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序】魔術師之花──川端康成掌中小說的分類與意義

林水福

一、 掌中小說的由來與命名

「掌中小說」的日文唸法有，「てのひらの小說」（瀨沼茂樹）與「たなごころの小說」兩種。究竟川端康成的掌中小說，哪一種唸法較為妥當呢？依長谷川泉之說，以後者為妥。他說川端獲諾貝爾文學獎之後，第一次舉辦川端康成展時，長谷川為籌備委員之一，就這個問題，直接請教川端本人，得到的答案是後者，即「たなごころの小說」。為尊重本人所以採後者唸法。

起初這類極短篇小說的名稱，有岡田三郎的「二十行小說」、中河與一、今東光的「十行小說」、武野藤介的「一枚小說」；一般通稱「コント」（konnto）來自法文的「conte」，含短篇小說之意。

川端康成在《文藝春秋》發表的〈掌篇小說的流行〉（大正十五年一月，即一九二六年）中說：

所謂掌篇小說是《文藝時代》集結各位新人的極短的小說，中河與一冠上的名稱。中河大概是從某氏發表在文藝春秋的〈寫在手掌的小說〉（掌に書いた小說）那裡得到靈感的。

川端文中說的某氏，應是億良伸。那段時期發表這類極短篇小說的還包括中河與一、武野藤介、億良伸、岡田三郎、金東光等。其中以川端發表的作品最多。

二、 掌中小說的分類

川端本身曾隨意加以分類，渋川驍、松坂俊夫也作過分類。這裡主要參考長谷川泉的分類。有同一作品跨二類的。（長谷川泉分二十二類，這裡僅引用十三類）

1超現實的、神祕的作品：〈死相發生的事〉、〈處女的祈禱〉、〈靈柩車〉、〈屋頂上的金魚〉、〈盲目與少女〉、〈女人〉。

2怪奇、靈感、輪迴思想的作品：〈金絲雀〉、〈滑岩〉、〈麻雀的媒人〉、〈合掌〉、〈焚燒門松〉、〈顯微鏡怪談〉、〈足袋〉。

3空想、夢、幻想的作品：〈帽子事件〉、〈母國語的祈禱〉、〈秋雷〉、〈睡覺的習慣〉、〈臉〉、〈秋雨〉、〈白馬〉、〈雪〉。

4夫婦間的情愛、男女心理微妙的作品：〈敵人〉、〈月亮〉、〈玻璃〉、〈一個人的幸福〉、〈化妝的天使們〉、〈舞蹈鞋〉、〈紅梅〉、〈夏與冬〉、〈瀑布〉、〈月下美人〉。

5與人心細微對決的作品：〈歷史〉、〈後台的乳房〉、〈舞蹈會之夜〉、〈十七歲〉。

6少年少女的愛或官能與感傷的作品：〈男與女與板車〉、〈蚱蜢與鈴蟲〉、〈指環〉、〈日本人安娜〉、〈雨傘〉。

7女性無貞操的作品：〈海港〉、〈白花〉、〈屋頂下的貞操〉、〈神的骨〉、〈貧者的戀人〉。

8伊藤初代相關的作品：〈向陽〉、〈向火裡去的她〉、〈鋸子與生產〉、〈相片〉、〈雨傘〉、〈處女的作祟〉。

9淺草相關作品：〈雞與舞者〉、〈白粉與淺草〉、〈被綁的丈夫〉。

10伊豆相關作品：〈頭髮〉、〈阿信土地公〉、〈滑岩〉、〈謝謝〉、〈夏天的鞋子〉、〈冬天近了〉、〈有神〉。

11抽象性、思想性作品：〈落日〉、〈不笑的男子〉、〈士族〉、〈土地〉。

12風俗性作品：〈夜店的微笑〉、〈驟雨的車站〉、〈被綁的丈夫〉、〈秋風的太太〉。

13病態感覺的作品：〈人的腳步聲〉、〈恐怖的愛〉、〈屋頂上的金魚〉。

三、 掌中小說的重要性與特色

關於掌中小說，川端於《川端康成選集第1卷─掌中小說》的「後記」寫到：

「我的著作中，最懷念、最喜歡，現在還想送許多人的，其實是這些掌中小說。這些作品大半是二十幾歲寫的。許多文學家年輕時寫詩，我則是寫掌中小說代替寫詩。雖然也有勉強寫的，不過，自然寫出來的好作品不少。今日看來將這一卷當作『我的標本室』，即使不全然滿意，但充分表現我年輕時的詩精神。」

