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人們之前對待靈能的態度就像對奈及利亞電郵詐騙和百慕達三角洲一樣，充滿懷疑。但各個媒體管道卻在我年僅十歲時，用大量靈能切實存在的科學證據衝擊了我。

三十歲的時候，我擁有了一家販售超自然商品的店鋪，但我並不是一直都這麼先進的。要讓我相信這些戲劇性場面並非一個繁雜周密的騙局？那可花了好幾年……

你相信世界上有聖誕老人嗎？牙仙呢？你相信某封電郵說你在一輪你並沒有購買的彩券裡中了頭獎，贏了超大一筆錢嗎？當然不信。我們的文化建立在寓言和童話故事上，而我們都夠聰明，知道它們只是象徵和隱喻……大多數時候。所以我完全不理解為什麼大家對「靈能」這件事如此熱衷。

「我昨天又做了一個夢，」皮拉爾說，「天吶，阿禍，我討厭你翻白眼。」

別誤會，皮拉爾是我最好的姐妹。但如果她有靈能，那我就是貞潔的代言人。儘管她用共乘幫我保住了我公寓的絕佳車位，我也無法安穩向後一靠，裝作她此刻並不可笑。「我是在幫妳。這個白眼的意思是，妳聽上去像是個蠢貨。」

「真不錯。」

「如果妳牙齒裡卡了片菠菜葉，我也會告訴妳。這就是朋友的意義。」

她把我剛剛調高音量的音響又調低了回去。「不管怎樣，夢裡我在『豐盈髮廊』，它看起來跟實際上差不多，椅子啦，燈光之類的。我不記得你在不在了，但你肯定在的。我記住的主要是拉爾夫。我那時候想要工作，但拉爾夫不斷把我從一張椅子挪到另一張去。我顧客的頭髮又長又多，染髮劑沖了好久還沒沖完。血紅色在洗髮盆裡打轉又往下流，就像是《驚魂記》裡的場景一樣。」

「《驚魂記》是黑白片。」

她沒搭理我：「正當我覺得自己有所進展的時候，拉爾夫就會過來說，『不對，不對，這一點都不對。我需要妳到三號椅去。』然後他就讓我把顧客留在水槽旁，換個地方。而每一次，他都把我挪往更差的位子，直到我幾乎到了後門那裡──有扇通往後巷的門，那裡實際上是顧客諮詢室的位置，但它有點像我的小學通往體育館的那扇門。」

「更加證明妳的夢基本上就是在反芻記憶碎片。」

「那扇門好大。非常大，生了鏽，而且很舊──並不是刻意做舊的，像這家店那樣，而是真的年久失修，非常嚇人。而且我知道，如果我不把紅色染髮劑沖掉的話，拉爾夫就又會來改變我的工作場地，但這一次，他會讓我移到門外去。」

我扶起墨鏡，斜著瞥了她一眼，驚訝地在她眼裡看到了真切的憂慮。「妳是說，妳覺得拉爾夫在想辦法除掉妳嗎？而依據就是，妳昨天晚上做的一個夢？一個夢？拜託，我們兩個都知道，妳沒這麼蠢。」

「噫，真是令人安慰。」她調高了音響的音量，喃喃道，「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跟你講任何事。」

「因為我不會為了讓妳感覺好一點，就告訴妳一堆廢話……而當我說，拉爾夫要瘋了才會在妳的事情上亂搞，我是認真的。」

「噢──」

「真的。拉爾夫可能是個自命不凡的人，但他不是個傻子。妳是盤髮女王，沒人有妳這樣的眼力──沒有人。妳做的伴郎伴娘團造型看上去超讚，他們愛死妳了。沒人會被擠到門外去。我們有一個奇怪的員工會議，妳則因為設了提前半小時的鬧鐘，擾亂了睡眠週期而做了個傻傻的壓力夢。就是這樣而已。」

「我不知道你到底為什麼會反感靈能，」皮拉爾說道，她把車停到停車場深處，熄了火，「也許你就是嫉妒。」

「我不會把嫉妒浪費在流行文化的想像裡。而且，如果大壞蛋老闆需要把人擠出去的話，妳不覺得他會針對初級中的一個嗎？」最低一級的髮型師裡有一半都撐不過一年。最好不要對他們太上心，把他們當作一個整體來對待就好。

「是啊，」她不捨地說，「希望不是馬修。他挺好看的。」

「是同性戀。」我說道。

「不會吧，」她的回覆裡有強烈的「可不是嘛」的意味，「我不知道。也許我只是被嚇到了，因為我最近在看徵才廣告。認真在看。」

「看看也沒什麼壞處──別被抓到就行。如果拉爾夫認定妳不忠誠的話，嗯……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我從車裡跳了出來，皮拉爾則搖搖晃晃的，忙著把她自己從前排座位裡挪動出來。

