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柳氏坐在家門口的柿樹下納鞋底，此刻正是黃金八月，枝頭上掛滿了金黃的柿子。她將針頭擦了擦，抬頭就看到一人正朝著這邊走來。

「王家嬸子，妳家閨女要生了，剛剛俺從鎮上回來路過涼山村，看到妳家女婿正著急忙慌的去找接生婆呢。」一個約莫四、五十歲的婆子對著柳氏說道。

柳氏聞言一愣。她閨女這胎還有將近半個月才足月，怎麼會現在生產？別是出了什麼事。

只聽鄰居劉婆子的話，柳氏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情況，實在擔心得不行。么女王加玉是她和丈夫的老來女，生了五個小子才盼來這麼一個閨女，自然是偏疼得多些，便是嫁了人也時常關照。

她匆匆忙忙的放下手中的東西，此時是農忙的季節，家裡的男人不在，進門看見大兒媳婦李琴正在餵雞，趕緊讓她停下手中的活，叫上二兒媳婦趙意一起往涼山村走。

大兒媳婦李琴忙去拿先前準備好的小孩衣服和一些毯子帶上，路上婆媳三人沒說話，心裡繃著一根弦。駕著牛車走了約莫快兩個時辰，遙遙看見涼山村，路上碰見一些嘴碎的婆子，便得知事情的來龍去脈了。

婆媳三人忍著心中不快，到了涼山村姜家，在院子外面就聽到親家母姜老太太大呼小叫的聲音。

「你這麼急幹啥？女人生孩子不就是這麼回事，再說了，誰讓她自己不小心滑倒了，干我啥事？你跟我大聲幹啥？這會兒不在地裡幹活，回來幹啥？」姜老太太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頭上圍著藍色方格的頭巾，上身穿著半新的藏青衣衫，下面是黑色束腳褲，雙手扠腰，朝著自家大兒子姜植喊道。

「娘，地裡的活什麼時候都可以幹，但我媳婦生孩子我怎麼能不在？」姜植看著他娘說道。他知道娘和媳婦一直不對盤，也知道娘的脾氣素來如此，但沒想到媳婦生孩子時，他僅僅是從地裡回來就被罵，聽著屋子裡面媳婦的慘叫聲，他心裡酸疼，眼眶微紅。

「哎，你這小子，這是幹啥，我說你什麼了？讓你去地裡幹活你就去。」姜老太太扠著腰。見他沒動，姜老太太拿起門邊的掃把劈頭蓋臉的朝他招呼過去。

姜植眼看著掃把就要劈到他身上，抬手一擋，卻讓姜老太太火氣更旺，朝著他又是揮動幾下，同時嘴裡又叫喊著。「我這是造了什麼孽？生了個這麼氣人的東西，有了媳婦就忘了娘，我今天真算是體會了這句話。」

小孫子姜凌路看見爹被打，小小的人還沒有姜老太太的腰高，哭著拉扯著姜老太太的褲腿。「不准打我爹，妳是壞祖母，壞祖母！」

姜老太太看見小孫子臉上掛著的兩行淚，那雙向來含著笑意的眼睛裡透著不安與恐慌，又聽見屋裡大兒媳婦生孩子淒厲的哭喊聲，不禁有些心虛，喊著。「走走走，將他拉走，別在這裡礙眼！」

一直在旁邊看戲的姜二媳婦抬頭看到門口的王家婆媳三人，忙掩飾住嘴角的笑意，拉拉姜老太太的袖子。「娘，王嬸子來了。」

姜老太太一轉頭看到王家婆媳三人，抹了一把臉，停止了叫嚷，臉上掛上笑，兩步走到柳氏跟前拉著手親熱道：「親家母來了，快歇歇，這會兒接生婆剛進去沒多久，想著等孩子生下來了再讓人去給親家報個信，妳們這就來了。」

姜老太太心裡卻想，女人生孩子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結果大兒子竟去找接生婆，親家母還巴巴的跑來守著，要她說，就沒這個必要。

聽著姜老太太的話，柳氏三人腳步不停，鄉下生孩子沒有那麼多避諱，她們直接來到了女婿一家住的房間。這屋子不大，只有一扇面朝西方的窗戶，整個房間昏昏暗暗的，中間被衣櫃隔開，姜家大房一家就睡在這麼一間屋子裡。

