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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希均
一位啟發人性的東方大企業家──推介松下幸之助的「談話錄」
20世紀的西方世界,出現了一位大經濟學家熊彼德。他在1950年1月去世前曾語重心長地說:「……人們若只曉得我寫了幾部著作及發明一些理論,我認為是不夠的。如果沒有改變人們的生活,你就不能說已經改變了世界。」
以「企業創新」聞名於當代的熊彼德,他的學說當然改變了人們的生活,也當然改變了世界。
20世紀的東方日本,出現了一位大企業家松下幸之助。當他在1989年4月去世時(享年94歲),受到的重視不下於比他早3個月去世的裕仁天皇(享年87歲)。葬禮上出現了2萬多人來追悼,美國總統布希稱他為「全球人民的啟發者……並且協助其他國家,達到日本人千辛萬苦才獲致的繁榮。」
松下幸之助所建立的企業王國,最受到稱讚的還不是人人買得起的電器用品,而是他所提倡的松下的人道精神及終身學習的態度。他不僅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更改變了人們的心靈。
他去世前,已為自己創造了龐大的財富,他沒有把這些錢用到自己的生活上,或者把時間消磨在高爾夫球場上,他是一位生活儉樸的平民企業家。在他創造松下企業的同時,也花了不少心血投入改革日本的政治體系,以及市政改革計劃,一共有46份手稿由他具名,晚年寫了數十本書,並且窮究人道、人性、人生。他更損獻了3億以上的美金,設立「日本科學獎」、PHP研究所,建立體育館、海外的學術機構及成立各種基金會。回顧他的一生,他無懼於生命中的挫折,逆境使他更堅定不移地追求成長,提倡人本主義與造福眾人。
在造福眾人非凡的成就中,20年前──1979年所創設的松下政經塾,無疑是他心愛之一。這個被譽為日本的(哈佛大學)甘迺迪學院,主要是設法來培養21世紀的政治領袖。這所學校提供大學畢業生一個為期3年的計劃,講授的傳統課程極少,學習方式是研究計劃、自我教育、客座演講及同學相互切磋。它甚至沒有專職教授,整個學院由全體塾生經營。
這樣的創設同時也受到譏笑,一個和任何大學均無關聯,又小又奇怪的組織,如何可以訓練出一群未來公僕來改造下個世紀的政治。
經過了20年,在160多名的畢業生中,已經擁有了16位國會議員、24名地方議員及二名市長,與甘迺迪學院17000餘名的畢業生中,出現了17位國會議員相比,事實證明松下政經塾已經產生了實效。
本書《給志在成為領導者的你──松下政經塾談話錄》,就是松下先生與塾生的談話與對話。這本談話錄,真如張佑如小姐在譯者序中所說:「松下先生的話並不一定是真理,但相信對於有志貢獻社會的年輕人,必能具有一定程度的啟發性!」
1998年10月,我曾有機會參觀離東京約50里左右的松下政經塾,並與教務長及10多位塾生聚談了一個上午。從與他們的對談中,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這些年輕塾生的宏觀思維與強烈的學習精神。
花了6年時間,撰述松下幸之助一生的哈佛大學教授約翰‧科特(John P. Kotter)是一位管理領導學的權威學者。在《在廢墟中站起的巨人》(1998年天下文化出版)一書中,他曾有這樣的評述:「比起松下,有人累積的財富更多,還有人建立了更大的企業,或是對自己的國家同樣貢獻良多。但是就整體而言,要從20世紀的企業家或負責人之中,找出比他成就更高的人,誠屬不易;就啟發人性的榜樣來說,他更是無與倫比。」
在邁進21世紀時,台灣也擁有了一些大企業家。但是台灣社會何時也會出現一個類似的政經塾,為我國培養下一世紀的領袖?也許最值得台灣讀者深思的是:從一無所有,到富可敵國,又贏得全國敬仰的松下幸之助的這類企業家,是否也有一天可能會在台灣出現?(1999年7月8日)
(作者為「天下文化」出版公司創辦人)
陳怡安
一用悲愍的心共願人類的和平幸福與繁榮
一.
