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意惜已經重生三天了，從建榮二十二年回到建榮十六年。

十五歲，正是如花一般的年紀。

三天前，在宜昌大長公主府的桃花宴上，江意惜被人突如其來一撞，腳下一滑，眼看著要跌入湖裡時，她情急之下拉住了站在旁邊的孟家三公子孟辭羽，兩人一起落水。

再次醒來的她，已是歷盡滄桑的江意惜。她似乎是作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中她好不容易嫁入孟家高門，卻受丈夫和婆家人苛待揉搓，又被設計與大伯子通姦，最後死在庵堂。

仔細回想夢中發生的一切，實在太過真實，她肯定那不是夢，而是自己重生了。

雖然重生在落水後，但好在還沒有跟孟三公子訂親，一切都還來得及。

她知道，現在上京城的街頭巷尾都在傳，說武襄伯府的江二姑娘心眼壞，硬生生賴上成國公的嫡次子，那個有潘安之貌、子建之才，幾乎讓所有小娘子都為之傾心的孟辭羽。

許多人都在惋惜，若江二姑娘真的嫁給孟三公子，三公子那可是鮮花插在牛糞上了。甚至還有閒聊之輩在打賭，賭江二姑娘能否嫁給孟三公子。

江太夫人、武襄伯江霄及江大夫人周氏都恨不得把江意惜給掐死。

武襄伯府已經敗落，頂級豪門的賞花宴根本不會邀請他們。由於江霄夫婦的嫡次女、江府三姑娘江意言已經十四歲，為了給她謀個好親事，所以江大夫人幾個月前就開始謀劃，關係託關係，還送了重禮，終於託到宜昌大長公主小叔子家的兒媳婦鄭夫人跟前，這才弄到一張帖子。

江家共有五位姑娘，大姑娘江意慧年初剛剛出嫁，剩下的四位姑娘在十二歲至十五歲間，都到了說親的年齡，因此老太太讓江大夫人把幾位姑娘都帶去赴宴。

沒想到，江意惜竟搞出那麼大的事！

事情已經發生，若江意惜真能嫁進成國公府，那就壞事變好事，與成國公府當親家；可若成國公府不搭理他們，由著那些傳言鋪天蓋地，那江家姑娘的名聲就毀了，不僅江意惜再也找不到好人家，其他幾個江家姑娘也別想找到好人家。

對於成國公府或許能夠同意這樁親事，江家還是存了一點僥倖的，因為在晉和朝同西涼國的大戰中，江意惜的父親江辰為了救老成國公的長孫孟辭墨而死了。

老成國公孟令是那次大戰中晉和朝的兵馬大元帥，以五十五歲高齡掛帥出征，四年就擊敗敵國，得皇上看重和百姓愛戴。

孟令上年回朝後交出兵符，並把爵位傳給長子孟道明。雖然還掛著太師的銜，卻遠離朝事，幾乎一半的時間都陪著長孫在莊子養病。

孟辭墨在班師回朝的路上，翻越一座山時驚馬落下懸崖，雖然撿回了性命，左眼卻瞎了，如今右眼也視力模糊。

老成國公記著江辰的情，還沒回京前就寫信給長子，送了江老夫人五千兩紋銀，並承諾等江辰的閨女江意惜過了孝期會幫她找一門好親事，還會出一筆嫁妝；等江辰的兒子江洵長大後，也會負責他的前程。另外還給平庸且有些微跛的武襄伯江霄在中軍都督府尋了一個文職，也給江三老爺江波升到從四品的副參領。

如此一來，除了江意惜姊弟成了孤兒，江家的其他人都因江辰的死得了大利。

今年正好過了三年的守孝期，若老成國公依然記著那個情，還是有定下親事的可能。

因為抱著這個渺茫的希望，江老太太和江大夫人忍得肝痛，也忍住沒有馬上處罰江意惜。

江老太太一直在家裡等成國公府的人上門商議善後事宜，等到今天上午也沒等來孟家人，於是一吃完晌飯，老太太就帶著江大夫人和江三夫人去了成國公府。

江意惜知道，成國公府連門都沒讓她們進。她還知道，明天下晌成國公和孟大夫人會親自來武襄伯府，定下孟辭羽和江意惜的親事，還會定在明年正月成親。

成國公夫婦恨死了算計兒子的江意惜，當然不可能同意這樁婚事，還瞞著待在京郊莊子裡的老成國公，可老成國公卻突然回府，得知那件事後，逼著兒子跟媳婦來武襄伯府把親事定下。

