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香港,這被人稱做「東方明珠」的城市,正在敞開了懷抱歡迎我……
我走進榮家的大屋,就看見榮家父子已經站在門內。
「一路辛苦了吧?生生。」榮家的主人--榮秉走上來。
「榮世伯。」我禮貌地回親他一下。香港到底是喜歡傳統的地方,我不知道這老人對西式禮節是否在意。不過他還是笑著接受了這個見面吻。
穿著筆挺西裝,卻永遠是一副瀟灑不羈模樣的榮與亭將手插在口袋裡,對我輕輕露出白牙:「我們都盼望著你來,生生。」
「打攪你們了。」不是很喜歡別人直呼我的小名,不過這也許是香港人表示親熱的方法吧!「我只是到香港來小住一陣,沒想到爸爸會打電話來麻煩榮世伯。」
「你爸爸和我可是老朋友了,千萬不要客氣,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榮世伯一臉笑容。
和他們寒暄幾句,才發現還有一人沈默地待在一旁。
「哦,與將,你也來見見生生。」沈默的男子被榮世伯帶到我面前:「生生,與亭你是認識的,這個你可能沒見過。我的長子--與將。」
「歡迎到香港來。」一隻寬厚的手掌伸過來。
我看看這靦腆的男人,忽然想微笑。
「你好,要打攪你了。」我故意抓住他的手用力捏捏。
他已經有所察覺,卻只是溫和地笑了笑。
原來這就是榮家的長子。
頭頂著長子的光環,卻因為沒有二弟的機敏能幹,隨時可能在榮家繼承權上吃虧的榮與將。
「黃少爺,你的行李我已經放在您的房間裡了。」為我搬行李的僕人走過來對我有禮地說。
「謝謝。」我鬆開榮與將的手,轉頭對榮世伯說:「我想先洗個澡,長途飛行很累人。」
榮世伯說:「好好休息一下,我們等你吃飯。怕你不習慣吃中餐,特地吩咐廚房準備了法國菜。」
我感激地笑了笑,準備走上樓梯。
榮與亭趕過來:「我帶你到客房,跟我來。」不愧是機靈的二公子,知道抓緊時機和我這個重要董事的兒子打好關係。
隨著他一起上樓,在拐角處一回頭,看見依然站在客廳的榮與將。
真巧,榮與將也正抬頭看著我,彷彿在目送我上去。見我回頭,輕輕點頭笑笑。
我對他禮貌地回應,聽著榮與亭的指引進了房間。
舒服洗了個澡,幾乎懶得不想動彈。
真討厭爸爸為什麼要把一個放鬆的假期弄成這個樣子。託香港的老朋友照看我,名義上是管吃管住提供方便,實際上不過是為了看著我不惹事,並且找個機會讓我和榮家的新生代建立關係罷了。
勢利的老頭,什麼時候才能不想到他的那盤生意?
埋怨歸埋怨,知道主人家在等我吃飯,我還是老實地換了一套休閒裝下樓。
「不好意思,洗澡的時間拖長了。」
偌大的飯廳裡已經坐著榮家三位成員,菜也上了幾盤。
「不要緊,你下來的時間剛剛好。」榮與亭笑著說:「像計算準確一樣。」
這個人,總是很容易擺出和人混熟的臉孔。
我揚揚帶著水氣的頭髮,發現榮與亭穿了一身和我很相稱的白色休閒服,金絲眼鏡後的眼睛不斷朝我瞟過來。
相對於他,榮與將就顯得內向許多。穿了一套中規中矩的黑色西裝,配著一副黑框眼鏡。
現在的人很少戴黑框眼鏡,榮與將的裝扮使他給人的感覺更為溫和。
我微笑著將視線定在榮與將臉上:「榮大哥的眼鏡很特別。」
「呃?」似乎沒想到我會和他說話,他愕然抬頭看我:「哦!我習慣戴這副眼睛,很多年了。」
「比較懷舊。這樣的人都很重感情。」我對榮世伯笑笑。
榮世伯說:「生生,與將比較內向,你不要見怪。」
「不會啊!一看就知道很好相處。」
有人在旁邊微微咳嗽兩聲。我轉頭,看見一臉不自在的榮與亭。
榮與亭將牛排送到嘴裡,嚼乾淨後問我:「生生,打算去哪裡玩?我是全香港最好的導遊。」
「不會妨礙你的工作嗎?」
「主人嘛!當然要盡地主之誼。」
我不置可否,把懶洋洋的笑當成裝飾掛在臉上。
這位繁忙的二公子肯花時間陪我的原因,除了我爸爸手中的榮氏股份,不外乎因為我還有一位厲害的乾爹。
來的時候,媽對我說榮氏內部競爭已到白熱化階段。看來榮與亭確實在爭取一切可以爭取的力量來對付他的大哥。
可憐榮與將一臉平和地低頭鋸著牛排,根本不知道危機來臨。
他是根本沒警覺,還是知道鬥不過他的二弟,甘心退讓?
