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伊,一名需要待在無菌病房的小男孩,
他以超級英雄式的勇氣,
前往沒有限制的未來,實現平凡卻偉大的夢想!
★★★取材自真實生活中「氣泡男孩」大衛的經歷★★★
★★★已售出11國版權★★★「我寧願一輩子住在泡泡裡也不要死,光是被生下來就是一件很酷的事了。」
喬伊來自英國,十一歲,從出生後兩個月就被送入泡泡病房。
他沒有摸過小狗、沒有淋過雨,沒有呼吸過真正的空氣,
不知道踩在沙灘上是什麼感覺,也早已不記得外頭的景色及生活。
因先天免疫系統發展不全,喬伊只能待在泡泡病房裡阻隔細菌的侵害,
他的生活中只有嗶嗶作響的機器,以及窗外倫敦建築物的屋頂景致。
疾病不容許喬伊踏出病房一步,一下下都不行,
對他來說,泡泡外的世界充滿了致命的威脅,
就連一個充滿疼愛的親吻或擁抱都可能帶來可怕的後果。
即便如此,喬伊仍時刻懷抱著成為超級英雄的夢想,
相信自己總有一天能康復、出院返家。
就在此時,一個新來的護理師阿米爾踏進了喬伊的世界,
阿米爾透過網路電視及簡訊,為他一成不變的日子增添繽紛的色彩。
一場悄悄進行的出走行動,將令喬伊的泡泡世界發生巨大變化……
作者簡介:
史都華.福斯特(Stewart Foster)
生於英國巴斯,是一位著名的成人與兒童小說家。作品曾榮獲許多學校和圖書館的獎項,出版第一本成人小說《曾是國王》時,便獲得《觀察家報》(The Obsever)選書和讚譽,並獲得亞馬遜評選為最值得期待的新星。
福斯特的第一本童書《泡泡男孩》出版後,便在當年榮獲桑斯伯瑞童書獎和許多學校和圖書館的獎項,同時榮獲英國卡內基文學獎提名,也被翻譯成十一國語言。從那之後,他又陸續創作了四本童書。福斯特是個超級足球迷,目前和兩個女兒一起定居於英國巴斯。
譯者簡介:
劉清彥
曾經因為動食道手術在病房住快一個月,每天悶得慌,心情也極度沮喪。實在很難想像故事中的小男孩一輩子都困在泡泡病房裡的生活。希望每個小孩都健健康康,也希望自己翻譯和創作的故事能帶給他們希望和勇氣,相信每個人都是自己人生中的超級英雄。
各界推薦
得獎紀錄:
★提名卡內基文學獎
★三一中學書卷獎
★入圍布蘭福博斯獎
★英國普茨茅斯兒童書獎(長篇小說)
★外貿協會評審團選書小組給印度的推薦書單
★英國森寶利童書獎9歲以上兒童文學類最佳圖書
★英國知名書評網LoveReading4Kids最佳圖書獎
媒體推薦:
‧辛酸、充滿希望和令人心碎──費歐娜‧諾布爾,書商兒童編輯
‧感人至深,扣人心弦。斯圖爾特‧福斯特在這本非凡的書中完成了一項驚人的講故事壯舉──茱莉亞‧艾克萊夏爾,《衛報》的《兒童讀物》編輯
‧一本扣人心弦且感人至深的書──《科拉姆男孩》(Coram Boy)作者 Jamila Gavin
‧我們所知道的關於好書的一件事是它們驚人的能力激發讀者的同理心;探索從我們自己領域之外的經驗中產生的想法和觀點。《泡泡男孩》以溫暖、古怪和輕鬆的方式做到了這一點──衛報
得獎紀錄:★提名卡內基文學獎
★三一中學書卷獎
★入圍布蘭福博斯獎
★英國普茨茅斯兒童書獎(長篇小說)
★外貿協會評審團選書小組給印度的推薦書單
★英國森寶利童書獎9歲以上兒童文學類最佳圖書
★英國知名書評網LoveReading4Kids最佳圖書獎媒體推薦:‧辛酸、充滿希望和令人心碎──費歐娜‧諾布爾,書商兒童編輯
‧感人至深,扣人心弦。斯圖爾特‧福斯特在這本非凡的書中完成了一項驚人的講故事壯舉──茱莉亞‧艾克萊夏爾,《衛報》的《兒童讀物》編輯
‧一本扣人心弦且感人至深的書──《科拉姆男孩》(Coram Boy)作者 Jamila ...
推薦序
一個真實生活中的超級英雄──
夢想與希望是他的超能力
趙天鳳(和信治癌中心醫院臨床心理師)
「嗨,喬伊,你在幹嘛?」
「困在泡泡裡……你呢?」
「住在泡泡裡的感覺如何?」
「很棒啊,我沒有特別注意。」
「住在泡泡裡的感覺如何?」
「還好,我可以上電視。」
「住在泡泡裡的感覺如何?」
「很可怕,我想逃出去。」
這是一本由真實故事改編的小說,作者用第一人稱講述故事,主角喬伊,十一歲,是個患有「嚴重複合性免疫不全」(Severe Combined Immunodeficiency,簡稱SCID))的英國男孩。因為先天的免疫系統發展不全,無法抵抗生活環境中的病菌,隨時都可能感染發病或死亡。兩個月大時就被送入泡泡病房,從此再也沒出過病房半步的他,每天都幻想奇蹟出現,能出院返家,可是,家又在哪裡呢?
