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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恍如一則《愛麗絲夢遊》,一位昂揚奮發豪氣干雲的少年,經歷了許多的悲歡,他不停的自省省人,由肯定而懷疑,由懷疑而絕望。時間與空間的轉換,類似電影化了的意識流,然而並未流於深晦。行文間透出作者下筆不能自休的激情……這篇作品煽起少年人的浪漫情懷,中年人的熱切回憶,老年人的唏噓感慨。 ──亮軒
◎「我想我是快死了」不免讓讀者聯想到哲學上的「我思故我在」,恰可證諸作者涵泳於存在主義與荒謬劇的深厚背景,而作者屢屢以劇場或電影的技巧來處理小說寫作,則又是馬氏另一項專業學養的投射了。 ──康來新
特別收錄 / 編輯的話:
天問 /亮軒
《生活在瓶中》明白地說明了全書的題旨。作者對於人生的看法,恐怕也逃不出這一句話涵蓋的範疇,我們可以察覺到,作者總覺得人生一世,無論怎麼掙扎游走,卻也僅如瓶中的一個小生命,有其不可超越的極限。 誰也無權說這就是生命的定義,但誰都有權為生命下他自己的定義,當然,只要是下定義,就不可以亂來,必須透過尖銳的經驗、深沉的思考、辛苦的創作,他的看法才能具備說服的力量。
海外留學生之中,從事於文學創作者很多,馬森予人的印象卻略有不同。他的作品中讓人嗅不出學院派的氣氛,最重要的原因當與其取材有關。因為在別人的作品中常見學校生活的影子,也就表示,許多作者的自我意識比較強烈,這也沒有什麼不好,不過在比較之下,馬森體驗事物的範圍當然比較廣闊。另外還有一點,馬森的作品並不常常以中國人為核心,在「人類」一詞項下,進一步的分類越多,不必要的困惑也可能越多。我們不妨留意一下中國人以外的那些人,我們很快地會發現到,他們也有跟我們一樣的喜怒哀樂,他們也跟所有的人一樣,有值得敬重的地方,有需要同情的地方。一個藝術創作者,常常需要以悲憫為創作的原動力,但是悲憫是裝不來的,人間最令人難耐的形狀,就是假意慈悲。作者的悲憫不是裝的,在巴黎這樣大的一個國際都市裡,他有機會看到形形色色的人,以一位立志追尋藝事奧祕的學生身分,他更有機會從各個不同的層次、相異的角度,去考量每一片看似平凡的浮光掠影。個人的坎坷與迷惑,也可以推到別人,別人的哀愁無奈,也可感應到自身,交相輾轉,點滴品味,自能融匯出充滿了悲憫情懷與浪漫氣息的篇章。
由於人生之多樣,使得人也變成一種撲朔迷離的生物。有很多人,他們或者因為受不了迷惑不斷的折磨,於是及早地抓住了一小片他們自己名之為肯定的東西。也有很多人,因為生活的繁瑣,現實的催迫,使他們日漸遠離那根本的迷惑,而陷入另一層面的迷惑,他們迷惑於為什麼不能發財、不能升官等問題。有少部分的人,他們卻一生飄泊在最最根本的迷惑中,儘管他們年事增長,閱歷加深,甚而表面上也有相當程度的世故。所謂根本的迷惑是什麼?應該是:我們為什麼要到這世界上來?人的價值何在?生命何以珍貴?剎那永恆何所指?
縱然有了無數的博物館、無數的思想家,也沒有找到這些問題的答案,連「可能性」都沒有。這些問題彷彿生來只是讓人不斷的問的;而不斷問著、全力問著、不顧生死的問著的人,他們,該是藝術家。
雖然書中寫的不全是中國人,但是作者的筆觸卻沒有洋味,也許比國內的一些作者更土氣些──就是更「中國」些。這一點證明了作者的語文駕馭能力,也顯出他對描述對象有較深刻的體驗。把外國題材用中國味道來處理的先例是有的,容易犯的毛病是,讓你覺得太土了,土得你沒法相信那個故事不在中國的鄉下而在紐約。馬森沒有掉到這一個矯枉過正的陷阱中去,倒很難得。他不用泛著牛油味道的中文字眼裝點外國題材,一則是功夫好,再則操守也不錯。
其實作者也非有意的要如何「中國」,這樣的筆觸,大概是自然流露的成分多。仔細的把成段成篇的文字拆開來看,他的文字竟十分平淡,很難見到驚人之筆。他側重以事象展示人前,縱有傾訴,也彷彿知友共話,沒有咬文嚼字的必要。精雕細琢的文字容易引起讚嘆,但論到說服力,卻要屬樸質平淡佔上風。前者易於表現優點,後者易於顯露缺點,因此到了相當程度,駕馭平凡反而需要更多的鍛鍊。我們以這個標準看《生活在瓶中》,就會發現作者對於駕馭平凡著實下過苦功的。
《生活在瓶中》寫的是這一代的移民,他們大多都受過高等教育,有執著,有理想。他們的認識遠超過上一代,他們也絕不以溫飽為滿足,甚至於他們永遠沒有滿足的時候。他們的自覺性很高,而且生活的圈子遠比上一代的移民開闊。我們怎麼看也找不出新的一代跟老的一代的相似之處,但是他們兩者之間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他們都在飄泊掙扎中輾轉浮沉,都有鄉愁,也許自覺性高的,痛苦反而更深刻。
我們看到的是一篇小傳,重點在於心路歷程。恍如一則《愛麗絲夢遊》,一位昂揚奮發豪氣干雲的少年,經歷了許多的悲歡,他不停的自省省人,由肯定而懷疑,由懷疑而絕望。時間與空間的轉換,類似電影化了的意識流,然而並未流於深晦。行文間透出作者下筆不能自休的激情,如果我們不考究小說的客觀定義何在,只問作品動人的程度如何,這篇作品倒能煽起少年人的浪漫情懷,中年人的熱切回憶,老年人的唏噓感慨。既然,「生活在瓶中」,既然在瓶中奮力的掙扎向上,整篇作品描述的也就類乎於浮雲遊子的天問了。無論我們的想法如何,人生中還是有擺脫不掉的責任,每一個動機都能觸發為行為,每一個行為都會帶來另一個生命歷程的基因。可憐的人類常常就在不知不覺中自己綑綁了自己,終至不可自拔的絕望。主人公在一團迷亂中,身不由主的以生命來贖生命的罪。最後他什麼都沒有了,他只知追尋那在偶然間使一位他不愛的少女懷孕而生下的孩子。他只意識到如果在這世界上還有一點讓他生存下去的理由,則必然是孩子與孩子的母親。然而,他們卻在遙遠的、陌生的世界中,可望而不可即。讀書至此,難禁椎心之痛!
這當然不是喜劇,但若要承認是悲劇卻需要勇氣的,我們寧願相信,追尋的本身便是神聖莊嚴的,人生的許多苦難,畢竟是「人」才有的苦難,我們該為苦難而歌頌,同時也為作者書中的人物祝禱,這些與苦難同屬永恆的人。我們還要感激天下像作者一樣閱盡風霜猶帶慈心,並不著一絲恨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