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告人的祕密(上)

一個悠閒的星期六早上，難得不用趕著上班上學，全家可以慢條斯理地吃早餐。唯一動作飛快的是我們的管家。她如常在週末要趕搭火車回家休息，星期一再回來上班。她正在房間裡忙著整理自己的包包。

電話突然響起，姊姊接了以後，便跑到管家的臥房裡，請她出來聽電話。過了一會兒，姊姊才慢慢回到她在餐桌的位子上，若有所思，手雖不時在攪動碗裡的麥片，但一口也沒吃。我正想問她為何發呆，管家卻打斷了我的思路。

「太太，我要回去了。禮拜天晚上見！」
「阿姨，我要你鄰居賣的菜肉包！妳一定要記得啊！」弟弟叮嚀著。
「阿姨知道啦！你不用擔心。我什麼時候忘記過？」管家笑著走向大門，揮手而去。

早餐後，姊姊獨自在清理桌上的杯盤，一個不小心，把兩個杯子給打破了。
「你今天好像有點神不守舍，不舒服嗎？」我問道。
「媽，我……」
孩子眼眶馬上泛紅，看來心裡有很大的掙扎。
「我們把東西洗好，一起出去走走好嗎？爸爸可以留在家裡陪弟弟他們。」我建議。姊姊點點頭。

　　

週末早上，有很多人在我們家附近慢跑、騎腳踏車和散步。姊姊和我在樹蔭下找了一個歇腳的地方坐下。她還是沉默無言。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妳難過呢？」我問道。

「媽，妳可不可以先答應我，妳聽了以後一定不可以生氣？」

「好，我答應。妳說。」

「媽，妳平常在大賣場買日用品回家，統統都放在儲藏櫃裡。你有去點一點用了多少嗎？」
「很少仔細去點。通常快用完的時候，就再去買。有什麼問題嗎？」
「我……我……媽，你是真的不能生阿姨的氣啊！」
「我不是已經答應妳了嗎？繼續說吧！」

孩子猶豫了一陣子，終於結結巴巴地把心底的困擾傾吐出來：「我……我……我剛才在阿姨房間裡，看……看到她包包裡有……有……一些妳和我在大賣場買的毛巾。那天大減價，你買了好多。阿姨拿走的……剛好是我挑的花樣……」

「說不定阿姨也買了同樣的毛巾啊！」我說，心裡卻感愕然。

「我也這樣想過。所以她在客廳接電話的時候，我趕緊打開儲藏櫃，去找我挑的那幾條毛巾，果真不見了。妳拿去用了嗎？」她抱著一線希望問道。

「沒有。那些毛巾我還沒開始用。」

孩子顯出失望的表情，低下頭，眼淚不停地流下來，哽咽地說：「媽，我好難過……阿姨那麼愛我們，為什麼常常拿我們家的東西呢？」

「常常？」

「不清楚……不確定，可是今天並不是我頭一次發現。上次拿的是一些肥皂。」

「妳有想過把事情跟我說嗎？」

「有，可是我很害怕……怕妳將阿姨炒魷魚……我也不希望阿姨知道我發現她所做的……但我明明知道偷東西是不對的……所以，我很擔心妳發現後，會罵我不告訴妳。」

「姊姊，媽明白妳心裡為難的地方，我也為阿姨的行為感到難過。」

「媽，阿姨真的疼我和弟弟他們嗎？」也許這是孩子心中最費解的問題。

「媽媽相信阿姨是真心疼你們的。」我毫無疑問的回答。

與管家相處的歲月裡，她的確盡心地照顧我的小孩。我家裡也從未遺失過錢或任何貴重的東西。真不懂她為何在這些不值錢的物品上，手腳不乾淨。

「媽，好人也會做壞事嗎？妳會炒阿姨魷魚嗎？」

「阿姨不問自取，是不對的。但除了這件叫你我都感到費解的事，她一直都十分勤快用心，而且對你們也很有愛心。所以，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要炒阿姨魷魚，而是要關心阿姨是否有什麼需要。看來她不是欠錢，因她拿的都不是值錢的東西，也許她有些不好的習慣……讓媽媽想想該怎麼做，再告訴妳。不論怎樣，謝謝妳有勇氣把事情真相說出來。現在有沒有舒服一點？」

姊姊用手背擦乾眼淚，深深地舒了一口氣，輕鬆的說：「當然有啊！悶在心裡很不好受。」

「那就好。拍拍你褲管上的灰塵，我們回家吧！」
「姐姐有什麼煩惱嗎？」爸爸私下問我。
「孩子心裡被一件不可告人的祕密給壓得透不過氣來！」
「祕密？」爸爸好奇地問。於是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爸爸。
「你打算怎麼辦呢？」爸爸問我。
「要仔細想一想……雖然幾條毛巾不值多少錢，但阿姨的行為，的確使我和她的關係大打折扣。」我把心裡的話一一與爸爸分享。

「那你覺得阿姨為何會做這種事呢？」

「老實說，我也不明白。她幫我們這麼久，我們從未丟過任何貴重的東西；她幫我們買菜，也從不亂報帳。而且她對孩子的照顧，不但效率高、無微不至，還常常主動關心他們、買包子給他們吃。所以我不認為她是一個心地不好的人。」