身患絕症的喬伊,父母已早早身亡,姊姊貝絲是他唯一的親人,為了陪伴喬伊,職涯的發展和男友關係的維持,常常受到限制或干擾,但她都在所不惜。而病房的醫師和護理人員建構了喬伊特殊的社交生活。患有相同疾病的美國男孩亨利,常透過網路和視訊與喬伊互相陪伴,相濡以沫。電視臺每年都會來醫院對喬伊進行專訪及拍攝紀錄片,讓外界能透過離奇影像來了解他的異想世界,也藉由電視臺的曝光,讓更多人能認識喬伊,甚至能透過網路論壇與他遠距交流。其中最特別的是,新來的護理師阿米爾相信奇蹟,相信有外星人!總是不按牌理出牌的他,看起來瘋瘋癲癲,卻為喬伊平淡無味的日子,帶來了一場瘋狂的冒險旅程,也為故事的發展掀起了一段精采絕倫的高潮。
這是一本充滿勇氣、夢想與希望的文學作品,有點魔幻,卻不失真實,即使身體受到疾病的折磨與束縛,但心靈仍然自由,而且充滿正能量。泡泡男孩喬伊並沒有因為與世隔絕的生活,而放棄與他人保持溝通、連結,即使是一扇窗,也可以讓他看見病房外芸芸眾生的楚門世界。作者透過為期一個月的日記形式,呈現喬伊真實的經歷,讓我們對生活在隔離病房裡的病童世界能略窺一二,且感觸良深,包含被生理症狀再三侵蝕的痛苦經驗、對未來人生的極不確定性和不安全感,以及無法掌控身體突發變化及生活作息規律性的挫折感,這種挫折感近乎崩潰。但難能可貴的是,透過對主角喬伊主動挑戰命運並嘗試理解病情的描述,可以感受到病童看待疾病和症狀變化的角度,與成人及醫護端相對的不同,病人也是人,不是一個被放大的病菌。前者重視生活品質和人性關懷;後者比較關注病情發展和病理分析。這也是身為心理師的我在臨床工作中想要努力填補的一塊領域──顧及兒童病人在疾病場域中對維持病房正常生活的渴望,或是盡可能想與同齡人成長趨同的嚮往。
生命需要呵護,生活需要分享。書中描述到亨利的家人在探視亨利時,會分享自己近期的生活經驗;護理師阿米爾在認識喬伊後,也會分享自己和家人的奇思怪想,這也是我非常鼓勵家屬和探病者與病童交換人生經驗的方式,無論是食、衣、住、行、育、樂,或是住院中的吃、喝、拉、撒、睡等日常性的對話,都會是增進並創造共同生活感的媒介,病童也能從中找到鑰匙,去開啟自己的希望之門,例如:沒什麼食慾的病童,可能會在聽完家人分享近期吃了哪些美食後開始有了想像,進而產生食指大動的誘因。
值得關注的是,書中的主角喬伊具備幾項對疾病調適很有幫助的內在資源,包含生命的韌性(復原力)和良好的心理彈性,不懈不餒的去調整設定的目標或希望。我想,喬伊的超能力,其實是他超強的精神力量,可以把種種挫折及失落,透過漫畫裡超級英雄的變身來轉化,來調適,來療癒。無論是外界給他的評價「超級英雄」,或是他透過自比超級英雄來形塑全新的自我,都是想在生老病死的漩渦中向上昇華。病人不該是被動的飽受疾病的摧殘,而是積極的面對逆境、接受挑戰,即使處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也要不斷提醒自己一定會看到冉冉升起的太陽。
喬伊擁有豐富的想像力及編織夢想的內在因應機制,在想像一件美好的事情時,即使知道不會發生,也能將其虛擬成實境,為自己帶來愉悅感和象徵式的療癒力,如同阿米爾告訴喬伊:「每個人都應該擁有夢境,那是我們在黑暗中所描繪的圖像。它們會帶我們去到最好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你在夢中是超級英雄,我在夢中是外星人。」喬伊具備對繽紛世界的好奇心,以及與他人建立命運共同體的想望,讓他擁有更多的外在資源,包括貝絲、亨利、醫護人員、教師、電視臺人員,以及關注泡泡男孩和透過論壇與喬伊交流的民眾等等,透過身、心、社會、靈性各層面的照顧,更加滋養及豐富喬伊內在的精神世界。
書中對喬伊如何看待生死的描述非常真實且令人佩服,「也許我在這裡沒有辦法做什麼,也不能出去,但我還有貝絲和葛雷。我會想他們,也知道他們會想我。我寧願一輩子住在泡泡裡,也不要死。光是被生下來就是一件很酷的事了。」喬伊知道自己光是「存在」,就足夠了!並非做了什麼偉大的事情,只是「存在」而已,就能一石激起千層浪,對自己、對他人、對世界產生意想不到的影響。
《泡泡男孩》是一本相當值得我們閱讀的好書,期盼讀者能透過這個故事,從而開啟自身對生命意義的探索及追尋――永遠相信自己、永遠相信夢想,書中的泡泡男孩看似殘缺,卻又完整,既是病人,又是超人。喬伊敢向不可能挑戰,不怕失敗、不怕跌倒,你呢?
一個真實生活中的超級英雄──
夢想與希望是他的超能力
趙天鳳(和信治癌中心醫院臨床心理師)
「嗨,喬伊,你在幹嘛?」
「困在泡泡裡……你呢?」
「住在泡泡裡的感覺如何?」
「很棒啊,我沒有特別注意。」
「住在泡泡裡的感覺如何?」
「還好,我可以上電視。」
「住在泡泡裡的感覺如何?」
「很可怕,我想逃出去。」
這是一本由真實故事改編的小說,作者用第一人稱講述故事,主角喬伊,十一歲,是個患有「嚴重複合性免疫不全」(Severe Combined Immunodeficiency,簡稱SCID))的英國男孩。因為先天的免疫系統發展不全,無法抵...