不能繼續在床上躺著了，等老太太回來要跟她攤牌。

乳娘吳嬤嬤和丫頭水香服侍江意惜起床。

前世，出了通姦那件事後，吳嬤嬤和水香都被打死了，如今看到她們，江意惜心中充滿了愧疚。

吳嬤嬤一臉愁苦，悄聲囑咐道：「姑娘，老奴覺得，即使孟家想娶您，您也不要嫁進去。他們不會真心待您，您會受苦的。」

江意惜道：「嬤嬤放心，我不會有那個妄想。」

連吳嬤嬤都能看透的事，前世的她和江家的許多人卻看不透。或許該說，他們想得太美好了，被浮華蒙蔽了心智。

躺了三天三夜，渾身骨頭都是痠的。

江意惜來到院子裡，小院不大，只有三間主屋、兩間偏房。右牆邊長著一棵女貞樹，樹冠遮了這邊半個院子以及牆的另一邊四姑娘江意柔的院子。

窗前有一棵貼梗海棠，當紅色花朵綻滿枝頭，如雲蒸霞蔚。地上還擺了幾盆月季，朵大豔麗。江意惜給這個院子起了「灼園」的名兒。

她從六年後的青石庵回到了這裡，此時春光正濃，韶華正好……

江意惜眼裡泛起淚光，嘴卻笑起來，抬腳向院門外走去。

水香上前跟著。

江意惜搖頭。「我自己走走。」

隔了六年，又隔了一世，這個家江意惜已經非常陌生了。

走過幾個月亮門，穿過幾條遊廊和碧池旁的甬道，來到花園。

園子裡的各色花兒肆意開放，姹紫嫣紅，風中瀰漫著濃濃花香。

她走到桃花樹下，頭頂是一片粉紅，兩樹之間吊著一架秋千。風一過，秋千盪得高了一些，片片花瓣隨風飄落。花瓣拂過她的臉頰，柔柔的、潤潤的。

她坐去秋千上。秋千座椅是一把刷了漆的白色長條椅，輕輕盪著，舒服極了。這種閒適的心境，只有嫁去孟家之前才有。

秋千一盪一盪，她犯起睏來，迷迷糊糊睡著了，前世那個夢如影隨形……

那六年，江意惜幾乎每天都會作同一個夢，夢到同一張臉。如墨的眸子空洞無神，嘴唇淡粉潤澤，像上了釉的瓷片，對她說著「活下去」。

那個「捉姦」的場面讓她羞愧窒息，而那雙眸子則讓她心疼不已……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傳來幾道清脆的笑聲，江意惜才清醒過來。

她起先還有些懵，自己怎麼沒睡在庵堂的土炕上？眨眨眼睛才想起來，自己重生了，又回到十五歲這年。

夢中人是孟辭墨，她父親用命救下的人，她那一世的大伯子。明日若任由親事定下，也會是她這一世的大伯子。

在他與自己被「捉姦」時，孟辭墨替她開脫了所有罪名，說：「三弟妹被下了蒙汗藥，她什麼都不知道。」還對她說：「對不起，妳是受我所累。無論前路多艱難，活下去，我會證明我們的清白。」

江意惜知道，若孟辭墨不當眾把責任都攬過去，她當天就會被處死。當然，若他的眼睛沒有瞎，也不會被人設計。

在庵堂時，江意惜幾乎是靠著那三個字撐下去的。她覺得，若她死了，孟辭墨和她的黑鍋就白揹了。她也在等，等孟辭墨證明他們之間的清白。

幾年後，她無意中救了採藥摔下山的沈老神醫，老神醫問她有什麼要求，江意惜提出請他為孟辭墨治眼睛。老神醫說，自己的父母、親人都被晉和朝的「反賊」殺了，他不會為晉和朝的官員及家眷治病，但可以教江意惜。還提醒她，不要自稱是老神醫的徒弟，否則後患無窮。