讓我聽從老頭子安排到榮家來的原因,恐怕只是為了親眼瞧一場熱鬧。這樣的冷眼旁觀又刺激又有趣。
瞥一眼榮與亭的盤子,裡面的牛排切得小塊小塊,和我的切法很像。
他看見我望他的盤子,戲謔地朝我的盤子一瞄,意思似乎是說你看我們倆做法多一致。
此人工於心計,善於收買人心,我對自己說。
「榮二哥……」
「生生,叫我與亭吧!」
「與亭,你這麼忙,我看還是請榮大哥陪我到處逛逛吧!」
榮與將又是愕然抬頭,轉頭向榮世伯說:「爸,我的沙頭角土地發展規劃還沒有……」
「還是不要麻煩榮大哥了。」知道他不願意,沒等他說完,我立即開口。
我黃生還沒有被人拒絕的習慣。
一旁的榮與亭微笑起來。
我猜想他是否常在他大哥不小心開罪人的時候露出這樣的表情。
一頓飯,我左看右看,總算吃得有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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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房間裡睡到半夜,忽然口渴。
畢竟是新來的客人,我不想擺架子叫僕人送水上來,自己翻身下床,到樓下找廚房。
豪門的大屋設計其實都差不多,不用一分鐘就找到廚房的所在。
輕鬆地走過去,發現燈亮著。
難道榮與亭心計至此,知道我會口渴,專門在這裡等候?
自己的名聲,自己當然清楚。憑我那張算上等的臉和值得炫耀的家世,已經和很多重要人物來往頻繁。
男人和男人,不過逢場作戲。
常常一場舞會,結束的時候就跳到床上。
但出生商家,每次的做愛少不了帶了點交易色彩。我家老頭對我的名聲在外從沒有真正發過脾氣也是為了這個--我為他輕易打通了多少關隘。
今天一見到榮與亭,就知道他有興趣把我弄上手。不但可以炫耀,還可以利用我手中種種關係。
哼,想錯他的心!
冷笑兩聲,走進廚房。我愣了一愣。
正悶悶坐在小桌旁的,居然是榮與將。
西裝變了睡袍,黑框眼鏡已經不知去向。手裡拿著一罐啤酒,正在慢慢一口一口地喝。
我不做聲在背後看他,發現此人沈默著喝酒的樣子居然性感非常--我喜歡寬厚的背。
其實榮與將的樣子一點也不輸榮與亭,只是總被什麼掩蓋住光華。
「半夜偷酒喝,不怕榮世伯逮住?」
他嚇了一跳,站起來轉身,看見我,訕訕一笑:「原來是你。」
我觀察到他眉間極力掩藏的憂愁。
不錯,在與弟弟的權利鬥爭中全無回手之力,怎麼會不愁。
「我有點渴,所以大膽做一次小偷,到廚房偷點水喝。」
「對不起,我們疏忽,忘記告訴你,房間的冰箱藏在床頭櫃下面,唉,那是我以前自己設計的,結果客人總是找不到冰箱。」他很內疚地道歉。
我忽然之間覺得這人實在有趣。
手指一挑,把他手中的啤酒搶去。
直直盯著他的眼睛,就著他喝過的地方把唇湊上去。
他睜大眼睛,有點不知所措,這讓我高興地輕笑起來。
故意朝他使一個嫵媚的眼神,我說:「真的不肯當我導遊,陪我出去玩玩?」
多少財經界人物,敗在我這眼神下,榮與將如何能擋。
「我……」他連呼吸都困難起來:「我明天有………」
「誰說了是明天?榮家的大門晚上不能打開?」我乾脆湊上去挽著他的手。
這男人似乎沒經受過男人的誘惑,反應生澀得很。
「穿著這個?」
「難道香港法律規定不許穿睡袍上街?」
我拖著他,就這樣直出大門,逼他把跑車駛出來。
隨便在地圖上指了個地方,要榮與將把車開到那裡去玩。
車保養得很好,平穩而快速。
我把車窗打開,讓風呼呼灌進來。
榮與將一邊駕駛,一邊無可奈何地看著我:「空調全部跑掉了。」
我轉頭,朝他嫣然一笑。
他立即臉紅耳赤地把目光轉回前方。
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起了勾引人的心思。
這個老實的傢伙,還沒有嘗過男人的滋味吧?
