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彥自有記憶以來,最討厭的字眼就是「命大」。
他的人生是由「命大」建立起來的,由此可知,他得經歷多少危及性命的楣運。
當他以為,這荒謬的人生就要結束在這次邪惡的手術中,
他卻發現,自己竟在另外一個世界醒了過來!?
不僅如此,他的身體,竟然變成一條小龍……
可惡啊!他都已經委屈到從靈長類退化為爬蟲類了,為何偏偏是一條明顯先天不良的小龍?
這也就算了,居然還在據說安全到不行的宮殿中,被人給生生綁架……
而對方要的,竟然是他這隻才剛出生沒多久的小龍的「龍精」!?
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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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 子 前 生
「你真是好命大哦!」
睜開的雙眼還沒有適應那一片刺目的光芒,耳邊就傳來人們的讚歎,只是在溫彥聽起來,這由衷地讚歎卻宛如刺耳嘲笑一般,儘管「命大」這個詞在普通的白話文中,往往和「幸運」有著同等的意義,但是他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幸運。
一個在雨天被丟棄在孤兒院附近街角、才出生不久的嬰兒,居然能夠強撐過一個寒冷冬季的雨夜而不殞命,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命大」的表現;擁有一副先天性心臟病外加嚴重貧血的破敗身軀的同時,在沒有特殊照顧和治療的情況下,能夠掙扎著活到十六歲,同樣也是一種極為顯著的「命大」的體現;而在一場車毀人亡的嚴重車禍中,比起那丟掉性命的三十六位乘客而言,喪失一隻眼睛和一條右腿而保全了性命,無疑也是一種令人無比感歎地「命大」的證明。
三種不同的「命大」的表現也許代表著人類潛在能力的強大,但是這三種幸運同時出現在一個人的身上,那就顯然不能算是幸運了,那是一種來自於命運之神的惡意捉弄,是一種無形的殘酷。
所以溫彥最討厭「命大」這個詞,但是溫彥同樣明白,無論自己多麼討厭,只要他的心臟還在跳動,只要他的生命還在繼續,那麼他就必須把這個念頭深深地藏在內心深處,因為別人無償地——至少是表面上的無償——把金錢掏出口袋拯救垂危的生命,並不是為了看被拯救者醒來咒天怨地的表演。而只有融合了卑微的感激、怯懦的笑容、以及那種無盡的崇拜視線,才能讓那些拯救者們從被拯救者的身上得到心理上的無上滿足。
這是自溫彥有記憶起,就已經明白的道理。所以他努力地在自己那原本就平凡、並在這次車禍中變得可以用「醜陋」、「淒慘」等貶義詞組形容的臉上製造出,足以讓別人覺得他非常高興別人讚歎的表情,這樣一來,至少他不需要去過度擔心自己會因為無力償付醫藥費用而被狼狽地趕出醫院。
「不用擔心你的左眼,我們已經找到了適合的遺體器官捐贈者,十二個小時之後,你就能找回失去的那一半光明,當然,視力可能沒有辦法恢復到原來的模樣,但是至少能恢復百分之五十。」看著眼前這個遭受命運殘酷洗禮的少年臉上那僵硬的笑容,醫院的院長誤以為這個未成年的孩子只是因為失去了一半光明而感到恐懼,所以擺出長輩專家的口吻,安慰這個既可憐又有些幸運的孩子。
一般說來,慈善基金會也許會為了拯救一條生命而支付最少的最必要的費用,移植眼球根本不在考慮之中,如果不是因為這次車禍的肇事者顯然和慈善基金會剛上任的董事長有著相同姓氏的話,估計這個孩子也不會有這個機會。
當然,這也要感謝那位在同一場車禍中失去親人的外國人士答應醫院無償地使用他死去的親人保留下的完整的眼球,外國人的思想的確比國內要開放的多得多,同樣有移植可能的其他幾位,不是硬扯著說絕對不能忍受親人的遺體受到損傷,就是無所不用其極地要求金錢補償,讓人唾棄鄙視。
不過在唾棄別人的同時,院長心裡也很明白,這個手術存在著多大的風險。
先不說這個即將被移植的眼球和眼前這個少年的基因配對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六十三,比基本合格率百分之六十 僅僅高出了那麼一點點,而且這個少年的血型和眼球提供者的血型並不相同,是由於提供者的血型是萬能的O型血,才勉強啟動這個手術;光是眼前這個孩子的身體能不能夠接受移植手術都讓人擔心,先天性心臟病或許還能依靠藥物暫時地克服,可那討厭的嚴重的貧血症狀卻很可能給手術帶來不必要的意外麻煩,而且術後的恢復也很棘手。
作為一個醫生,他很不贊成這場手術。
但是作為一個醫院的院長、他同樣很清楚,為一個重病的孤兒移植眼球,配合著慈善基金會的宣傳和資金,對醫院未來的發展,在社會上擴大聲譽都有著難以估量的好處,更何況好幾家大的製藥廠已經聯繫好,為手術提供幾種全新的秘密藥物,一旦成功,醫院還可以從製藥廠商那裡得到一筆不小的配合性收入,就算手術失敗,也可以完全對外宣稱醫院各方都盡力了,這個孩子只是因為體質過於脆弱而沒有辦法撐到最後……醫德和利益之間的天平顯然不需要更多的砝碼,就已經注定失去了平衡。
他這個德高望重的醫學病理專家、大院長之所以會在手術前沒有通知任何人而站在這個病房裡,也許是出於尚未泯滅的良心的最後一點動搖吧,接下來要做的,也許就是盡力完成這個手術,同時祈禱老天爺再給這個少年一個「命大」的機會。
不知道是院長的祈禱起了作用,還是命運之神對於溫彥的惡作劇還沒有到終結的時間,風險極大的移植手術在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太平順當中完成,術後的一個半月,那隻冒風險移植的眼睛很快就被溫彥破陋的身體所接受,連原本擔心的基因排斥反應也沒有出現。
溫彥的左眼視力雖然如今有著近八百度的近視,但是戴上眼鏡之後,雙眼並沒有成為溫彥的障礙,唯一讓人覺得有些不舒服的,那就是原本一雙普通的黑瞳,因為調換了配件,而成為一黑一藍兩種不同的顏色。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誰讓捐贈的外國人,擁有一雙藍眼睛呢。
不管怎麼說,一切都順利,懷著同情心的大眾們,很高興又一條生命在他們的無上關懷下得到重生,院長得到了他希望得到的名聲和榮譽,慈善基金會的主席幫他那個親戚擺平了可能的訴訟,製藥廠也暗地裡完成了本須冒著極大風險的新藥,可期待的高額利潤近在眼前,而溫彥也免去了單目失明的人生危機,眼看著就將是大家皆大歡喜的結局。
而就在溫彥準備出院的前一天的午夜,突然爆發起來的異體基因排斥在短暫的三十分鐘內,就讓溫彥的生命停止在午夜十二點的標準時間,甚至連讓人送入手術室搶救的機會都沒有,在所有人愕然而不可置信的目光下,以一種極端諷刺的方式離開了這個讓他不曾有任何留戀的世界。
溫彥的死,太過於突然,讓原本準備慶祝的人們都感到萬分地吃驚。
在溫彥死後僅僅三天,向手術提供藥物支持的製藥廠就被查出在成品藥內放置了大劑量危險成分,隨著製藥廠的黑幕被揭開,重重黑幕從檯下走到了檯面之上,醫院違規使用藥廠還在開發中並沒有進入臨床試驗的藥物,溫彥眼球移植手術的安排計劃草率而莽撞,對病人的實際身體情況嚴重估計不足,提供手術資金的慈善基金會涉嫌非法挪用慈善捐款……
這一切,對於人們來說,將在其後一週內,成為這個城市的頭條新聞,而一週之後,隨著更多政客醜聞、明星緋聞的出現,這場醜陋的手術將逐漸成為人們記憶中被抹去的一部分,而對於溫彥來說,也許從一開始,他就根本沒有在乎過這場手術的結局。對於這段人生,他不留戀、不感歎,只是希望早日結束這荒誕的故事,難得的,祈禱了十六年後,總算得以實現。
人生,的確是一場夢,該醒的時候無法醒來,而該睡的時候,往往就是終結的時分……
引 子
感覺像是一張活動的畫卷慢慢地在眼前被展開,絢麗而不刺目的顏色慢慢充盈眼前,驅走圍繞在身邊許久的黑暗。
『真是找了你好久了啊,玩的還開心嗎?』一個溫柔而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飄過,宛若春天河畔的清風,帶著沁入人心的魔力,安撫了茫然而困惑的心。
誰在那裡?剛剛脫離混沌的思緒遲鈍得只能憑著本能反問著。
『呵呵,老朋友都不記得了啊,你真是出去混得太久太久了,不過差不多也該是回家的時候了哦,那個時間就要到來了,你的答案準備好了嗎?』溫柔的聲音輕笑著,似乎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一般,『如果還是像上次那樣沒有找對答案的話,就不是簡單的放逐能夠解決問題的了……不過,現在還不急,雖然我也很期待著結局的到來……不管怎麼說,歡迎回來……』
『歡迎回到龍王界,堯天』
第 一 章
勉強地在水中豎起纖細的身子,奮力往上躍起,伸直胸前的雙腕,細嫩的爪子猛然探出,試圖勾住那近在眼前的牆頂,可惜完全不熟悉的身體構造,加上被飢餓折磨得已經非常虛弱的身子,最終爪子在光滑的水晶牆壁上無奈地滑落,在有些尖銳的勾劃聲之後,身體笨拙地墜入水中,濺起幾點水花,甚至連浪花都沒有。
有些哀怨地在水中盤捲起身子,望著四周那高高的水晶牆壁,獲得新生的喜悅早已化為烏有,留下的是無比鬱悶的煩躁情緒,自己在水中可憐的倒影,忍不住讓人想起過去在孤兒院的窗台上總被自己欺負的兩隻烏龜寶寶,牠們整天在臉盆裡爬阿爬地,總是試圖從臉盆裡爬出來,而那個時候自己最喜歡在牠們馬上就要成功的時候,惡劣地用手指把烏龜寶寶趴在臉盆邊上的身體掀翻,沒想到如今算是遭了報應。不甘心地詛咒著,詛咒著那些把自己丟在這個可惡的「搖籃」裡的混蛋們,只是還未學會說話方式的嗓音只能傳出幾聲幼嫩的「嗚嗚嘎嘎」聲,這種結果讓人更加覺得鬱悶。
龍延殿中的白露甘泉水中,一條兩尺長的灰白色小龍正潛伏在水下,抬起的尾巴拍打著水面,偶爾叫上兩聲,聲音中滿是讓人不捨的委屈。
溫彥上輩子的願望有很多,不管是能實現的還是不能實現的,全部加起來的話,就是用手指頭挨個扳過去都不夠,還要借用腳趾頭。不過在認真地思考過自己從小到大曾經想過的、做過的的全部心願之後,溫彥可以非常肯定地確定一點: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搖身一變,變成一條龍。
一條龍欸!
不是那種肥頭大耳、呆頭呆腦、血腥暴力的侏羅紀恐龍,是真正的龍,中國神話傳說中,掌握天下風水雨露的神物。
這是多麼神奇的事情,如果寫信把眼前發生的這些寫成文章、拍成照片寄給Discovery的話,就算拿不到普立茲新聞獎,至少也能拿到不少提供轟動新聞的獎金吧,當然前提是自己不會被抓去當實驗室的白老鼠——不過就現在這個模樣,這個前提暫時還不需要擔心吧。
想想北京故宮的九龍壁上那飛騰著的威武神聖的神龍形象:巨首,闊口,鋒齒、蛇舌,環狀眼,兩耳長毛,雙角細長,唇有鬚,頷有鬚,頸細,腹粗有鰭,環狀的鱗甲隱隱泛著暗光。騰挪閃現在雲霧繚繞之中、蜿蜒暢遊在天地洪荒之間,顧盼之神威令萬物俯首而不敢對視,傲然寰宇。
再看看自己水中的倒影:那分明是條蛇,而且還是營養不良的蛇,若不是腦袋上的犄角勉強能夠標誌出龍的身份,要是把自己擱在動物園裡,十有八九會被人指著鼻子說是「基因異變後的畸形品種」。
唉……
只是變成龍也就算,可偏偏還是一條明顯先天不良的小龍,他都已經委屈地淪落到從靈長類退化為爬行類了,為什麼還不給他一個健康的軀體?這慘白色的小小身體除了昭示今生與前世同樣先天不良的遭遇之外,更讓人鬱悶的是,比自己早出生的小金龍,一出世就能緊緊地纏住龍王父親的手臂撒嬌,而自己花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搞清楚怎麼指揮這個陌生的軀體,天知道這該死的「盤捲」動作有多困難。
就在他努力適應這個身體,讓自己接受變成一條龍這個可笑事實的時候,卻又讓他毫無準備地聽見那些前來探視的大臣們那冷冰冰的話。
「七殿下脆弱如斯,日後恐也難以適應這龍王界的浩瀚之空,與其日益情深難捨,不如就此斷然割捨,還請陛下體念天心,早日讓七殿下回轉冥域,再世而來。」說這句話的,是個白鬍子的老頭,那一臉看似祥和的模樣卻能說出這種殘酷的話,實在是……很想撲上去咬上兩口。不過溫彥很快就從那個龍王的口中得知了老頭子會這麼說的原因。
龍族,這個種族很少會有雙胞胎,即使懷孕的時候是雙胞胎,在整個懷孕期間,母親肚子裡的兩個孩子會本能地爭奪養分,生命力強悍的那條龍會得到幾乎全部的養分,活下來並等到出生的一刻,而另一條龍寶寶則因為缺少養分,幾乎沒有可能等到出生,一般的情況下即使出生也是死胎。
雖然不知道溫彥是怎麼活下來的,但是從龍族幼龍未來成長的條件來說,虛弱的溫彥根本不可能長大成人,不僅龍王界中天然充斥的協助龍族修煉、成長的「浩瀚之氣」無福消受,而且在長大的過程中還會受到更多的病痛折磨,所以為了長遠考慮,長老覺得還是把溫彥扼殺於襁褓之中,免得日後遭罪,讓其他人跟著難受。而作為龍族最高的治療師,對於這個殘酷的決定也始終保持無聲的支持。
雖然這個理由殘酷,但是倒也不能算是完全地泯滅人性,畢竟在人類的社會中,一旦發現孕婦所懷的胎兒是畸形兒的話,大夫們也會建議母親放棄這個孩子,親情固然要顧及,但是現實有時候更要讓人深思熟慮。
最後龍王拒絕了長老們的請求。
「我的孩子,即使再脆弱,也不可以用死亡去逃避。」龍王丟下這麼一句話後,從保姆的懷裡把剛剛學會盤捲身體的溫彥揪了過去,然後溫彥就被放到了這個和烏龜窩一樣的「搖籃」裡。
溫彥承認,自己最初被龍王那毫不猶豫的話語給感動了很久,甚至覺得這次意外的轉世也許是老天爺覺得上輩子對不起自己,剝奪了自己的父愛母愛,所以這輩子特別補償一份大禮給自己。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空無一人的房間,加上持續的飢餓,溫彥開始有理由懷疑,那些個堅持優生優育的老頭也許沒有放棄把自己給滅了的努力,暗中打算餓死自己,造成自然死亡的即成事實。
已經整整三天了,雖然不清楚這個奇怪的世界究竟怎麼計算時間,但是根據外面黑白光線交替連續了三次,溫彥完全有理由相信再等下去,也不會有人來給自己送吃的。畢竟偶然路過的士兵曾經在門前低語,興奮地說整個龍族都為了龍后誕下罕見的金龍王子而高興地慶祝,金龍每隔五百萬年才誕生一次,每條金龍都將是龍王界最強悍、最有力量的強者,對於崇尚力量的龍族而言,這個世界上金龍誕生是一件完全值得舉族歡慶的大事。
聽了這麼一段對話,除了讓溫彥更加鬱悶自己被區別對待之外,更確認了一點:這會兒根本不會有人記得自己這個和偉大的金龍王子同胎誕生,卻全身灰白,連最基本的屬性都沒有的殘廢小龍的死活。
撇著嘴,溫彥恨恨地想著,上輩子他就是一個從來不肯吃虧的主,「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一向是他在那個鋼筋叢林裡生存的準則和標準,沒有理由因為換了一副身體和一個環境,就忙著更改這個固守的堅持。更何況經歷過一次生死輪迴之後,死亡對於溫彥已經沒有了那種震撼的力量。那些老不死的打算使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對付自己的話,那麼對不起了!他完全沒有必要體諒他們的心情。
如果是因為這個世界沒有接納他的打算,他今生無法長久地存活,那麼至少讓他隨心所欲地活到死神降臨的那一刻;但是如果這個世界的生物沒有接受他的準備,那麼他也不會介意用自己的力量為自己創造一個足夠舒適的生存空間.