柳氏一眼就見到接生婆正在一旁指揮著自家閨女呼氣吸氣，問道：「熱水呢？準備好了沒有？」

姜家大房的大女兒姜薇聽到聲音，急忙端著一盆熱水過來，不過十二歲的人已經懂事了，這會兒看到外祖母和舅母，眼淚先流了出來。

柳氏摸摸她的頭安撫。「乖孩子。」

王氏聽著接生婆的指揮，抬頭看到親娘柳氏，心裡安定了許多，嗚咽了一聲，隨即一陣撕裂般的疼痛來襲，她不顧地喊了出來。「啊──」

「生了，生了，是個閨女。」接生婆剪了臍帶後檢查了一番，用柳氏帶來的細布包著孩子。

柳氏將孩子接過來抱在手裡，小小的一團，看得心都化了，喊了好幾句「乖乖」。雖然是不足月就生了下來，但這丫頭的氣色倒也挺好，看著是個健康的。

柳氏三人看著王加玉和嬰兒無事，總算是放下心來。

姜娉娉躺在王氏懷裡，睜開眼，看到了一個大約三十歲左右的女子，長得明媚漂亮，特別是一雙柳葉眉，顯得明豔動人，只是臉色有些蒼白。接著聞到空氣中帶著一股悶熱的臭氣加上一絲的血腥味。

緊閉的窗戶隔絕了外面清新的空氣，也讓屋裡的光線變得有些昏暗，她只能看到上方掉漆的梁木上掛著幾張蜘蛛網，轉了下眼珠，看見古色古香的櫃子，但看著有些年頭了，鎖就那樣掛著，櫃子上面堆著衣服，將床和外面的空間隔開來。

她再一轉頭，看到屋子裡一圈人都看著自己。

不對，她雖然不是很清楚，但看這樣子，投胎的時候說的肯定不是這家啊！不是說是個千金小姐，吃穿不愁嗎？看這條件也不像啊。

姜娉娉閉了下眼，心想一定是錯覺。

再睜開眼，還是相同的場景，又轉轉眼珠，見到還是一模一樣的布置。幾次三番過後，她微微的在心裡嘆了口氣。

她實在想不明白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說好的享福呢？總覺得遇上詐騙了。還有，她都喝了孟婆湯，怎麼還能記得前世的事情？孟婆這湯不行，妥妥的欺騙消費者啊！

旁邊的姜薇看到妹妹的機靈模樣，抿著嘴笑了笑。妹妹真聽話，一點也不鬧人。

王氏受了累，吃了些米糊軟爛的吃食，旁邊有熱水，兩個娘家嫂子簡單的給她擦了擦身體。

正當姜娉娉百思不得其解時，聽見一個男人渾厚的聲音。「娘，我來看看加玉。」

接著她就看到一個大概三十歲左右的男子，五官端正，看著有點嚴肅，顯然不太愛說話，想著這就是自己的老爹。

果不其然，姜植湊近看看紅通通、皺巴巴的閨女，小小的一團，想抱又不敢抱，看著王氏喊了句「媳婦」。

王氏哼了一聲，扭過頭不想看他。「痛死我了，都怪你，生小兒子的時候就說不再生了，現在倒好，跟頭母豬似的一胎一胎地生。」

看著王氏被汗水浸濕的髮鬢、慘白的小臉，姜植心中一痛。他何嘗不擔心呢？自從知道妻子懷孕以來，他沒有一刻是放鬆的，現在看著妻女都好好的，他終於鬆了一口氣，明白自家妻子的脾氣，也不為自己辯解。

又聽見王氏接著說：「我看你就是巴不得我有事呢，好再找一個。」

姜娉娉不由得搖搖頭，她雖然只是旁觀，但也看得出她爹不是這樣的人。不知道為什麼，看著眼前的爹娘，明明很陌生，卻有一種親近感，難道這就是血緣的關係？

一旁的外祖母柳氏聽不下去了。「行了，說什麼胡話，剛生完孩子還不趕快歇歇，女婿在這裡陪著吧！」說著她抱起孩子。「想來外面的人都等急了，我抱出去讓他們看看孩子。」

柳氏是看不下去自家閨女這個脾氣，在家的時候被寵得沒邊，嫁了人後女婿也不管著她，脾氣越發的大了。自從知道閨女懷孕後，女婿每日總是提心弔膽，瞧著比閨女還害怕。

姜娉娉被抱出門時，還看見她爹一個身高一百八的魁梧大個子在她娘面前陪著笑。

來到主屋，姜老太太幾人在招待著接生婆。

「這丫頭一看呀就是有福氣的，耳垂厚厚的，看著小臉白淨，將來啊定是個富貴命；生下來聲音洪亮，身子骨兒健康，小眼珠子滴溜溜的，瞧著是個機靈的。」接生婆先是誇了孩子，接著話風一轉又恭維起了姜老太太。「可見平日裡姜嬸子沒少操心，將媳婦照顧得這般好，往後可等著享福啦。老婆子在這兒給妳家道喜了。」