目錄
第一章
十一歲兩個月又二十一天
「我刺青嘍,猜猜是什麼圖案?」
「長頸鹿?」
「刺在腳踝上?」
「好啦,大象。」
貝絲碰了碰我的手臂。
「別這樣嘛,喬伊,」她說:「你根本沒有認真猜。」
「對不起。直接給我看?」
她笑了笑,然後拉起所有訪客(包括家人)都得穿的連身防護衣右邊的褲管。
「最後一次機會?」
「蜘蛛人?」
「不對啦,」她哈哈大笑,「等你再大一點,就可以刺蜘蛛人了。」
我們看著對方,一句話也沒說。
她常常對我說抱歉,我也總是告訴她沒關係,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現在,我們卻只是看著對方,然後眼神又瞟向別處,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她拉下襪子,我目不轉睛看著那個灰灰紅紅、中間又帶點藍的刺青。
「看起來像一團髒髒的東西。」
「是班鳩啦!而且有點癢。」她用力抓了抓那隻斑鳩,我差點以為它會被摳掉。我對姊姊搖搖頭。貝絲蓋上刺青,站起來,我們肩並肩站在那臺每三十秒就會發出嗶嗶聲的生理監視器旁邊,看著對面灰色的巨大建築物,陽光映照在玻璃窗上,屋內所有的人都坐在自己的桌子前,盯著電腦。我看著他們進來,也看著他們離開,夜晚和週末則是看著那些空空的椅子和昏暗的光線,直到星期一所有人又回來為止。
冷氣機發出喀啦聲響,將冷空氣吹到房間的每個角落,冷得我直打哆嗦。貝絲問我還好嗎?我點點頭。
「外面太熱,這裡又好冷。」
「熱到柏油都要融化了嗎?」我問。
「沒有,還沒熱到那種程度。」她笑了笑,然後伸出手臂摟著我,我們站著望向窗外,看著飛機掠過那些高聳大樓的上空,穿梭在通往希斯洛機場的航道上。那是我現在唯一能看到屋外景色的窗戶。以前還有一扇望向走廊的窗戶,可以看見醫師和護理師走來走去。可是有一天,維修人員用一種可以附著在玻璃上的特殊白色漆料遮蔽了那扇窗子,我問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們說是為了隱私,我告訴他們,我連他們說什麼都聽不到,他們笑著說不是那個意思。可是我不想要更多隱私了,因為我已經夠多了。
貝絲非常輕柔的抱緊我,因為只要用力過頭,就可能在我身上留下瘀青。我很高興她不怕觸碰我。每次只要醫師為了檢查或協助而必須觸碰我的時候,他們都會像捧著玻璃似的抱我。這就是為什麼我覺得有貝絲在很幸運的原因。她說,有我在她也覺得很幸運,因為如果我不在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有時候,她才剛離開,我就會忍不住猜想,如果我不在了會怎麼樣?她可能就會交男朋友,和他膩在一起,或是更常和朋友相約出門,也不必在大學上課時提心吊膽。可是她說,她很開心能把自己的時間花在這裡陪伴我。
屋外有個穿著灰色連身工作服的男人,手裡拎著一只咖啡色袋子,走過辦公大樓的屋頂。他穿梭在黑色桿子和銀色管子之間,檢查著排水槽中的鴿子陷阱,然後從袋子裡拿出一把小刀,彎下腰,打開籠子,抓出一隻鴿子,用刀劃破牠的喉嚨。
貝絲撇過頭去。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敢看。」她說。
「還好啦,也沒那麼糟。」
我們轉過身,走回床邊和緊急氧氣輸送瓶,還有上面閃爍著紅燈光和綠色數字的灰色生理監視器擦身而過。
心跳:79
體溫:37.4 ℃
房間溫度:18 ℃
溼度:7 %
空氣純淨度:98.5 %
空氣純淨度無法達到百分之百,是因為她在房間裡。
我躺下來,貝絲也擠進我的床,我們一起看電視,伴隨著生理監視器的嗶嗶聲響,還有房間各角落的感應器每秒鐘發出的閃光,我的心跳和體溫,都會藉由身體上的感應器透過藍芽傳送出去。房間外傳來隱約模糊的腳步聲,我聞到自己不能喝的咖啡和不能吃的食物味道。我和貝絲索性不看電視了,我滑開平板電腦,點出電子書和雜誌(因為我不能有紙本書和刊物),貝絲聽著音樂,直到五點鐘我的食物送來為止。那是我的超級英雄能量食物,真空密封在銀色的錫箔紙袋裡,稱不上美味,卻能夠提供我能量。最重要的是,它能讓我活著。我打開錫箔紙袋,吃那些乾乾的牛肉和米飯,看著屋外的天空漸漸由藍轉灰。
七點鐘一到,貝絲起身,親親我的額頭,然後走過我那張西奧•瓦科特(譯注1)的海報,走向房門,一身白色的防護衣讓她隱身在牆壁中,有點像《驚奇四超人》中的隱形女。她按下呼叫按鈕,等待。真不希望她離開,她不在這裡,就覺得夜晚好漫長。門開了,她回頭看著我。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再來,」她說。「我得寫論文。」
「沒關係。」
「也許後天。」
她又笑了笑,然後輕巧的從門縫間滑出去,彷彿不想把門開得太大,以免讓細菌趁虛而入。我看著那扇白色的門,想想在門另一側的她,在消毒區脫下防護衣。她會穿回自己的衣服,並且拉掉綁在頭髮上的橡皮筋,然後和護士說說話,看一看我的數據圖表。貝絲說她很喜歡看那些圖表,不僅是因為那些圖表和我有關,更因為它們可以幫助她在大學裡學習成為一位醫生。她很快就要展開為期一年的實習了,她說,她不確定自己什麼時候開始,要去哪裡,只知道她還沒有要去。
