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寫《世界是平的》,是用一部戴爾Inspiron 600m筆記型電腦,服務編號9ZRJP41。搜集資料時,我去德州奧斯汀拜訪戴爾經營團隊。我跟他們分享本書的理念,請他們幫個忙,就是要他們為我追蹤出我那部電腦的整個全球供應鏈。他們的報告如下:
整個起始是在2004年4月2日,我撥戴爾的免付費客服電話,連上業務代表那克維(Mujteba Naqvi),他馬上把我的訂單輸入戴爾的接單系統。他鍵入我要的款式和規格,連同我的個人資料、送貨地址、請款地址、信用卡資料。戴爾透過與Visa之間的工作流連結確認了我的信用卡,我的訂單就進入戴爾生產系統。戴爾在全球共有六個廠,分別在愛爾蘭的利默里克、中國的廈門、巴西的南艾多拉多、美國田納西州的納許維爾、德州的奧斯汀、馬來西亞的檳城。我的訂單被e到戴爾的檳城廠,檳城廠立即向附近的SLC (supplier logistics center供應商後勤中心)下零件的訂單。全球每家戴爾組裝廠附近都有許多SLC,由不同的零件供應商所擁有。SLC就好像兵糧集結區。假如你是戴爾的供應商,你的職責便是讓自己的SLC裝滿你所生產的零件,隨便可送進戴爾廠,進行just-in-time的組裝。
戴爾在全球有三位生產經理人,其中一位韓特(Dick Hunter)對我解釋說:「我們一天賣十四、五萬台電腦。訂單來自Dell.com或透過電話。訂單一進來,供應商就曉得了。你要什麼規格,供應商就知道要送什麼貨。假如你做的是桌上型電腦電源線,你每分鐘都可以了解,要準備送多少條電源線進廠。」每隔兩小時,戴爾檳城廠就會發e-mail給附近的SLC,說它要什麼零件,要多少,九十分鐘內要送到,晚一分都不行。九十分鐘內,來自不同SLC的卡車就會集結廠外卸貨,正是剛剛兩個鐘頭之中接單的筆記型電腦所需的一切零件。這樣子兩小時一次地進行下去,全天候。零件一進廠,戴爾員工在三十分鐘內便登記好,放進組裝區的某個配件盒。韓特說:「每一家SLC的每一種零件,我們隨時都曉得正處於戴爾系統的哪個地方。」
我請教韓特,那麼我電腦的零件是哪兒來的呢?。他說,一開始,這台筆記型是由德州奧斯汀的戴爾技術團隊與台灣的筆記型電腦設計師一起設計的。他解釋說:「客戶的需求、所需的技術、戴爾在設計上的創新都是戴爾決定,因為直接面對客戶的是戴爾。主機板與外殼,也就是你電腦的基本功能,則是由台灣的原始設計廠(ODM)做出符合規格的設計。我們派技術人員去台灣,台灣也派人來奧斯汀,等於是共同設計這台電腦。這等於是一種分布多國、廿四小時運作的研發循環,這是跨國合作設計的好處。我們的夥伴負責基本的電子工學,與客戶、可靠性相關的特色則是我們負責。我們比供應商及競爭對手都更了解客戶,我們天天都直接與客戶打交道。」戴爾的筆記型大約每十二個月就會重新設計一次,但全年間,隨著軟硬體組件的進步,也會透過供應鏈不時添加新的特色。
我的訂單送到檳城廠時,湊巧一種零件因為品管問題而缺貨,就是無線卡。組裝就延了幾天。然後,裝滿良好無線卡的卡車抵達了。4月13日上午10時15分,某位馬來西亞的戴爾員工拿起零件全到就會自動列印出來的通知單。另一位員工則拿著一只traveler開始揀取所有零件。Traveler是一種用來裝零件的袋子,有保護功能。
零件打哪兒來?一台戴爾筆記型的關鍵組件有三十種,大部分都不只一家供應商。假如某一家癱瘓或無法滿足暴增的需求,戴爾才不必耗時間枯等。以下就是我Inspiron 600m筆記型的主要供應商:英特爾微處理器來自英特爾設在菲律賓、哥斯大黎加、馬來西亞或中國的工廠。記憶體來自韓商三星的韓國廠、台商南亞的台灣廠、德商英飛凌Infineon的德國廠,或日商Elpida的日本廠。顯示卡來自台商微星科技MSI或鴻海的中國廠。冷卻風扇來自台商互茂CCI或雙鴻Auras的台灣廠。主機板來自韓商三星或台商廣達Quanta的上海廠,或台商仁寶Compal或緯創Wistron的台灣廠。鍵盤不是來自日商Alps的天津廠、台商精元Sunrex的深圳廠,便是台商達方Darfon的蘇州廠。液晶面板不是來自韓國的三星或LG.飛利浦、日本的東芝或Sharp,就是台灣的奇美、瀚宇彩晶、友達。無線卡不是來自美商Agere的中國廠、美商Arrow的馬來西亞廠,便是台商亞旭Askey或正文Gemtek的台灣廠,或台商環隆電氣USI的中國廠。數據機來自台商華碩Asustek、光寶Liteon或鴻海的中國廠。電池不是來自美商摩托羅拉的馬來西亞廠,就是日商三洋的墨西哥廠、馬來西亞廠或中國廠,或南韓的三星SDI,或台灣的新普科技Simplo。