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研哉の原点
日本設計大師 原研哉 唯一設計隨筆集
你知道原研哉曾經設計過華歌爾的內衣美女月曆;
曾是設計師石岡瑛子身邊成績最差的助手;
而且還曾因為害怕設計的咖啡罐包裝出錯,而校稿了四十次。
每一篇文章都細細道出原研哉剛出道時的心路歷程、設計想法和美學觀點。
《請偷走海報!──原研哉的設計隨筆集》收錄了五十三篇原研哉難得一見的設計散文,其中包括他從一九九一年到一九九五年在《小說新潮》雜誌上的連載,以及本書出版前新補的三篇文章。書中內容多取材自原研哉剛出道時的設計工作,每一篇文章就代表了一個設計故事,娓娓訴說出原研哉對於設計美學的思維概念,以及他所遭遇的困難轉折和工作歷程。
原研哉幽默風趣的筆觸,淺顯易懂的解說,讓「設計」這樣略為嚴肅的主題更為親切易讀,同時也讓讀者有機會一窺大師早年在設計工作上的趣聞軼事,讓人讀來不覺頻頻莞爾。
作者簡介:
原研哉 Kenya HARA
1958年生。平面設計師,武藏野美術大學教授。深入洞察「物」的存在方式和「人」的生活,持續創作喚醒人們五感的設計。
二○○二年開始擔任無印良品的藝術指導、顧問。參與長野冬季奧運的開、閉幕儀式及愛知萬國博覽會的廣告宣傳製作等,藉以展現扎根於日本文化的設計。在設計AGF、JT、KENZO等商品外,也參與松屋銀座百貨更新、森大廈、梅田醫院企業識別系統計畫等。這些設計獲得日本文化設計獎等多數獎項。
另外,為了重新定義「設計」這個詞的意義,他更策劃多項大型設計展,包括造成廣大影響的「RE-DESIGN:日常的二十一世紀」展(榮獲世界Industrial Design Biennale、Industrial Graphic兩部門大獎及每日設計獎)、「HAPTIC」展、「SENSEWARE」展等,持續向世界發問有關設計的存在方式。
著作包括榮獲三得利學藝獎的《設計中的設計》(已譯為中文、韓文)、大增篇幅的英文版《DESIGNING DESIGN》,以及《白》、《為什麼要設計》(與阿部雅世合著)等書籍。
譯者簡介:
陳寶蓮
曾任報社日文編譯及大學日文系講師,現為專業翻譯。
譯作包括《冷靜與熱情之間》、《理由》、《嫉妒的香氣》、《身體都知道》、《越過她的肩,看見戀人》、《佐賀的超級阿嬤》等作品。
部落格:晴天譯樂園http://bijinluck.pixnet.net/blog
章節試閱
請偷走海報
我有一段時期負責伊勢丹美術館的海報。大概一年半的時間,製作了七個展覽會的海報。
起初,受到美術館那乍看華麗的印象牽引,我意氣昂揚,但實際著手以後,情況有點不同。感覺力不從心。爭強好勝的心理總落得無處可使。
畢竟,在任何情況下,海報的主圖都一定是主題作家的「畫」。既然已有決定,留給設計師的空間就只是版面設計和調整文字要素這些固定的作業。也不允許放大圖畫的某個部分加以突顯。美術館在這方面,雖然接近藝術,但其實是個保守的世界。
因此,以自由奔放發揮造形的心情去膨脹自我感覺的作法,根本行不通。
我常把設計工作比喻為廚師工作,像這種發揮本領的局面,重點在於「裝盤」甚於「烹調」。身為拿刀的廚師,也許有些焦慮,但完美的裝盤效果,能讓畫的印象,甚至展覽會的印象更加明朗。雖然低調,還是有發揮的餘地。
館方委託我設計海報時,常常這樣說。
「請設計一個能招來很多觀眾,也會被偷的海報吧!」
率直的表現,讓我不覺微笑。
招來許多觀眾的動員力和讓人想偷的魅力,確實是美術館海報所需。但要同時滿足這兩個條件,並不簡單。
如果只是製作貼在牆上、滿足裝飾的美意識的海報,非常輕鬆。但海報毫無疑問也必須是廣告,必須在感覺不到作為的情形下悄悄釋放煽動的訊息,吸引觀眾。這個就困難了。
在過去的設計中,我印象最深的是超寫實主義作家理查.艾斯特(Richard Estes)的展覽會。
他的作品主題是紐約風景,一百號(畫作的尺寸)以上的大作緊緊排在一起,是個很有看頭的展覽會。
我選用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幅畫作為海報主題。麻煩的是,那幅畫放在海報上時,怎麼看也不像繪畫。不愧是超寫實主義。看起來真的很像「照片」。
超寫實主義的魅力之一,在於讓人不覺得是畫筆所為的技巧。面對原畫,是可以了然於心,但是做成印刷品後,表現不出材質感,無法和照片區別。
美術館方面希望讓觀眾了解這不是照片,而是「畫」。
幾經考慮,我還是無法只用版面設計來解決。也不能在海報上標明「超寫實主義」。很少人走在街上會一一看完海報上的文字。通常最多在○.五秒鐘的時間內決定勝負。
最後,我和廣告文案商量,在海報上加了一個字「絵」。這樣做非常突兀,讓海報變成廣告了。但這也算是一招苦肉計,而且頗能奏效,因為我常看到有人停下來,不解地看著海報。
「絵?」
這個展覽吸引了許多觀眾,遺憾的是,沒有人偷走海報。
海報被偷得最多的是「Jim Dine展」。他是作品以心為主題而知名的現代藝術創作家。
那時,整體設計是極力活用素材、突顯原畫。設計師徹底退居幕後。
因此,被偷走的不是「設計」,而是「畫」。
這讓我的心情有點複雜,雖說要貫徹幕後的角色,但我設計的海報被偷走,還是會沾沾自喜。
所以,如果你在街上看到想拿回家的海報,請別猶豫,儘管偷走吧!