「我的看法也跟妳一樣。」爸爸回應說，「也許情形有點像人在公司隨便拿文具回家用一般，心裡知道嚴格來說是不對的，但卻容讓自己這樣做。很多時候，為了避免因小失大，老闆也不願撕破臉，選擇假裝看不到。」

「但我們不能這樣做。從『理』的角度來看，阿姨不問自取顯然是不對的。如果我不吭聲，沒有任何反應或行動，姐姐一定會很納悶，為何媽媽縱容不誠實的行為，做人裡外不一。」

「我並不是建議不提。我想知道，如果要講，你期待達到什麼目的？」爸爸繼續問。

「我並非要撕破臉，而是要讓阿姨知道我們關心她，希望她在孩子心中是個誠實又愛他們的阿姨。」我說。

爸爸聽了以後，拍拍我的肩膀說：「看來老婆已經認定她的方針了：不只要做對的事，過程也要做得美。不要只指出阿姨的不是，也要讓她感受到我們家對她誠摯的關愛。」

「那……你願意出馬嗎？」我問。

「我們大人開口也許讓事情變得很嚴重，不如妳想個辦法，讓姐姐去處理，畢竟事情是她發現的。」爸爸說完便把案子還給我。這席對話的確幫我釐清了行事方針。

　　

隔天，姊姊用自己的錢在超市買了半打毛巾，用漂亮的包裝紙包好。趁著管家在房間休息，輕輕地叩她的房門。

「阿姨，我可以進來嗎？」
「當然可以啦，姊姊！」管家正在窗前縫補她圍裙掉下來的釦子。
「有什麼事啊？」
「妳看！給妳的禮物！」
「禮物？今天又不是我生日，也不是聖誕節，妳在搞什麼玩意？」
「不是玩意。這禮物是我用自己的零用錢買給阿姨的。」

「為什麼呢？」管家邊說著，邊抬起頭來，用牙齒把布上的線頭咬斷。好奇地看著姊姊手中的禮物。

「我覺得妳家裡也許需要這些東西，妳快打開看看。」

管家把圍裙放下，小心翼翼地把包裝紙拆開，發現六條疊得整整齊齊的毛巾。

「阿姨，每一條都是我選的，妳喜不喜歡？」

阿姨露出驚訝的表情，一時無言以對。

「太多了，什麼時候才用得完啊……」

阿姨沒法子再說下去，低著頭，眼淚如雨點般灑在包裝紙上。姊姊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給了阿姨一個大擁抱。在她耳邊輕聲說：「阿姨，我們都很愛你。」

在那珍貴的一刻，阿姨的誠信，以及她與我們家彼此間的信任，又重新在愛裡被建立起來。

「有沒有奇怪、有趣、特別的事」(上)
文 / 陳德全

「Hi，媽咪！」電話那端傳來令我滿心喜悅的聲音。姊姊在外念大學，一年才回家一次。

「是妳呀，姊姊！今天那麼好，有時間打電話給媽媽！」我高興地回答。

「對啊！前一陣子在考試，比較忙。今天剛考完，想知道妳最近有沒有奇怪、有趣、特別的事？」

聽到她的問題，我心底覺得很溫馨，因為姊姊和弟弟小時候，我每天下班一進門都會問他們：「今天在學校有沒有奇怪、有趣、特別的事？」如果我只問：「今天怎麼樣？」他們總是還給我他們的「一字神功」──「好！」，最多也只不過是「三字經」──「沒什麼」、「沒問題」、「還可以」，或「還OK」。現在這句話已經成為我們家人彼此關心近況的開場白。