猛然從水底抬起頭,望著搖籃的邊,灰白色的尾巴猛然拍向水面,整個細長的身軀再度撥空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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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君澤慢慢踱著步子,走在通往龍誕殿的紅毯上,縮在寬大的衣袖中的手,掂量著那顆據說是上古神龍的遺物的驪龍丹珠,朱紅色的丹珠在指間散發著點點溫熱。敖君澤的嘴角在不經意間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輕佻,那張當年號稱龍王界第一帥哥的臉蛋頓時因為這抹淡淡的笑容顯現出一種參雜著邪惡意味的魅惑。
相曦這個老傢伙,在大殿裡冠冕堂皇地大說龍子脆弱而易夭折,不能為了今日的心軟造成日後龍子終身的痛苦,龍王還是應該早下斷絕,一副「立刻宰了,沒得商量」的嘴臉,等挑動著其他人出言之後,引起了龍王的怒火,他倒是立刻偃旗息鼓地躲在了角落裡,臉上刻意營造出自己大義凜然、對龍王的怒火沉默相抗的模樣。
可等朝會一結束,出了大殿,拐進某個視線死角的瞬間,卻急不可待地把自己收藏了數千年的驪龍丹珠悄悄地塞進了他的手中,老實忠厚慈祥溫和的臉上那滿是惡作劇的模樣讓別人看到,肯定以為自己遇到人面花妖——一種可以隨意幻化成別人模樣的妖花。
他就知道這個兩面三刀的老狐狸最是狡猾,除了喜歡在人前裝老成、裝可靠外,最喜歡玩那套正話反說的遊戲,把那群將他奉為龍族臣工典範的文臣們耍得團團轉,剛才大殿上他那麼一帶頭,不但把原本可能隱藏在檯面下的矛盾堂而皇之地擺到了桌面上,讓自己可以非常明確地向所有人表示出自己對小七兒維護的決心,同時也間接地斷絕了朝堂上其他人日後再提出類似要求的可能性。
不能不承認,相曦這一手玩得還真是妙,估計這會兒老傢伙一定窩在哪個角落裡竊笑呢。一想到相曦那奸險的笑容,敖君澤就決定,以後等小七兒長大了,一定要把今天這事情告訴小七兒:「相曦在你出生的時候,曾經要把你直接送到皇陵裡去噢」,然後讓小傢伙去好好折騰折騰這隻老狐狸……敖君澤頗有些惡劣的想法,才推開龍誕殿的大門,就被眼前這透過龍晶壁所展現出來的情景給打斷了。
龍誕殿雖然是育龍宮的一部分,是龍族撫育後代所需的配套宮殿之一,但是自創建起千萬年來,真正使用到的機會卻微乎其微,因為只有出生後不久就遭遇傷害的龍子才有機會到龍誕殿居住,龍誕殿內雖然幾乎空無一物,只有正中心有個長寬高各三尺三的桶狀水晶蘊穴,但是龍族的人都知道,這龍誕殿比起龍后產子的龍蒙殿一點都不遜色。
因為龍誕殿的根基裡埋藏著三條上古龍神遺蛻中的神龍心石——龍死後一般身軀會化為水,只有存留下龍珠,以及心石,心石也就是龍死後化為石頭的心臟——這龍心石可以產生一種奇特的力量,將整個龍誕殿的空氣淨化、並保持龍誕殿的恆溫,不受外界溫度變化的影響。而那安置在龍誕殿正中心的水晶蘊穴更是由萬年海晶雕琢而成,蘊穴底部上附加著用龍王的精血為墨,書寫而成的三千三百三十三萬字的天地靈蘊咒,加上採自九霄雲海中的白露甘泉水,可以說蘊穴幾乎就如同一個人造的子宮。先天不良的小龍被安置在蘊穴之中,雖然不能根治先天性的不良,但卻是對小龍最好的「再加工」手段。
但是此刻,敖君澤卻非常懷疑當年建起這棟龍誕殿的時候是不是用錯了咒符,還是根本就是設計有問題,為什麼此刻看起來,這個蘊穴非但不像是一個溫和的人造子宮,而是給了龍寶寶過度刺激的興奮劑提供處!
他那個可憐的、被搶走了全部營養的、孱弱的小七兒,為什麼沒有虛弱而安靜地躺在白露甘泉水裡吸收蘊穴提供的養分,而是在蘊穴裡如同吃了興奮劑一般,拚命往外跳?雖然那巴著水晶壁往下滑的樣子著實滑稽可笑,但是這麼劇烈的動作,對於一條健康的小龍或許只是一種遊戲,對於孱弱的小龍,卻和自殺沒有什麼兩樣。
「吱……」有些尖銳的龍爪在水晶壁上劃過的聲音,打斷了敖君澤的震驚,一向雍容自若的龍王難得露出一副焦急的模樣,猛地推開龍誕殿的門扉,快步跑到那條不幸再度「墜落」的小龍身邊,只見嚴重受挫的小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看到陌生人的到來,還是因為受到刺激過深,一縮身子,整個潛入了水底,小巧的龍頭在水底抬著,用一種非常戒備的目光瞪著來人。
而進入龍誕殿的瞬間,迎面吹來的一陣微風,讓敖君澤英俊的臉更是變得一片鐵青。
踏入原本應該溫暖如春的龍誕殿,敖君澤感受到的,只有一個字:冷。
雖然不是那種徹骨的寒意,但是對於他這條成年並且已經化為人形的龍王來說,他尚且感到絲絲寒意,何況是水中剛剛出生不久的小龍。而當他的手碰觸到蘊穴時,那種透過手心傳遞而來的冰涼,更是讓敖君澤感到一股無比強烈的怒火在心底炸開,不用猜,敖君澤也可以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有人背著自己封印了整個龍誕殿的力量,讓這個蘊育生命的宮殿轉眼成為扼殺生命的黃泉入口。
敖君澤把手探入水中,撈起對自己滿是敵意的小傢伙,然後顧不得忌諱,修長的指尖劃過食指,點點猩紅頓時滴落,一點都不溫柔地把手指塞進小龍幼嫩的口中,同時運功將自己的力量傳入手中的驪龍丹珠上,讓丹珠散發的溫暖將小龍整個籠罩起來。
「要活命就快點吃!」雖然知道對一條降生了才三天的小龍說話,簡直就和對牛彈琴一樣,但是敖君澤還是愚蠢地對小龍低吼著,因為焦急而低吼。雖然作為龍這種生物,是天地間強悍的代表,但是幼龍同樣脆弱而易碎,更何況手中的小龍已經先天不良,在這種幾乎是毫無保護的露天環境裡待上三天,比任何催命符都要可怕而有效,而小龍一直試圖逃離蘊穴,不斷地攀爬,運動所產生的熱量雖然讓牠暫時免於冷死在這個無人的宮殿,但是過量的運動已經讓小龍原本灰白的身子,幾乎失去了所有的光澤,小小的身子盤踞著,暗淡得幾乎隨時會消失在自己的手中。
所以連思考的必要都沒有,敖君澤直接用自己的血餵給小龍吃,雖然味道肯定不會好,但是作為龍王,他的血是蘊涵天地精華最為陽剛、最為火熱的,也是最有效的急救用藥。小龍似乎也明白敖君澤的焦急來自於何方,乖乖地咬著敖君澤流血的手指,曲折著頸項,胸前的細小龍爪探出,抱著那根白皙的手指,小口小口地吞嚥起來。身子邊上的驪龍丹珠散發的溫熱也讓小龍感到舒適,打著捲的尾巴小心地勾住丹珠,慢慢往上捲起,幾乎將整個身子都捲在了丹珠上。
看著小龍逐漸有力的吸吮,敖君澤才勉強放下心,雖說給剛出生的小龍餵龍血對於小龍日後的生長不利,但是現在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先顧眼前,以後的……再說吧。
溫彥並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情,只知道龍誕殿的事件讓龍王敖君澤破天荒地大發雷霆,前前後後處理了快三百多人,據說這些個自認為「為了龍族未來的安寧而不惜觸怒龍王逆鱗」的人,都被龍王直接丟到皇陵裡去掃大街了。
而在之後不久,六王子順利化成人形,按照龍族的規矩,化為人形就可以從父親那裡得到名字,六王子從父姓,名為巽,表字御霆;同日,龍王敖君澤破例給還未化形的七王子,取下姓名:敖彥。
所有龍族的人都明白龍王為什麼這麼做。因為龍如果不能化形,就無法得到姓名,而沒有姓名的龍,一旦死去就會化為烏有,而且連立碑的資格都沒有,更何況入皇陵呢。在所有人眼中,那條被龍王敖君澤小心地環護在懷中的小龍其實和死物並沒有多少差別,因為自從在龍誕殿裡喝下龍血之後,這條小龍就再也沒有醒過,只是捲著驪龍丹珠陷入了深深的沉眠之中。
「敖彥殿下身虧體虛,先天不良,虛不受補;龍血乃大補之物,雖能救命一時,但終究有害,陷入沉睡是因為七殿下本能地延緩著龍血的龐大效力,但恕臣直言,殿下醒來之時,恐怕就是回轉冥域之日了。」御醫向敖君澤的報告,雖然被嚴令不得外傳,但是整個龍王界又有多少人不知道呢?唯一只有御醫和龍王兩人知道的,卻是當時龍王眼中那一抹清晰可見的憂傷。
不過,三個月後……
「御醫……」看著眼前那精緻而小巧的嬰兒床幃,敖君澤斜眼瞟著站在不遠處一臉困惑的御醫,刻意拉長了說話的頻率,用手指了指床幃內的小小身影,用一種明顯帶著質問的語氣詢問著:「你不是說,彥兒醒來之日,就是回轉冥域之日嗎,現在這個……你怎麼解釋?」
只見床幃內,一個漂亮粉嫩的小小嬰兒正淚眼汪汪地注視著不遠處的奶瓶,濃濃的奶香味在空中漂浮,引得小嬰兒原本就飢腸轆轆的肚子更加飢餓起來,但是每當他伸手去撈奶瓶瓶身時,就會有干擾出現,有時是一條細細的尾巴,有時是一隻小小的龍爪,甚至有時也許覺得距離嬰兒過近,整個奶瓶都會自發地向角落裡翻滾,遠遠地離開嬰兒手臂的範圍。
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晶瑩剔透的奶瓶上,此刻正盤捲著一條小小的灰白色的龍,龍頭正對奶嘴上的窟窿,小小的嘴巴此刻大大地張開著,愉快地吸吮著奶瓶裡的甘甜乳汁,時不時發出「吱吱」的舔舐聲,偶爾還有小龍舒適的呻吟,只是這小小的聲音讓被搶走了全部午飯的嬰兒終於忍不住大哭了起來。他要他的午飯,他美味兼美容的牛奶。
原以為,只要自己大聲地哭泣,就會有人來抱著自己,哄著自己,把他等待了很久的奶瓶送到嘴裡任他享用,過去的這些天裡也的確一直是這樣的,但是今天卻絲毫不見效果,非但沒有人來安慰他可憐的因為午飯被搶走而受到傷害的心,反倒是小床外那個一臉嚴肅地男子探出手,中指和拇指一個迅速的時間差配合,在自己的腦門上「崩」的來了這麼一下,有些惡意地嘲弄著可憐的小嬰兒:「小東西,在母親的肚子裡搶走了弟弟那麼多營養,現在不過是先補償一下,就這麼小氣,以後怎麼成為龍族的強者?」
先不說對於一個嬰兒實施高標準要求的教育方式是不是合適,光是從教育的結果來看,就足以讓所有龍子寢宮內負責養育嬰兒的老嬤嬤們把偉大的龍王陛下視為頭等大敵,小嬰兒在腦門的紅塊還沒有來得及隆起,形成一個漂亮的小疙瘩之前,徒然拔高三十六度半的分貝音量,大肆抗議著不良父親的惡劣手段,委屈到了極點的淚水嘩嘩地往下流淌,紅撲撲的小臉蛋上立刻出現了兩條令人不忍的人工水溝。
「父王,你又在欺負六弟了。」一個稚嫩而溫柔的聲音從寢宮的門外傳來,敖君澤的目光掃去,就見自己的四兒子敖玄正帶著一臉哭笑不得的表情出現在門前,他身後站得筆直的,是敖玄的貼身侍衛,而門外的花廊裡,隱約可以看見小小的人影,敖君澤可不會認錯人,那是三天前自己親自指給小六敖巽的貼身侍衛,炎陽。
作為龍族的王子,自誕生化形之日起,就會有一名比之大上十歲的少年隨侍身邊,隨侍的人選往往是龍王看重的家族的子息後輩,並由龍王欽點。敖巽的侍衛炎陽,是龍族十大家族中紅家的次子,今年才十二歲,因為那頭遺傳自父母雙方紅中帶銀的髮色,讓人一眼就能認出身份。敖君澤可以肯定準是這個小子給敖玄做了耳報神,因為換了別人,別人也不一定敢管龍王的事情,他倒是聰明,去把此刻應該在正殿代替自己處理政務的敖玄搬來,而不是把正在花園裡散步的龍妃請來——因為龍妃非但不會管,反而會和龍王一起欺負孩子。
敖玄是敖君澤的第四子,雖然沒有繼承父親陽剛而英俊的容貌,但承自母親的溫文爾雅的氣質,卻讓他一點都不遜色於上面三個出色的兄長,再加上做事沉穩、妥貼,計劃周密嚴謹,二十歲的成年禮完成之後,就被相曦拐到了朝堂上,子代父職參加龍族的管理,可以說是龍族年輕一代中,最長於內政的人物。