大量生產的暈眩
說起工廠見學,大概很多人會想起小學時社會課的觀摩教學吧。
最近,我頻繁到工廠見學。因為設計咖啡標籤、瓶子、罐子等大量生產商品的案子增加,到生產現場露臉的機會也變多。
設計這種工作,大致可分為兩個階段,一個是「發想」的階段,另一個是「落實」為具體物品的階段。
以建築為例,就是「設計」和「施工」。畫出設計圖、完成計畫的過程,以及營造業者一邊抱怨、一邊打樁灌漿的施工過程。
要得到滿意的成品,任何一個過程都不能疏忽。即使建築師精心畫出的設計圖,施工現場若馬馬虎虎,也造不出優良的建築。同樣的,我們設計落實的好壞,也大大影響成品的水準。
因此,我勤跑工廠。
工廠這種地方,走入其中近看時,其實很刺激,有點像是半吊子的現代美術被一掃而空的感動。那是人類的創造性和讓自然改觀的加工暴力性,以功過相抵的方式同在一處的象徵性成果。
例如罐裝的普通咖啡。眼睜睜看著印上圖案的馬口鐵被機器裁斷、變成圓柱、焊接、壓溝、封蓋等步驟逐一完成。
究竟是什麼人想出這種機械構造的?平坦的素材在這巧妙的系統中被鮮明地賦予形狀,整個過程像是奇蹟。
連串的罐子在有強大磁力的輸送帶上奔馳。從水平方向到違反重力的垂直方向,自由變換流動型態,像坐雲霄飛車般在工廠中超速移動,讓人看得目不暇給。那個數量與速度壓倒人的感覺,甚至讓人覺得恐怖。知道在那裡流動的是自己設計的東西時,不安更增一層。
那是以驚人速度增殖的我的設計。目睹這個現象,是一種快感。但是,自己的設計變成這樣無法無天,真的不要緊嗎?心中隱隱升起淡淡的不安,久久不退。
應該沒有任何失誤。印刷文字充分檢驗過,顏色的校正也確認到完全滿意的地步。但這個設計真的好嗎?沒有需要改善的地方嗎?龐大物量的移動,讓我對自己設計的自信產生暈眩似的瞬間動搖。
事實上,機器以猛烈速度啟動後,再做什麼都於事無補了。萬一,我的設計是失敗的作品,也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失敗在我眼前膨脹成驚人的數量。
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
啊,真是惡夢。
如果反過來想,會輕鬆一些。但人很難輕易到達這種境界。
因為這個緣故,所以在機器正式啟動前,為了提高精確度,校正、樣品測試等,我神經兮兮得讓現場技術人員望而生畏。光是咖啡標籤的校正次數就超過四十次。
這絕不是我過於多慮、或過於小心的問題,而是數以百萬計的物量及速度為前提下的一種職業道德。然而,再怎麼努力做到無誤失、提升設計的品質,還是無法抹去物體大量生產的光景所引發的愧疚。
那大概是我對產「量」之龐大、想像不及而產生的焦慮吧。
我可以想像生產出來的每一件東西在生活中如何被人喜愛、被人憎恨、被人忘懷。
但當它以無盡擴大的「量」被提示時,我已可看見它注定要經歷生活實感、不久即被丟棄的「悲哀」。而我的設計正一副蠢相地趴在那份悲哀上。工廠的光景突顯了這個事實。
因為工作的關係,我常常深夜搭計程車回家。一路上,赤鉡和新宿的高樓霓虹照進高速奔馳的車窗裡。我看著光燦耀眼的飯店和辦公大樓景觀,深深覺得自己的工作很低調。
但是,那些生產出來的咖啡罐全部堆積起來,恐怕比高樓大廈還要高大。或者,此刻手上拿著我設計的瓶裝和罐裝咖啡的人,比住在超高層大飯店裡的客人還多。我用這無聊的謬論,試著把自己的工作和高樓大廈連在一起。
何其單純的想法啊。
確實,大量生產的「量」是產品設計的重點。掌上型的產品深入日本各個角落,無形中左右我們的生活品質。