我回答姊姊：「我正忙著寫《與孩子過招──狗也能耕田》。」

「書名好怪喔！為什麼叫『狗也能耕田』？誰是狗啊？」姊姊好奇地問。

「我就是狗啊！」

「什麼？我聽不懂！」

「大家都知道狗是不耕田的。我是用『狗耕田』來比喻自己作媽咪的經歷和感受。」

「媽咪啊！帶我們有那麼辛苦、可憐嗎？」姊姊懷疑地說。

「不是辛苦、可憐啦！而是像狗要學耕田一樣，沒有天份，一切要靠努力。你知道嗎？父母不是生下來就會教養小孩的！」

「哪妳是怎麼學的呢？」

「就是在每天生活中，跟你們一起磨啊！有開心、搞笑、溫馨的時光，也有煩惱、緊張、生氣的一刻，它們統統成了我要去耕的田。」

「那這本書跟以前那本《與孩子過招──妙招十七式》有什麼不一樣？」

「哇！妳還記得那本書啊！『狗也能耕田』是『妙招十七式』的增訂本，我增加了七個故事。」

「我當然記得那本書囉！裡面都是小時候的事。我還記得當時家裡有一種很大的日曆，每天每個人都有一格，上面寫得亂七八糟的，記滿了我們一家五口當天要做的事。」

「你還記得那個日曆啊！那時我每天真是忙得昏天黑地，除了上班，還要照顧你們三人，吃飯啦、功課啦、才藝班啦，每件事都花了很多心思……」

「是啊！謝謝媽！我還記得我們常常為了練琴、參加比賽這些事，跟妳吵得很凶！」

「就是嘛！爸媽都是為了你們好，卻把全家都弄得好忙、好累。現在想起來，每天趕著參加活動，大家也沒有變得更快樂。後來我才體會到，『花時間在你們身上』（spend time on children）並不等於『跟你們共度生活』（spend time with children）。如果大人、小孩都忙得像機器人一樣，去參加很多活動，我們其實只是在空轉。
「所以妳開始練『十七式』來對付我們啦！」姊姊跟我開玩笑。「『十七式』並不是要強調什麼妙方，而是在每天生活中一起去經歷那些家常事。譬如說，你們為了搶著做家事而吵架啦、妳同學邀妳去她家過夜啦、籌備生日會啦、怎麼用零用錢啦……這些事，每次都給我們機會，讓全家人互相交流、溝通。妳想想看，大家的關係與感情，不是這樣磨出來的嗎？」

「我記得書裡還有一些倒楣事，有一次，弟弟看到妳開快車，被警察逮到，最後還讓妳逃過一劫，哈哈！還有一次，我們的車被人刮了，我們卻不讓那個壞人破壞美好的週末；還有一次，我的錢被同學拿走了，心情很不好；我捨不得把小鸚鵡『多多』還給失主……統統都是小時候的事啊！我都還記得很清楚。」

「其實每家都有不如意的事，還有很多芝麻綠豆的小事。每個家庭的反應不同，處理方式也不同。我只是把生活中，與妳和弟弟經歷到的喜悅、體會到的心得寫出來，與別人分享而已。」

「這些不是滿主觀的嗎？別人又不一定要跟我們一樣。更何況我們是在美國，讀者不一定認同妳的做法啊！」

「沒錯，這些都很主觀，但我把這些家常事分享出來，可以讓大家想想，自己養育孩子有什麼理念，背後的價值觀又是什麼。所以，每篇文章我都不會給標準答案，像『這故事是教訓我們……』這種話，我情願讓讀者自己下結語。

「至於妳說的文化差異，我們華人家庭啊，不論走到天涯海角，核心價值還是一樣的。所以我在美國帶你們時，你們給我出的招，也是其他華人父母共同傷腦筋的事。」

「媽，我以為故事都被妳講完了！妳在『狗也能耕田』裡又寫了什麼？」

「你們國中以前的事，大部份我都在，可以當場引導你們。現在你們長大了，我陪你們的機會越來越少，譬如有一次，弟弟不小心闖入色情網站；還有妳發現家裡的東西被偷了；弟弟野外活動時，掉進水裡這些事啊，都要靠你們自己馬上做決定，在混亂中處理危機。」

「對啊！我現在離家好遠，你們要幫也幫不上忙了！離開家以前，你們要我有照顧自己的能力，的確很重要。我不會因為已經是大學生了，就突然變得很獨立。」姊姊有感而發。

「嗯，我也這麼想。所以『狗也能耕田』裡，我多寫了一些事，講到你們是怎麼學會照顧自己的，就像弟弟還在幼稚園，就會做吃的了……」

姊姊迫不急待地說：「是啊！我記得我教過他們用微波爐熱小籠包，他們可弄得很開心呢！」

「就是妳教他們熱小籠包，讓我在生病的那一天，可以喘一口氣！」

姊姊接著說：「還有那次去日本，很多長輩都說我們家瘋了，竟然讓只有十二歲的弟弟安排整個自由行！結果我們都有意外的收獲！」

「姊姊，我教你們的，不只是會『做』而已，更重要的是，遇到困難時，調整心態，想出應變的方法。還記得『長腿貓』嗎？」

「當然記得！那時候我一年級，妳幫我把很糟糕的一天，變成一個令人驚訝的好日子（a surprisingly good day）！看來妳寫得滿開心的嘛！」

「是啊！輪到妳了，最近有沒有奇怪、有趣、特別的事呢？」

「其實每天都很平凡，特別的是，我們能從平淡中，看到樂趣！對不對？」

摘自《與孩子過招──狗也能耕田》──作者序

「有沒有奇怪、有趣、特別的事？」
介紹一位德智雙全的媽媽

01.　睡眠祕笈，幼嬰論劍
02.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
03.　長腿貓
04.　誰愛小鸚鵡？
05.　為誰練琴？
06.　自動自發v.s. 威逼利誘
07.　搶不走的好心情
08.　把錢還我
09.　媽媽也要獎品
10.　環保熱度五分鐘
11.　謝謝警察
12.　零用錢是我的嗎？
13.　家務小達人
14.　分工奇趣
15.　烏龍釣客
16.　縮頭烏龜
17.　祝我生日快樂
18.　老虎膽旅行團
19.　不可告人的祕密
20.　在同學家過夜
21.　過招敗北記
22.　中年媽媽在國中舞會
23.　又見舞會
24.　第二眼

與孩子過招：狗也能耕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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