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加油站

眼下，人們早就不用信念來建構生活，而大多是被事實所左右，而且後者也大多沒有成為信念的基礎。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就不可能指望文學活動在文學框架內發生。更確切些說，文學才因此變得平庸。有意義的文學效應只會誕生在行動與寫作的密集交替中，並間接地呈現在傳單、宣傳小冊、雜誌文章和廣告中。書籍的格式精緻但千篇一律，而多樣的出版品更能在真實的社群裡發生影響力。這種即時的語言才是應那一時刻而生的。

對於社會生活這部龐大機器來說，觀念好比機油；工人不是站在渦輪機前不斷灌油，只需注入一點點在看不見但關鍵的齒輪和接縫處就好了。

02早餐室

根據流傳至今的民間傳說，前人告誡說：「不要在第二天清晨空著肚子講述昨晚的夢。」

此時，醒來的人實際上依然還處於夢的魔力控制下，也就是說，洗臉和漱口只是喚醒了身體的表面和它的外在運動機能，而夢的幽暗陰影卻並沒有逝去，它依然留在更身心深處。實際上，它緊緊黏附在人剛醒來時的孤寂中。

有些人不想與白天接觸，不管是怕見人或想維持內心的寧靜，都不想吃東西，而且鄙視早餐。他們躲避夜間與白天這兩個世界的更替；雖然一般人得在清晨時專心工作或祈禱，以驅散夢的陰影，否則生活節奏就會大亂。

依此看來，講述夢的內容會帶來災難。因為，若你與夢中世界若即若離，還出賣了它的內容，必然會遭到它的報復。用更現代的話說，他出賣了自己。

他不再需要做些幼稚的夢來保護自己。他不假思索地觸摸了夢而洩露了自己，而其內容只有從彼岸、在光照的白日，憑梳理過後的記憶來講述。夢的這個彼岸只有透過淨化才能達到，它與洗臉和漱口類似，但又完全不同；它發生在胃部。空肚子的人講述夢境時，彷彿在說夢話。

03 113號

擁有意象的時辰，在那間做夢之屋逝去。

地下室

我們早已忘卻了儀式，但生命之屋就是以它為基石建成的。當生命之屋受到攻擊而且被敵方炸彈擊中時，其地基裡所藏有的令人耗盡精力的怪異古物，還不會暴露出來。這些東西隨著咒語被埋入土中和獻祭。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珍品收藏室就像深邃的通風井，收藏著日常之事。

在一個絕望的夜晚，我夢見我和學生時代第一位認識的朋友在一起。幾十年來，我不再記起他，也很少想起那段時光。夢境裡，我熱烈重溫往日的友情與兄弟般的情義。但夢醒時分，我恍然大悟：那絕望宛如一枚炸彈，掀開那男孩的屍首，他被埋在那裡以警告世人：不管誰在這裡生活，都不應像他那樣。

前廳

造訪歌德宅邸。但我現在想不起於夢裡看過的房間，只記得有一排粉刷過的走廊，就像在學校一樣。我還夢見兩位來訪的英國老婦人和男管理員。管理員請我們到通道盡頭簽名，那邊的窗臺上有一本登記簿。翻開簿子時，我發現自己的名字已經寫在上面了，字很大、歪歪扭扭，是孩子的筆跡。

飯廳

我夢見自己在歌德的書房裡。

那一點也不像他在威瑪的那個書房。首先，房間很小並且只有一扇窗戶，對側的牆邊上擺著一張細長的書桌；年邁的詩人坐在桌前伏案寫作。他停下筆，我站在一邊，他停下筆，送給我一隻古雅的小花瓶。我雙手擺弄著它，一股巨大的熱流彌漫了整個房間。

歌德起身和我一起走進隔壁的房間，那裡有一張長桌子，準備讓我的親戚們入座，可是座位遠比我的親戚多。看來，他們也為祖先們備好了席位。我坐在桌子右邊的盡頭，就在歌德的身邊。