我走到窗邊,低頭看著下方的她,穿越壅塞的汽車和公車間過馬路。她抵達對街時,便轉身仰頭看著我。我笑著向她揮手,她也向我揮手,然後便倚著牆低頭看手機。她常常抬起頭發現我還在看她時,便搖搖頭,接著大笑。我把頭靠在玻璃窗上,感受它在我額頭上的冰涼感。
我開始頭暈。在血液從鼻子一路流到嘴脣時,我的舌頭也嘗到了金屬的味道,並且一口嚥下。剛開始,血只是滴在窗臺上,接著便開始噴濺。我用手指捏住鼻子,想要抑制它往外流。貝絲揮揮手,公車來了,遮隱了她的身影。我很想看著她離開,雙腳卻不停的顫抖,而且愈來愈麻。我雙手撐著窗臺,血流的滿手都是,而且滴在我的汗衫、褲子、暖氣機和地板上。灰撲撲的大樓像是壟罩在霧裡,熙來攘往的車輛也漸漸模糊不清。我需要回到床上……我需要回到床上,生理監視器就在手邊了,我倒在床上,按下紅色按鈕。
我側躺在床上,葛雷用一隻戴著手套的手捏住我的鼻子。
「沒事了,」他說:「你沒什麼大礙。」
我努力擠出笑容,他也對我笑一笑,然後輕輕鬆開我的鼻子,按下按鈕,讓我的床立起來。
「拿著,」他遞給我一塊紗布,把我的手扶起來放在鼻子上。「按住這裡。」
我的頭腦漸漸清醒,環顧了一下整個房間。
「真抱歉,把這裡搞成這樣。」
他笑了笑。「沒關係,老弟,把頭稍微向前傾。」
他為我量了一下脈搏和體溫,另一位我不認識的護理師看著生理監視器。她喀噠的按下一個鈕,便馬上出現嗡嗡的馬達聲,一股冷風瞬間灌出來,我又覺得冷了。葛雷回到我身邊。
「讓我看看,」他說。他把我的手從鼻子移開,擦擦我臉上的血漬,再給我一塊乾淨的紗布,讓我重複剛才的動作。
「你做太多事情了。」他說。
「講太多話嗎?」我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滑稽,因為我捏著鼻子。
葛雷笑了,我也想笑,可是怕一笑血又會流出來。
「對啊。」
我看著汗衫、褲子和床上的紅色血漬,然後視線又隨著血跡一路瞟回窗戶。玻璃上還留著一片紅色污漬。葛雷擦擦我的額頭。
「我告訴你,喬伊,我一點都不在意那些污漬,但是『這個』必須掛在你的脖子上,而不是床上。」
「抱歉。」我拿起緊急呼叫按鈕。護理師問葛雷他能不能自己處理,葛雷點點頭,然後那位護理師便向我笑一笑,就離開了。我稍微向後仰躺,葛雷走進我的浴室,出來時手裡拿著一套睡衣。我把手鬆開鼻子。
「不錯喲,老弟,」他說。「等你好了,換上這套衣服。」他放下手中的睡衣,又走回浴室。我聽見水聲,聞到消毒劑的味道。葛雷提著一個水桶出來。他一邊擦拭窗戶的血漬,我則是把雙腳晃下床緣,脫掉身上的汗衫。
「也許你今晚應該放輕鬆一點,好好休息,別再看電腦或其他東西了。」
我穿上睡衣,低頭扣著扣子。我白皙的身體上有個紅斑,因為那裡滲血了。我今天晚上不想洗澡,因為我連站都站不穩。葛雷搖搖頭,他知道我不愛洗澡。
「我什麼都沒看到喔。」他說。
我笑了,扣上最後兩顆扣子,換上褲子,葛雷繼續拖地板。
他清理完後,回到床邊又為我做了一次檢查,看了那些機器好一會兒,才放下百葉窗,調暗燈光。
「老弟,來點音樂嗎?」他問。
我點點頭,他走向我的手提電腦,點開Spotify,可是聲音小到我幾乎聽不見。我請他調大聲一點,他說已經夠大聲了,接著便走向房門。
「我一個小時後再回來看看,說不定可以陪你坐一會兒。」他說。
「你現在就可以留下來啊。」
他看著我,像是在說他雖然很想,卻有人拉著他的手臂,要將他拖出去。
「老弟,如果你還沒睡的話,」他說:「我一個小時後再來。」
我伸手到旁邊想拿電視遙控器,葛雷搖搖頭,留下我獨自一人。就在那時,我放在床邊桌上的手機發出嗡嗡聲響。
喬伊,保持。我明天會來。
我笑了,她本來說後天才會來的。
我打開電視,飛快的轉換頻道,大約五分鐘後就關掉了。我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空氣中混雜著音樂、嘶嘶聲響,還有人們穿梭在走廊間的腳步聲和竊竊私語。生理監視器的燈光像夜晚的飛機般閃爍著。不知道貝絲在做什麼,又和誰在一起。我希望她就在我身邊,但我最希望的是,可以和她待在她的公寓裡。我們可以一起吃洋芋片、喝可樂,看電視上的超級英雄片。可是我不能去那裡,我甚至連走到街上都不行,因為如果我一踏出這個房間,外面世界的細菌就可能會要了我的命。
第二章
十一歲兩個月又二十二天
第二天早晨,當我醒來時,葛雷已經站在生理監視器旁了。
心跳:79
體溫:37.3 ℃
房間溫度:18 ℃
濕度:7 %
空氣純淨度:98 %
「好啦,老弟,」他說。「把這個一起做完吧。」他彎下身子,把血壓計的壓脈袋繞在我的手臂上。「好了嗎?」
我點點頭。他按下按鈕,壓脈袋瞬間像氣球般膨脹起來,我的手臂也緊繃得像是要炸開來似的。
葛雷邊看邊說:「一百三十和八十五。」
「還好。」
「嗯,不算太糟,」他說。「也許有點高,我們多留意就好。」他將所有判讀資料打進電子筆記板中,我則低頭檢查自己睡衣,看看昨天夜裡有沒有再流血。除了手指上有些乾掉的血漬外,其他都很乾淨,只有袖口殘留著一點溼溼的血跡。葛雷慢慢拉起百葉窗,然後他就這麼站在窗邊好一會兒,低頭俯視,彷彿看見下方的街道上有什麼好玩的東西。我問他在看什麼。
「沒什麼,老弟,」他說。「就只是一些工人準備挖馬路。」
我抬起腿準備下床。
「你還不需要起床啊,老弟。」
「我想起來,」我說。「我覺得自己已經躺好幾個世紀了!」我用手扶著床,讓自己保持平衡,然後走到窗邊。