起先聽炎陽說,父親在小六的寢宮裡把小六逗得直哭,自己還沒有在意,畢竟小七的事情讓父親愁困了很久,有心情逗小六玩,也算是一種小小的放鬆,父親在別人眼中也許是威嚴而不可侵犯的龍王君,但是實際上父親除了在戰場上是無可匹敵的神龍之王外,回到安逸的環境裡,有時候甚至比孩子還要孩子氣。但是後來聽人回報,說六殿下似乎一直在哭,而且連御醫也被請去了,敖玄有點坐不住了,生怕父親不知手腳輕重,不小心弄傷了小六,如果真這樣,母妃非拿著頓天杵滿龍界追殺龍王不可。
所以,放下手中剛剛送來還未打開的政務奏本,來到小六的寢宮,還沒有進門就看見父親拿手指頭彈小六的腦袋,看著搖籃裡哭得好不淒慘的弟弟,敖玄哭笑不得地搖著頭:「父王,你的手指可以戳穿石壁,小六雖然是金龍,但是他的腦袋還是肉做的啊,你看看,這個大包回頭要讓母妃看到的話,非和你算帳不可了。」
「哪有!我這哪是欺負,我只是讓他知道應該要有手足之愛而已。」敖君澤撇了撇嘴,為自己辯解,但是手指頭卻不受控制地,自動戳上小嬰兒腦門上那紅紅的小包,「這個小腦袋搶走了弟弟的營養才會這麼壯……」
「父親……」雖然知道小七是父親心中的一個深深的遺憾,他也能夠理解父親的傷感,但是他不希望父親一直在小六面前提,因為這些話不經意間可能會造成對小六的傷害,畢竟雙生子,二擇其一,是天道循環,是人力不可違逆的法則,他不希望以後小六會錯誤地認為自己傷害了同胞兄弟。
敖君澤似乎非常明白敖玄的話中之意,其實若是平日,他絕對不會向任何人提到那個孱弱的小七,只是今天實在是一個例外中的例外。敖君澤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向著敖玄招招手,示意他走到搖籃邊上來。然後指著搖籃的角落裡,那條正優哉游哉蠶食著小六敖巽的午餐的小東西。
不意外地,看到自己這個平日裡冷靜自持的孩子,頓時露出了滿目驚喜的模樣。
「這是……小七……彥兒……」敖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被父親摟在懷中深深沉眠的衰弱小龍,此刻正活潑地捲著奶瓶在小床上翻滾著,灰白色的身軀小小的、弱弱的,但是捲著比身子還要大的奶瓶卻絲毫不見吃力的模樣,特別是當小六每次爬近,試圖搶奪奶瓶的時候,小龍總會適時地「教訓」這個和自己搶奪食物的目標,那可愛的模樣,讓人既憐又愛,恨不能把小龍摟到身邊好好撫摸一番。
「可是……可是御醫不是說……」驚喜雖然還在持續,但是最初的震驚已經過去,敖玄立刻想到了御醫曾經說過的話,包含著某種譴責性內容的目光頓時鎖住了正一臉比他們還要困惑的御醫身上。
「父王和你一樣,有著同樣的困惑,」敖君澤聳了聳肩,「所以正等著我們『偉大』的御醫閣下為我解釋呢。」
已經為龍族服務了上萬年的老御醫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在敖君澤和敖玄父子兩人同樣銳利的目光下有些瑟縮地,努力在腦海中組織恰當的語句向兩人解釋目前的情況。
「這個……這個……按照過去的樣子,七殿下的確是沒有生機,龍血之力不是一條小龍可以承受得了的,就是成年的龍族,萬不得已喝下龍血,事後也必然要大肆食用寒性物質,以免孤陽不長,連我也弄不明白,為什麼七殿下能夠熬過這一關,看現在的模樣,除了先天虛弱外,其他顯然已經沒有太多的問題了,而且看來就連當初我最擔心的龍王界的「浩瀚之氣」似乎也對七殿下沒有太大的影響……」
「你是說,彥兒可以活下來了嗎?」敖君澤和敖玄的眼睛同時一亮,龍是一種戀家的生物,對於親人們的守護始終是放在第一位的,對他們來說,挽救一條小龍,要比打上十幾個勝仗都來得重要。
「這個……這個……」敖玄的問題讓御醫頓時啞了口,現在看來平安無事並不代表未來也一定如此,雖然小龍平安地醒來,但是畢竟這條小龍還不能化形,對於龍族而言百日內不能化形,就代表著死亡的降臨,小龍沉眠了整整三個月,即便早就過了百日的時限,但是這也僅僅只是因為意外而延遲了百日之期罷了,未來的百日內,小龍如果不能化形,結果只怕……只是看著龍王和王子萬分期待的表情,他實在是沒有辦法出言打擊他們。
而這個時候,待在床上被徹底忽視的敖巽在經過短暫的抽咽之後,再度積蓄了足夠的力量和水分,破天荒的哭嚎聲淹沒了寢宮裡三人間的談話,為御醫找了一個非常完美的迴避藉口。
其實就算御醫不說,敖君澤和敖玄也猜到了他沒有說的內容。
龍之一族,自誕生之日起,就擁有龐大的力量、支配天地能量的法力,強悍而無敵於天下,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神界諸仙們,對於龍族的存在也是懷著萬分的恭敬,但是只有龍族的人才明白,龍族的強悍並非沒有代價,事實上彷若上蒼對於龍族強悍力量的一種制衡,龍族的生育能力並不良好。
即使再怎麼恩愛,龍族的夫婦每十六年才有可能懷孕一次,每次懷孕需要三年,每胎只能生育一個孩子,而孩子生下後須在百日內靠自身的力量化為人形,否則就會因為無法化解體內先天的強悍法力而導致夭折;接著便是漫長的二十年的成形歲月,這二十年裡,龍子必須接受每年蛻形的考驗,每一次蛻形龍子就會長大一倍,如果蛻形失敗,那麼就會死去;而就算這蛻形的過程都平安地度過,第二十年的成年禮,也危險得很,為了得到強大的法力免疫能力,每一個龍子成年的那一天必須接受九天神雷的洗禮,在神雷擊下的瞬間,經歷雷火焠骨的熬煉,然後成為一條成年的龍族。
對於龍子們來說,二十年的成長過程,是刻骨銘心的,是磨礪心智的,一個個堅強的鋼鐵男兒就是這樣在生死之間被狠狠地磨礪了出來,這也是龍族在這個世間繁衍的方式和法則。通得過,就是龍族的新生代,而通不過,最後到頭來,還是必須回轉冥域之神的懷抱,讓一切從頭開始。
眼前這條灰白色的小龍,即使逃過了生命的第一重劫難,後來的又能夠幸運幾次呢?
敖君澤無聲地伸出手指,輕輕搔刮著小龍因為喝奶而顯得鼓鼓囊囊的肚子,奶瓶已經空了,小龍慵懶地趴在柔軟的被子上,四腳朝天地躺著,右眼微微地瞇起,看著不遠處哭得稀哩嘩啦的同胞兄弟,然後一甩尾巴,把奶瓶推到了敖巽的身邊。
看到自己的奶瓶終於回到了身邊,敖巽立刻迅速地把奶瓶抱在了懷中,但是下一秒……
「哇──哇──」抱著空空如也的奶瓶,敖巽生平第一次徹底地體會到了什麼叫做:被欺負。
第 二 章
小龍和嬰兒之間的互動,惹得在一旁作壁上觀的龍王大人,頓時沒有形象地拍著大腿噴笑不已,連敖玄也忍不住嗤嗤直笑,不過總算是在笑話之餘,記得抱起哭得可憐兮兮的敖巽,吩咐門外候著的奶媽再給敖巽準備一份牛奶。
只是這一次,敖巽似乎決心徹底地維護自己奶瓶的所有權,胖胖的小手緊緊地抓住奶瓶,並以最快的速度,把溫熱美味的牛奶全部喝進肚子,同時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始終瞪著那條盤捲在角落,被龍王輕輕撫摸著的小龍,唯恐這個「敵人」再次搶走自己的午餐。那全身防備、草木皆兵的模樣,再度惹得敖君澤和敖玄兩人嗤笑不已。
敖玄算起來也是第一次這麼接近地看到敖彥,在給敖巽餵奶的同時,忍不住再度探頭看著在龍王小心而規則的撫摸下,已經有些昏昏欲睡的小龍,雖然不知道是遺傳自龍王還是龍后的睡姿看上去有點奇怪,但偏偏給人一種滿足和幸福的感受。
把手探入搖籃裡,小心地碰觸著小龍有些微熱的細長身軀,感受到指尖傳來細膩的帶著溫度的摩擦感,敖玄從心底感到一種尖銳的刺痛,面對著如此稚嫩需要別人細心呵護的柔弱生命,竟然已經如同風中忽隱忽現的殘燭,他龍族即便有通天徹地之能,也無力挽回這隨時會逝去的生命。敖玄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這個詞的沉重。
站在敖玄身邊的敖君澤感到兒子身邊的氣息突然間有些低落,抬頭看了敖玄一眼,毫無阻礙地看到敖玄那向來溫柔的表情裡參雜著的悲傷和不甘,了解地搖了搖頭,卻沒有開口說話,只是以一個父親的身份,探出手拍了拍兒子有些單薄的肩頭。有些事情並不是靠能力、靠決心就能夠解決的,這種無力感並不會因為他們是強悍的龍族就不復存在,相反這種絕然的落差更加讓人難過。
而同樣彷彿是感應到了敖玄的心情,小龍半瞇著眼睛看了敖玄一眼,然後慢慢地伸出爪子,抓住敖玄的手指,抬起脖子用下巴用力蹭了蹭敖玄靠近的指腹,口中發出輕微的低吟,彷彿是在安慰著敖玄有些低落的心情。小龍這種宛如撒嬌的模樣,頓時讓敖玄心中的刺痛少了許多,眼眸中閃爍著可以稱之為驚奇的光澤,看著小龍突如其來的舉動。
「小沒良心的,居然向哥哥撒嬌,老爸我的呢?」堂堂龍王向一條出生不久的小龍邀寵吃醋,顯然是一種有失身份的事情,但是小龍不屑地用尾巴抽開龍王抹過來的手指的模樣,更是讓人忍俊不住。
如果可能,敖玄真的希望這一溫馨的時刻就此停留,忘卻一切煩惱,沉浸在這溫馨的親情之中,但是命運之神的惡作劇卻從來不會因為別人的想法而改變,就在這時,一陣劇烈的搖動從腳底下散開,彷彿是某個惡魔從地底深處醒來,翻騰著,試圖擺脫壓制在身上的枷鎖,整個龍宮都籠罩在劇烈的搖晃之下,宮女們的尖叫聲在宮殿裡此起彼伏,畢竟這種劇烈的不正常的震動對於龍族的成員來說,往往代表著某種特定災難的預兆——某個世界正試圖打通通往龍王界的通道,或者說已經打通了。
敖君澤右手一把扶住因為抱著敖巽,重心失衡差點摔倒的敖玄,左手在虛空劃過一道虛幻的光弧,一面水銀般的半人高的鏡子悄然出現在眼前,鏡子的另一頭,赫然是臉色驚慌的大臣們。
「怎麼回事?」敖君澤此刻臉上完全沒有了剛才的溫和,取而代之的是龍王不可侵犯的威嚴和尊貴,顧盼之間那由冷靜和無情構築而成的君王形象,頓時讓那些有些失了儀態的臣工們穩住了慌亂的情緒。
「陛下,東方結界被莫名的力量擊穿了一個大洞,似乎妖界有人試圖進入我龍王界。」
「哦?好大的膽子,才三百年妖王就忘記了當初的教訓,又打算要本王提醒他嗎?」敖君澤的嘴角露出一抹冷冷的笑意,笑意內參雜著的血腥味,就算是隔著法力幻化的鏡子也能清晰可聞。
「可是陛下,這個……妖界的使者剛剛到達,說是送結盟書來的。」
「妖王又打算搞什麼花樣了……哼,宣佈升殿,我就來,我倒要看看妖王這次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敖君澤的手指輕觸鏡面,水鏡上的人物,頓時換作了另外一個年輕人。
「敖啟,立刻封鎖全部妖界界點,嚴查所有侵入龍王界的不明生物,同時通知敖蟄、敖珽,所有臨界軍隊,全部升入戰備狀態,若是發現異動,許你們自行出擊,但是不可越界。」
「是,父王。兒臣已經派柳瓿前往主持修補破損結界了。」
「嗯,小心為上。」敖君澤對於自己兒子滴水不漏的表情,迅速的動作非常地滿意,回頭看了眼已經站在身後的敖玄,微微點了點頭,不多說話,舉步向外快速走去。敖玄在敖君澤對話的當口,就把吃飽喝足的敖巽放回了搖藍裡,小聲地吩咐御醫代為照管,在跟隨敖君澤走出門後,還不忘讓守在門口的炎陽去把母后找來,看顧兩個弟弟。
只是誰都沒有想到,等龍王前腳剛走,寢宮的某個半掩的窗沿下,一抹細粉就被立刻丟了進來,瞬間一股似有似無的淡香在空中蔓延開去,只是片刻光景,照顧著小嬰兒和小龍的御醫便毫無聲息地倒在了搖藍的上方。
角落裡,一個小小的空間艱難地扭曲著,好半晌才悄然無聲地打開了一道小小的時空之門,一條纖細的身影跨越了時空間的阻隔,從另一個世界來到這個高高在上一般人都無法觸及的宮殿。來人走到御醫身邊,推開御醫的身體,就看到搖藍裡一個小小的嬰兒正用種好奇的目光看著自己。
這是龍子嗎?