索性打開睡袍的前襟,讓風直接打在胸膛上。
激烈的剎車聲立即響起,我們幾乎撞在路旁的樹上。
「你……你……」呼吸困難的司機看著我。
「我什麼?難道香港法律在車上不可以露胸?」我挑眉反問。
他望我許久,冷靜下來,又是原先平和溫柔的樣子:「穿回去吧!你會冷的。」
最討厭人家忽視我的魅力。
我忽然一把拽住他的領口,整個人挨上去。
「與將,你和男人試過沒有?」邊說邊往他耳裡吐氣。
真好玩,二弟想勾引我,我倒去勾引大哥。
他想凶又凶不起來,皺著眉頭:「我不是同性戀。」
「哈!你以為我是?不過玩一下,世界新潮流,上流社會誰不摻一腳?」
本來最討厭老古板,如果遇到肯定會整得他七葷八素。偏偏這老實人的模樣實在逗人,情不自禁想惹一惹他。
「吻我。」我吩咐他。
「為什麼?」
「那你為什麼這麼晚肯出來陪我?還穿著睡袍?」
「不要不講道理。」他望著我送上門的唇,濃黑的眉糾成一團。
不知道他是為了我的舉動頭疼,還是在理性和狂放中掙扎。
我篤定地看著他。
禁忌的事情,往往是平日最拘謹、最傳統、最聽話、最內向的人做出來的。
而榮與將是這些人的典型。
這樣的夜晚,這樣的好風,這樣的衣著,還有我這樣有經驗知道如何散發性的味道的身體,榮與將不會不入籠。
果然,他低頭,輕輕吻住我。
我笑。
又做了一件壞事,把一向乖乖遵從所有規則的榮大少爺給誘惑下深淵,我家老頭必定以我為榮。
榮與將的吻很溫柔,沒有太多的技巧,卻很讓人舒服。
很真心的感覺。
聽到我發出的笑聲,他問:「你笑什麼?」
此人真是純情得可以,一個吻過後,聲音居然滿是溫柔,低沈得讓人心醉。和平日那些即使上過床,第二天照樣可以裝出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的人完全不一樣。
「你喜歡我嗎?」我昂頭問。
他看看我,很認真的說:「喜歡。」
我嗤笑:「你才認識我多久?一分鐘就能喜歡上一個人。」
「是一秒。」他說:「你進榮家的時候,我一看見你,就想一直盯著你看。只是有點不好意思。」
我噗嗤一聲笑出來,想不到這木訥的人居然這麼會講情話。
乾脆就在漆黑的路邊,躺在車上脫了自己身上的睡袍。
「摸我。」
他問:「摸哪裡?」
他的心在撲通撲通直跳,口乾舌燥。
「這裡。」我抓著他的手,放在我的下身。
他像被蛇咬了一口,急忙縮回去。
我抿著唇直笑。
「吻我。」
他很聽話,伏下身小心翼翼地湊上我的唇。
「真的喜歡我?」
「對。」
「有多喜歡?」
「不知道。」
我喜歡赤裸著身子勾在他身上。榮與將很強壯,我摩挲他的背肌,把手伸到他的睡袍裡面。
「喜歡我這樣摸你嗎?」
「喜歡。」他像個小學生,有問必答,而且簡單明瞭,絕對不騙人。
我知道自己的魅力已經散發出來,又多一個西裝褲下的臣子。
估計著時間,花點心思,大約平均每晚上可以擺平一個。
「與將,叫我的名字。」
「生生……」
「再叫。」
「生生,生生,生生……」
我在夜下笑得如楊貴妃再世。
不聲不響回到榮家。
第二天早起的時候,下樓就見到正在吃早餐的榮家父子。
「早啊!榮世伯,與將,與亭。」
榮世伯面前擺著一碗白粥,對我說:「早,生生。本來要叫僕人請你下樓吃早餐,與將說你長途飛行應該好好睡一睡,所以沒有去吵你。」
我若有若無地給與將一記眼神,看見他拘謹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早餐,不由好笑,揚起嘴角說:「與將好細心,謝謝你,我才能睡個好覺。」
榮與亭插話道:「不錯,大哥就是細心。生生,你今天有什麼計劃,我為你派司機。」