江意惜用一年的時間學會了治病，包括治眼疾。然而，當她請人去接孟辭墨的時候，卻得知他那樣決絕地死了……

「二姑娘，您在這裡呀，讓奴婢好找！」一個穿淡青色比甲的丫頭跑來。

她是江意惜的另一個丫頭，名叫水露。前世江意惜的幾件倒楣事都有她在場，在通姦被捉後，乳娘吳嬤嬤和丫頭水香被打死，水露卻什麼事都沒有。江意惜被休後，她還留在了成國公府。

江意惜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慌慌張張，何事？」

那道冷光如晴空中突降的冰雹，砸得水露一個哆嗦，趕緊答道：「瓔珞姊姊來請二姑娘，說老太太有事。」

老太太回來了？江意惜也想見老太太，便抬腳向花園外走去。水露來扶她的胳膊，她把胳膊抽了回來。

穿過花園，站在碧池前，水面泛著層層漣漪，在陽光的照耀下，如灑了無數顆碎金。水邊浮出十幾片小荷葉，在風中搖曳著。

江意惜深吸幾口氣。往事如煙，今生還長。這一輩子，她要想辦法避開那樁親事，好好活下去……活下去！

一陣說笑聲掠過水面傳進江意惜的耳裡，把她拉回現實。

水中有一座八角亭，彎曲的小橋從亭子兩邊連接兩岸。亭子裡有幾位花枝招展的姑娘，是江三姑娘江意言、江四姑娘江意柔及江五姑娘江意珊。

江意柔喊了一聲「二姊」。她是江三老爺的嫡女，十三歲，性格活潑，愛說愛笑。

江意言則狠狠瞪了江意惜一眼。她是江伯爺的嫡次女，平日嬌寵好強。因為江意惜做了那件丟臉事，讓她恨得牙癢癢的。

五姑娘江意珊是江伯爺的庶女，十二歲，不愛說話。

江伯爺還有個嫡長女江意慧，十七歲，今年年初剛剛出嫁。

江意惜有一個胞弟江洵，十三歲。因為母親生江洵時難產而死，江洵又淘氣頑劣，家裡人都不喜歡他。前世的江意惜也覺得是這個弟弟害死了母親，跟他很生分。

後來在江意惜落難時，江洵多次蹺課出府去庵堂看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哭得極為傷心，覺得是自己沒本事，沒照顧好姊姊。

可惜的是，江洵在她死的前一年也病死了。

上一世，二房的人都死絕了。

想著往事，江意惜百感交集，眼眶紅了起來。

她衝江意柔笑笑，向江老太太住的如意堂走去。

江意言翻了一個白眼，扯著帕子罵道：「做了那種不要臉的事，還好意思笑！癩蝦蟆想吃天鵝肉，孟三公子也是她能肖想的？」在她心裡，自己比江意惜強多了；出身好、長得好、名聲好，又有才氣，簡直樣樣好。江意惜除了皮膚白些，什麼都不及自己！特別是從小失母，這可是大戶人家找媳婦最忌諱的。就這樣的人，還敢肖想高高在上、連自己都覺得遙不可及的孟三公子？

江意柔嘟囔了一句。「二姊不是說了嗎，她不是有意拉孟三公子──」

江意言搶白道：「這鬼話妳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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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江意惜已經重生三天了，從建榮二十二年回到建榮十六年。

十五歲，正是如花一般的年紀。

三天前，在宜昌大長公主府的桃花宴上，江意惜被人突如其來一撞，腳下一滑，眼看著要跌入湖裡時，她情急之下拉住了站在旁邊的孟家三公子孟辭羽，兩人一起落水。

再次醒來的她，已是歷盡滄桑的江意惜。她似乎是作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中她好不容易嫁入孟家高門，卻受丈夫和婆家人苛待揉搓，又被設計與大伯子通姦，最後死在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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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重生在落水後，但好在還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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