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悲從中來

皎月閣中三樓極是敞亮，四周皆是冰裂紋的檻窗，此時已盡數打開，成了一個頗為闊朗的敞廳。

拐出四扇秋景山水屏風，便是通台圍欄，憑欄設了美人靠，上面鋪著厚厚一層團花錦褥，一張花梨木小桌，桌上擺著新鮮瓜果茶點酒食，以備主人登高賞景。

梁驚鴻抱著皎娘在美人靠上坐了，雖已九月入秋，卻時已近午，秋陽正暖，和風煦煦，即使是在這高樓之上，也並不覺著冷，更何況皎娘還是被人抱在懷裡。

他是剛從外面回來的，因外面的斗篷還在身上，這會兒抱著皎娘，坐在美人靠上，梁驚鴻怕她冷著，已把斗篷解了，並嚴嚴實實的裹在皎娘身上。

只見她手腳都裹在了斗篷裡，風帽也扣在頭上，這會兒被黑色堆著暗雲紋的斗篷裹住，遠遠瞧著，倒像是梁驚鴻抱了一個黑色的大繭。只是那風帽的雪白毛邊外，有細細的菊花瓣，伴著幾縷烏壓壓的青絲垂落下來，漸漸融進那暗色的雲紋中，也瞧不真切了。

皎月樓下即是菊圃，周遭結了一圈竹籬，竹籬內傲霜凌雪的菊花開的正好，梁驚鴻指給皎娘看，皎娘倒也乖覺的跟著瞧了瞧，只是神色仍有些木呆呆的。

梁驚鴻不由緊了緊手臂道：最遲後兒我便要啟程回京了，當時皇上的旨意，本是讓我隨北國使團一併進京的，如今已過了兩個月，不能再耽擱了。

說到此，他低頭看了看懷中那張木木的小臉，微微嘆了口氣：我知道，妳心裡仍是恨我，可即便妳再恨我，我也不後悔。妳的身子不能產子，若想保住命，必要落胎，假使妳當真喜歡孩子，待日後過繼一個便是。

我仔細想過了，燕州到底是北地，冷了些，妳這身子最禁不得冷，倒是京裡更適宜修養。這次回京我安置妥當，最遲年底便來接妳過去，畢竟京裡暖和，妳這身子養上個一年也就大好了，等1你身子好了，想去哪兒都成，妳說我這個主意好不好？

※

兩日後，燕州城外碼頭，一艘快船起錨離岸，順水而下。

船行極快，不一會兒工夫，便隱沒在煙波浩渺之中，連帶船上那個一直挺身佇立，不時往回望的頎長身影，也隨船化進那煙波之中，已然瞧不見了。

周嬤嬤不禁道：瞧剛六爺那依依不捨的意思，老奴真怕船未行，又要跑回來呢。這可真是，縱是再熱乎的小夫妻，可這都多少日子了，也該有些膩煩了，怎瞧著六爺倒是越發的離不得了？

就為了別院那位，硬是連皇上的聖旨都不顧了，耽擱到今兒才動身，且就算這麼著，也是一步三回頭的，得虧那位身子不好，未送出來，不然，這可不成戲文裡的十八相送了嗎？

葉氏夫人也嘆了口氣：真要是十八相送就好了，要知道，人家梁山伯與祝英台，可是郎情妾意，兩廂情願，但咱們這位小爺，卻是剃頭挑子，盡顧著一頭熱乎了，前頭那會兒好不容易瞧著有些意思了，哪知又生出了變故，真真是前世的冤孽。

周嬤嬤沉聲道：要說起來，那位倒真不該怨恨六爺，若不是她那樣的身子骨，難道憑六爺的身份，還容不下一個孩子嗎？她如今這般，卻是辜負了六爺的一番心意。

葉氏搖了搖頭：道理是如此沒錯，可孩子到底是娘的心頭肉，儘管月份短些，那也是一樣。就算她身子骨再不好，也終究是個女人，哪有女人不疼自己孩子的？妳當初生旺兒的時候，不也險些丟了性命嗎？妳那時可想過自己的死活？