來人突然有點不確定,因為傳說中,龍子應該是龍形而非人形啊,眼前這個小小的孩子會是龍子嗎?他們冒著千難萬險,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滅族的可能來到這個龍神的世界,他必須把某個龍子帶回自己的故鄉,否則一切恐怕不堪設想。
「景御快一點,這個時空道我堅持不了多久。」時空門的另一端傳來一個低啞的聲音,催促著。
「沙曲,你確定你打開的是通往龍族的通路?這裡只有嬰兒,沒有見到龍……」被稱為景御的來人帶著懷疑的口吻問著,但是問題卻在最後一刻停留在了,因為他的目光終於看到了一條「應該」算是龍的生物——那條長得像蛇,腦袋上聳著兩隻包包,身軀上長著四隻小爪子,雖然是從沒有聽說過的灰白色,但是長相至少是龍,再不敵也是龍的親戚。
不過奇怪的是這條小東西似乎非常焦急的模樣,自從看到自己之後,就立刻竄到了小嬰兒的身邊,不斷地用腦袋拱著嬰兒的小腿,彷彿是在示警一般,只是小龍的動作過於輕柔,反而把小嬰兒逗弄得笑了起來,咿咿呀呀地揮舞著白白胖胖的手臂,讓自己有機會注意到小龍那不顯眼的身體。不過看起來小龍似乎光火了,只見牠迅速地爬上小嬰兒的腳,張開嘴猛地咬住了小嬰兒的腳趾頭。
雖然被人咬腳趾頭的感覺,自己沒有嘗試過,但是看小龍那一口咬下去的狠勁,景御也有點頭皮發麻。而這一口,頓時把嬰兒嚇得大哭起來,震耳欲聾的哭聲,足夠把亡靈從墓地裡吵醒。
景御苦笑著齜了齜牙,伸出手,打算把小龍捉住,但是小龍出奇地滑溜,總是繞著嬰兒走,讓景御一時間捉牠不住,來來回回好幾次,好不容易把小龍逼到了角落裡,看著牠盤捲著身子,一副抗爭到底的模樣,甚至張大了嘴巴,暗示景御敢伸手就不要想完整地把手要回去——不過,小龍啊,你忘記了,你的牙還沒有長全吧。
就在這時,一道尖銳的破風之音從身後傳來,景御猛地一偏身,就見一道烏光從身邊擦身而過,撞擊在不遠處的花架上,然後落入塵埃現出原形——一隻布鞋。
「什麼人私闖龍子寢宮!」又驚又急的呼聲從大門口響起,只見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正一臉震怒地看著自己,右腳光裸的模樣說明了剛才那個奇怪武器的主人是誰。而他就是去請龍妃後趕回來的敖巽的侍衛炎陽。
「糟糕了。」沒有想到龍宮的人來得這麼快,景御立刻從懷裡掏出一顆水滴狀的綠色石頭,向炎陽丟去,那是為了對付行動時發生意外,特地煉製的法寶——幻花。這件法寶可以形成暫時的迷幻之霧,讓對方在幻覺中迷失方向,為自己爭取一點時間。
「誰敢在此撒野!」就在幻花要觸及炎陽的時候,一道清脆的女子聲音在炎陽身後響起,纖纖玉手突然出現在空中,憑空把那塊幻花吸入手中。當那位美麗絕倫的女子出現在炎陽身後時,不用猜測,光是那雙魅惑到極點、也冰冷到了極致的雙色鳳目和額心的圖騰,就足以說明來人的身份,全天下只有一位女子的額頭會有圖騰,那就是龍王的妻子。
傳說中,龍是最忠於婚姻和家庭的存在,所以龍族一般只有一個愛人,但是作為龍王,為了政治方面考慮自然可能多幾位妻子,但是有趣的是,不論是現任龍王,還是前幾任龍王,後宮裡都只有一位王后,而眼前這位獨佔君恩的龍后也是龍王願意用身心去愛、去信任的人,因為龍后額心上赫然顯現著的龍族特有的同心咒符的圖騰,那道神奇的咒符非但可以讓龍后輕易借用龍王的力量,還可以自由地調動屬於龍王的全部權利,幾乎算得上是龍族的另一位至高無上的存在。
現任龍后雖然沒有人見過,但是對於這位皇后的傳說,卻在各界普遍流行。
不僅僅是因為這位皇后屢開龍族先例,前後百年內,為龍王誕子六人,還生下了罕見的金龍龍子,更重要的是,這位皇后本身就曾經在龍王界和妖魔兩界的戰亂中,擔當將領,率領龍族擊敗了前任魔王的險惡陰謀,威震各界,其聲望和力量可以說絲毫不比龍王敖君澤差。
而這個充滿了傳奇故事的龍后,如今就站在眼前,站在了景御的面前。
不過,景御沒有時間去讚歎眼前這位龍后的魅力,他現在只能在內心深處祈禱,自己能夠在龍后拿出她那成名的兵器「頓天杵」之前,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
很沒有風度的,在龍后的攻擊到達時,景御顧不得伸手可及的小龍,一縮頭,就地來了個非常難看的「懶驢打滾」,在地上一路打著滾地翻入了不遠處堪堪閉合的時空門中,而吞噬了景御的身子之後,時空門立刻消失了去,把安靜再一次還給了龍子的寢宮。龍后瞇著眼睛,看著時空門消失而沒有阻止,不是她不想追究,實在是兒子在一旁哭得淒慘,讓她這個作娘的聽著心痛,回身趕緊探手把哭泣的小寶貝抱在懷裡哄著,等好不容易把受到驚嚇的寶寶哄得止住了哭聲,就看到自己的夫君一臉鐵青地走了進來。
「怎麼回事?」在大殿處理妖界使者的敖君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緊急通報,守備森嚴的龍王宮內居然會有外人侵入,雖然沒有人受傷,御醫只是中了點強效的秘藥才昏迷不醒,但是對於這種千萬年來從來沒有遇見過的荒唐事情,敖君澤真是發怒了。
「有人進來,似乎想把皇兒帶走。」龍后從門外看來,景御的動作目標是敖巽。
但是聽完了龍后的話,敖君澤和敖玄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一把掀開搖籃裡的薄紗,果然搖籃裡已經不見了小龍敖彥的蹤影,而與此同時,遠在人界的某個角落裡,正在埋怨景御憑空錯失良機的沙曲,卻看到景御那一向無所謂的臉上出現了一種愕然的表情,本以為景御還在震撼與龍后的見面,卻看見景御突然把袖子捲了起來,有些呆滯地看著手臂上掛著的小東西。
只見一條小小的龍兒,正尷尬地用身子捲住景御的手臂,可愛的小巧龍嘴不能合上,露出兩顆小小的犬牙,而這小小的犬牙顯然是因為不規矩的撕咬動作而被景御袖子上的衣服飄帶給勾到了,不靠別人幫忙的話,也就只能這麼沒有形象地掛在那裡了。
儘管景御一再地申明,說這個意外出現的小傢伙是從龍王皇子寢宮的搖籃裡「勾搭」來的,沙曲還是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這個細細長長的小傢伙居然會是那飛騰於九天之外,俯視人間、傲視天下的神龍的幼子——最後還是請來了學識淵博的長老來做最終的判斷。
不過對於小龍來說,景御的申明也好、沙曲的懷疑也罷,後來興沖沖趕來給自己做種族鑒定的長老也好,眼下對牠而言都比不上面前的這盆乳白色的液體——對於一個處於幼兒期的小龍來說,牛奶的誘惑力之強烈,甚至遠超過理智本身。
就算然明知道眼前這幾個陌生的面孔把自己從龍王界溫暖的小窩裡帶到這個陌生的世界,有著某種不可告人的秘密,從立場上來說,這些人都是危險的、都是需要防備的,但是當一大盆白淨的、散發著濃郁的奶香味的液體被放置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小龍才不得不承認,理性和本能之間的戰鬥是沒有勝算的,就算一再地告誡自己,這盆牛奶裡或許有麻藥、有毒藥、有瀉藥,但是飢餓的感覺卻隨著四溢的奶香味異常地敏銳了起來。
小龍對於安全和飢餓的選擇,並沒有持續多久,在旁邊那幾個笑得一臉詭異的人注視下,小龍有些怯生生地盤捲起了身子,纖細的尾巴小心而迅速地接觸了一下盆中的牛奶,彷彿是在測試著牛奶的溫度,然後帶沾著點點汁液慢慢地在空中劃了一個優雅的圈,尾尖探到了嘴邊,在旁人愕然的目光下,伸出小小的舌頭,小心地舔了舔。刻意加了不少蜂蜜的牛奶,頓時贏得了小龍的好感,掃光了小龍僅存的猶豫,小小的龍爪仔細地扒著奶盆的邊緣,探出細長的脖子,將整個小臉埋進了奶盆,迅速而愉快地大口痛飲起來。
「長老,你真的確定這是龍?不是蛇或者其他?」小龍的動作雖然讓人覺得憐愛萬分,但是對於擁有濃厚的拜龍情結——就是崇拜龍族的情結——的沙曲來說,無疑又是一個巨大的刺激。那高傲的、尊貴的、威嚴的龍神,小時候居然是這麼副德性。
「對,雖然還小,但是這龍角和五爪毫無疑問是龍子,而且是龍王之子,只有龍王之子才會有五爪。」長老無比欣慰地看著眼前這個接受了牛奶的小龍,完全沒有在意沙曲一臉夢想破滅的表情。
小龍的到來,讓原本憂心忡忡,甚至已經到了準備聽天由命的長老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動,本來把小龍帶離龍王神殿的計劃,根本就是一種完全沒有成功預計的自殺性賭博,但是他們又不能不冒險賭這一把,失敗的結果已經在心底重複了無數次,倒是景御意外地得手,反讓所有人有措手不及的感覺,光是小龍到底要吃什麼,就讓大伙研究了快半天。
「長老,你一直說只要把小龍找來,就有希望,現在小龍來了,你差不多該告訴我們到底所謂的希望是什麼了吧?」景御本是不贊成冒險的人,畢竟龍王的怒火並不是簡單地可以忽略的問題。
「景御啊,你認為我們眼下最大的危機是什麼?」長老沒有直接回答,和每一位有著智慧的長者一樣,只是一點一點指引景御去思考。
「當然是來自人界的驅逐和妖界魔界的追殺。」如果不是因為面臨著無處可去和隨時被獵殺的危險,他又何必冒險呢?人界雖然複雜,但是畢竟也是一個舒適的世界。
「是啊,人界對我們半妖的容忍已經到了極限,人界已經沒有我們容身之地了,而和妖界、魔界比較起來,我們的力量已經薄弱到,只能成為他們口中的食物。仙界又不可能接受我們,對他們來說,人類和妖魔之間結合的產物,就是一種對天地的褻瀆,是不可以存在的物種。即使他們忍耐著接受,仙界的純淨之氣也不適合我們半妖們生活。」長老深深地歎息,這個世界上有著太多太多的被扭曲了的法則,若非是妖魔們仗著自己力量的強大在人界肆意妄為,又有誰自願成為半妖,這種幾乎不容於天地的生命。
半妖——不是純種的妖族或魔族,也不是純種的人類,妖魔和人類通過交媾而降臨在這個世界上的悲傷的存在。
他們擁有比人類優秀的能力,卻因此被人類視為異類,被四處驅逐;而對本身沒有感情,只看力量的妖魔來說,低等級的半妖就算身體裡流著自己的一半血脈,但是這並不影響妖魔們狩獵的選擇,相反半妖比起完全沒有法力的人類要來得強悍,又比仙術高絕的仙界人好捕捉,所以對於妖魔來說,半妖無疑是最好的獵物。
自己身處的這個世界雖然同時存在著龍王界、神界、仙界、人界、妖界、魔界、冥界七個不同卻又彼此相連接的不同空間,但是卻沒有一個空間能夠接納自己和族人,他們只能在人界這片勉強可以藏身的世界裡四處躲藏,原因僅僅是因為他們是半妖,這個可笑而可悲的理由。
而眼下,他們甚至很快就要連這僅有的容身之地也要失去了,如果不是景御意外地帶來小龍這個最後的希望。
「這和龍族有什麼關係?」不知道為什麼景御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我們如果要生存下去,就只有讓自己強大起來,至少必須脫離半妖這種尷尬的身份,雖然以前有半妖修煉成功,進入仙界和妖界的先例,但是那需要無數的時間和精力才能辦到,人類的君王已經容不下我們,再過不久人界就會對我們半妖進行清剿,你們已經成年或許還有可能依靠法力隱入人群,但是對於那些剛出生的半妖來說,他們將要面對的就只有被毫不留情地殺戮。」
長老看著不遠處大口大口吸吮著牛奶的小龍,語氣裡有了些許的激動,「但是,如果有了龍子,就不同了,龍為天地間至剛至陽的存在,只要從龍子身上得到那樣東西,所有的半妖,哪怕是剛剛降生的半妖,都能夠迅速地成長壯大,雖然依舊有危險,但是要比現在安全許多。」
景御和沙曲的眉間微微地皺起,暗中猜測著長老要在小龍身上取些什麼,最有可能的,自然是龍血,只是他們擄走小龍已經惹翻了龍族之王,要是再給小龍放血……那後果不見得比被妖魔屠戮要好幾分。而在吸吮牛奶的小龍,也似乎有瞬間的僵硬。
長老看到兩人的表情,自然明白兩人想到了歪處:「不要瞎猜,不是龍血,我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讓龍子放血,龍王的怒火,就是九霄神界上的諸神,也難以對抗的。」
「那您究竟要什麼?」景御和沙曲同時問道。
「我要龍精,龍子的初精。」
石破驚天的答案非但炸得身邊的兩個半妖傻了眼,正在喝牛奶的小龍,猛抬頭一口奶全噴在了站在不遠處的長老的臉上,抓著盆緣的小爪子一個沒重心,整半條龍身悉數滑入了牛奶盆裡,掙扎了老半天才勉強撐起細長的身子,一雙小小的眼睛傻傻地瞪著長老,眼中滿是不可思議的震撼。