「不必了,爸爸說我既然到了香港,應該少點玩多跟榮世伯學習。我看還是跟你們回榮氏去看看吧!」我低頭揚著唇角笑,不讓榮與亭看出眼中的輕蔑。
已經晚了,榮與亭。一向比不過你的大哥這回捷足先登。
我偷偷瞅溫文的榮與將一眼,心裡忽然覺得很甜,誘人無數,好像還不曾有這樣的感覺。
不對,捷足先登的應該是我才對。我暗笑。
吃完早餐,和榮氏父子一起到公司去。我當著眾人的面指定要坐榮與將的車。
「最喜歡這款車,坐起來舒服又穩當。」
一心要送我的榮與亭臉色難看,強笑著為我開了榮與將的車門。
榮與將坐在駕駛位上,哭笑不得。
「怎麼,怕我漏口風?」我問。
「沒想到你這麼大膽,就不怕他們亂猜。」果然,一晚過後,乖乖兒子的虛偽就冒上來了。
我哼:「越躲躲閃閃越有人懷疑,你這人一點都不知道策略。」
「是是,我不懂。」
正在駕車的男人微微一笑,望向我的眼睛滿載溫柔。
這樣坐在他的身邊,竟然會有快樂的感覺。
我茫然摸摸頭,對榮與將說:「你知道嗎?你很有誘惑人的天賦。」
「哦?」
「因為你一看我,我就心跳。」
這話半真半假,但他卻似乎信個十足。英俊的臉忽然紅潤許多,欣喜地望了我一眼。
一陣臉紅心跳,不由想像他和我歡愛時會是什麼滋味。
這個呆子,昨晚那麼好的時機,他居然咬牙忍著沒有碰我。
我知道他心裡掙扎得厲害,又感動於他對我的尊敬--雖然這樣的尊敬我並不需要。身著睡袍的兩人沒有解決問題就回到各自的房間,分別前幾個熾熱的吻只讓情況更壞。
結果我輾轉不安地憋了一個晚上,將可愛但是保守的榮與將罵個上萬遍。
正人君子,真是第一次碰到。
到了公司,堂而皇之進了榮與將的辦公室。
簡單的擺設,辦公桌上堆得高高的文件。
我左顧右盼,不用兩秒就知道那榮與亭將所有粗重工夫扔給他老實的大哥。走上去翻翻桌上的文件,分得整整齊齊,已批示過的上面有榮與將的工整的筆跡。
這人其實不笨,工作也很細心。
「爸爸的辦公室在上面一層,與亭的辦公室在旁邊。」與將關上門,對我一笑。
「是不是想提醒我不要在這裡輕舉妄動?」我故意半瞇著眼睛瞅他。
與將笑得靦腆,過來站在我身邊。
我知道他想親近親近我,偏偏又沒那個賊膽,歎了一聲,抓起他的手環在自己腰上。
被引導的手立即緊緊貼上我的腰,黏得似乎永遠也不打算鬆開。
「與亭總是欺負你嗎?」
「他是弟弟嘛!做大哥的不能不讓。」
我嗤笑:「遲早被他吞了你,你才認得這個弟弟。」
他溫文爾雅的臉還是老樣子,垂頭朝我脖子吹一口氣:「不要這樣說與亭,生在豪門,這也是沒有辦法。」
我忽然想起故事中那個即將被狼吃掉卻還在可憐狼餓肚子的和尚。
傻瓜……
不敢相信我會對一個傻瓜有好感。
足足一日,我待在與將的辦公室中看他忙忙碌碌。
他的秘書和他一樣命苦,抱著文件來來回回像被人不斷抽轉的陀螺。
另一邊的榮與亭沒有動靜,不過我想絕對不是和與將一樣在努力工作。
「爸爸叫我們上去開個小會,你來嗎?」
習慣讓他留在我的目光下,最討厭開會的我居然點點頭。
「當然去,我也算未來的股東啊!」
牽著與將的手,出門就遇到從另一頭出來的榮與亭。
望見我們兩人的手,榮與亭臉上微微變色。這傢伙,恐怕習慣事事勝過他大哥,對於不能勾引我到手大為惱怒。
一同進了榮世伯的總裁室。
榮世伯開門見山:「這次政府招城建商的標書,你們看了沒有?」
「我已經看過,剛剛和下面的工程師開完會。」榮與亭爭著開口。
我望望與將,他才在電話裡把所有情況瞭解清楚,應該對這個也很有把握。
誰料他說:「這事情交給與亭挺好,他對城建的事情也很熟。」
建築工程是大生意,為何明明能在榮世伯面前爭光都不開口。
我悄悄地狠狠捏他一下。怪不得你老被人欺負!