1987年的3月,獲一好機緣而得以訪問久已嚮往參觀的松下政經塾。事先特別請求,能與塾生面對面交流。3月原是他們的假期,但塾方還是誠摯地安排了10來位塾生,與我們相聚一堂,親切交流。這些塾生個個彬彬有禮,雖仍如一般日本企業體給我的印象,群性高過個人,但卻又另有個別主見和觀點的英氣。
我曾問某一剛進塾不久,擁有教育學位、一表斯文的年輕人:「當21世紀第一個鐘聲敲響時,你會在哪兒?」他閃爍著自信的眼神答道:「那時我已在日本的國會當議員。」再請問:「用什麼樣的方法和智慧,你那麼清楚又確實地知道你那時已當上議員?」
他用那種如點數家珍的肯定語氣說:「現在我每逢星期3回到家時,便邀集了我自家左鄰右舍的大學年輕人,一起研討社會、國家和人民生活的問題,並鼓勵他們用功讀書,他們的家長很高興我這樣帶領他們,到時我出來競選時,他們皆是鼎力支持我的選民和宣傳員啊!」
1997年,我再度拜訪政經塾。此次又驚奇地發現,擔任招待和翻譯的人,竟是由台灣去研修的塾生張佑如小姐,而與我們交談的是他們第一屆畢業,現擔任教務長的岡田邦彥先生。他告訴我們,由政經塾畢業,現任日本國會、地方議員或地方行政長官(如市長)的共有30多位了。
1980年4月,當該校要開塾之際,曾有記者以悲觀又諷刺的語氣說:「松下政經塾如能維持10年,我願倒立地走路」,更早的10年,當松下先生鑑於戰後2、30年來,雖然表面經濟是繁榮了,但政治生態弊病叢生、政客充斥,有識見、有抱負的政治家太少,在憂國憂民之餘,松下幸之助先生萌生悲願,想創一學塾,栽培21世紀的日本政經領導人。但企業友朋或相知的社會名士,皆認以松下先生這樣的企業人,從事與其事業不相干的事絕對不可。但這些人士,卻在10年後,反過來鼓吹松下先生開辦創學。他們的共願是:日本的政治未來,非要有高瞻遠矚的精英來領導不可,因他們共同看到日本的政界瀰漫了這些現象──「陷在金權、貪污、當派紛爭的混亂局面之中。」這些混亂和危機,都是賴政治一一加以解決,而解決這些問題的根本,就是恢復政治應有的使命。
於是「松下政經塾」成立了,它存在的使命,就是為了探求經營國家的基本埋念和實行的方針,以培育有志於此的人才。塾生們發表了實現塾生宣言的研究提案:民主主義與政治體制;政治行政與生產性;科學技術和人類幸福;自然環境和人類間的調和,能發揮個人特性的教育;高齡化時代的福祉;大都市和地方城市的再生;資源和能源戰略,多元化的綜合安全保障以及對世界經濟的貢獻等。
松下先生有次傾聽了塾生的報告說:「塾長,這是2020年的夢。」他答道:「37年後,不正是塾生們在社會各方面活躍的時期嗎?」松下老先生於1989年進入永恒,而創塾時,他年84歲。
二.
由張佑如小姐,這位到目前為止是唯一的台灣籍塾生,譯述她未曾謀面、親聆教誨的塾長與第一期學長,在開塾後四個月間的談話和對話錄,我相信,對她來說,必有多層多面的意義。有關這方面,當然要由她來陳述和分享。尤其她雖然年輕,但20多年的歲月裡,生命卻已儲蓄貯積了極多中國、台灣、美國、英國、法國與日本的文化薰陶後的智慧,如今又負笈學囊,前往代表了近代中國學術莊嚴的北大,修習她的博士學程。對她的過去和未來,豈只是敬賀和祝福而已!
三.
這本松下老先生與塾生的談話和對話錄,給了我不少的感動和反思。首先是松下先生的大人格大胸襟。而此大人格大胸襟衍生於對人類社會痛苦災禍和遭受的那種「不忍」的大悲愍心。在被冤為大財閥而留置於東京盟軍司令部偵訊時,他想的不是如何早日雪冤恢復財產,重新經營原有的事業,而是苦思如何才能令人類活在和平、幸福和繁榮的普世共願和理想之中!