硬碟機來自美商希捷Seagate的新加坡廠、日商日立或富士通的泰國廠或日商東芝的菲律賓廠。光碟機來自韓商三星的印尼廠或菲律賓廠,日商NEC的中國廠或馬來西亞廠,日商蒂雅克Teac的印尼廠、中國廠或馬來西亞廠,不然就是日商SONY的中國廠。背包是中國製,廠商不是愛爾蘭商天霸Tenba,就是美商泰格斯Targus、新秀麗Samsonite或太平洋設計Pacific Design。電源轉換器不是來自泰商Delta的泰國廠,就是台商光寶、韓商三星或美商Mobility 的中國廠。電源線是來自英商豪利士Volex的中國廠、馬來西亞廠或印度廠。隨身碟不是來自以色列的艾蒙系統M-System,就是美商世邁科技Smart Modular的馬來西亞廠。
從我電話下單到送貨至我家,這條供應鏈所奏出來的交響曲,是「世界是平的」一大奇觀。
韓特說:「我們之間有許多合作。麥可戴爾認識所有這些公司的執行長,我們不斷與他們合作改善製程,隨時保持供需平衡。」韓特說,需求調節不斷地在進行。什麼「需求調節」?大致運作如下:奧斯汀時間上午十點,戴爾發現,今早買40G筆記型的訂單特別多,再下去供應鏈在兩個小時內就會吃緊。訊號會自動傳給行銷部門、戴爾網站、所有接單人員。假如你湊巧在上午十點半向戴爾下單,戴爾的業務代表會跟你說:「佛里曼先生,您真幸運!接下來一小時我們正好有60G硬碟大優惠,只需比40G多付十美元。現在行動,戴爾會送您一個手提箱,因為我們極為重視您這個客戶。」一兩小時之間,這種促銷就能調節任何電腦零件的需求量,以配合全球供應鏈既定的供應力。今天促銷的可能是記憶體,明天是光碟機。
接續說我那台電腦的故事。4月13日上午11時29分,檳城廠有一位薩提尼從just-in-time配件盒裡把零件一樣樣拿出來組裝。戴爾給我的報告裡寫著:這位薩提尼「幫佛里曼的電腦做接合、上螺絲、貼標籤。組裝好就送上輸送帶去燒錄區,依佛里曼的指示下載軟體。」戴爾擁有龐大的伺服器,貯存最新的微軟、諾頓防毒軟體等所有應用程式,依顧客的喜好,下載到每部新電腦裡。
「下午2時45分,軟體成功下載完畢,電腦被搬往裝箱線。下午4時05分,放進保護箱,內有防護泡沫,外有印著訂單編號、追蹤代碼、系統款式、交貨代碼的標籤。下午6時04分放上棧板,附有清楚說明:將何時抵達,會放哪一塊棧板(每一班貨機都至少運75塊棧板,每塊棧板各裝152部電腦),該送哪個地址,好讓分貨單位一目瞭然。下午6時26分終於離廠,前往檳城機場。」
每週六天,戴爾都從台灣包一架華航七四七,從檳城起飛,經台北飛納許維爾。每架七四七都載有二萬五千台筆記型,重量總計十一萬公噸。除了美國總統的空軍一號,運送戴爾電腦的華航貨機是唯一在納許維爾降落的七四七。「2004年4月15日上午7時41分,佛里曼的電腦飛抵納許維爾,許多來自檳城及愛爾蘭利默里克的戴爾電腦也都到了。上午11時58分,佛里曼的電腦就放進更大紙箱,上包裝線,去與他訂購的特殊外部零件包裝在一起。」
這是我下單的十三天後。要不是有零件缺貨,從下單、組裝、從檳城飛納許維爾,應該只花四天。韓特表示,我那台電腦的整個供應鏈,要角有三十家,但大小全算,再加供應商的供應商,就牽涉到四百家廠商,橫跨北美、歐洲,但主要是在亞洲。不曉得怎樣,電腦就是組裝起來了。報告指出,2004年4月15日中午12時59分,「電腦從納許維爾出貨,由UPS負責送件(佛里曼選的是三到五天的陸運)。UPS追件編號1Z13WA374253514697。2004年4月19日傍晚6時41分,送到馬里蘭州貝詩達的佛里曼公館,簽收。」
我說我這台電腦的故事,是想講一個更大的故事:「世界是平的」時代的地緣政治。前一章已經提到幾個牽絆甚至可能逆轉世界抹平的力量,但還要再加一個,這個是比較傳統的威脅,就是大規模、動搖世界、摧毀經濟的一場大戰。有可能是中國決定一勞永逸地拿下台灣。也有可能是北韓出自畏懼或瘋狂,扔一顆核武到南韓或日本。也有可能是以色列與即將擁有核武的伊朗兵戎相向。或者呢,印度與巴基斯坦之間的核戰終於開打。這一類的舊式衝突隨時可能爆發,不是減緩世界的抹平,就是把它再鏟回凹凸不平。
本章真正的主題,在這種舊式衝突如何因「世界是平的」而生的新形態合作,而得到紓緩或改變,尤其是供應鏈。「世界是平的」還太年輕,我們還不能下定論。但可以確定的是,國際關係將有一場精彩劇碼:看傳統的全球威脅與崛起的全球供應鏈之間將產生什麼樣的互動。Old-time舊時的威脅(敵對的台海兩岸)與just-in-time的供應鏈(相加的台海兩岸),兩者的互動將成為二十一世紀初國際關係領域最豐富的研究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