與將默默受我一捏。
轉頭看到榮與亭威風的樣子,頓時覺得他更形可惡。
一場小會下來,完全是聽榮與亭吹噓自己的計劃。
我翻了數次白眼,總算堅持下來。
回到與將的辦公室,我劈頭就問:「為什麼你不開口?你對這個不在行嗎?」他桌面這麼多細緻的公文批示,樣樣都表示他有這樣的工作能力。
他說:「生生,你不明白。」
「好啊!那你說,我哪裡不明白。」
他輕道:「我是收養的。我不是爸爸的親生兒子,只有與亭是。」
我愣住。
豪門中總有這許多秘密藏在裡面,其中肯定還有許多枝枝節節掩在深處。
但他這樣沈穩的個性忽然對認識不過一兩天的我說出這秘密,就有點讓我接受不了。
「這件事情,連與亭都不知道。」與將苦笑:「他一心把我當成他的對手,根本不知道我不會和他爭。」
「那為什麼告訴我?」
他笑:「我不想你為我不平。」
不錯,我確實為他不平。
公司裡的事情都是他做,風光卻都是榮與亭的。
如此說來,這榮家大少爺也許將來連榮家一分錢的身家都分不到。
看他那老黃牛一般逆來順受的模樣,我更加不平起來。
「為什麼不爭?」我咬唇:「養子也有繼承權。」
他微微一頓,不贊成地看著我。
這等愚忠,自古就是同一個可悲的下場。
有我在他身邊,自然不能讓與將落得如此淒涼的地步。我將自己當成輔助淪落人的英雄,暗暗握拳。
我做過心理測試,說我屬於衝動型的人,我想確實是的。
不過為了這麼可愛又溫馴的與將,衝動一次又何妨,說不定這計劃對我家也有益處。
不要說我勢利,生在這樣的環境,你不能不考慮到這個。
大計敲定,我要開始做開國功臣--榮與將的開國功臣。
既然要做功臣,當然需要先安排人馬後援。
當晚,打電話給我家老頭。
「爸,榮氏內部鬥爭,你看結果如何?」
(哪裡有什麼鬥爭,榮與亭已經高高在上。)
「未必,我要幫榮與將。」
(哦?為何?)
這個老頭,天下只有利益可以說得動他。我說:「榮與亭奸詐,榮與將忠厚。你是股東,難道不想董事長好相處一點?」
至於忠厚的人容易控制這淺顯的話,就不必說出口了。
(榮氏是豪門世家,你以為你能左右?)
「你暫時觀看,不過需要用到股東特權時,爸你可要幫我。」
老頭在電話那邊不吭聲,我知道他已經被說動。
說不定吞併榮氏的計劃,已經刷刷刷寫成文書,握在他手裡。
談完電話,我仰躺在床上。
瞬間豪情萬丈,知道有一件大事要做。
將已經把榮氏握在手的榮與亭踢開,讓榮與將這個養子繼承大統。
莫名其妙地,真的想幫助與將。
難道已經愛上此人?