小龍的反應,長老絲毫沒有介意的樣子,而是繼續維持著那一臉的慈祥笑容,慢慢從懷裡拿出帕子,把小龍噴在臉上的奶漬擦去,然後用一種滿含著希望的興奮語氣繼續著他那令人昏倒的話題:「龍子的初精在蘊涵著天地至剛的同時,也包容著天地的靈性之氣,把這初精調合了萬年溫玉之後,只要半妖抱著溫玉吐納修煉,一日就能抵上十數年之功。」
「可是長老……你確定這條龍是公的?」景御突如其來的問題,如同一個驚雷在長老的心頭猛震。
是啊,他只光高興得到了小龍,但是他可不知道這條龍是公還是母的呢!頓時房間裡的三人,那灼熱的目光全數籠罩在了小龍身上。而小龍似乎也完全了解這三人的目光包含著什麼意義,小心而迅速地爬出牛奶盆,將身子掩入牛奶盆的後方,同時把整個身子曲捲起來,嚴正地拒絕那些不要臉的探索目光。
「不要以為小龍沒有自尊!想當年在故鄉的時候,小爺我雖然體弱多病,但是沒少在黑街敲人悶棍板磚,你們要是敢放肆,小爺回頭非砸了你們家的玻璃窗不可!」小龍「嘎嘎」地尖叫著,只是話裡的意思沒有人能夠明白,反倒是那注視著他身體下方的目光更加地銳利了起來。
憤怒的小龍最後猛然向眼前這三個大混蛋伸出了右爪,緊握的拳頭和凸起的中指,向眼前的半妖們傳遞著某種他們所不知道、也無從知道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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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王神殿裡突如其來的騷動在息止了片刻之後,並未消失,而是化作了驚天動地的怒雷狂風,整個神殿的侍衛和宮女們都被召集在龍后所在驤瓏殿前,一向和藹可親的龍后,如今臉上看不到絲毫的表情。但是一股莫名的壓力卻在殿前的空間裡蔓延著,影響著每一個到達的人。
「誰來告訴本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冰冷而威嚴地端坐在殿前寶座上的女子,讓人莫名顫抖,情不自禁地回想起當年那威震各界的龍族第一女神將,那被敵人的血染得通紅的白衣,在風中飄逸,冰冷地看著對敵的妖魔,眼神冷得彷彿對方在她的眼中只是一具屍體。如今一雙稱絕寰宇的鳳目裡竟前所未有地佈滿了血絲,但是被那冰冷的視線掃到,卻依舊讓人覺得冷森得刻骨銘心。
「在王子的寢宮裡投擲『夜魂香』,其行為就如同叛逆謀刺一般,你們好大的膽子……」龍后雖然沒有點名究竟是誰如此大膽,但是那些心中藏鬼的人卻無不例外地感到龍后冰冷的聲音彷彿直指自己,戰慄著的身子如同秋風中的葉子一般,惶恐地等待著將要降臨的懲罰。
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龍后並沒有掀起漫天的血腥,只是在沉默了片刻之後,緩緩地從寶座上站了起來,看著殿下密密麻麻的人群,用一種冷森入骨的語氣,淡淡地說:「七殿下好不容易逃過一劫,我這個做母親的還沒來得及高興,就又要面對再度失去孩子的悲痛,我甚至讓他從我的眼前被帶走,連抱都來不及抱上一抱,這是我做母親的失職,也是我作為龍后的罪責。」
「你們都聽著,如果七殿下因此發生了意外,我絕對不介意再度打開「頓天杵」的封印讓你們切身地體會一下母親失去孩子的悲痛和憤怒。」
從龍王殿內的窗戶縫隙,望向窗外那些無辜承受龍后憤怒、一臉凜然的諸人,耳邊傳蕩著龍后冰冷的誓言,此刻躲在龍王身邊的相曦,難得地露出一臉的苦笑,他這也算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的一種,原本暗中計劃著某個無傷大雅的小陰謀,但是沒想到卻在最後關頭讓龍后成了直接受害人,這下子要是處理不好,自己可要倒大楣了,龍后的「頓天杵」封印前可是能把龍王界和魔界之間的結界壁都給直接打了個大窟窿的。
「相曦,如果你不想被龍后拿『頓天杵』來上那麼一下的話,最好把事情說清楚。」龍王敖君澤落座在主位上,而敖玄則侍立在一邊,父子兩人同樣冰冷的眼神緊緊地盯著眼前這個老狐狸。
小七被擄走,讓龍王和敖玄一時間亂了手腳,但是等他們回過神之後,卻發現很多的疑點:
其一,龍王殿雖然戒備的並不森嚴,但是籠罩在整個神殿上的龍王護罩不可能被人隨意打破;其二,造成御醫昏迷的「夜魂香」也只有龍王界有;其三,對方出現在宮殿裡時,門外本該守著的嬤嬤非但沒有一個,甚至連宮人也沒了蹤影……前前後後的疑點全部加起來,敖君澤怎麼會看不出這根本就是一個有計劃的、裡應外合的行動。
而能夠在龍王王子的寢宮裡這麼大肆安排而不引起別人注意的人,只有一個——相曦——龍族最有聲望、最有手段、最會假裝、最是狡猾的相輔閣下。
「陛下,我這可是為了小王子好啊,百日之內,七王子不能化形的話,終究難逃一死,老臣這幾天翻閱典藏殘卷,倒是意外地有所收穫,只是時間上來不及向陛下通報而已。」相曦笑了笑,沒有像往常那樣藏著掖著搞迂迴戰術來表現他的高深莫測,反倒是有些得意地看著龍王陰轉多雲的表情——小樣,就知道拿你兒子制你準沒錯。
「你找到了什麼辦法?」敖君澤雖然明白老狐狸不會真的把自己的兒子當兒戲,但是沒想到連他都束手無策的事情,在老狐狸手裡居然有了眉目。
「陛下,七王子是與金龍王子一起誕生對吧?」相曦明知故問地說。
「這全龍王界都知道,你賣什麼關子!」
「陛下你先別急,老臣這麼說自然有我的道理……大家都認為七王子體色為灰白色是沒有任何法力的象徵對吧?」
「對,那又怎麼樣?」
「這個嘛……也許有點不對……因為臣查到千萬年前也曾有過金龍雙子同日誕下的事情……千萬年前,曾經有一條龍,牠的存在被完全抹煞,牠的存在就成為了龍族內不公開秘密,龍王大人,對於『夢蜇』這個詞您一定不會陌生吧。」相曦一臉賊笑地看著龍王在聽到這個詞時整個僵住的表情。
「夢蜇」,只有龍王才聽說過的名詞,一個屬於龍族禁忌的名字,但是也是曾經在龍族的歷史上寫下無限輝煌的一頁,卻又被無情抹煞的神話。
如果說「金龍」象徵著龍族最強悍的正面力量的話,那麼「夢蜇」的誕生,無疑就是向所有人展示了龍族最為詭異的負面力量,沒有強悍的力量、超絕的法力,甚至可以說孱弱得猶如深秋風中的枯葉,但是「夢蜇」卻能夠以如此脆弱的身體,肆意而無聲息地吞噬他人的夢境,非但能夠隨心所欲地改變別人的記憶、性格、性情、愛好,甚至於最基本的潛在本能「夢蜇」都可以徹底地改變。
同樣,和「金龍」那種盡顯於表面的強悍不同,「夢蜇」的力量作用於無形,若非當年神界和龍王界一場殊死的戰爭,誰都不知道「夢蜇」的力量的可怕,龍族的先輩們曾經親眼目睹了野心勃勃的神界諸神們在「夢蜇」的嗤笑聲中,突然間彼此反目成仇,甚至兵刃相向。那高傲的不可一世的神帝被「夢蜇」吞噬了全部的記憶和思維,在其後的數萬年裡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簡單而麻木的生存著,那是比酷刑更加恐怖的折磨。
而也正是從那個時代開始,原本自認和龍王們平起平坐的神界,徹底地斷絕了和龍王們爭鋒的慾望,那戰後因為失去了所有思維而徹底變成白癡的神帝,端坐在帝王的寶座上整整一萬三千年,逐漸失去那叱吒風雲的神力,慢慢化為一具人形骷髏,最後成為寶座上一堆令人不忍卒睹的粉塵。給了所有人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深深寒意。
但是這本該成為龍族最具有傳奇色彩的「夢蜇」卻在龍王界與神界的戰爭之後,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愛上了一個渺小得猶如螻蟻的人類,甚至為了能夠和那個人類一起生活,放棄了原本屬於龍的尊嚴和身體,親手剝掉了身上的龍鱗、斬斷了美麗的龍角,躍入冥界的化身池內,捨棄了龍的一切,徹底地蛻化成了人類,去追尋屬於牠的幸福。
對於龍來說,牠的生命是漫長的,而龍即使死去,也不可能進入冥界,因為龍在成年之後,就會移居到這個空間最中心處的混沌之地裡,直至死去,對於龍族來說,牠們死亡後歸去的地方,是龍王界最深處、混沌之地盡頭的冥域,然後永世沉眠,而不是掌管著其它世界生命輪迴的冥界。
雖然「夢蜇」那為了愛情犧牲一切的舉動讓人感到無比地傾慕,但是對外,龍族不得不宣稱,「夢蜇」的行為是對同族的羞辱,高傲的龍族不能接受這樣的叛變者,所以「夢蜇」非但被徹底地從龍族的記載中無情地抹去,甚至連龍族殘存下來的屬於「夢蜇」的一切都被悉數銷毀。
這麼做是出於龍王的一片苦心,雖然「夢蜇」已經轉生為人,但是當年和神界的戰鬥中,「夢蜇」得罪了太多太多的神族成員,那些專門愛做表面文章的傢伙,最是記仇,「夢蜇」如果還是龍,還有那可怕的力量,整個世界自然不會有人膽大到和整個龍族作對,但是化身為人後的「夢蜇」無疑將成為那些偽君子們最好的復仇靶子。
更何況在龍王做出這一決定之前,神族的某些人已經憑藉著「夢蜇」殘存的信息,找到了「夢蜇」大致轉生的範圍,卑劣的報復手段被用在了「夢蜇」新化的人魂之上。若非龍族及時發現,在「夢蜇」的人魂還未受到徹底的傷害前,把「夢蜇」的人魂悄悄地融入了茫茫人海之中。
所以為了「夢蜇」,龍王毅然忍痛斬斷了「夢蜇」最後一部分殘留的龍魂。
讓這條充滿傳奇色彩的龍,就此走入人們記憶的深處,久久地掩藏起來,然後在心底祈禱「夢蜇」能夠在人界那種特有的短暫而不斷重複的人生中,找到屬於牠的幸福和歡樂。
但是每一代龍王在王座交替的那一日總是會把關於「夢蜇」的故事告訴下一代龍王,為的卻是一個小小的希望。
就算失去了龍鱗、失去了龍角、化身為人,「夢蜇」的魂魄畢竟是屬於龍,而且是五爪的龍王一脈,所以作為同胞,大家都暗中希望有一天「夢蜇」會再度回到龍王界來,回到親人們的世界來。
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夢蜇」這個名字漸漸被淡忘,但是那個離開了龍族的孩子,卻始終沒有再回來,直到如今從相曦的口中再度出現這個久遠記憶中的詞,但這已經足夠讓龍王敖君澤變得驚訝而激動。
「你……你說彥兒是『夢蜇』的轉生?」敖君澤帶著三分激動和七分的訝然,看著相曦那一臉得意的賊笑,雖然打心底有一種把這個老狐狸按在桌案上爆扁的慾望,但是在沒有得到最乾脆的答案之前,他明白至少不能太過於得罪這隻老狐狸。
「八九不離十,這條小龍誕生的時候我就有這種感覺……」
「你去過混沌之地了?」相曦的回答並沒有讓龍王忽略某個被刻意淡化的問題,「夢蜇」只有龍王才知道,為了保護那條同為五爪龍的王族,龍王們一直以口頭相告的方式,傳承著這個秘密,相曦雖然是相輔,但是他沒有可能知道這個秘密,除非這隻老狐狸去過混沌之地,從在混沌之地居住的某位龍族前輩那裡得到消息。
「那可不是我自己要去的,我是被召去的。」相曦趕緊為自己撇清,死活不承認自己是為了擔心龍后生產艱難,而跑去混沌之地的入口,向龍族的前輩們祈禱,意外地得到的昭示,「而且,那顆一直放在我那裡的驪龍丹珠,聽龍魂說,就是當年「夢蜇」留下的東西,現在也算是物歸原主了。」
敖君澤瞟了眼相曦,冷冷地哼了一聲,倒不是他小氣,見不得相曦接受前龍王們的召喚,實在是因為和遠在混沌之地的龍王們交流會消耗大量的法力,相曦雖然按照龍族年齡的計算法距離退休還有漫長的年月,但是他畢竟是龍族目前年紀最大的一個,除了要尊老敬老之外,敖君澤更不希望相曦藉此惡意請假休息,把一大堆爛攤子丟給自己處理。
「老頭子們怎麼說的?」
「這個嘛……」相曦這次倒是乾脆地沒有討價還價,如實轉告了老龍王們的囑咐,其中甚至包括了怎樣讓小龍度過危險的化形方式。只是這內容……唉……不說也罷,光看龍王敖君澤和敖玄在聽完了相曦的轉達之後,有些發黑的表情,就可見老祖宗們安排的方式,的確有著令人難以安心的隱患。
「相曦……」敖玄雖然並不清楚「夢蜇」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光從相曦那裡聽來的所謂的「解決方式」,他就可以毫不猶豫地給出一個非常中肯的評語,「如果彥兒能夠順利完成化形的話,我會放你二十年長假,你有多遠就躲多遠,我想彥兒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第 三 章