飯後，歌德費力地站起身，我示意要扶他。當我的手碰到他胳膊時，我便激動得流淚。

04致男人們

說服他人用不著長篇大論。

05標準時鐘

對於偉人來說，已完成的作品比較不重要，還不如他傾畢生精力、但還未完成的作品。性格有缺陷和精神渙散的人，才會在完成作品後產生無與倫比的快感，彷彿再次重生。

對天才來說，每一次停滯和命運的沉重打擊，都像是溫柔的夢境，只是辛勤工作的休息時間。他未完成的作品映現著工作的魔力：「天才就是勤奮」。

06回來吧， 一切都得到了原諒！

青少年時，誰都能在單槓上做大迴旋，也都玩過總會中頭彩的抽獎輪盤。十五歲時意識到或嘗試過的事情，將來有天會成為我們精神的興奮點。

有一件事也是絕對無法再去嘗試的：從父母身邊逃走。

那四十八小時的逃家經歷，彷彿從一杯鹼液中析出了幸福生活的樣貌。

07擺有豪華傢俱的十居室住宅

在一些偵探小說中，作者詳盡描述和分析十九世紀下半葉的傢俱風格，而劇情的恐怖氣氛都是以居室為核心而散發出來的。

在作者的精心安排下，傢俱的擺放位置構成了致命陷阱，而房間的布局則暗示著受害人逃走的路徑。無庸置疑，這種偵探小說始於愛倫．坡，雖然在他的時代這種居室還不存在。每個偉大的作家都會構想未來的世界；波特萊爾詩歌中的巴黎街道是在一九○○年後才出現的，杜斯妥也夫斯基小說中的人物之前也根本不存在。

在十九世紀六○年代到九○年代，布爾喬亞都會在室內塞入飾滿木雕的巨大櫥櫃，不見陽光的角落裡還擺放著棕櫚樹盆栽；凸出的陽臺被嚴密裝上了防護圍欄，長長的走廊裡響徹著煤氣火焰的歌聲。這樣的擺設簡直只適於屍首居住。「姨媽坐在這張沙發上只能等著被殺掉」，只有屍首才會對奢華而死氣沉沉的室內布置感到舒適。

在具有東方色彩的偵探小說裡，比風景更吸引人的是顯貴又奢華的室內擺設：波斯地毯、無靠背矮沙發、吊燈和貴重的高加索短劍。沉甸甸的基里姆（Kilim）掛毯高高撩起，滿手股票的房子主人正飲酒作樂，時而感到自己是東方商賈，時而又感到自己待在令人心醉神迷的可汗國。他就是那個懶洋洋的帕夏。沙發床上方繫著一把銀飾帶的短劍，在一個美麗的下午，它結束了他的午睡和他的生命。在這種布爾喬亞的居室裡，受害者膽戰心驚地等待著無名殺手到來，就像淫蕩的老婦人等待情夫那樣。

有幾位作家深知，自己不夠格被稱為「優秀的偵探小說家」，因為他們的作品裡出現了如此的資產階級魔窟。

柯南．道爾的幾部單篇作品、美國作家安娜．凱薩琳．格林（Anna Katharine Green）的一部巨著都有這樣的問題，而法國劇作家勒胡的《歌劇魅影》更是這種體裁的巔峰之作，那是描寫十九世紀風情的偉大小說。

08中國貨

在這個時代，誰都不可以過分依賴自己的「能力」，成就來自於臨場反應，正如決定性的一擊都來自非慣用的左手。

在漫長小道的入口處有一扇大門，接著沿山坡而下通往某人的家。我過去每晚都去造訪她，她搬走之後，大門敞開的牌樓，從此就像失去聽力的耳朵，豎立在我面前。

孩子穿上睡衣後，多半都不願去向剛到來的客人問好。家長會勸說孩子，為了展現高尚的風度，不要太害羞，否則就會失禮了。這都是白費口舌。幾分鐘後，孩子出現在客人面前，卻是一絲不掛，原來他去洗了個澡。

鄉間道路有種特別的力量，不管你是在上行走還是坐飛機從上飛過；文本的力量也是如此，不管你是在閱讀或抄寫它。

飛機上的乘客與飛行員只看到道路在地表上延伸，並隨著周圍地形而伸展，就有如一馬平川的景觀。但只有走在上頭的人才能感覺到道路的掌控力，憑藉每一次轉彎，它呼喚出遠近、視點、光線和全景，就像指揮官在前線號令士兵。

因此，抄寫者的靈魂會接受文本的指揮，而純粹的讀者絕不會發現文本內部的新視角，也不會發現它穿過稠密的原始叢林而開闢出道路。純粹的讀者在他在的領地，依隨搏動的自我、如夢般自由翱翔，而抄寫者卻任憑文本發號施令。中國人有獨一無二的抄錄文化，並因此確保了他們的文化傳承，而那些抄本則是解開中國之謎的鑰匙。