我搖頭,生平還沒有試過這麼快愛上一個人,這不可能。
腰間暖暖的,我想起與將早上在辦公室內摟著我的腰好一會。
算是為了我們黃家的未來吧!畢竟有很多投資都在榮氏這裡。讓與將做主,總好過將來和榮與亭打交道。
為自己找個藉口,終於安然入睡。
半夢半醒中,忽然眼前有少許動靜。
我赫然驚醒。
一看,居然是與將坐在床頭,隱隱覺得有點驚喜。
「是你。」我拍拍嚇得蹦跳出口的心臟。
他說:「是我。」低頭看我,微微一笑:「我睡不著,想起也許你又要水喝,就過來看看你。」
「我的房門可是鎖著的,你半夜三更撬門進來看客人渴不渴?」
他訕訕道:「我有鑰匙。」
我忽然覺得他實在帥氣,喜歡誘惑人的心理又開始作祟,對他風情萬種地一笑:「原來早準備了鑰匙,隨時可以對榮家的客人偷香竊玉。」
乾脆抬起一腿搭在他肩上,看他手足無措的樣子。
與將望我的眼睛像要把我吃下肚子裡,舉止卻依然守禮。他抓住我的腳,輕輕放回床上,還扯了薄被蓋住:「小心著涼,榮家的空調開得特別大。」
「我不冷。」故意讓白皙精緻的腳踝又外露出來,在他眼下搖來搖去。
他無奈地搖頭,抓住我的腳踝又塞進被裡。
「與將,你是真的喜歡我?」這個問題好像已經問過,不過再問一遍又何妨。
「喜歡,真的。」
我發現自己愛上他的聲音。
「我想和你一起工作。」
「好,你的身份,完全可以參與榮氏的行政會議。」
「我想你陪我到處逛逛。」
「等我手頭的工作完了,就好好陪你。」
談了大半個小時,我打著哈欠瞇上眼睛。
與將站起來,輕輕吻我的額。
我連眼睛都懶得睜,一把扯住他睡袍的前襟,將嘴湊到他唇邊。
帶著與將氣息的吻,蔓延到口腔裡。
溫柔又緩慢,像細細的溪流漫過長著綠苔的岩石。
「睡吧!」他低聲在我耳邊說。
我沈沈睡去。
昨天第二章
醒來的時候聽見鳥叫。
人人都說香港是個水泥鋼筋城市,真正的花鳥蟲魚已經絕跡。
但榮家的大屋在半山上,環境優美地方開闊,兼有專業園丁僕人看顧,有鳥也不稀奇。
人生百態,其實錢是最重要的,連能不能聽見鳥叫也關係到財力。
不知道為什麼,今早只聽了幾聲鳥叫,就想起這麼多勢利的東西來。
我連連搖頭,從床上爬起來。
在箱子裡挑了件白色西裝,成心讓餐桌旁等候的與將驚一驚豔。
想像他看見我時靦腆又忍耐的樣子,對著鏡子笑了出來。
鏡中人身材高佻,眉清目秀,從頭到腳沒有一個地方不露出世家翩翩公子的氣派。
榮與將,你實在是好福氣,連我也開始羡慕你。
自戀一番,下樓去也。
香港的豪門世家似乎家規都甚嚴,生活習慣一絲不苟。榮家父子果然已經集合在餐桌旁。
「榮世伯,早啊!」我朗聲與榮世伯打招呼,眼睛卻直往與將瞄去,故意在樓梯上稍停片刻,讓他看清楚我今天的出色打扮。
三人同時抬頭,將目光集中在我處。
「生生,今日打扮得這麼出色,不會約了女朋友吧?」最早開口的是榮與亭,他看我的模樣如在看一件稀世奇珍,可惜給我的感覺只有毛骨悚然。
只有與將和藹溫文,點頭道:「過來吃東西吧!你在外國養成的習慣其實不好,早餐應該按時吃。」
看不到他張大嘴手足無措的反應,不禁有點失望,臉上的笑容打個八折,走過來拉開椅子坐下。
「生生,你爸爸昨晚和我聯繫,說希望我為你在榮氏安排一個職位,讓你歷練一下,熟悉熟悉商務運作。我想,你還年輕,暫時和與將、與亭一樣,處理對外業務,你看怎麼樣?」
老頭子果然行動敏捷,這麼快就為我開了金口。
我謙虛道:「榮世伯,我什麼都不懂。榮氏是大企業,怎麼能讓我胡亂進去?這樣吧!我先跟著與將,做他的助理,學到多少算多少。」
榮世伯礙於情面給我一個職位,心裡想來正頭疼又來了一個託人情進來的蛀蟲。
聽我這麼一說,當即放下心來,嘴上卻說:「不行,與將哪裡能和你比。」誇我兩句,急忙轉了話題,以免我反悔。
與將轉頭看我一眼,似乎在說你又搗鬼。
我忙著在他父親面前裝正經,目不斜視吃早餐。
本來敲定了可以名正言順跟在與將身邊,這頓早餐應該吃得不錯。
可惜我選錯了位置,坐在榮與亭對面。整個早餐過程中,他屢次抬頭盯著我,眼裡幽幽發光,害得我幾次差點把豆漿勺到白粥裡。
這傢伙不是好人。
吃過早餐,大家齊齊回公司,我自然又是坐在與將車上。
一上車,與將不忙發動汽車,側身對我微笑:「你今天好漂亮,我差點嚇得掉下凳子。」
聽他一句奉承,當即忘記早上那一點點小小的不愉快。
我哼一聲,抿著唇笑。
「生生,我想吻你。」
「那你怎麼不吻?」
他居然老老實實地問:「你肯不肯?」
為什麼讓我碰上這等剋星?