大正末期掌編小說流行，岡田三郎、武野藤介等人也寫，但是不長久。只有川端「藉著需要洗鍊技法的這種形式，綻放了可稱為魔術師的才能之花」（吉村貞司語），島木健說：「在心靈受到洗滌的清冽之中，眼前感受到美麗、懷念的悲喜人生。」給予高度肯定。

〈謝謝〉則是川端掌中小說的代表性作品，清水宏在一九三六年改拍成電影。

二○一○年，〈早上的趾甲〉與〈謝謝〉的第二小節，被混合拍成電影。

故事大略是母親帶著女兒搭巴士，準備將女兒賣到鎮上，途中女孩喜歡上彬彬有禮的司機，母親讓女兒和司機過上一夜；因此，母親不賣女兒了。一般認為這篇作品極為簡潔地描繪了司機的爽朗，與底層女孩的悲歡。

三島由紀夫認為這是掌中小說裡傑出的一篇，「要被母親賣掉的少女，在搭乘巴士的途中，跟巴士司機結合」的意外結果。三島指出「作品中的人物，作者皆以溫柔的眼光寬容」，要賣掉女兒的母親、被賣的女兒、最後成了丈夫的司機，「是對命運極端純潔的人們」，他們有著「不會對抗命運的個性，但也不能斷言他們對命運盲從、怠惰、無智或無力。應該說他們是對命運的美麗禮節有所體悟的人。」

三島推薦將〈謝謝〉與《伊豆的舞孃》一併閱讀，還舉出〈雨傘〉、〈夏天的鞋子〉都是絢麗如寶石的作品。

其次，〈殉情〉中逃走的丈夫，接連寄信給九歲的女兒，要她不要發出聲音，所以不能使用橡皮球、碗、鞋子，妻子也遵從他的要求。

女兒拿出吃飯的飯碗發出聲音，妻子反抗性製造了巨大聲響，確認聲音是否確實傳到丈夫那邊。丈夫的信又來了，命令：「你們不要發出任何聲音！」，最後妻子和女兒死了，丈夫也並枕而死。

川端解釋這篇作品是「刺到愛的悲哀」，同時代的梶井基次郎也注意到這篇小說，伊藤整的評價是「一串掌中小說的頂點」。之後有表現「愛情的束縛與掠奪」、「愛的脆弱、虛幻」，使用遠距離透視等的心靈現象，呈現「嘲諷的愛情形式與挖掘其悲痛的佳作」種種高度評價。星新一深愛這篇，說自己即使轉生多次也寫不出這樣的作品。

一般常說「從作家的處女作即可窺見作家將來的發展方向、風格等等」，川端的處女作《感情裝飾》裡收錄了三十五篇掌中小說。由此可見川端的文壇初航與掌中小說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摘文　　　　　　　　　　　　　　　　　　　　　　　　　　　　　　　　　　　　　　

臉

從六、七歲到十四、五歲，她在舞台上總是扮演哭泣的角色。那時候，觀眾也常哭。

她認為自己哭，觀眾也會哭，這是她觀察人生的第一個想法。她認為觀眾只要看了自己的表演就會哭。她認為世人的臉，沒有她看不懂的臉。她認為世人的臉是容易了解的臉。

她是美麗的童星，劇團裡，沒有其他演員可以像她一樣令那麼多觀眾哭泣。

然而，十六歲時她生了小孩。

「她沒有一個地方像我，這不是我的孩子。我不管！」孩子的爸爸說。

「她跟我也完全不像呀！」她也說。

「可是，她是我的孩子。」

那女孩的臉，是第一張她無法了解的臉。而生下小孩的同時，可以說是她童星壽命的結束。她察覺到自己過去演出能讓觀眾落淚的新派悲劇的舞台，與實際社會存在著巨大鴻溝。窺探那道鴻溝，是一片漆黑。從那黑暗中出現許多像自己小孩一樣陌生的臉。