人界 半妖村
錦兒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窗外的夕陽已經只剩下些微的光彩,一輪半透明的月亮正在東方緩緩地升起。
錦兒伸了個懶腰之後,迅速地穿上擱在床頭的衣服褲子,小心地用布條綁住衣袖褲腿的口,這樣不但可以起到保暖的作用,而且在夜裡的林子裡走動的話,也不用擔心被突出的枝條勾住,帶上氈帽,從牆上摘下因為長年使用而顯得有些破舊的弩弓,把桌子上預備好的乾糧放在隨身的口袋裡,然後背上牆角的小竹簍,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和別的獵人不同,錦兒一向只在夜裡去後山的樹林裡打獵,這並不是因為錦兒有著什麼特殊的能力,儘管在人類的眼中,錦兒是一隻上等的妖和人類交合之後產下的半妖,但是因為體內屬於人類的血脈佔據了多數,所以除了有著一雙金色的眸子之外,錦兒和其它的人類沒有什麼不同,但是即便如此,人類還是把錦兒趕到了野外,要不是景御路過,把錦兒撿回半妖所在的村子的話,估計錦兒早就餓死在荒野之上了。
幼年的遭遇讓錦兒的內心深處對於人類這種生物的恐懼甚至超越了對於現出原形的半妖,所以錦兒不敢在有可能遇上人類的白天到遠處的林子裡狩獵,寧可在月夜之下獵取那些夜行生物。
不過,錦兒前腳才踏出屋子,後腳又立刻轉了回來。跑到床邊,掀起枕頭,只見一條小小的生物正盤捲著身體,縮在枕下的角落裡,一副好眠未醒的模樣。也許是因為生物鐘(生理時鐘?)還沒有適應這種晨昏顛倒的生活,小傢伙的腦袋深深地埋藏在盤捲的身體中,即使錦兒伸手去觸摸那曲成一團的身子,也只是用尾巴隨意地掃了一下,以示抗議。
「寶寶,起來了啦,我帶你去吃飯了啦,別睡了,乖乖!」錦兒和這個小東西已經做了三天的「鄰居」,雖然照顧這個小傢伙比較麻煩,但是這可是長老還有景御親自交給自己的任務呢,而且連錦兒一向崇拜的沙曲也慎重地拜託過他呢。
能夠幫長老、景御還有沙曲做事,哪怕只是一點點的小事,錦兒也覺得異常地快樂,即便為了這個小東西,他每天必須跑上好幾里路,翻越一個大大的山谷,到另一頭的鹿王山上去取鹿奶給這個小東西餵食。
「這條蛇寶寶是一位大人物遺落在我們村子附近的孩子,我們要好好的照看牠,直到牠的爸爸媽媽來接牠……」當時長老一邊摸著錦兒的頭,一邊微笑著指著奶盆邊盤捲著身子、睜開著的圓滾滾的黑色眼睛裡滿是重重戒備的小東西,這麼對錦兒拜託,「但是錦兒你知道,村子裡已經沒有適合的人來餵養奶水,所以可能要辛苦你帶著這個蛇寶寶去鹿王山找母鹿的奶水餵養了,你能夠幫張老這個忙嗎?」
「當然可以。」錦兒連想都不用想,立刻點頭答應了下來。
雖然這條蛇寶寶的模樣有點怪怪的,除了腦袋上有包包外,還有四隻小手,不過錦兒早就見識過半妖那異於常態的各種詭異形象,對於「蛇寶寶」的特殊,也並沒有太大的疑問,只是在聽說「蛇寶寶」還有爸爸媽媽的時候,心中好一陣羨慕——所以他並沒有在意在一邊拚命咳嗽的沙曲以及一臉惋惜模樣盯著蛇寶寶看的景御。
直到若干年後,錦兒才知道當時他有些冒失的闖入,讓景御他們錯失了唯一一次親眼辨別龍的性別的稀罕機會,還讓為了保持賢哲形象的長老再度翻閱了無數關於龍族的資料才確定,五爪龍沒有雌性的存在,只有雄性龍,這也是龍族從來沒有女王的根本原因所在。
長老為了「蛇寶寶」的身體健康,所以在把蛇寶寶交給自己的時候,為牠施加了一個小小的封印——按照長老的說法,因為剛剛出生不久的「蛇寶寶」對外面的世界很好奇,喜歡到處亂鑽,尤其希望往土裡鑽,所以為了防止找不到寶寶,長老的法術在錦兒和「蛇寶寶」只見加了一條無形的鎖鏈,只要「蛇寶寶」離開錦兒身邊十尺範圍,錦兒手臂上的結界之印就會發熱。
這也是為什麼,錦兒匆忙出門後,卻立刻就想起家裡的小客人的原因所在。
雖然長老說,「蛇寶寶」和嬰兒一樣並不懂他們說的話,只是先天性的對於外界的事物異常敏感,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和「蛇寶寶」在一起的時間越長,錦兒就越覺得「蛇寶寶」聽得懂自己說的話,而且還會以各種方式來表達牠的意願。
就好像那給寶寶特地預備的「床」。
本來長老和景御特地把一隻大魚缸搬到了錦兒的屋子裡,沙曲甚至運用法術把整個魚缸洗得乾乾淨淨的,裝上滿滿一缸乾淨的井水,還特地在魚缸底部鋪上一層小溪裡收集來的細沙,給寶寶當新家。
但是寶寶非但死活不肯住進去,小小的爪子緊緊地摳著錦兒的衣袖,當錦兒把整個手臂探入水中的時候,寶寶甚至爬到了錦兒的腦袋上,用嘴咬住了錦兒的髮髻,一副死活不肯屈就的模樣。
錦兒當時好奇地問景御:「為什麼蛇寶寶一定要住在水裡?」
景御的臉微微抽搐了一下之後,和藹地對錦兒說:「因為寶寶的父親,是條『水蛇』。」
錦兒想了想,有些遲疑地提出:「雖然爸爸是『水蛇』,但是寶寶有腳啊,或許是跟牠的媽媽一樣,喜歡在陸地上呢?」——錦兒,你該不是以為寶寶的母親是蜥蜴吧?
景御並沒有說什麼,只是用一種比較奇特的表情瞟了眼不遠處快要昏倒的沙曲,有些喃喃自語地說:「也許吧,誰知道牠們是不是和青蛙一個品種呢。」
聽到這句話後,寶寶猛然打了個冷顫,從錦兒的頭上滑了下來,差點直接掉在地上。而沙曲則很乾脆地在莫名其妙地大吼了一聲之後,衝出門去。後來錦兒聽隨侍沙曲大人的僮兒說,沙曲大人回家後差點把供奉在屋子裡的龍神騰雲圖給燒了。
最後錦兒把「蛇寶寶」從身上捉下來,放在了地上,讓寶寶自己選床,就看見寶寶用極其奇怪、甚至稱得上詭異的姿勢,在景御那幾乎睜大到快要奪眶而出的眼珠子的注目下,扭曲著爬上了錦兒的棉床,縮到枕頭的角落裡——如果沙曲看到小龍在地上爬的古怪樣子,估計連供奉的神龍泥胎也會直接丟到垃圾桶裡去吧。
而現在,錦兒小心地碰觸著寶寶微涼的身子,三天的接觸讓錦兒發現,寶寶似乎還沒有適應這種晨昏顛倒的生活方式,每次起床的時候,總是慢慢騰騰的,習慣性地展開身子,尾巴勾著床沿,四隻小爪子分別向兩個方向挺直伸展著,細長的身子微微拉直了之後,寶寶就會有些跌跌撞撞地從床鋪上沿著錦兒的手臂爬上肩頭,整個身子橫臥在錦兒的肩上,前爪拉著左肩的衣服,後爪則勾掛在右肩的領子上,細長的尾巴則有意無意地在空中甩動著,有時候還會小心地纏上錦兒纖細的脖子。其間寶寶連眼睛都懶得睜開,彷彿就是換了一個地方補眠似的。
錦兒笑著輕輕撫摸了一下寶寶鼓鼓的小腦袋,這愛憐的動作似乎不被喜歡,寶寶有時候會張嘴就咬,只是牠那沒有長全的牙齒只有上下四顆如同小珍珠一般的牙齒露出了牙床,咬起人來非但不痛,反而有一種酥麻的微癢。
帶著寶寶,錦兒跑進了樹林裡,熟悉地穿過幾處比較顛簸的山路,藉著明亮的月光,踏著柔軟的山草青苔,渡過山間及膝的小溪,翻過山谷前那怪石林立的石頭林,就像過去的三天那樣,來到鹿王山上。
鹿王山之所以有這個名字,是因為這座山的外貌乍看之下彷若一隻巨大的鹿頭,而且山上長滿了鹿兒們最喜歡吃的淺淺草,所以鹿王山盛產各種鹿群,在人間也頗為有名。
錦兒熟門熟路地摸上鹿王山山頂附近的一個小洞穴裡,那是鹿群選擇的經常避雨的地方,然後錦兒從懷裡拿出沙曲給的鳴笛,無聲地吹著,沙曲大人說這支鳴笛是他的一個朋友製作出來,召喚母鹿用的。
錦兒對於會法術的沙曲大人一直保有極其高的崇敬度,對於得到如此神奇的鳴笛更是無比地興奮,看著本來那些躲著自己走的鹿兒,溫順地跑到自己身邊的模樣,錦兒就忍不住想,要是以後打獵的時候,能夠使用鳴笛的話該有多好。
「鳴笛是用來召喚朋友的,如果被用來殺戮,那麼那些被欺騙的鹿兒不就太可憐了嗎?」沙曲似乎明白錦兒心中的想法,在把鳴笛交到錦兒手中的時候,沙曲摸著錦兒的頭髮淡淡地說著,這句話如今想起來,依舊讓錦兒為自己的想法覺得臉紅。
收起鳴笛從竹簍裡拿出一個大大的盆子,然後錦兒鑽到母鹿的腹下,小心地採集著鹿奶,同時還要不時地警告因為聞到鹿奶的奶香味而睜開了眼睛,打算悄悄往盆子裡竄的寶寶。
等鹿奶裝了滿滿一盆之後,錦兒從竹簍裡拿出一包曬乾的蜂蜜,小心地拌入鹿奶中,這是長老說給寶寶增加營養的,本來還有一顆小小的丹藥要放,但是錦兒發現只要放了丹藥,不管寶寶看到還是沒有看到,牠都不肯再碰,沒辦法,他也只能暫時不放丹藥了,以後讓長老去解決吧。
寶寶喝奶的速度很快,只是模樣有點令人發笑,牠總是把大半個身子趴在盆邊,大口地吸吮著,時不時還發出「吱吱」的聲音,等牠把整盆鹿奶都喝下去之後,細細的身子會鼓出老大一段,然後寶寶會沒有形象地四腳朝天躺在錦兒的懷裡,尾巴在錦兒的肩頭,甩啊甩地,一副心滿意足的可笑模樣。
不知道是因為空中柔和月色,還是周圍那淡淡的奶香味,讓人的心變得柔軟,錦兒突然覺得有些傷感,撫摸著懷中的寶寶,羨慕地看著牠那得意的模樣,牠一點都不必為未來擔心,因為以後牠會有爸爸媽媽的保護,能夠在家人的環護下成長,成為一個快樂的人,而自己的父母卻連記憶都淡得幾乎分辨不出來了。
長老總是說有一天自己會找到一個新的屬於自己的家,但是自己卻知道,這只是一個遙遠的夢想,是每一個半妖的夢想,他們已經被最親近的人所遺棄,也許很快就要被這個世界所遺棄了。
「家?哈哈哈……小東西,你認為家很重要嗎?」一個突兀的聲音傳入錦兒的腦海中,錦兒愕然地抬起頭,卻意外地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不在那個鹿王山的洞穴裡了,身體的周圍是白茫茫的一片,彷彿陷入了濃濃的大霧之中。而那個陌生的聲音就是從濃霧的深處傳來的。
「是誰?誰在那裡?」錦兒有些驚慌地四處尋找著聲音的源頭,但是濃濃的霧中不見人影,只有一個少年清冷話語的回音,那聲音虛幻縹緲得彷若來自九霄天外,又清晰得彷若就在身旁,抬頭卻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你聽得到我的聲音?真的聽得到?」白霧中的聲音分明是一個少年所擁有的,帶著些許尖銳的童聲,即使看不見身影,但是錦兒從聲音語調的起伏中還是能夠體會到這個突然出現的少年的興奮。
「當然聽得到,聽得很清楚,你是誰,在哪裡?」錦兒大聲地回答著。
「我是誰?連我自己都想知道我是誰呢,他媽的,不過是換了一個眼珠子罷了,把我搞得和波斯貓似的,我還沒抗議呢,居然還把我搞到這種亂七八糟的世界裡來,弄了這麼個混帳身體也就罷了,還被這麼丟臉地弄來……要是告訴別人誰信啊……真是見了大頭鬼。」少年喃喃自語般的埋怨著,但是在錦兒聽來,這埋怨裡倒沒有參雜怨恨的成分,更像是某種因為吃虧而產生的抱怨情緒。
少年的抱怨聲雖然很低,但錦兒卻聽著會錯了意。
「小哥哥,你迷路了嗎?這裡是哪裡啊……」
「……」少年的聲音沒有理睬錦兒,只是自顧自地嘟囔了一陣,然後突然清了清嗓子,用一種帶著明顯嘲弄意味的聲音,說著:「先別管這些,我早就覺得看不過眼了,那個『金魚』也好、『傻氣』也罷,就會騙小孩,小傢伙你記住了,你身邊那個是龍,不是蛇!別聽『金魚』那個混蛋胡說八道,龍是不會睡在魚缸裡的。」
「可是景御說了,那是蛇寶寶啊。」
「靠,我不是說了嗎!那是龍,是龍,你個小笨蛋,你看過蛇會喝奶嗎?你看過蛇的腦袋上有角嗎?你看過有爪子的蛇嗎?」少年的聲音有些明顯的憤怒,但是也許是為了不嚇到小朋友,所以刻意地降低了音調。
「但是,寶寶的媽媽不是蜥蜴嗎?」錦兒歪了歪頭,想了想之後,給出了一個讓人無力的答案。
「靠,你看到蜥蜴有長角的嗎?」少年憤怒地把音量提高了一度半。
「有啊,西山的長角蜥蜴,有好大好大的角呢,很厲害,能夠把老虎的肚子頂破呢……」錦兒非常認真地回答這少年的問題。卻不知這個回答究竟有什麼問題,才出口,就引來了少年滿口的怒叱,但是那夾雜著奇怪「方言」的怒叱——其實就是英語加國罵——除了讓錦兒更加困惑之外,多少讓錦兒有一種安心的感覺,畢竟自己好像說錯話惹怒了對方,對方卻沒有靠近自己的意圖,這在錦兒天真的認知下,這個陌生的少年被立刻歸類於「好人」一類之中。
好半天,少年似乎才慢慢地恢復理智,明白自己這麼憤怒並沒有辦法達到效果,在少年自身看來,也許是因為遭遇了太多的奇怪事件,所以他需要一點點發洩的渠道。
「不管了,小傢伙,你記住了就好,你身邊的那條是龍,不是蛇,算是哥哥拜託你好不好,不要把牠當作蛇……」少年調整了說話的方式,似乎是意識到自己剛才那沒有形象的發洩,很有可能嚇到眼前這個唯一能夠和自己交流的小小孩,所以少年沒有再強迫錦兒接受龍和蛇之間的差別,轉而用一種溫柔的商量的語氣,對付錦兒這樣小的孩子對這個少年來說並不困難。