「沒什麼好看的,老弟,不過他們就在那裡。」葛雷指向街尾。我看見兩輛藍色廂型車和四個穿著橘色夾克的工人,其中兩個正在架設交通號誌燈;另外兩個則忙著把鐵橇和鑽頭從廂型車裡拿出來。我很想待在窗邊多看一會兒,但雙腳已經開始痠痛了。我轉過身,走向浴室,經過牆上那張雷神索爾單手舉橋的海報。真希望今天我可以像他一樣強壯,但是超級英雄也需要休息,葛雷這麼說,就連蜘蛛人也不能一天到晚拯救世界。
我脫下睡衣,進浴室沖澡。我聽見葛雷推椅子滑過地板的聲音,他通常都會坐在浴室外面,留意我是否有狀況。我按下出水鈕,再按下另一個肥皂按鈕。水溫三十四度,肥皂無味。洗澡時,葛雷一直大聲叫喊,說他女朋友凱蒂的事,她這個星期每天都工作到很晚,他已經迫不急待要去見女友了。今晚電視要轉播足球比賽,可是他覺得自己不應該看。
「曼聯要出賽耶!」我也喊回去。
「誰叫她是我女友。」他呵呵笑完,又開始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我在手臂和腿上都打滿肥皂,沖掉,關水,檢查看看自己皮膚上有沒有新的瘀青,但只發現舊的,兩個在左脛骨上的瘀青,是上星期撞到暖氣機留下的。真希望它們也能隨身體的髒污一起洗掉。葛雷還在大談足球的事。我舉起一隻手臂,清洗胳肢窩,接著順勢清洗身體的側邊;再舉起另一隻手臂,重複同樣的動作。手順著肋骨下滑時,我摸到一個腫塊,我反覆摸了又摸,不痛,但我知道它確實在那裡。我把水關掉,再檢查一次,然後大聲叫喚葛雷。他走進來,拉開淋浴間的門。
「還好嗎?」他把浴巾遞給我,我順手圍在腰間。
「我發現一個了,」我說。
「真的?我看看。」
我舉起手臂。葛雷彎下腰,瞇起眼睛,接著用手指輕輕按壓我的肋骨。
「可能是你昨天暈倒時造成的。」
「撞到監視器嗎?」
葛雷點點頭,又按了按那個瘀青。
「你覺得還好嗎?」
葛雷發出「嗯」的聲音。「對啊,」他說:「應該沒事,它偏棕色,而不是紫色。」
我又看了一眼,數算這片瘀青涵蓋了幾根肋骨。葛雷仰頭看著我,蹭了蹭我的頭髮。
「嘿,老弟,沒事啦。」
我笑了,但我也知道,醫師一定會來檢查。
他離開好讓我穿衣服。
穿好衣服後,我發現葛雷還站在我房間裡,一邊看著生理監視器一邊做紀錄。我拿著手提電腦坐在椅子上,查閱臉書和Skype的訊息,等醫生進來。
九點三十二分,他們來了:摩爾醫師和胡森醫師。他們向我道早安,問我感覺如何,我回答還好,他們便開始看病歷表。摩爾醫師的手指著病歷表一路滑過整張圖表,胡森醫師點點頭,兩人用我幾乎聽不見的聲音交談了一會兒。摩爾醫師的視線從眼鏡上方探了過來。
「你確定還好嗎?」
「對啊。」我說。不過葛雷向我使了個眼色,所以我告訴他們流鼻血的事,還有手臂下的瘀青。他們看著葛雷的紀錄,然後檢查我的鼻子,胡森醫師還壓了壓我的瘀青,壓得有點用力,讓我忍不住向後縮了一下。
「抱歉。」他說。
「只是輕微挫傷,」我說:「就像從梯子跌下來或是被路邊的石頭絆倒造成的,不是被車子撞到的那種。」
摩爾醫師笑了笑,搖搖頭說:「胡森醫師,這算輕微挫傷嗎?」
胡森醫師點點頭。
「年輕人,既然如此,只是輕微挫傷,」摩爾醫師揉揉我的頭髮。「也許我們都只要讀『維基百科』就好了,不必把大半輩子都耗在醫學院裡讀書。」他露出大大的笑容,接著便走向生理監視器螢幕,告訴葛雷持續保持溫度。葛雷指著空氣純淨度的指數,已經掉到97.5了。他們談到清淨機和微粒,或許應該加強清潔或是減少訪客人數。
「也許我們應該,」摩爾醫師說:「……把電視臺的人來的時間延後。」
「非這樣不可嗎?不能只更換清淨機嗎?」
「就一、兩天,喬伊。不只那樣,我們還要同時搞清楚你體內的狀況。」
「可是我覺得還好啊!」
摩爾醫師又低頭看了我的病歷,咬了咬嘴脣。
「喬伊,這是八天內第三次流鼻血了。」
我點點頭。我當然知道,根本不需要看病歷記錄――昨天、接著是三天前,再來是那天的四天前。這是他們開始使用新處方後第三次流鼻血了。他們嘗試用一種新藥來提升我的白血球數量。如果奏效,雖然無法讓我痊癒,但至少可以讓我的身體不會動不動就受感染,我也不必輸那麼多血了。我討厭輸血,每次他們給了我新的血液,雖然不會痛,隔天卻都病懨懨的。
摩爾醫師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做更多血液檢查?」
「我想是的,喬伊,只是確保安全。」
他囑咐胡森醫師安排明天早上檢查,接著,他們按了一些生理監視器上的按鈕,走向房門。他們向我道別,告訴我他們很快就會再來。我低頭看著自己的床,葛雷在我身邊坐下。
「嘿,老弟,不過一天而已。」
「可是我很期待電視臺的人來的日子!」
「我知道,老弟,再看看吧。」
我盯著生理監視器,真希望可以用念力改變上面的數字,把空氣純淨度提升,讓體溫下降,並且維持住心跳。偏偏我沒辦法控制這些數字,那是我身體造成的,不是太好。
「那表示貝絲也不能來嗎?」我問。
「她當然可以來。」
我躺回床上,聽著自己的呼吸,還有遠處屋外那些工人操作鑽頭的低沉隆隆聲響。葛雷陪了我大約十分鐘,直到他當班的時間結束,換班的新護理師來了。
新護理師昨天才來,他不太和我說話,我只知道他叫阿米爾,從印度來到英格蘭,葛雷告訴我的,他也只知道這些,因為阿米爾只跟他說了這些。
