一吻，便迫不及待地鑽進了只屬於他和古鍵琴的角落。打開琴蓋前，他總不會忘記清理掉手上和著羊毛的灰塵，雖然這架琴的樣子比其他家具好不到哪去──裝飾已磨損，漆皮已剝落，畢竟它也有一百多歲了，不然吝嗇的富商絕不會如此慷慨大度地把它送給亞當的父親──可在亞當心中，它永遠是嶄新、聖潔的。打開琴蓋，白色琴鍵已發黃，黑色琴鍵較細，和琴身一樣顯得那麼古樸，彷彿每一個琴鍵都是一個能講出一長串故事的老人；亞當碩大而修長的雙手觸碰到琴鍵，涼絲絲喚醒每一個指尖。閉起眼睛，響亮、流暢的音樂立刻縈繞在陋居內外，嫻熟的技巧加上超乎常人的樂感，讓曲子顯得流暢而自然。亞當忘記了所有失落，逃入自己的世界並迷失在裡面，妻子也知趣地退到壁爐旁，一聲不響地溫柔地注視著自己的男人。

亞當一直夢想成為一名藝術家，兒時便從父親那裡習得鋼琴與大提琴的知識。他的父親喬治·亞當·李斯特是一名鄉村音樂教師，當過合唱指揮，會彈鋼琴，會拉小提琴，還能演奏管風琴。按照常理，一個鄉村教師的收入至少可供孩子接受良好的教育，然而25個孩子對於喬治而言實在太多了，他不得不讓孩子們一到自立的年齡便出去自謀生路──亞當也不例外──儘管他繼承了父親的音樂天賦。在後來去天主教學校之前，他已在海頓指揮的埃施特哈齊管絃樂隊里拉大提琴，甚至因為自己對音樂不懈的追求而被逐出學校（教會聲稱是因為他個性善變不一）。那之後亞當去了普雷斯堡的一所大學學習，但由於實在負擔不起學費，不到一年便輟學了。即便現實如此，亞當依舊沒有放棄自己的音樂夢想，他在埃施特哈齊一個莊園裡找到了一份工作，然後就不斷地寫信給尼古拉王子，希望能到管絃樂隊工作。不知是為他那堅韌不拔的精神所打動，還是被亞當喋喋不休的長信搞得厭煩，尼古拉王子給了他想要的工作。然而好景不長，四年後亞當即被調往小鎮雷丁，管理埃施特哈齊家族在那裡擁有4萬多隻羊的飼養場，成了個道地的「牧羊人」。這裡距離「音樂之都」維也納不過50英里，卻結結實實地阻斷了亞當的夢想之路。

一天，正當亞當陶醉在優美樂曲聲中無法自拔時，流暢的音符中間騰騰跳出幾聲微弱的g、a高音。亞當眉頭一皺，被拉回現實中，一股火苗從心底冒上來。一睜眼，右手邊出現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正踮著腳尖，用稚嫩但同樣修長的小手指「敲擊」著琴鍵。亞當心中的火苗一下子被澆滅了，露出疲憊而發自內心的微笑，將男孩抱到膝上。

這個小男孩就是我們的主角，名叫法蘭茲·李斯特。

「爸爸，你說過的，等我長到能夠觸碰到琴鍵，就教我彈琴的！你答應過的！看，我已經能夠得著了！」

「孩子，現在還不行。等你再長高一些，再壯實一些，我就教你。」

其實亞當恨不得能在一夜之間把自己會的所有曲子都教給他的兒子，他堅信兒子是個天才，但想想自己的一生，空有一身音樂天賦，懷抱一個夢想卻無法實現，自己的收入也只能勉強維持家用，他不想讓兒子步上自己的後塵。他摟著兒子，目光越過兒子瘦削的肩頭凝視著那架爸爸傳下來的老琴，亞當心中更加無法平靜。

直到法蘭茲6歲那年的一天傍晚，亞當照例回到家與他的老友「彈心」，這天的曲子是里斯協奏曲，也是亞當頗為偏愛的一支。一曲彈罷，把著餐桌腳玩耍的小法蘭茲口中喃喃有聲，亞當仔細一聽，哼的竟是方才彈奏的里斯協奏曲，並且音準、節奏完全合拍，流暢連貫，彷彿這曲子就刻在這個6歲孩子的腦袋中，流淌在他的血液裡。亞當的心在兒子的哼鳴中漸漸融化──誰會狠心到抹殺掉這樣一個音樂天才的音樂夢呢？

就在當晚，當安娜從儲物間抱著一大筐馬鈴薯進屋時，驚奇地發現老琴凳上坐著父子兩人，小法蘭茲臀下還墊了幾本厚厚的帳簿，亞當耐心地為兒子擺著手指，一個一個琴鍵地教授著。也就是從那天起，小法蘭茲的生命裡彷彿亮起了一盞燈，鋼琴如同牛乳般，給李斯特的童年生活帶來了無限的營養，小法蘭茲貪婪地吮吸著上帝賜予人類的禮物。他只用了一個夏天，不僅學會了識譜（此時他還未識字），還把父親教的所有曲子都學會了。亞當內心充滿了喜悅，但同時卻陷入了更深的擔憂之中，無人時他常常眉頭緊鎖，而在妻兒面前卻裝作若無其事。