就像都市的照明不只是幸福的印象、也讓人想起淡淡的悲哀一樣,生產品的量也包含著現代生活的悲哀。錯覺「量」是正面的影響力、想從中找出自己工作意義的心性,何其貧乏。
設計是始於開採石油和原料等「生產」運作最後的最後、賦予物體形狀的作業。美觀、合理、舒適愉快,當然重要。但對伴隨物品生產而來的「悲哀」,擁有感受性及想像,或許是參與這個工作者的另一項資質。我想,在今後時代的物品製造中,將會追究這個資質。
生產現場的緊張依然持續。它變成快感的情況不會是永久吧。
聽見咖啡的BGM
專注一時的咖啡包裝設計終於結束。那是為「Maxim」換新包裝的工作。Maxim品牌有瓶裝的即溶咖啡和罐裝的普通咖啡,我是設計即溶咖啡的瓶子和標籤,以及普通咖啡的罐子。
Maxim即溶咖啡的競爭對手是「雀巢金牌咖啡」。我對這個金牌咖啡曾經有一點期待。
在很久以前,還是高中生的我,非常喜歡北杜夫和遠藤周作演出這個廣告時的台詞:「知道不一樣的男人!」每次喝咖啡時,腦中必定想起那個廣告的背景音樂。我這愚蠢的妄想漸漸膨脹,想像將來演出這個廣告的自己,斜對鏡子擺姿勢,研究喝咖啡的方式。
我上大學後,雖然是個極度匱乏的學生,但是我有「睡袍」。當時連書桌都買不起,只在木箱上面鋪塊板子,權充書桌。可是,我就是毫無來由地覺得,咖啡和睡袍,正是「知道不一樣的男人」的必需品。
我那些不識趣的朋友看著手拿即溶咖啡、穿著睡袍、面對木板桌子的我,掃興地說:「為什麼你這個房間裡需要睡袍?在買睡袍之前,該先買窗簾吧?」
因為我對這個廣告是那樣期待,當Maxim的工作上門時,我不覺脫口而出,
「糟糕,接下這個工作,我就不能拍那個廣告了。」
沒有人知道我這句話裡有百分之一的真正心聲,只當是無厘頭的玩笑,一笑置之。
威士忌也一樣,我接這種嗜好品的設計工作,似乎命中注定都是接第二品牌——相對於三得利的Nikka和相對於雀巢金牌的Maxim。不過,我認為任何事情都是挑戰第一比守住第一來得有趣,要到對方的陣地開戰,挑戰者會秉持超過必要的鬥志,拜這種單純的性格之賜,我很快專心在Maxim中。
那就談談Maxim的設計。
這個設計從第一代Maxim開始算起,這次已是第四代。第三代的設計,是我最敬畏的設計師石岡瑛子的作品。不愧是完成度極高的設計,有著不容輕易更改的嚴謹。
其實,我二十多歲時就在石岡瑛子身邊,是成績最差的助手。在她那不容妥協的設計哲學磨練出來的感性前面,遲鈍而不成熟的二十多歲青年所表現的失態,比無能的熊遭受馴獸師鞭打的次數還多,我的自尊心就像被日本刀試切的絲瓜,毫無抵抗能力,瞬間被片片削落在地上。
我彷彿聽到那個標籤對我說,
「你如果是塊料,露一手瞧瞧!」
說我的心情就像海神波賽頓面對把看到她的人都變成石頭的梅杜莎一樣,是有點誇張,但如果設計不好,好像真的會變成石頭哩。
因為這個緣故,這工作對我來說並不輕鬆。然而一旦開始後,就不能夠示弱。想著自己被指定做這個設計的理由,弄清楚最符合自己所想的答案。
大量生產的大眾商品,需要不被厭煩的持久魅力,甚於敏銳與嶄新。設計要帶有柔軟性,就像不只仰仗手術刀的鋒利,偶爾也運用一下搔癢耙,否則,無法占據消費者身邊的穩固位置。
當然,不是蓄意把設計搞得俗氣。雖然需要大眾性,但若以為是參選全國區國會議員那樣的印象,就差得太遠。我希望在不是刻板拘泥的現代風格、而是舒適安逸的設計中,淡淡散發出沉穩的優雅。
此刻,這個設計已離開我手邊,正在印刷工廠。很快就會送到超級市場的貨架上。對這成果的評價。就會出現在世間的咖啡桌上吧。
而我,正是卸下肩頭重擔、想喝咖啡哼著歌曲的時候。可是,那句台詞已經成為禁忌。
我腦中聽見的,當然必須是新的BGM。
文學的背部
幫老友原田宗典開始做書籍裝幀設計,不知多久了?