阿米爾一進來,葛雷馬上站起來跟他說了一聲「你好」,阿米爾也用「你好」回應他,只是他的聲音被蒙在口罩裡。葛雷把該做的工作交代他,並且問他有沒有問題。阿米爾搖搖頭,喃喃的說沒問題。葛雷在阿米爾的身後雙手一攤,聳聳肩,我很想笑卻必須忍住,因為阿米爾正看著我。葛雷溜出門,我等著阿米爾開口,可是他連一聲都沒吭。只是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把椅子推回角落、綁好百葉窗的拉繩,用手輕柔且和緩的摸了一下生理監視器,然後把手指按壓在紅燈上一會兒,直到它變亮。我很想跟他說,他看起來很像外星人ET,不過要跟陌生人開口實在很困難,如果他先開口和我說話,也許就容易多了。通常,從外面進來這個房間的人都有話可說,他們可以告訴我昨天晚上做了什麼、幾點起床,他們為什麼不開心、為什麼錯過公車。只是我沒有辦法告訴他們,我昨天晚上做了什麼,因為都和前一天一樣,也和之前的每一天一樣。我或許可以直接告訴他們,我沒有什麼好玩的事可以說,但你不該用這種方式來開啟對話;尤其是面對那些戴著口罩,沒有辦法輕易辨識他們想法的人來說,要開口就更難了。有些新來的人剛開始都會戴口罩,他們說,那是為了避免讓我接收到細菌,可是幾天後他們離開時,我就會想,他們可能更害怕從我身上接收到什麼吧。
終於,阿米爾走到窗邊停了下來,他看了看對面灰撲撲的建築,然後仰頭望著天空。一架飛機正好飛過天際,他轉著頭,視線隨它一路從葡萄適能量飲大樓飛往賓士汽車大樓,接著便回過頭,看著飛機出現的方向。
「我們在航道上。」我說。
阿米爾跳起來,睜著那雙口罩上方幾乎要凸出來的大眼睛看著我。
「我們在飛機前往希斯洛機場的航道上。」
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盯著天空中的飛機。才過了一天,說不定他就已經滿心期待能夠從這裡出去,而不是和我一起被困在這個房間。
我看著牆上的時鐘,快十一點了。我火速打開手提電腦(我早上有科學課),雙眼緊盯著螢幕,然後偷瞄一下窗邊。阿米爾嘆了口氣,離開窗戶走到門邊。
「需要什麼就告訴我。」他說。
「好。」
他打開門,瞬間消失。
真希望這裡的人不要一直換來換去,好像才剛要熟識,他們就被換到別的地方,然後新的人接手,我又得從頭再來一次。
我敲打著手提電腦,開始和莎拉上課。莎拉是我的科學老師,她有一頭棕色的頭髮和棕色的眼睛,穿著藍色羊毛衫,我不知道她有沒有腳,但我知道她每次叫我的名字時,總把喬伊唸得像杜伊。莎拉不會跟我聊電視、足球或天氣,她只跟我談科學。這是我可以不必冒著被別人感染的風險學習的唯一方式。有時候她好像確實在那裡,我們可以交談,但是今天,我覺得她可能去度假了,留下這個讓我點閱的影片。
我每個星期必須上兩小時這門課。我不像其他小孩有假期,因為自從生病後,
我就沒辦法上學了。今天的課程和「共振」有關。我點了一下莎拉的相片,畫面馬上變成一張兩個盒子並排,裡面有兩條電線的圖。我閉上眼睛,再睜開。才不過短短幾秒鐘,我就開始想打呵欠了。我盯著自己的瀏覽器,腦袋裡想的都是等一下要上YouTube,還是Spotify。看來這是莎拉預錄的影片,她人不在現場,所以我便開始快轉,轉到聲波從海底折射迴船底的那張圖出現時,我原本想點圖上的那艘船,卻發現螢幕底部的Skype圖標在閃。我點開它。
嗨,喬伊。 11:10
我笑了。
嗨,亨利,你在幹嘛? 11:10
游標在螢幕上移動。
困在泡泡裡……你呢? 11:11
困在泡泡裡。 11:11
哈。 11:12
今天忙嗎? 11:12
從動畫學物理。等貝絲來。你會離開自己的房間嗎? 11:13
不會......太熱了......冷卻系統昨天壞掉了。 11:14
哈。 11:14
我快被烤乾了! 11:14
我又笑了,而且心裡覺得暖暖的。
要視訊嗎? 11:15
當我可以確實見到亨利時,感覺上,他就比較像我真實的朋友了。
好啊。 11:15
他們在外面挖馬路。 11:15
給我看。 11:15
我們切換到視訊,整個螢幕頓時被亨利的笑臉塞滿,我們揮揮手。我把手提電腦拿到窗邊,調整一下攝影鏡頭的角度,對向下方的馬路。我給亨利看路面施工的狀態,黃色的電鑽和交通號誌燈,然後將鏡頭慢慢橫移過整條街道,讓他看看人們在雨中行經商店櫥窗的景象,再沿著建築物一路往上帶,巨大高挑的玻璃窗,一扇疊著一扇,然後又給他看了排水管和屋頂,最後停在對街的大樓,並且告訴他有個穿著灰色連身工作服的人從那裡出來,用刀劃破鴿子喉嚨的事。
「我們來等他再出現。」他說。
「我沒看到他,也許他去喝茶了。」
「那明天再給我看。」
我繼續移動鏡頭,畫面出現更多屋頂,更多商店的門,還有更多在雨天行走的人。
「看吧,沒什大不了的。」
「要看看我的窗戶外面嗎?」
「好啊。」畫面頓時一片慘白。
「亨利!」我說:「別把鏡頭對著太陽啦。」
「喔,糟糕,抱歉。」他把鏡頭壓下來。我看見一些紅磚大房子筆直的探向天際,還看見一座公園,和綿延數英哩、白色石碑整齊排列的墓園。亨利說那是克拉克公園,小孩都會在那裡踢足球和打棒球。
那座墓園叫作「林地墓園」。亨利認為,醫院太平間裡的人都會直接被送到那裡去。鏡頭突然開始搖晃。
「亨利,你還好嗎?」
「嗯,還好,只是要走去另一扇窗戶。」他轉過鏡頭,我又看見他那頭金髮和笑臉了。他總是很樂意讓我到處看看,他退出鏡頭,我看見更多的紅磚建築,還有在馬路上穿梭,或是在紅路燈前停下來的汽車和巴士,遠處,我還看見一艘渡輪正在過河,那是將城市一分為二的舒爾基爾河。接著,他在自己床上坐了下來。