雖然錦兒並不明白,「拜託」這個詞的意義,但是他覺得對方這個小哥哥雖然脾氣有點暴躁,但是他還是除了半妖村的諸人外第一個用這種溫和的語氣和自己說話的人。所以錦兒還是很肯定地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反正寶寶還是寶寶,究竟是蛇寶寶還是龍寶寶,對錦兒來說沒有深究的必要。
彷彿是解決了一樁大事件,得到了錦兒的答案之後,少年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安慰地笑了笑,濃濃的霧遮去了少年的身影,但是少年的輕笑卻在語聲中傳遞給了錦兒。
「大哥哥也喜歡寶寶嗎?」錦兒此刻已經沒有了最初的緊張,而是好奇地問著看不見身影的少年。
「媽的,怎麼覺得就像是在寵物店裡討論究竟是養沙皮好,還是養蘇牧好……」少年再度低聲咕噥了一句,然後用溫柔的語氣,對錦兒說著:「哥哥很喜歡錦兒的龍寶寶噢,只是光給龍寶寶喝奶是不夠的,那些鹿奶喝了之後,錦兒的龍寶寶會不舒服的,所以錦兒最好再給龍寶寶準備點其它的食物噢。」
「大哥哥,你知道寶寶喜歡吃什麼嗎?」錦兒聽說有人知道寶寶的食譜,立刻高度關注了起來。
「錦兒聽好了哦,龍寶寶最喜歡吃的就是——紅燒肉。」 少年的語氣中透露著無可遮掩的赤裸裸的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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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兒、錦兒……」低低的呼喚聲彷彿穿過了濃濃的白霧,從錦兒的身後傳來,錦兒下意識地回頭應聲,卻發現自己陡然墜入無邊的黑暗之中,全身猛然一個深深的戰慄,再度睜開雙眼,那詭異的白霧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是景御那帶著微笑的柔和表情。
「景御……」錦兒用有些迷糊的疑惑聲音呼喚著眼前人的名字,彷彿還不能明白自己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怎麼在洞裡睡著了?長老不是說過,夜晚在山裡睡覺最容易生病的嗎?」景御微笑著蹲在錦兒的身邊,憐愛地撫摸著這個孩子的頭髮,那乍然醒來時,迷迷糊糊的模樣一如當年自己在山腳的荒地旁撿到他時一樣,清澈得不曾染上任何污穢的顏色。
同時也毫不意外地看到那被託付給錦兒這個盡職的小保姆的小龍,正和錦兒一樣,一副好夢被驚醒的呆瓜模樣,小巧的龍頭,睜著迷濛的雙眼,瞅了自己一眼之後,就慢騰騰地從錦兒的胸前爬上了肩頭,然後將身體盤捲在錦兒的肩頭,接著歪著脖子,很乾脆地將腦袋整個縮進了錦兒的衣領之中,拒絕外界干擾般,繼續補眠。
「我睡著了嗎?」錦兒則揉著因為光線射入而變得酸澀無比的雙眼,一邊歪著脖子,表情裡滿是濃濃的困惑,他記得自己在看小龍喝奶啊,怎麼會睡著了?再說昨天早晨的睡眠品質很好,出門時自己一點都不想打瞌睡來著。
「小東西,你當你是蝙蝠精啊,專門晚上活動,晚上睡覺不可思議啊。」景御從錦兒的表情裡,毫不費力地看出孩子的困惑內容,嗤笑著用力揉了揉錦兒的頭髮,「今天天亮都沒有見到你回村子裡,我還擔心你是不是在路上有了意外,所以一路找來,沒想到,我們的錦兒躲在洞裡裝小豬呢……做了什麼好夢,看你在夢裡笑得那麼起勁,是不是夢到什麼好東西了?」
「嗯,我夢到……嗯……紅燒肉……」雖然錦兒很想把白霧中的遭遇告訴景御,但是畢竟他還是一個十歲的孩子,如何表達重點,實在有些困難,再加上剛睡醒還有些朦朧尚未退去,所以他出於本能地抓住了那個夢境中對他來說最為重點的部分——夢裡那個大哥哥所提出的關於寶寶的新食譜。
「紅燒肉啊,哈哈,我們的小錦兒肯定在準備大吃一頓吧?」充滿童趣的夢境答案,即便前後只提到三個字,景御自認也能大致猜到個大概,這個小東西,估計在夢裡摟著紅燒肉大嚼吧,看來自己倒是打擾了他的好夢。
「不用失望,回頭景御幫你弄一碗人界最好吃的紅燒肉來,作為補償好不好……」一把把錦兒抱了起來,讓小傢伙坐在自己右臂上,左手又忍不住輕輕地捏了捏錦兒的鼻子,才大步向洞外走去。
洞外,東方的山坳裡已經閃爍著燦爛的朝霞晨光,璀璨的光芒正迅速地驅逐著黑夜的深沉,寂靜的山林開始散發出勃勃的生機。一夜好眠的小動物們探頭探腦爬出洞穴,在佈滿了露水的山間嬉戲著,昨夜被召喚來的鹿兒此刻已經不見蹤影,倒是不遠處的小溪旁,停著幾隻小鹿,正在飲水。
趴在景御的肩頭,在清新的晨風中,錦兒努力地回憶著所發生過的事情,難道自己所到達的那個白霧茫茫的天地,只是一個夢境嗎?但是為什麼自己對於這個夢境記憶得如此清晰而深刻,那個不知名的大哥哥對自己所說的,自己居然一點都沒有忘記,真的好奇怪哦。
歪著脖子,錦兒用手指戳了戳在自己的領子裡扭動身子的寶寶,心底暗暗想著,那個夢裡的大哥哥說,寶寶喜歡吃紅燒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話……
「寶寶,要是有紅燒肉吃,我一定給你留一份。」錦兒對著小龍發誓,而小龍則從錦兒的領子裡探出頭,一雙圓不隆咚的小眼睛已經滿意得瞇成了一條線。甚至難得討好地用爪子抓住錦兒的脖領子,用小小的腦袋蹭了蹭錦兒的下巴,以示感謝。那酥癢的感覺,讓錦兒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來,清脆的笑聲在林中驚起數隻飛鳥。
錦兒在肩頭向小龍發誓的那一幕,雖然景御並沒有看到,但是靈敏的耳朵卻聽得非常清晰,對於一條出生不久的小龍能不能吃紅燒肉暫且不去考慮,光是想想小龍用那四顆珍珠牙去啃紅燒肉的情景,就讓景御有一種放聲大笑的慾望。
所以帶著七分惡作劇、三分看好戲的心情,景御在把錦兒送回村子裡之後,特地逼著沙曲耗費法力,打開一道虛空之門,從那道通往人界東方大陸某處的虛幻之門裡憑空抓了碗剛剛出爐香噴噴的紅燒肉——不知道是哪家飯店的大師傅的灶台上少了一碗紅燒肉,希望他們不會誤以為是灶王爺偷吃了。
深深的紅色肉塊在空氣裡散發著濃郁的肉香,讓人聞著就有一種饞涎欲滴的感覺,錦兒坐在桌旁,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那碗誘人的紅燒肉,忍不住猛嚥著口水,而此刻盤踞在錦兒腦袋上的小龍,更是整個趴在錦兒的頭髮上,小小的爪子抓住了錦兒的頭髮,纖細的尾巴則纏繞著錦兒的童子髮髻,整個腦袋和脖子都探了出去,半瞇著眼睛,鼻孔在空中微微地搧動著,聞著那久違了的肉香味,一副陶醉的可笑模樣。
小龍饞嘴的模樣,把景御逗得都快笑得內傷了,臉上卻努力維持著一個長輩應有的慈愛,景御親手夾起一塊大大的紅燒肉,放在錦兒的碗中。
而錦兒倒是把碗裡的紅燒肉往小龍的嘴邊遞,只是景御立刻伸出手臂,蓋住了那塊差點就到小龍嘴邊的紅燒肉,小龍急急探出來的腦袋剎車不及地撞在了景御的手背上。
「錦兒,你看寶寶這麼小,是不能吃紅燒肉的,寶寶只能喝奶,至少牠的牙長全後才能吃,否則牠連咬都咬不動……」這些話雖然看似長輩對於晚輩的溫柔教導,但是他說話時,那雙眼滿是戲謔的目光。
而小龍在錯失了到口的美味之後,對於沒有任何好感的景御更是平生出更多的怨念,憤怒的火光因為紅燒肉而徹底地燃燒了起來。
只是出乎景御的意料之外,小龍沒有向著自己張牙舞爪,也沒有一如往日,張嘴給自己來上一小口——估計是小龍也明白自己咬人除了模樣嚇人之外,只能給別人帶來娛樂而已。
而是突然慢慢地垂下腦袋,一路沿著錦兒的頭髮爬到了肩頭,一邊低聲地發出一種「嘎嘎」的悲鳴,一邊用自己的脖子和腦袋使勁地頂著錦兒的下巴,如同因為得不到糖而在大人身邊撒嬌的孩子一般,讓原本已經猶豫的錦兒臉上頓時佈滿了不忍。
高!實在是高!
景御不得不佩服小龍乖巧的動作,這種情況下,與其和自己對著幹,還不如迂迴地動搖錦兒。
雖然前幾天小龍的行為讓一向崇拜龍族的沙曲變得和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也讓景御對於龍族的印象大為改觀,隱隱中覺得那個高高在上的龍族也許只是因為人們以訛傳訛才會變得如此神聖,但是現在看到小龍的舉動,卻讓景御再度有一種驚訝的體會,他不知道龍族生下來除了天生的力量之外,還有如此機智。
不過景御還是沒有打算放過小龍的打算,甚至可以說,小龍的舉動勾起了景御繼續捉弄的慾望,景御用一種包含著似有似無的挑釁味道的語調,慢條斯理地夾起一塊紅燒肉說:「錦兒你呀,別太寵著這個小東西了,牠還小呢,不懂得什麼是能吃的,什麼是不能吃的……看著美味的紅燒肉,只有我們這些成年、成形的才能吃,牠要吃了,不拉肚子才怪呢。」
說完,把紅燒肉丟進了嘴巴,笑著慢慢地當著小龍幾乎要把自己射穿的眼光下津津有味地咀嚼著。
不過可惜的是,景御並不懂得龍族的表情,否則的話,他一定會發現,小龍此刻嘴巴慢慢地張合著,露出一個冷冷的笑意,伴隨著眼光中那冷冷的眼神,構成一個足以說明小龍內心深處不屑的表情。
「如果說人類,最喜歡自作聰明,那麼現在看起來,體內有著人類一半血脈的半妖也聰明不到哪裡去。」小龍在內心深處冷冷地笑著。
不了解自己的對手,就不要妄言出手;沒有徹底地制定好足夠安全的計劃,就不要愚蠢地行動。這是在那個世界裡的小龍——也就是那個渾身是病,在醫院裡死於非命的溫彥——從小就學會的至理名言,他絕對不會因為對方比自己弱小就輕視對方的力量,因為這種輕視,往往有可能給自己帶來可怕的後果。
你以為這麼挑釁,就可以看好戲嗎?那你就太低估我溫彥的能力了。小龍的眼中閃過一抹濃濃的笑意。
慢慢地沿著錦兒的手臂,有些遲鈍地爬上桌子,但是在景御防備的眼光下並沒有做出誇張的動作,因為他知道,景御隨時都會把那碗肉移走。所以牠出乎意料地沒有靠近盛肉的碗,而是慢慢地爬到一旁放置清水的杯子上,探頭咕咚咕咚地喝起水來,時不時抬起頭,向錦兒「嘎嘎」地叫上兩聲,彷若被欺負了的孩子,無力的控訴一般,低啞得讓人心憐。
「就讓寶寶嘗嘗味道好了……」十歲的錦兒哪裡受得了小龍這麼撒嬌的模樣,立刻轉而向景御哀求起來。
錦兒的要求自然不會得到景御的答應,相反自認佔了上風的景御,甚至探手指按了按小龍的腦袋,明明是滿心的得意揚揚,偏偏還要裝出一副好言規勸的模樣,特地把腦袋湊到小龍的耳朵旁小聲地說著,「小東西,還裝乖是不是……嘿嘿……就不給你吃……」
景御露出少見的孩子氣,擺明了刻意不讓小龍好過,但是景御萬萬沒有想到,就在他的話才出口的瞬間,小龍的腦袋猛然從茶杯裡探出,然後一道水線從小龍的嘴巴裡吐了出來,準準地、均勻地落在紅燒肉上,讓景御的笑容硬生生地僵死在臉上。
小龍一看自己的奸計得逞,「嗷嗷」地叫了兩聲之後,立刻竄到肉碗旁,胸前的兩隻小爪,緊緊地抓住碗的邊緣,探出頭,在景御還沒有從震驚中醒來之前,用牠那小而纖細的舌頭徹底地光顧了碗內每一塊紅燒肉,一點也不介意用自己的口水給紅燒肉「洗澡」。
等確定每一塊紅燒肉都「標注」了自己的所有標誌之後,小龍得意揚揚地將身子盤住肉碗,然後兩隻小爪探入碗中,張嘴就咬,享受自己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而獲得的戰利品。
當然,不得不承認,沒有長牙的小嘴,除了在紅燒肉上留下更多的口水之外,小龍也不得不鬱悶地接受自己目前只能「舔」,不能「吃」的局面,不過看在一旁滿臉黑線的景御的表情讓他十分開懷的情況下,小龍決定,就算自己沒有辦法吃到盼望已久的紅燒肉,也要好好地「嚐」個夠。
所以在錦兒和景御震驚外帶訝異的表情下,就看見小龍不時地探抓撈起不同的肉塊,愉快地用自己的舌頭給肉塊「洗澡」,甚至在半途休息的當口,小龍得意地齜著牙,吐著舌頭一邊向景御做鬼臉,一邊舉起油膩膩的爪子,再度比出一個完美的中指。
「噗通」大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屋子裡的兩人一龍同時回頭看去,只見沙曲滿身無力地昏倒的門口,剛才的一幕,估計他都看見了……
唉……偶像終於還是變成了「嘔像」啊 !