之後,在1946年,他在京都創設了PHP研究所,以具體的機構,持續地研究如何而可以促進人類的和平、幸福和繁榮。他一面用他所體悟出來的經營之道,成功地示範了什麼是共創繁榮的事業,把松下的產品普及化、世界化、平價化──具象化了他所謂的自來水經營哲學;一面又莊嚴而落實了以人為本的人性化經營管理的內涵──重視人才的培育,如生產好產品之先,要先生產「人才」,人才是松下最寶貝的資源,而松下公司也是日本第一個實施5日工作制、高薪資、高福利的公司;另一面更關心日本傳統文化的保存,如以京都的真真庵,展露了天人合一的日本花園精緻文化等;又不稍間斷地觀察日本的教育、社會、國土、稅制的問題,舉辦了持續性的座談研討會,提出了松下理想國的踐行構思和方案。
當然最最核心的恐怕就是「人類是宇宙間最偉大的存在者」的價值觀和對人性本身的價值信念了。而這一切的思想作為,無不源於他那素直的悲愍之心,和無限包容的大忍之心了。他可以說是范仲淹哲思的踐行典範,國事天下事的落實關心者。當然不必再述的,便是松下先生奉獻出自己幾10億日元而成立的政經塾了。
其次,他對栽培政治領袖的方式,也是我由衷認同、體會深刻的。他訓練塾生的教育,毋寧說是人生基本面的出發和回歸的;非知識的追求累積,而是參悟體悟,堅實的實存驗證性的反芻。例如某次他問塾生道:什麼是「宗旨」呢?當然他不是要塾生用背誦式的問答。他說道:我雖花了好長好多的時間想「宗旨」,也列下「宗旨」,但我也不知「宗旨」是什麼。又說:雖然不知「宗旨」是什麼,但若每天去念個100遍,或許會豁然開竅吧!
這又讓我想起日本學問僧親鸞的故事了。親鸞的學問之淵博,在當時是共認的。雖然如此,他的心卻老是安頓不了,時而惘然、有所失落,於是決定去拜訪法然和尚,就教請益。法然告訴他:一切佛理佛學終得皈返「阿彌陀佛」,常念「阿彌陀佛」是也!親鸞頓然有新開悟。
「宗旨」雖明白標示「我們要真正愛國家和人民,探求以新人類觀為基礎的政治經營之理念,貢獻人類之繁榮幸福與世界和平。」這是塾生自修研習的依皈。但那內容是什麼?隨著時代的變化而可有不同的對應和內涵。
而順應變化之後,總要回歸原始的初衷,那樣、這樣的想法或實踐是否愛國愛民,真否對人類的和平幸福繁榮做出了貢獻?我認為人類社會的亂象,無不是肇因於各種基本面的脫落,如最近的金融風暴,哪怕是東南亞的或是日本韓國或台灣式的,而安穩之徑,又無不是要回歸基本面來。
在政經塾修學過程的每日必要是:灑掃庭院、讀《論語》;是鍛鍊身體;他告訴塾生,送客要鞠躬注目到客人遠離視線為止;迎客要在客未來之先。修業之中,要步行百里,要到工廠公司,或地方行政機構去當實習生,明白基層是如何工作的,體會和傾聽基層人的心聲。
在塾生的宿舍臥榻上,掛著松下老先生親筆字「大忍」,時時提醒每位塾生入塾修習,想從政或從商的初衷為何。既然自己選擇了這條路,一切行路中的危險、誘惑是必要的礪煉,而礪煉的金剛精神不就是「大忍」?
有朝一日選上了或落選了,原始初衷可仍在否?大忍;榮耀與羞辱是一體的二面,大忍!挑戰無限,要大忍!迷惑無奈有時,大忍!就像我們要步行百里,怎能不由大忍而完成!是修習、是教育,也是禪定。
四.
松下幸之助先生,小學4年肄業、學徒出身、體弱多病,簡直沒有什麼可以炫耀的社會條件,但就如孔子少也賤,故多能鄙事,耶穌是木匠的孩子,這赤裸的生命就是他們的唯一本錢。他們各自憑自尊、自學和承擔的毅力,體悟出普世人類可以信奉而又必要的根元──仁愛慈悲、憂患惻隱、不忍人之心,用此心去從事教育、發展企業、指導政事。
願用同樣的心,去看我們台灣的、中國的、世界人類的現狀;也用同樣的心,去發願勾勒我們未來的社會、教育、企業;也用同樣的心,來栽培我們未來的領袖!(作者為洪建全基金會顧問教授、怡安管理顧問公司董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