我們只花了十分鐘進行窗景巡禮,他告訴我,他覺得倫敦今天看起來還不賴。我告訴他,他窗外的街道看起來比我的有趣多了。他哈哈笑著對我說,那條街道很無聊,還說我只是喜歡美國,因為它在電影裡看起有意思多了。
我聽見門喀啦滑開的聲音。亨利抬起頭,視線越過鏡頭上方。
「嘿,布瑞特來了。」亨利轉過鏡頭。布瑞特是亨利最喜歡的護理師,他瘦瘦高高的,頭髮向巴特•辛普森一樣又尖又硬。他彎下身子,向我揮揮手。
「嘿,兄弟,」他說:「最近好嗎?」
「還好,」我說:「你呢?」
「嗯,還不賴。不好意思,我得為這傢伙做些檢查,給他吃藥。」
「沒問題,我也該閃了。亨利,再敲你。」
我蓋上手提電腦。我喜歡和布瑞特聊天,但我討厭看見那些針頭。葛雷說那是心理作用,因為我是高共感族群,很難解釋,可是每次只要看見他們對亨利扎針,我就會覺得針頭好像也扎在我身上。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但就是會這樣。
亨利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是美國人,住在費城的醫院,他的醫生認為他和我有同樣的狀況,或者該說,我和他有同樣的狀況,因為他大我三歲,所以比我多困在泡泡裡三年。但是,亨利說不定快要可以去外面了,並不是永遠,而是只能出去一小時左右。美國太空總署的一位科學家,為他設計了一件附帶特別輕型氧氣筒的太空裝。到目前為止,他只有在自己的病房裡穿過它,不過,昨天他們讓他穿著太空裝走到走廊的盡頭。聽說好像還必須解決一些技術面的問題,但我想,亨利應該很快就能去外面了。希望我也可以。我希望自己也能去外面,和街上的行人一起走,也許他們都要去工作,但我想和他們在太陽下,或是在雨中一起行走,我也會和他們說話,不必擔心自己每次吸進一口氣都可能隨時會死掉。我想去公園踢足球、丟飛盤給狗接。我從來沒去過公園,唯一能看見狗的機會是在電視上。亨利也沒見過,他曾經在自己的窗戶外面看過一次貓,但我覺得他是在作夢,因為他的窗戶距離地面有兩百英尺高。
我九歲的時候,曾經夢想醫生們會帶我飛過去找他。我告訴亨利,我們必須先計畫好要一起做什麼。他會帶國家美式足球聯盟的電玩遊戲(madden NFL13),我會帶國際足球聯盟大賽的電玩遊戲(FIFA13),然後我們可以一起看老電影。亨利想看《魔鬼終結者》,他會把四集都備妥,我們會熬夜,一邊喝我們的葡萄糖飲料,一邊聽音樂。只是,他的醫生不准我們真的這麼做,他說,就算是搭車走十英里的旅程,都不可行也不安全,更何況是三千英里的飛機航程。所以我們只能透過Skype視訊。
我闔上手提電腦,想像著他在自己病房裡的情景。醫生正在嘗試新的療法,為他注射兩性黴素B,對抗真菌感染。如果對他有效,或許對我也有效。去年他們給亨利強效維他命D,因為他常盜汗,而且骨頭痠痛,結果讓他口乾舌燥還出現幻覺。兩個星期後,他們也讓我做了同樣的嘗試,結果讓我頭暈想吐。我還以為我和亨利的狀況會不一樣,我們只是都住在同樣的地方罷了。
我聽見身旁出現嗡嗡聲響,便拿起手機。螢幕上出現一張貝絲的相片還有她傳來的訊息。她說她作業趕不完,所以沒辦法在五點前來看我。我告訴她沒有關係,然後順手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正好在報導新聞提要,畫面中出現在俄羅斯的某的地方,有好幾輛坦克,兩側都有士兵徒步行進。另一個畫面則出現一架飛機和印度洋的地圖,然後是一個男孩的畫面,他因為在推特上貼了某些東西,為癌症募集了一百萬英鎊,還出現了一張英國的天氣圖,上面說屋外的氣溫高達攝氏34度。
我切換到DVD的播放系統看《復仇者聯盟》。雖然貝絲上星期才買給我,但我已經看第三次了。她一直買DVD給我。有一次,我問貝絲,她怎麼付得起這麼多錢?她只是說,這些DVD並沒有那麼貴,而且有時候是她向朋友借來的,只是她從來沒有還回去過。我真的很愛貝絲,自從爸媽過世後,她是唯一能來探望我的親人了。
影片播放到一半,我開始頭痛,眼皮也越來越沉重。我把音量關小,閉上眼睛,聽見有人在尖叫,東西被砸毀,還有索爾在大叫。我的腦袋輕飄飄的,也感覺不到自己的雙腿和腳了。
黑暗中櫛比鱗次排列的建築,燃燒著熊熊大火。街道上壅塞著撞得七零八落的汽車,人們狂奔叫囂,我也夾雜在其中。用網還是絲線?網還是絲線?噴絲線比較快,可是網比較酷。不過我是超級英雄,我是來救人,不是來耍酷的。我按下胸前的按鈕,雙腳馬上射出火焰。有輛車子騰空飛向我,我用單手攔下它,並且輕輕放回馬路上;又一輛車子飛來,撞倒路燈,三個小孩就站在路燈下面。我趕緊彈出手腕,將兩根手指按壓在手掌上,噴出一張網裹住他們,將他們拉開。接著聽見一陣轟隆聲響,我仰起頭,有一棟建築物正在我的頭頂上方崩落,人們在騰空亂飛的金屬和水泥塊間尖叫狂奔。我試著和他們一起跑,但柏油路面不斷裂開,下方的地核正滾燙燃燒。更多的金屬和水泥殘骸飛來,我穿梭其間,用雷神之鎚保護自己,那本來應該是索爾的武器,現在到我手上了。我有能力保護任何人或任何事,我是蜘蛛人、雷神索爾和鋼鐵人的合體。所有的超級英雄都集於我一身。該走了!窗臺上有個男人的衣服著火,我噴出絲線,一躍飛進天空……