09手套

人對動物感到噁心時，最主要是害怕與它們接觸時被對方當成是同類。令人吃驚的是，人內心深處有一種隱約的感覺，覺得自己的舉止與使人生厭的動物並沒有多大差異，所以會被當成同類。

所有的噁心感都是起於觸碰，要克服這種感覺，只有借助激烈舉動：把這種感覺硬壓下來、吞進肚子裡，往後連最表層的區域也不能觸碰到。唯有如此，我們才能達到有點矛盾的道德標準：在克服噁心感的同時，又微妙地去培育它。

人無法否認自己跟這些獸性的關聯，他的噁心感就來自此。所以，人必須掌控自己的動物性。

10墨西哥使館

每當我從木雕神像、鍍金菩薩像或墨西哥人的神像前走過，我都會自語：「或許那才是真正的上帝。」——波特萊爾

我夢見自己在墨西哥加入了科學考察隊。在穿過一片高高的原始叢林後，我們來到了深山裡的地面石窟群。那裡有一個僧侶團，至今依然保持早期的傳教活動。弟兄們繼續勸說當地原住民皈依他們的宗教。

中間的高大洞窟尖頂如哥德式建築一樣，人們正按照最古老的儀式做彌撒。我們走了進去，目睹了彌撒的主要部分：一位傳教士面對牆上某處高高懸掛著的聖父半身木雕像，舉起了一尊墨西哥神像。見此情景，聖父的頭從右向左一連搖了三下以示否定。

01加油站

眼下，人們早就不用信念來建構生活，而大多是被事實所左右，而且後者也大多沒有成為信念的基礎。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就不可能指望文學活動在文學框架內發生。更確切些說，文學才因此變得平庸。有意義的文學效應只會誕生在行動與寫作的密集交替中，並間接地呈現在傳單、宣傳小冊、雜誌文章和廣告中。書籍的格式精緻但千篇一律，而多樣的出版品更能在真實的社群裡發生影響力。這種即時的語言才是應那一時刻而生的。

對於社會生活這部龐大機器來說，觀念好比機油；工人不是站在渦輪機前不斷灌油，只需注入一點點在看不見但關鍵...

01加油站
02早餐室
03 113 號
04致男人們
05標準時鐘
06回來吧，一切都得到了原諒！
07擺有豪華傢俱的十居室住宅
08中國貨
09手套
10墨西哥使館
11用「植栽」來保護大眾
12建築工地
13內務部
14 旗幟
15 降半旗
16全景幻燈
17地下挖掘工程
18為謹小慎微女士服務的男理髮師
19注意臺階！
20宣誓就職的審計員
21教學用具
22德國人喝德國啤酒！
23禁止張貼！
2413號
25武器與彈藥
26急救
27室內裝飾
28紙張和文具
29時髦服飾用品
30擴展
31古玩
32鐘錶和金飾
33弧光燈
34內陽臺
35失物招領處
36最多只能停三輛車的計程車候客處
37陣亡戰士紀念碑
38火災警報器
39旅行瑣憶
40配鏡師
41玩具
42綜合診所
43供出租用的牆面
44辦公用品
45單件托運貨物：運輸和包裝
46內部整修，關門歇業！
47「奧吉雅斯」自助餐館
48郵票交易
49有人說義大利語
50緊急技術救助
51縫紉小用品
52納稅諮詢
53給沒有資金者的法律保護
54醫生家夜間急診用的門鈴
55阿里亞娜夫人住在左邊的第二個庭院
56供人脫下面具的更衣室
57競賽登記處
58站著喝酒的啤酒館
59禁止乞討和兜售！
60到天文館去

阿多諾評《單向街》
譯後記

01加油站
02早餐室
03 113 號
04致男人們
05標準時鐘
06回來吧，一切都得到了原諒！
07擺有豪華傢俱的十居室住宅
08中國貨
09手套
10墨西哥使館
11用「植栽」來保護大眾
12建築工地
13內務部
14 旗幟
15 降半旗
16全景幻燈
17地下挖掘工程
18為謹小慎微女士服務的男理髮師
19注意臺階！
20宣誓就職的審計員
21教學用具
22德國人喝德國啤酒！
23禁止張貼！
2413號
25武器與彈藥
26急救
27室內裝飾
28紙張和文具
29時髦服飾用品
30擴展
31古玩
32鐘錶和金飾
33弧光燈
34內陽臺
35失物招領處
36最多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