接生婆是隔壁村的，不清楚情況，說了好些吉祥話。

柳氏婆媳三人聽著，也不搭話，臉色淡淡的。要真是靠著姜老婆子，加玉現在還不知道怎麼樣呢！孩子能不能生下來還很難說。

姜老太太慣會做些表面工夫，聽了這些話笑著應了下來，讓自家三兒媳婦去東屋裡拿些賞錢，又拿了五個雞蛋和一把青菜用籃子裝著，將接生婆送出了門。

嬰兒的身體精力有限，姜娉娉雖有心想多瞭解一下情況，但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柳氏見狀，將她抱進屋子裡放在王氏身邊，母女倆躺在床上，頭挨著頭睡得安穩。

柳氏回到外頭，姜老太太隨意的擦擦手，請她們婆媳坐下，又喚姜薇端來了茶水。「親家母，難為妳這農忙時候，還叫妳們特地跑一趟。」

柳氏接過碗，放在一邊，壓著火氣道：「我這個閨女啊，自小是被寵著長大的，這不，今天早上她幾個哥哥出去的時候還讓我來看看，算算日子，這還不到生產的時候啊？」

柳氏看著姜老太太，這婆子做得實在是過分，閨女懷著孕時容易餓，可偏偏一天三頓都是吃窩窩頭配鹹菜，見不著一點葷腥。

要說姜家，家裡也是養著幾十隻雞，那些雞蛋姜老太太要不就攢著，要不就是讓幾個小的開了小灶。沒法子，柳氏只能隔三差五的把閨女喊來家裡，改善改善伙食。

吃得少卻幹活多，懷著孕還瘦了些，這就算了，偏偏王氏和婆婆不對盤，沒少受氣。

姜老太太一聽柳氏這樣說，心裡一慌，恐怕今天這事不給個說法難以過去。但隨即她又鎮定下來，嫁出去的閨女如潑出去的水，這柳氏還能管到自家來不成？

她清清嗓子理直氣壯的說：「親家母，妳是不知道，今天早上吃過了飯，我本是要去洗衣服的，可昨晚著了涼，腦袋昏昏沈沈的，大媳婦就攔著我說她去洗，我本不讓，可想著現在活動活動，到時候生產也少受些罪，可誰知道，大媳婦在洗衣服時沒站穩，一不小心滑倒了，可把我嚇壞了，幸好孩子沒事，要不然我老婆子怕是造孽了。」

只是話音剛落，就見大孫子姜宇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門口，眼圈紅了卻沒讓淚落下來，喊道：「妳說謊！我娘今天早上肚子就不舒服，飯沒吃兩口妳就喊娘去把全家的衣服洗了，大姊去幫忙祖母還不讓，說家裡沒人餵雞，沒人給豬打草，又將我趕去地裡了。」

姜宇不放心娘，跑去看了，正巧就看到娘摔坐在地上。

姜老太太被拆穿卻沒見一點羞惱，她揮著手，趕走姜宇。「瞎說，走走走，大人說話，小孩子插什麼嘴？

「親家母別聽這渾小子胡說，兒媳婦懷的是我們姜家的種，我還能害她不成？」她看看柳氏的臉色又接著笑盈盈的說：「親家母妳們一路趕來，想來是還沒吃飯，在這兒留個飯，晚些時候再回也放心些，現在已經過了時候，明天一早啊就讓老大去報喜。」

姜老太太話是這樣說，心裡卻想著：這是我家的兒媳婦，我想讓她幹啥就幹啥，輪不到妳們來管東管西，再說了，懷孕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年輕的時候，下午都要生產了，上午還在地裡幹著活呢，這不是也一點事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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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柳氏坐在家門口的柿樹下納鞋底，此刻正是黃金八月，枝頭上掛滿了金黃的柿子。她將針頭擦了擦，抬頭就看到一人正朝著這邊走來。

「王家嬸子，妳家閨女要生了，剛剛俺從鎮上回來路過涼山村，看到妳家女婿正著急忙慌的去找接生婆呢。」一個約莫四、五十歲的婆子對著柳氏說道。

柳氏聞言一愣。她閨女這胎還有將近半個月才足月，怎麼會現在生產？別是出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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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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