我悲歎一聲,發脾氣道:「不肯!」將臉別到另一個方向。
他難過地沈默半晌,似乎想不通我為什麼發脾氣。扶扶鼻樑上的黑框眼鏡,發動汽車。
氣鼓鼓地等車開進榮氏地下停車場,甩開與將的手進了電梯。
他一路小心翼翼跟著,惟恐我一時生氣,頭腦不清自己撞在電梯門上。
在空蕩蕩的電梯中兩人相對,我瞪著他越看越生氣。
不明白為什麼會為這麼件芝麻小事發火,但如果他以後都這麼無趣,老實得像頭牛,古板得像我曾祖爺爺,那我以後跟著他可怎麼過日子?
天,為什麼居然想到「過日子」這可笑的字眼?
梯門打開,我怒氣衝衝而出。
剛向右轉,一個高大的物體赫然跳進眼中。
「小心!」
「啊……」
剎步不急,撞得額頭好疼。
該死的!我沒有撞上電梯門,卻撞上搬運途中的文件櫃。
這該死的櫃子要搬到哪裡去?
「生生,你怎麼樣?要叫醫生嗎?」與將搶到我面前,探著我的額頭問。
搬運櫃子的員工嚇得一個勁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小心…….」
搞了半天,原來是為我這個新助理而搬的櫃子。
只有苦笑。
站起來重新板著臉,依然對與將不瞅不睬,讓他在身後跟著。
進到他的辦公室,他一把抓我的手腕。
「生生……」又苦惱又無奈地叫我的名字:「你到底在生什麼氣?」
我不想說。
這氣生得實在莫名其妙,連我自己也覺得說不過去。
所以我黑著臉。
他溫柔的臉此刻儘是擔憂,歎著氣放開我背過身去。
一看不見他的臉,我忽然心裡一涼,正要大發雷霆引他注意。
他霍然轉過身來,一把將我緊緊摟住。
我這才知道他的力氣有多大。
滿懷滿臉都是他特有的味道。
被他吻住的時候,赫然發現此人並非我想像中的純情。
如果可以將我生生少爺吻得呼吸不暢,至少也有過不少情人吧?
來不及為這些吃醋,我已經掉到與將的深淵裡。
一吻過後,與將的秘書及時出現。
抱著一大堆文件,讓我聯想起畢業設計時山一樣高的參考書籍。
與將坐下,抽出文件來看,對他秘書道:「潔兒,黃先生今天開始是我的特別助理,妳為他準備一下必要的工作設備。」
那秘書雖然名字叫「潔兒」,卻已經是個半老徐娘。標準一點說來連徐娘也算不上,她那毫無風姿,一看就是拼命幹活一生沒有提升的職業型裝扮,也許是與將這種老黃牛男人的最愛。
潔兒答應一聲,朝我禮貌地點頭。
與將又說:「潔兒,黃先生雖然名義上是我的助理,但他是榮家世交,只是暫時過來學習一下,妳通知下面的員工對他要有禮貌。」
我瞧他一本正經的臉,心裡微甜,不禁飛他一個媚眼。
這個人啊!把我看得跟他一樣好脾性,惟恐人家將我欺負了去。
說了做助理,也不能什麼事都不幹。
我便也靠在沙發上,把與將批過的公文細細看一遍。
這麼多的文件,他批得很快,又常常在上面加註指示。我本來想這樣緊張的工作必有錯漏,為他檢查。
沒想到越看到後面越發佩服,居然找不出一點不對的地方。
有的時候看不明白他的批示,他還會停下為我講解,從工地地形、土質結構到政府高層中的關係,為何要採取這樣的策略,一絲不苟清清楚楚。
「榮氏以前做的行政大樓工程,為什麼會採用非光滑型外牆?」
「當年為這問題我找了很多專家,光滑型外牆雖然流行,但是建築的外牆必須和這建築本身的條件、形態相適應,寫了很多方案,最終才決定採用非光滑型。」
與將頭也不抬,把答案告訴我。
我心不在焉地點頭:「哦!」
當年榮氏憑這大樓設計奪得建築大獎,成為香港第一的承建商,上電視領風光的卻是與亭。
好不公平。
這榮氏今日的成就,到底有幾分是靠與將賺來?