人們對於肥胖有各式各樣的委婉說法，豐滿、圓潤、具有魯本斯繪畫特徵（註：指巴洛克畫派早期的代表畫家，彼得‧保羅‧魯本斯（Peter Paul Rubens）。其描繪的肉體，無論是真實或神話想像中的人物，經常呈現出豐腴的形象。）……有更多的形容來讓人喜愛。在美容業，有些人用正向的形象為肥胖喝彩，他們聘用稍胖一些的模特兒，做加大尺碼的時髦服裝系列，而其他人則因一點點超重的念頭而感覺受到冒犯。我個人對這件事沒有立場，也知道輪不到我來提意見，因為我能光吃漢堡和薯條，體重卻一點也不增加。但讓自己閉嘴並不容易。看到皮拉爾這麼酷的人掙扎著去做別人視作理所應當的事情，讓我感到難過……好在她的夢只是在幫她排解憂慮罷了。儘管她在工作上超讚，不幸的是，如果拉爾夫認為「豐盈髮廊」的形象因為她並非瘦成一根竹竿，也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美麗動人而受到影響了的話，我也不會感到驚訝。而且，如果有人會感到嫉妒，我覺得那個人一定是拉爾夫──因為皮拉爾做髮型設計的能力超出他好幾條街而下意識地嫉妒，即便他的工作是經營這間髮廊，而不是幫人剪頭髮。雖然皮拉爾的專業能力讓這間髮廊有光，但她在體重上的個人搏鬥則不然。

我們聚在諮詢室裡，皮拉爾、我，還有其他髮型師，閒聊著，評論誰在最新一期的《髮型》裡看上去最差。拉爾夫顯然不在──而「豐盈」是他的髮廊──但我們都不覺得驚訝。說實在的，我挺享受研究拉爾夫，搞清楚他的行為規律。當老闆的好處之一就是可以按自己的時間規劃來行事，但在我受他聘僱的這一年半裡，他從沒有讓顧客等過他。他只跟員工玩這種等待遊戲。也許是在展示他的權力，也許比這更微妙一些，是為了讓我們不要懈怠，抓不住規律。他並不總是遲到，有時候也會來得超早，提前一個小時出現，在心裡記下誰是幾點來的。但如果不準時到的話，就無法知道他這一次是什麼情況……除非有同事願意快速發一則「快他媽過來」的簡訊給你。就我所知，除了皮拉爾和我，「豐盈」裡的髮型師都是各自為戰。

「我聽說拉爾夫要給我們一個大驚喜。」一個初級戲劇化地宣布道。當我又想起皮拉爾的後門夢時，另一個初級轉身往對著髮廊區域的窗戶看，說道：「噢，不知道這個是不是。」

我得承認，拉爾夫‧馬爾多納多知道怎樣入場能給人留下最深的印象。他像個皇室成員那樣從光線暗淡的髮廊區域快步走過，手臂抱著一堆疊得很高的盒子。他似乎在趕路……但他要是躲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等到效果最好的時候才裝作急忙的樣子走過來，我也不會感到驚訝。

「快點啊，各位，快來。」他衝進房間，如此說道。兩個初級連忙跑過去接過他手裡的盒子，另一位甚至幫他把椅子拉了出來。也許這小傢伙就是下一個走人的……拍馬屁的藝術遠比你想像得要微妙，如果做得太過火，只會讓所有人尷尬。拉爾夫把這疊盒子往最近的那位初級那邊看似無心地準確推了推，然後把手放在給他的那把椅子背上：「拿一個，傳下去。這裡有不少好東西，夠分給每個人。」

皮拉爾在座位裡動了一下。我們經常討論該不該在開員工會議的早上吃東西，要是吃了早餐，有可能會迎上一頓早午餐；不吃的話，也有可能只有一杯溫熱的維他命水。我不太在意──吃不吃對我來說沒什麼不同──但如果皮拉爾一餐不吃的話，她就會頭暈。看來今天我們有吃的，希望她在從她那裡到我家的路上沒有停下來買滿福堡。

當嶄新的灰白色帶斑點的盒子繞著桌子傳遞的時候，拉爾夫笑容滿面。我只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因為如果他注意到我在看幕後之人，而且很享受看他表演的話，這會毀掉一切的。拉爾夫的深色頭髮還是濕潤的，彷彿他剛沖完澡出來。儘管他每週都會修剪，但他的頭髮長度偏長，且造型隨意，幾縷灰髮被允許從太陽穴的位置露了出來。他的牙齒美白得很完美，但有一顆上尖牙太顯眼了。鬍鬚剛剛留到長了三天的長度，脖子則光滑地毫無瑕疵。非常英俊，也非常粗獷──只要你不非常仔細地觀察細節的話。一個不夠留心的觀察者可能會覺得他外型凌亂，甚至挺陽剛。我看到的則是一個每天早上花好幾個小時整理打扮的同性戀。