從他大肆宣揚出版的處女作《溫柔一點,傻瓜》算起,已經超過十本。
當然,他的書不全是我一人負責裝幀,他已經出了好多本書,現在算是暢銷作家。
前幾天,我和工作人員去他的山莊玩,我們把忙碌的他留在山莊,跑去附近的網球場打球。我們流了一點汗,想要休息,走出球場時,看到奇妙的光景。
原田宗典孤單佇立在草原中央,靦腆地看著我們。胸前抱著一束野花。魁梧的原田抱著花、站在草原中,何其古怪的風情,我們不明就裡,都看傻了。
再仔細觀察,發現原田前方約二十公尺處,有一位拿著照相機的半蹲男子,原來是在拍照。大概是某個女性雜誌的採訪配圖。
「在山莊附近草原中構思長篇小說的作家原田宗典。」
唉呀。
他原本對這種事情最應付不來,如今已顯得駕輕就熟,真叫人佩服。
他的人氣是如此旺盛,因此,最近接二連三請我裝幀。做完一本書,才鬆一口氣,下一本立刻過來。
我心情就像完成雙殺的二壘手,迅速看過校樣,立刻付印成書。
他剛開始出書的時候,我們會在咖啡廳裡不停續杯,商量要放進什麼樣的畫?要做怎樣的設計?討論兼閒聊地消磨時間,但最近這樣的機會顯著減少。
還有,最近有不少次都是在旅行時預先收集材料,不是看到書稿後才思索材料。
例如去香港中華百貨店採購時,順便買幾塊趣味童戲圖的刺繡布片,可能用在下一本散文集的裝幀上。
去首爾閒逛骨董書畫街時,也買下幾件有趣的民俗畫。
我用這些旅遊時收集的材料做裝幀,已經好幾本了。
這樣快步調完成的效果似乎比較好,所謂氣勢,就是這個吧。
雖然做他的書已得心應手,但現在有個稍為費心的案子,就是收錄在新潮文庫的作品的封面設計。
這個文庫的設計,是以書皮的顏色呼應作家個性,以產生獨特的效果。
例如三島由紀夫的「朱色」。
伴隨重重印上書名和作家名字的封面,釀造出三島由紀夫的個性。雖然只是文庫本的封面,但我覺得這是比任何單行本都能突顯作家本質的出色設計。
不只是三島由紀夫。大江健三郎的「焦茶色」、太宰治的「黑色」、卡謬的「銀色」、沙特的「藍色」等,各種印象深刻的色彩都殘留在我們的記憶中。
在喜歡文學的高中時代,我們常會瞄著彼此書架上並排的書皮顏色,意識彼此的讀書傾向,
「哦,讀到這個了!」
回想起來,實在有趣。那應該是最幸福,也最能夠享受純粹讀書的時代吧!
正因為是有這種期待感的「文學的背部」,光是決定顏色就很花費時間。這樣說或許很怪,但我的心情真的像在思考朋友的墓碑設計,甚於他的書籍設計。
左思右想的結果,封面和封底選定鉻黃色。配上加藤夢子那洋溢著奇異文學性的圖畫。圖畫、書名和作者名都是黑色。文字是可讀性高的報紙明朝體。書背是和鉻黃形成強烈對比的銀色。
乍看是個簡單的設計,但可能捲起來放在口袋裡的文庫本不適合複雜而多彩的設計。我希望它即使折到、傷到,仍然能散發相應的風情。排在書架上時,銀色的書背可以強烈連結到作家的個性。
反正,我是希望把這個設計累積成像金字塔般長長一大疊,但這一點還是要看他本人。
請偷走海報
我有一段時期負責伊勢丹美術館的海報。大概一年半的時間,製作了七個展覽會的海報。
起初,受到美術館那乍看華麗的印象牽引,我意氣昂揚,但實際著手以後,情況有點不同。感覺力不從心。爭強好勝的心理總落得無處可使。
畢竟,在任何情況下,海報的主圖都一定是主題作家的「畫」。既然已有決定,留給設計師的空間就只是版面設計和調整文字要素這些固定的作業。也不允許放大圖畫的某個部分加以突顯。美術館在這方面,雖然接近藝術,但其實是個保守的世界。
因此,以自由奔放發揮造形的心情去膨脹自我感覺的作法,根本行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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