我望這人如陷在公事包圍中奮戰一樣,不禁有點心疼。站起來走到他身邊。
明知道辦公室中空調溫度正好,絕不會出汗,還是伸手摸摸他的額頭。
又溫文又馴孝,我對那張英俊的臉越看越愛。
他放下筆,猛然將我的手反抓在掌中,輕問:「怎麼了?看你似乎不高興。」
我無謂地一笑,順勢坐在他腿上。
「不要這樣,潔兒隨時會進來。」
「你啊……」我主動獻吻,心裡想著怎麼為他對付榮與亭,將榮氏奪到手上。
誰為榮氏滴汗,誰就應該得到榮氏。
於是,立定心思,將我所有的精力,放在輔助與將上。
再驕縱不羈,總算我也是大商家出身,全力而出,立即在幾次榮氏的會議上為與將連連立功。
其實他早立了功勞,只是從來做好了讓別人領功。
我就不同,搶功勞是我的強項,連榮與亭也不是我的對手。
與將說:「生生,你這樣不好,害與亭下不了臺,何必和他爭?」
我瞪著眼睛,一百二十分的恨鐵不成鋼:
「榮與將,你樣樣都好,就是心太善良。身在商場,別說兄弟,父子夫妻也沒有情面,你要快快學會才好,否則以後不堪設想。」
接著灌輸他一大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理論。
甚至列舉大量身邊殘忍現實的例子,狠不得他立即變得奸詐無比,狠毒無雙。
與將笑著搖頭:「生生,你好會說話,一個小時不停動嘴,難道不口渴?下次開會,我的報告請你一同去講就好了。」
我幾乎氣得暈倒。
天地良心,我黃生一輩子從未這麼為過別人。
對與將,真怕是上輩子欠下的孽債。
一連幾次沒讓榮與亭如願以償地奪了功勞去,又使與將在外界中露了大臉。
甚至看見媒介中報導--【榮氏大公子屢創商界奇蹟,榮氏歸屬又有新論】,就登在經濟版的頭版頭條。
與將出席上流酒會,也不斷有人上前攀談。
不惜與榮與亭翻臉,捧起與將,也算有所報答。
榮與亭對我的態度越來越不對勁,望著我的眼神一時恨不得將我剉骨揚灰,一時又淫意十足。
對著他吃飯只能如坐針氈,我索性逼著與將經常早出晚歸,儘量不在榮家吃飯。
和與將細水長流般的卿卿我我,他還經常不聲不響半夜過來坐在我床頭看我,有時候我醒了,就和他聊天親吻,有時候沒醒,就這麼過去了。
一日醒來,喉嚨發疼,頭也開始疼。
與將來喚我,見我一臉苦相躺在床上動來動去,忙過來問:「怎麼了?生生,生病了?」
「好難受……」我故意氣若游絲。
「不要怕,我立即打電話把醫生請來。」
正肚子裡笑得好玩,忽然想起正經事:「今天和英國瑞塔公司簽約,你還不快去。」
「你病了,我怎麼能扔下你不管?」
天啊!這人真癡。
現在又不是什麼文藝連續劇,我最多不過是晚上踢開被子被空調凍得感冒,還能如何?
這個合約花費他無數心血,可以為榮氏將來五年帶來可觀利益,怎麼可以不去?
若讓榮與亭得了這個機會,在合約上簽上他的名字,豈不笑歪他的嘴?
「快點去!千萬不要遲到。哎呀,你不要管我!婆婆媽媽,真討厭。」將他亂拳轟走,自己提起電話,叫來醫生。
榮氏的家庭醫生效率很高,半個小時內開著跑車到達,聽了我的病情,叫我探出舌頭來看看,笑道:「生少爺不要擔心,小感冒,其實還可以提高免疫力。」
這醫生說話風趣,為我開了藥。又很熱心地為我做了個小小的全身檢查,才提著藥箱離開。
我才站起來準備挑選今日的衣服,電話響起。
猜想應該是與將,果然是他。
(生生,醫生來了嗎?他怎麼說?)
「小感冒,當提高免疫力。」
(你肯定踢被子了。你就是這個毛病,我昨晚明明看著你,幫你蓋好被子的,怎麼我一離開你又踢……)
「好了好了!合約到底簽了沒有?」
(簽好了,我正趕回公司,下午臺灣那邊有人來。)
「知道了,我吃點東西就過去。」
放下電話,鑽進洗手間。
換好衣服出來,我愕然一愣。
房中多了一人,居然是最不想看見的榮與亭。
這樣的時候,他不是應該待在公司嗎?
真討厭,好死不死膽敢坐在我的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