那時候，哪還顧念著自己的死活？只要能把孩子平安生下來，縱使讓我下十八層地獄，去過刀山火海，也是情願的。周嬤嬤說。

葉氏一拍手道：就是這個理兒，況且，只怕這裡頭還有誤會也未可知，若不然，事兒都過去了，又已經說開，何至於鬧到如今這般境地。

周嬤嬤卻有些疑惑了：還能有什麼誤會？老奴瞧著，六爺對那位可比以前更上心了呢！前兒重陽節那天，夫人不是遣了老奴，去送您親手釀的桂花酒嗎？可巧正碰上六爺抱著那位，兩人在花園子裡登高賞菊。

當時六爺還用斗篷將人裹的嚴實，好似深怕吹了一絲兒風那般，說著話兒還時不時親上一口……哎呦，那個親熱勁兒，看的老奴這張老臉熱辣辣的，都沒敢上前打攪，只顧著把酒給了韓嬤嬤，便連忙跑了。依老奴瞧那日的意思，倒像是好了。

葉氏聽她說的有趣，也不禁莞爾，如今周嬤嬤這一說，她倒想起剛上船時驚鴻的神色。

雖不捨，卻精神奕奕，那張俊臉上也是神采飛揚，不似之前那般總黑著一張臉，好像誰欠了他銀子一般。

葉氏是過來人，略一想便明白了，一早上起來，男人如此精神，還能是為了什麼？

必是昨晚順心如意了，不然豈會連這兩月積在那俊臉上的陰霾，皆一朝盡掃？

想也是，這男女之間，能有什麼深仇大恨？更何況，皎娘也不是糊塗人，前因後果說開了，知道驚鴻是為了她著想，即使有多少怨恨，也總該消了些吧。

加之離別在即，驚鴻又慣會小意溫柔的哄人，這一來二去的，難道她還能推拒不成？

怪不得，剛才驚鴻那般不捨呢，想是昨晚上久旱逢雨，情思正熱，難捨的不是燕州城，而是那芙蓉帳溫柔鄉啊。

只是就不知道，實際上可真如自己猜想的一般……

葉氏正思索著，隨即便吩咐周嬤嬤且不回府了，先去別院。

周嬤嬤自然知道夫人的心思，笑咪咪的正要讓車夫改道，葉夫人卻又言：還是回府吧。

周嬤嬤愣了愣，小聲詢問：夫人怎又不去了？

葉氏白了她一眼：皎娘那身子本就嬌弱，這又足足過了兩月，憑咱們那位小爺的性子，豈能善了？還是過幾日再去的好。

周嬤嬤頓時明白過來，忍不住噗嗤一聲樂了，低聲道：可真是，六爺那身子骨壯實的跟頭牛犢子似的，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眼前又是心尖兒上的人，素淨一日都不易了，更何況是足足忍下兩個月……昨兒晚上，只怕是一宿都不得閒呢。

葉氏想了想，方又道：我今兒不去擾她，妳且走一趟吧！

如今驚鴻去了京裡，這一走，少說也得幾個月，雖然韓嬤嬤留在了別院，可到底不是正經主子，加之她也上了年紀，又常日在內院，因此外院那些僕役小子們管不到，難免就懶散了性子。若妳去走一趟，多少能震唬著些，讓他們心裡頭有個怕的，別以為主子不在，便偷懶耍滑，不好正經當差。

第一章 悲從中來

皎月閣中三樓極是敞亮，四周皆是冰裂紋的檻窗，此時已盡數打開，成了一個頗為闊朗的敞廳。

拐出四扇秋景山水屏風，便是通台圍欄，憑欄設了美人靠，上面鋪著厚厚一層團花錦褥，一張花梨木小桌，桌上擺著新鮮瓜果茶點酒食，以備主人登高賞景。

梁驚鴻抱著皎娘在美人靠上坐了，雖已九月入秋，卻時已近午，秋陽正暖，和風煦煦，即使是在這高樓之上，也並不覺著冷，更何況皎娘還是被人抱在懷裡。

他是剛從外面回來的，因外面的斗篷還在身上，這會兒抱著皎娘，坐在美人靠上，梁驚鴻怕她冷著，已把斗篷解了，並嚴嚴實實的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