「鳶尾月在工作日只有晚餐時間才開門，」拉爾夫富有戲劇性地說，「但塞布爾主廚賣了我一個人情，今天早晨特地來了一趟，為我們做了這些。」

皮拉爾保持靜止，努力不要把盒子大口吞下肚。這還是個以永續發展的方式採料製作而成的紙板盒。我得承認，我被勾起了好奇心。鳶尾月是那種需要提前半年訂位的地方，然後廚師把什麼東西放到你面前，你就吃什麼，還得裝作你理解那是什麼。那種食物讓我好奇，因為這並不是為了生存，更多的是一種社交籌碼。

當每個人眼前都有一個過於繁瑣的日式摺紙盒後，拉爾夫沿著桌子環視一圈，巡視了一遍他的王國，然後誇張地嘆氣說道：「請盡情享用。」

我拿起盒子。盒子的尺寸與中餐外賣的小包裝差不多，感覺裡面的東西挺有分量。也許是個巨大的司康，或者是個果餡糕點。它聞上去什麼都不像──但在髮廊裡飄散的電離味和策略性點綴、用來蓋過燙髮味道的精油味中，也很難聞到一般食物的味道。在我們都忙著撬開紙盒的時候，房間裡全是紙板摩擦的聲音。一個初級先打開了，高興地抽了一口氣。我忍住笑，找到了紙盒的某個摺疊處，試著將它打開。不要太快，我不想太過激動。但這盒子又把我搞糊塗了，於是我確實在慢慢加速，免得成為最後一個拿到好東西的人，尤其是在皮拉爾的盒子於她靈巧的手指下投降，而我感覺到她愣住了的時候。

這就是了，神奇的接縫。我用拇指戳開它，從紙板上的洞往裡看。我得用臼齒咬住舌頭，才沒笑出聲來。

最後一個打開盒子的初級問出了我們共同的問題：「這是什麼？」

「這是，」拉爾夫用浮誇的表演技巧解釋道，「苦艾酒膠凍配氮烤佛手柑。」

我們每個人都盯著各自盒子裡頂端帶葉子的水果膠凍，它安穩地坐在沉重的冷卻板上。我覺得挺有趣，皮拉爾多半很生氣，但初級們適當地表達出了欽佩之意。他們在壓低的崇敬與驚嘆聲中將甜點從盒子裡取出來，對著光吸入它們的芬芳。

「希望它夠濃，能嗨一把。」我說道。我把自己這顆整個扔進嘴裡，細細咀嚼。嘗起來像沒加糖的甘草糖肚子裡揣了個與消毒酒精創造的寶寶，然後裹了一層薄荷油。我覺得淚水上湧，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鼻竇很通暢。」

「勁挺足的。」拉爾夫同意道。我注意到他沒有碰他自己那份。

皮拉爾也沒有，但她確實試著委婉一點，說：「我把自己這個留著晚一點吃。」

其他的初級小口小口精準地吃著甜點，就像他們精準地不時發出讚嘆一樣。拉爾夫一方面很享受這種安全感，知道自己的小兵永遠不會想著要起義，這種可預測性讓人感到舒適，而另一方面呢？他正在桌下忙著玩我牛仔褲的內縫線。忠誠肯定討人歡心，但不會像一點點叛逆那樣撓你的雙球。

拉爾夫挺好看，在床上也蠻有趣，我願意覺得自己也是一樣。但我們兩個都知道這種偶爾來一發的嬉鬧並沒有再進一步的可能性。畢竟他是老闆，而我是個不聽管教的下屬。拉爾夫是個理性的人，不會做這種與員工正式戀愛的不精明的事情。

「我的天吶，這也太棒了吧。」其中一個初級在吃水果膠凍的時候如此感嘆道，對拉爾夫眨了眨他深色的睫毛。馬修剛從學校畢業，只比我年輕幾歲，一半是葡萄牙血統，另一半則是性感的波多黎各，那雙濕潤的眼睛滿含天真。拉爾夫也為他傾倒過。但話說回來，拉爾夫會規律性地跟這裡每個人做，包括櫃檯那個哥德女同志。我希望馬修氣喘吁吁的熱誠只是在拍馬屁，他應該沒這麼傻，直接墜入愛河。但如果他真有這麼傻的話，嗯……生活很快就會把他的臉皮磨厚的。