小法蘭茲的天賦極高，正是父親理想中的孩子，但等待兒子的會是什麼呢？每每想到這裡，父親心中便充滿心痛與自責。這樣的情緒時常折磨著他，終於有一天，父親咬牙下了決心，一定要盡自己所能讓兒子在藝術上有所造詣，也算圓了自己的夢。他在日記中寫道：「我的兒子，你是天賜的！你將會實現毀掉我青春的音樂夢想！」

於是，1819年9月，在父親的爭取下，8歲的小法蘭茲首次公開登臺演出，並開始自己創作樂曲。第二年的某一天，小法蘭茲──哦不對，他已經踏上了音樂的道路，應該稱作「李斯特」了──正歪著頭沉浸在彈琴的快樂中時，陋居的門「啪」地打開了，亞當一臉興奮地衝進門，「親愛的，你猜怎麼著，法蘭茲可以在肖普朗辦音樂會了！」

聽到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正在準備晚餐的妻子驚喜地把高麗菜撒了一地，「這麼說，我們的兒子要做一番大事業了！」夫妻二人相互擁抱，又將小李斯特從琴凳上抱起來親了又親，甚至跳起了查爾達斯。小李斯特對父母的喜悅一知半解，「肖普朗」這個詞他從來沒有聽過，心中甚至升起一絲怒氣──別打擾我彈琴！

之後的幾天，陋居中一直充滿了興奮的空氣，安娜不分晝夜地為小李斯特準備了一整套禮服，用新收穫的馬鈴薯換來天鵝絨布料，裁掉出嫁時穿的裙子的襯裡做襯衫的花邊。慈母手中線，每一個針腳裡滿滿的都是安娜對兒子的寵愛。最後，亞當還不忘用可憐的積蓄為兒子買了頂假髮──雖然小李斯特恨透了這熱烘烘還扎人的東西。穿上這套禮服，小李斯特立即從一個火柴棍般的可憐人搖身一變成了個鄉紳的兒子。

演出前一日早晨，他還沒有揉開睡眼就被塞進馬車，搖搖晃晃地向肖普朗進發。這個因為貧窮而很少進城的孩子並沒有顯得太過激動，平靜地望著窗外的曠野，他也許還不知道，他正在去往的地方和即將要做的事，將會成為他一生難得的機遇。被馬車顛簸得有些暈眩的小李斯特糊裡糊塗地被推進貴族大廳，登上了舞臺。奇怪，上臺前心中的緊張在他觸碰到鋼琴的一剎那蕩然無存，就像平常練琴時那樣，小李斯特從容地演奏了一首里斯的協奏曲，末了，還為肖普朗的聽眾們帶來了一首他自己創作的自由幻想曲。聽眾們個個瞠目結舌，完全被這孩子嫻熟的技藝和樂感所振奮。第二天，報紙上就鋪天蓋地地刊登著這個「音樂神童」的消息，並且把他與「老一輩神童」莫扎特、貝多芬相提並論，可謂轟動一時。之後，一夜成名的神童又在波索尼城的埃施特哈齊公爵宮舉行了一次公演。這次出名的意義不僅在於「走紅」，還為他募集了一筆「學費」（600古爾登），人們都在祝福著這個天才能在未來的音樂道路上好好地走下去。

第一章　天賜恩寵

老古鍵琴

河流對岸叢林中的霧氣漸漸升起，在落日的照射下如絲綢般美麗，為平素駭人的針葉林披上了一層溫柔的面紗。涼風拂過，捲著溼漉漉的草味，最是能夠讓勞動一整天的人們忘記疲勞與倦意。炊煙升起，女人們喚著迷醉在曠野裡的孩子，還有什麼比雷丁小村的黃昏更加動人的呢！

離小河不遠處，一個三角頂小屋安靜地待在那裡，如鄰家女孩一般；屋外立著最簡單的籬笆牆，周圍的草木顯然沒有經過修剪，一切都顯得那麼平凡、原始，倒也趣味盎然。通往小屋的路上，行走著一個男人，身材頎長卻有些駝背，俊朗的面容下透著疲倦...