我醒來時,電視螢幕已經一片空白了。一旁的桌子上擺了一杯水和一包銀色的食物。牆上的時鐘顯示七點五十分。我轉過頭,貝絲就坐在我旁邊的椅子上,她拉掉耳朵裡的耳機。
「拯救星球一定累壞了。」
「你怎麼知道?」
她朝著那些全部擠在我床尾的被單擺頭示意。「嗯,不然你就是踢了一場好球。」貝絲將一隻手按在我肩上。
「你還好嗎?」
我點點頭,「還好,只是今天太安靜了。」
她揉揉我的手臂,「還覺得累嗎?」
我雖然沒有那個心情,但還是笑了笑,用力的吸了口氣。
「明天又要做血液測試了。」我說。
「我知道,摩爾醫師打電話給我了。別擔心。」
「電視臺的人可能不來了。」
她又揉了揉我的手臂。
「等等看吧。嘿,我有東西給你。」她伸手從身旁拿了一個塑膠袋遞給我。我從裡面拎出一件兵工廠足球隊的汗衫、一件印著蜘蛛人倒掛圖樣的汗衫,還有一套新睡衣。
「謝了!」我說:「抱歉,我一直讓它們沾上血跡。」
「沒關係啦,你又不是故意的。」
我脫掉身上的汗衫,套上蜘蛛人那件,貝絲伸手過來撥了撥我的頭髮。
「看起來不賴喔。」她說。我撫摸著身上的汗衫,棉布服貼在我的皮膚上。在我穿上蜘蛛人前,它已經被清洗和消毒乾淨了。我所有的衣服都必須如此。我和貝絲經常一起上網挑衣服,她去逛街時,也會把覺得不錯的衣服拍給我看,我喜歡自己挑衣服,尤其是運動鞋。
貝絲深呼吸了一口氣。「所以,那個新來的護理師如何?」
我聳聳肩,「我不知道。他不太說話,只是把東西搬來搬去,然後看飛機。」
貝絲哈哈大笑,「也許他一心只想休假。」
「也許他一心只想從這個泡泡裡逃出去。」
貝絲露出若有似無的笑容,然後把一隻手伸到頭後面,將頭髮撥到臉的側邊,遮住臉頰上的紅色小疤痕。我身旁的手提電腦發出「噠啦」的聲音。我看了看時鐘,倫敦晚上八點,費城下午三點,亨利已經等著要和我通話了。
又嗶了一聲。
貝絲說,如果我想,可以和亨利說話。但我告訴她,我比較想和她說話,她笑了。
「好吧,」她說。「告訴我你今天還做了什麼……除了拯救星球還有看護理師看飛機以外。」
我聳聳肩。「我學會共振的意思。」
「真的,那是什麼意思?」
「你應該知道的。」
「我不知道啊,告訴我。」
我跟他說了那兩個裡面有電線的盒子,如果你碰觸其中一個,它會發出聲音,接著另一個盒子也會同樣發出聲音,即使這兩個盒子並沒有碰在一起。她點點,感覺好像聽懂了。
「所以,你真的懂嗎?」
「不懂,」她說。「但我想,應該就和保羅告訴我的吉他原理一樣吧。」她咬了咬嘴脣,低頭看著地板。
「沒關係,你在外面可以盡量說他。」
她笑了,隨即站起來。
「但你該不會要走了吧?」我突然覺得有點難過。
「沒有,傻瓜。過去一點。」她坐在我的床上,伸出一隻手臂環抱我。
我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快速的變換頻道。我可以清楚感覺到,貝絲的身體隨著她的呼吸在動。
「如果你願意,可以帶他來看我。」
「可能會吧。」她說完,伸手按在我的頭頂上。
我又轉到另一個頻道。我不認為貝絲會帶他來。強是最後一個來這裡的人,他曾經和貝絲約會過兩個月。我喜歡他,我覺得他也喜歡我,可是他來這裡的兩星期後,貝絲說他就離開了。她說他們一直在吵架,害她因此沒辦法寫完作業。但我懷疑,可能是因為她把所有的時間都耗在這裡的原故。
我的電腦又發出嗶嗶聲了。
「他快要等得不耐煩了。」貝絲緊緊的抱了抱我。「去吧,跟他說說話,我不會在意的。」
我拿起電腦。
嘿,喬伊,你在做什麼? 20:01
你還困在泡泡裡嗎? 20:01
不然呢。 20:01
貝絲笑了,然後整個人靠躺在枕頭上。
要視訊嗎? 20:02
我開了視訊,但只看見模糊的粉紅影像,聽見亨利笑聲的回音。他把手指從鏡頭上移開,然後指著我,我也做同樣的動作。我把手提電腦轉向貝絲。
「你好啊,亨利。」她揮揮手。
「你好,貝絲。」亨利也揮了揮手。
亨利的房間比我的稍微大一點,有沙發和電視區,窗邊還有一張桌子,可以坐在那裡吃東西。他說這個房間像是頂樓的豪宅,要是他活得夠久,也許就能接管整個樓層,然後就能擁有三百六十度的費城景觀,包括康克斯特中心、自由廣場和市政大樓,天氣好的時候,甚至還能看見費城鷹隊打球。
亨利把臉湊近螢幕,「所以你到底打算做什麼?就只是盯著我看?」
我笑了,接著把電腦切換成訊息模式,這樣我才能一邊傳訊息給他,一邊和貝絲說話。有這樣的朋友真好,就算他好像只活在電腦裡。
第一章
十一歲兩個月又二十一天
「我刺青嘍,猜猜是什麼圖案?」
「長頸鹿?」
「刺在腳踝上?」
「好啦,大象。」
貝絲碰了碰我的手臂。
「別這樣嘛,喬伊,」她說:「你根本沒有認真猜。」
「對不起。直接給我看?」
她笑了笑,然後拉起所有訪客(包括家人)都得穿的連身防護衣右邊的褲管。
「最後一次機會?」
「蜘蛛人?」
「不對啦,」她哈哈大笑,「等你再大一點,就可以刺蜘蛛人了。」
我們看著對方,一句話也沒說。
她常常對我說抱歉,我也總是告訴她沒關係,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現在,我們卻只是看著對方,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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