「我為你們提供了甜點，」拉爾夫說道，「現在是說正事的時候了。」拉爾夫‧馬爾多納多是個富有戲劇性又相當同性戀的人，但說到底，他也是個精明的商人。

他像往常一樣首先重複了髮廊的使命宣言：我們致力於讓顧客感到愉快，讓他們賓至如歸。透過卓越的科技和先進的技術，我們要成為行業領頭人。儘管這些字詞以手寫的破碎字跡畫在諮詢室裡別緻地刻意做舊的皇冠裝飾上，他並沒有往上看。這是他自己寫的，不管這是他認為一間髮廊應有的樣子，還是源自他內心深處的想法。我想他已經重複了太多遍，足夠讓他自己真的相信了。

他講了一些稀鬆平常的事情：《讀者報》上提到了我們，評價很不錯；記得把Ｆ開頭的髒話降到最低；責罵了穿背心的傢伙，因為有些顧客不喜歡男人用毛茸茸的腋下對著他們的臉。「下一件事，」他說道，「廣場日。」

皮拉爾和我哀嘆了一聲。在拉爾夫的肢體語言表示容許抱怨後，初級們也加入了進來。

「我們必須得做嗎？」皮拉爾問道，「去年我們整個週六都沒做生意，為了什麼呢？抽獎很差勁，我們最後替一群連欣賞都不懂的小氣鬼剪了頭。沒有回頭客，一個都沒有。你知道我那天拿到了多少小費嗎？八美金……又二十三美分。」

拿起小費信封，聽到裡面有硬幣的聲音從不是個好兆頭。我補充道：「如果你幫我們在廣場日報了名，我那天會請病假。說說而已。」

拉爾夫安撫性地舉起一隻手：「你看，沒人對廣場日感到高興，但林肯廣場的商會指望著我們，而我已經告訴他們我們要參加了。只是要理順細節而已。如果你對我們參加的形式有建議的話，到我辦公室來一趟，艾什先生……因為請病假絕不是一個可以選擇的選項。」

我看著他的眼睛，想搞清楚某個商會成員是透過威脅、哄騙或奉承了他，讓他決定加入，但我看不太出來。我想這個原因也沒什麼影響。他是老闆，當他說「跳」的時候，我可能會支吾猶豫，但最後，我還是會不情願地跳過去的。

也許拉爾夫也是這樣，要聽從更高一級權力的指揮。我不太清楚商會是做什麼的，但我知道芝加哥是個老傢伙俱樂部。如果拉爾夫想讓「豐盈」興旺發展，照他們的規矩來會容易得多。

誰說是愛推動了整個世界的？靠的是錢、權力和人情還差不多。比如這些水果甜點，我能在上面貼標籤為它們定價嗎？沒辦法貼在每一個上面。它們平時顯然只是某頓過分繁複、充滿裝飾的二十道菜大餐中的一部分。即便他為這些愚蠢的甜點付了錢，他多半也花了一個超大的人情才能拿到它們。但這是為了什麼呢？的確，拉爾夫喜歡給人留下深刻印象，但為什麼要浪費在巴結員工上呢？

店前的燈光變了，是櫃檯打開了頂燈，開始整理等候室，為早上的顧客做準備。拉爾夫站起來，透過玻璃看向他的領土。我們其他人從桌前站起來。我把日式摺紙盒子扔進了垃圾桶，而在拉爾夫說話的時候，我已經走到門口了。他說這話的口氣幾乎像是剛剛才想起來：「噢，本著卓越技術的精神，我找來一位專職染髮師。他明天開始工作。」

什麼？

我轉過身想問問他是不是今天早上吞了太多苦艾酒甜點，但他沒有迎上我的視線。我不知怎地控制住了怒火，並注意到皮拉爾又愣住了。一位不明所以的初級宣稱拉爾夫的這條通知「棒──極了」，其他人也都跟著附和。

如果我現在多嘴的話，只是自討苦吃，尤其是在其他髮型師面前。我決定給自己一點時間想一想，要對拉爾夫就「染髮師」這件事說點什麼。也許在我擰緊他該死的脖子的時候，我什麼都不需要說。

Chapter 1

人們之前對待靈能的態度就像對奈及利亞電郵詐騙和百慕達三角洲一樣，充滿懷疑。但各個媒體管道卻在我年僅十歲時，用大量靈能切實存在的科學證據衝擊了我。

三十歲的時候，我擁有了一家販售超自然商品的店鋪，但我並不是一直都這麼先進的。要讓我相信這些戲劇性場面並非一個繁雜周密的騙局？那可花了好幾年……

你相信世界上有聖誕老人嗎？牙仙呢？你相信某封電郵說你在一輪你並沒有購買的彩券裡中了頭獎，贏了超大一筆錢嗎？當然不信。我們的文化建立在寓言和童話故事上，而我們都夠聰明，知道它們只是象徵和隱喻……大多數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