她和孩子的爸爸在旅途中的某處，分開了。

隨著年齡的增長，她想起那孩子的臉，像分開的男人的臉。

不久，那孩子成為童星，就像她年幼時的演出也讓觀眾落淚。

旅途中的某處，她和孩子也分開了。

她覺得分開的孩子的臉，跟她的臉相似。

睽違十幾年，在鄉下的小劇團裡，她跟同為巡迴演員的父親，相遇了。

她被告知母親的所在處，她去見她母親，第一眼看到時：

「啊！」抱著痛哭。生平第一次見到母親，生平第一次真正哭泣。

為什麼？因為她分開的女兒的臉，跟她母親一個模子。如同她不像她媽媽，她跟她孩子也不像。然而，祖母跟孫女根本是一個樣子。

在母親懷裡，身為童星的她，是真的哭了。

她為了告知樣貌相似一事，現在以朝聖的心，又回到巡迴劇團裡，期待在某處與她的女兒和那孩子的父親相遇。

睡覺的習慣

她三、四次痛得像掉頭髮似地醒過來，然而，知道黑髮還圈著戀人的脖子，想到明天早上會這麼說：

「頭髮都這麼長了，那樣子睡覺，頭髮真的會生長呢。」微笑，閉上眼睛。「真討厭睡著！為什麼連我們都要睡覺？相愛的兩人睡什麼覺？」在她不需要離開他的時候，不可思議地說。

「只能說因為睡覺，人才相戀。絕不睡覺的戀愛，光想就感到恐怖。那是惡魔的伎倆。」

「胡說！我們最初不也是不睡嗎？沒有比睡眠更自我的東西了。」

的確是這樣。他一睡著沒多久，就蹙眉，把墊在她脖子下的手腕抽出來。她即使也抱著他部分身體，但突然醒來一看，手也已經鬆開。

「這樣的話，用頭髮一圈圈纏在你手腕上，緊緊握著。」

接著他把下襬一圈圈纏在她手腕上，抓著；睡眠還是奪走了手指的力量。

「好啊！像從前的人說的，用女人頭髮做成粗繩將你綁起來。」她用黑頭髮作成輪狀，套住他的脖子。

然而，那天早上說的話，他笑了。

「頭髮長了，糾纏在一起連梳子都梳不開。」

有過那樣的情況，讓人忘了時間，她也忘記他的存在，就這麼睡著了。然而，醒來一看，她的手腕一定接觸著他，他的手腕也在她身上。沒想到要這麼做的時候，這麼做卻成了兩人睡覺的習慣。

【譯者序】魔術師之花──川端康成掌中小說的分類與意義

林水福

一、 掌中小說的由來與命名

「掌中小說」的日文唸法有，「てのひらの小說」（瀨沼茂樹）與「たなごころの小說」兩種。究竟川端康成的掌中小說，哪一種唸法較為妥當呢？依長谷川泉之說，以後者為妥。他說川端獲諾貝爾文學獎之後，第一次舉辦川端康成展時，長谷川為籌備委員之一，就這個問題，直接請教川端本人，得到的答案是後者，即「たなごころの小說」。為尊重本人所以採後者唸法。

起初這類極短篇小說的名稱，有岡田三郎的「二十行小說」、中河與一、今東光的「十行小...

【譯者序】魔術師之花──川端康成掌中小說的分類與意義／林水福
臉
睡覺的習慣
儀容發生的事
歷史
神之骨
大地
從眉毛說起
母親
白色的花
打老爸的兒子
化妝
貧者的戀人
駿河的小姐
當鋪發生的事
龍宮的仙女
金錢之道
殉情
雞與舞者
萬歲
屋頂上的金魚
男與女與大板車
藤花與草莓
胡頹子小偷
屋頂下的貞操
落日
盲者與少女
脆弱的器皿
戒指
日本人安娜
媽媽的眼睛
水
白馬
妹妹的衣服
雪
瀑布
三等候車室
女人
撿骨
書信
阿信土地公
士族
焚燒門松
白粉與汽油
麻雀的媒人
蛇
故鄉
愛犬安產
靈柩車
舞蹈會之夜
紅梅
帽子事件
鄰人
五十錢銀幣
母國語的祈禱
黑牡丹
被綁的丈夫
碎布

【譯者序】魔術師之花──川端康成掌中小說的分類與意義／林水福
臉
睡覺的習慣
儀容發生的事
歷史
神之骨
大地
從眉毛說起
母親
白色的花
打老爸的兒子
化妝
貧者的戀人
駿河的小姐
當鋪發生的事
龍宮的仙女
金錢之道
殉情
雞與舞者
萬歲
屋頂上的金魚
男與女與大板車
藤花與草莓
胡頹子小偷
屋頂下的貞操
落日
盲者與少女
脆弱的器皿
戒指
日本人安娜
媽媽的眼睛
水
白馬
妹妹的衣服
雪
瀑布
三等候車室
女人
撿骨
書信
阿信土地公
士族
焚燒門松
白粉與汽油
麻雀的媒人
蛇
故鄉
愛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