來赴一場藝術之約（代序）

每個人都與藝術有緣。

不管你是否懂音樂，總會有一些動人的旋律在你人生經歷的各個場合一次次響起，種進你的心裡。

不管你是否愛音樂，總會有一些耳熟能詳的名字被一次次提起，深深刻在你的腦海裡，構成你的基本常識。

總有一次次的邂逅，你愕然發現某一段熟悉的旋律是來自某一位音樂巨匠的某一首經典名曲，恰如卯榫，完成了超越時空的契合。

永恆的作品，永恆的作者，是伴隨我們的文明之路一直前行的。而這套書，便是一封跨越世紀的邀請函，翻開它，來赴一場藝術之約。

它講的是音樂家的人生，同時用人生的河流串起每一處絕妙的風景，即音樂家們的作品。他們的生命從哪裡開始，他們有怎樣的家庭、怎樣的童年、怎樣的愛情、怎樣的病痛，又怎樣成長、怎樣探索、怎樣謀生，那些偉大的作品又是在什麼情況下誕生⋯⋯你會在這裡一一找到答案。

他們其實不是藝術聖壇上那一張用來膜拜的畫像，而是跟我們每個人一樣，有血有肉，有哀有樂。巴哈（Johann Bach）一生與兩位妻子結婚，生有20個子女，但只有10個存活；天才的莫札特（Wolfgang Mozart）只有短短35年的人生，而舒伯特（Franz Schubert）更短，只有31年；華格納（Wilhelm Wagner）娶了李斯特（Franz Liszt）的女兒；布拉姆斯（Johannes Brahms）是舒曼（Robert Schumann）的學生；貝多芬（Ludwig van Beethoven）中年失聰；舒曼飽受精神病的折磨⋯⋯每一首曲子，都不再是唱片上的音符，而是與鮮活的生命相連繫。你從未如此真切地感受那些樂曲是由怎樣的雙手來譜寫和演奏的。

當這許多位音樂家彙集在一起，便串起了一部音樂史，他們是音樂史的鍊條上最璀璨的珍珠。每一位藝術家都不是孤立的，而是互相呼應，他們是自己傳記中的主人翁，同時又是其他傳記主人翁的背景。有時，幾位名家同時出現或前後承接，你會發現他們在時間和空間上竟如此相近，你彷彿來到了19世紀維也納的鼎盛時期，教堂的管風琴、酒館的樂隊、音樂廳的歌劇、貴族城堡的沙龍，處處有音樂繚繞。你與他們擦肩而過，他們正在去宮廷演奏的路上，正在教堂指揮著唱詩班，正在學院與其他派別爭論。

你的音樂素養不再停留在幾段旋律、幾個名字上，你與藝術的連繫更加緊密。你會在一場音樂會上等待最精彩的樂章，你會在子女接受音樂教育時找出最經典的練習曲，你會在某個地方旅行時說出哪位音樂家曾與你走過同一段路。

更重要的──你會更加深刻地感受到藝術的美好，享受精神的盛宴。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Fate Symphony），那雷霆萬鈞的激昂力量；舒伯特的《小夜曲》，那如銀河繁星般浪漫的夢境；華格納的《婚禮進行曲》，那如天宮聖殿般的純潔神聖；柴可夫斯基（Pyotr Ilyich Tchaikovsky）的《第一交響曲》，那如海上旭日般的華美絢爛⋯⋯

林錡

來赴一場藝術之約（代序）

每個人都與藝術有緣。

不管你是否懂音樂，總會有一些動人的旋律在你人生經歷的各個場合一次次響起，種進你的心裡。

不管你是否愛音樂，總會有一些耳熟能詳的名字被一次次提起，深深刻在你的腦海裡，構成你的基本常識。

總有一次次的邂逅，你愕然發現某一段熟悉的旋律是來自某一位音樂巨匠的某一首經典名曲，恰如卯榫，完成了超越時空的契合。

永恆的作品，永恆的作者，是伴隨我們的文明之路一直前行的。而這套書，便是一封跨越世紀的邀請函，翻開它，來赴一場藝術之約。

它講的是音樂家的人生，同時用人生...

代序—來赴一場藝術之約
第1章　天賜恩寵
老古鍵琴
先有徹爾尼，後有李斯特
洗禮
第2章　冷暖巴黎
風雨維艱
音樂狂徒
種子
第3章　桃色之劫
紅酒味的牡丹亭
與命運一搏
魔鬼的啟示
伯牙子期
「世界唯一」
第4章　威瑪哲思
七年之癢，九年之恨
歸去來兮
最炫民族風
哭泣、埋怨、擔憂、畏懼
第5章　天妒我才
小修士，大人物
伏特加味的梁祝
附錄　李斯特年譜

代序—來赴一場藝術之約
第1章　天賜恩寵
老古鍵琴
先有徹爾尼，後有李斯特
洗禮
第2章　冷暖巴黎
風雨維艱
音樂狂徒
種子
第3章　桃色之劫
紅酒味的牡丹亭
與命運一搏
魔鬼的啟示
伯牙子期
「世界唯一」
第4章　威瑪哲思
七年之癢，九年之恨
歸去來兮
最炫民族風
哭泣、埋怨、擔憂、畏懼
第5章　天妒我才
小修士，大人物
伏特加味的梁祝
附錄　李斯特年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