第 四 章
正所謂:天理昭彰,報應不爽。
這句話用在這裡、用在這個時候,或許很不適合,但是……被小龍狠狠地擺了一道的景御,在看到小龍此刻那萎靡不振的可憐模樣,非但沒有絲毫同情心,反倒是有一種仰天大笑的慾望,要不是坐在床頭的錦兒一臉快要哭出來的模樣的話,估計景御絕對會把這個想法化為實際行動。
剛從村子外面辦事回來,就聽說小龍病了,而且病得似乎不輕,景御對此非但沒有任何的同情心,反倒是了解了小龍的病因之後,在門外偷笑了許久。
就像景御沒有辦法預料到小龍用那種「卑鄙」、「無恥」的方式硬生生地從自己的手裡奪走了香噴噴的紅燒肉,誰也沒有想到,在給所有紅燒肉「洗口水澡」之後的當夜,小龍就開始鬧肚子了——沒辦法,誰見過出生不到一週的嬰兒吃油膩膩的紅燒肉的?
即便最後因為主要的口腔操作用具還沒有長好,這個行為被扼殺於搖籃之中,但是光是那些用醬油、肉汁和糖灼燒出來的湯汁,對於剛出生的小龍那脆弱的胃腸來說,侵蝕的能力依舊不減於穿腸的毒藥。
半天前還囂張地在肉碗上張牙舞爪的小龍,此刻毫無生氣地癱軟在錦兒特地用自己的衣服和枕頭堆砌起來的專用小窩裡,一向喜歡盤捲的身子,無力地張開著,扭成了一個彎曲的S形,四肢爪子緊緊地摳住了身下的衣服,腦袋也用力地抵著,整個身子因為迎接著來自腹部,那一陣又一陣的劇痛而顫抖。
但是即便痛得要死,小龍不忘時不時地用尾巴掃過守在身邊的錦兒的手臂,彷彿是一種無言的寬慰一般,只是這溫柔的動作,卻讓本就自責不已的錦兒更加地傷心起來。
「讓你這個小傢伙再貪吃,受罪了吧!」在沒有遇上這條誇張的小龍之前,景御不吃虧的性格是整個半妖族人盡皆知的事情,甚至於妖族對此也有所聞,所以要是讓沙曲他們聽到了景御的話之後,都會毫不猶豫地給予「白眼」以示譴責,不過此刻滿心難過的錦兒卻把景御的話當了真。
抬起佈滿了焦急和自責的小臉,那雙已經哭得通紅、猶如兔子眼一般的眸子,看著景御,幾乎是哀求著:「景御,不要氣寶寶了好不好……嗚嗚嗚……都是我不好,不該提要給寶寶吃紅燒肉……嗚嗚……都是我不好,只是做了個夢,就以為是真的……」
錦兒後悔著,明明知道夢境裡的東西都是虛幻的、憑空生出的、毫無根據的想像,但是自己卻愚蠢地相信了,寶寶那麼小,吃那麼油膩的東西自然會不舒服,而自己還蠢蠢地以為,寶寶真的聽得懂自己的話,看牠吃肉的樣子那麼地可愛,就忘記了寶寶只是一個吃奶的小小孩。
「做了個夢?你做夢和這條貪嘴龍吃壞肚子有什麼關係?」景御看錦兒哭得那麼傷心,不由得心疼起來,坐到床沿上,把錦兒抱進懷中,輕輕地拍打著錦兒的後背,安慰著這個手足無措、滿口自責的孩子。
「那天……在洞裡,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有個大哥哥說,寶寶最喜歡吃紅燒肉了……所以……所以……」錦兒抽噎著,斷斷續續地敘說著那個奇怪的夢境,末了還自我檢討地從兜囊裡拿出沒有餵給寶寶吃的那幾顆丹藥,放在攤開的小手中,怯生生向景御拚命地認錯。
「乖……乖,不哭,不哭,男兒有淚不輕彈,景御知道錦兒不是故意的,錦兒也是因為喜歡寶寶才會給寶寶吃紅燒肉的不是嗎?」景御微笑著,他並沒有在意錦兒的那個所謂的夢境,對景御來說,那只不過是錦兒天真的想法在腦海中虛擬而成的一個小小的、幼稚的夢罷了,卻不知這夢境所傳達的是一種異樣的訊息。
接過那幾顆深紅色的丹藥,柔聲地安撫錦兒,「你看,寶寶不喜歡吃放了藥的鹿奶,錦兒是為了不讓寶寶餓肚子才這麼做的不是嗎?你看,你看寶寶都知道,牠肚子痛痛的時候不是還在安慰你嗎?所以錦兒不需要自責的噢。」
「可是……可是寶寶,寶寶現在好難過的。」錦兒慢慢地止住哭聲,回頭看著寶寶的紅腫小眼中滿是難過和自責。
「沒關係……只要寶寶吃了藥之後,就會好了,這個丹藥是長老特地煉製出來給寶寶當補品的,所以呢,寶寶吃了病就會好了哦。」彷彿想到一個好主意,景御的眼睛中頓時閃爍起璀璨的邪惡之光,低頭看了看小窩裡的龍寶寶,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形成一個非常險惡的奸笑,「錦兒乖,去端一小碗米湯來,我們給寶寶『吃藥』。」
故意把「吃藥」兩個字加重了咬字的語氣,然後不意外地看到那條蠢龍——自從看到龍寶寶因為舔紅燒肉而拉肚子之後,景御就決定在龍寶寶的腦袋上標注「蠢龍」的商標以示報復——猛地抖了三抖,如同受到了驚嚇的兔子一般,顧不得肚子痛得要死要活地,全身用力地爬出錦兒鋪製的小窩,努力地爬進了不遠處的大被窩裡,假裝鴕鳥。
而錦兒在端著米湯走回房間的時候,就看到寶寶的小窩裡沒有了身影,但是不遠處自己的被子底下,一條纖細的尾巴正露在外面,不時地微微搖晃。
「寶寶……出來,吃藥啦。」錦兒把米湯交給床邊整拚命為了維持形象而大喘氣的景御之後,伸手拉住寶寶的尾巴,把這個磨人的小傢伙往被子外拽,只是寶寶似乎打定主意,堅決不屈服,隔著被子發出悶悶的「嘎嘎」聲作為他們藐視龍權的抗議,同時再度把身子緊緊地埋在被子裡,錦兒估計今天睡覺的時候,要是在被子裡發現三四個窟窿也不需要覺得稀奇了。
對於小龍那任性的表現,景御看得多了,所以也不意外有這麼一齣,若不是考慮到這條小東西關係到整個半妖們的未來,他倒是樂於讓這條三分精明七分迷糊的小傢伙繼續被紅燒肉後遺症折騰幾天,畢竟能看到龍鬧肚子,也算是個稀罕場景,這個世上恐怕沒有幾個生物有此榮幸吧。
不過最後在看著錦兒拿小龍無可奈何,一副緊張到又要哭出來的表情之後,景御終於開口幫忙了:「錦兒不哭,寶寶不吃藥也沒有關係,等長老回來之後,一定能夠做出更加『有效力、有作用』的藥,到時候不用你勸……」景御的話說得極為緩慢,但是在小龍的耳朵裡,無疑是赤裸裸的威脅,讓牠確切地了解到了自己「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危險處境。
再三地考慮之後,小龍慢慢騰騰地從被窩裡探出頭來,那圓溜溜的眼睛中滿是水氣,對著錦兒止不住地「嘎嘎」低吟,彷彿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而錦兒看寶寶露了頭,趕緊小心地把寶寶的身子從被窩裡抱進自己的懷中,用小手撫摸著那微涼的身體,童言童語地小聲安慰著彷彿就要上刑場的龍寶寶。
而景御則惡劣地當著龍寶寶的面,把那幾顆錦兒沒有給牠吃下去的丹藥全數捏碎了,均勻地撒入那一碗米湯之中,那一臉曹操般的奸笑,落在小龍眼中,讓可憐的龍寶寶再度認清了這個「金魚」欠教訓的本質。
不過,龍寶寶最終還是失敗在錦兒那紅通通的眼睛的注視之下,後半個身子牢牢地盤捲在錦兒的手臂上,後方的兩隻小爪,則輕輕地抓住錦兒的衣袖,而前半個身子則慢慢地探入景御手中端著的小碗,只是這次抓住碗邊的爪子卻只有一個,另一隻爪子探入碗中,小小地沾了點米湯,然後轉下脖子,小心地舔了一下,加了藥的米湯似乎味道還不錯,除了有點苦澀之外,還有些甜,估計是錦兒往裡面放了糖的緣故,總之要比預想中的味道好。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早死早了吧。
龍寶寶在心底如此無奈地安慰自己,雖然明白這藥和那天長老說的「龍精」十有八九撇不清,但是現在先把要命的肚子痛治好才是最重要的……奶奶的……沒想到成為龍也會拉肚子,真見鬼了!
錦兒欣慰地看著龍寶寶慢悠悠地吸吮著米湯,顧不得臉上還殘留著淚痕,燦爛的笑容躍然而出,讓人心生憐惜。
景御看著錦兒那可愛的笑容,再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小龍,朦朧間似乎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被他忽略了,雖然按照長老的說法,要取得小龍的龍精,必須要找一個心靈純潔的孩子作為引子,而半妖裡面的孩子並不少,但是在受到來自於親人的傷害之後,能夠保持心靈純潔的,如今也只有自己撿回來的錦兒……景御突然想起長老似乎並沒有說要怎麼取得龍精……
景御的思緒突然陷入了某個敏感的節點,整個人不由微微地一怔,那細微的波動,讓敏銳的小龍在剎那間察覺,從米湯裡抬起頭,不意外地看到那張應該算是英俊的臉龐有些隱約的失神。
這算是所謂的天賜良機吧?
小龍的嘴微微地一齜牙,低頭猛地將最後殘存的米湯窮吞入口之後,小龍猛然再度抬頭,瞄準了景御那失神的臉蛋「噗」的一聲,將口中的米湯全數噴在了景御的臉上,然後迅速地竄入錦兒的衣領之中,在昏暗的衣服裡,一邊伸出爪子向自己比了一個代表勝利的「V」字形,一邊得意洋洋地大笑起來,那「嘎嘎」的笑聲,雖然輕弱尖細,但是在安靜的房間裡,卻讓人聽得異常地真切。
而在不久後隔著衣服聽到景御咆哮的怒吼聲之後,小龍更是滿意地在錦兒的衣服裡搖頭擺尾,連肚子痛似乎也在瞬間好了許多。果然有苦大家吃,才是最好的自我安慰的方式。
之後錦兒顯然有點擔心氣得火冒三丈的景御會把小龍從自己的衣服裡揪出來當作今天晚餐時的加菜,所以錦兒迅速背上竹簍,丟下一句:「我帶寶寶去喝奶」之後,逃難似的溜出了村子,把景御的憤怒丟在了身後。
而小龍在確定已經遠離那個金魚之後,不用錦兒催促,就自動地爬上了錦兒的肩頭。錦兒摸著寶寶那鼓鼓囊囊的腦袋,「寶寶,你真壞,景御這下可氣壞了。」不過嘴上這麼說,回想起景御那滿臉米湯外帶一臉愕然的表情,錦兒自己也忍不住趴在路邊的石頭上哈哈大笑起來,而小龍似乎對於自己的報復手段非常得意,不時地用嘴去咬錦兒的頭髮,以示慶祝。
「才離開家沒有兩天,小傢伙就學會欺負大人了,難怪敖巽每次看到奶瓶就如同找到了寶貝似的,原來老四說的沒有誇張過頭啊。」一個溫柔的聲音出現在小龍和錦兒的耳邊,錦兒驚訝地收起笑聲,抬眼四下張望,卻看見不遠處的小徑口前站著一個身穿黑色衣袍的年輕男子,在月光的襯托下,那男子溫潤如玉的英俊容貌鍍上了一層淡淡的虛幻之味,但是卻依舊遮不住那種君臨天下的雍容尊貴之氣。
不知是不是因為遺傳了妖族的某種敏銳感官,錦兒本能地知道眼前這個突兀地出現在自己眼前的生物,並不是那些獵殺半妖的可怕的妖族成員,也不是那些把半妖視為天敵的人類,眼前這位是超乎於萬物之上,探頭俯視天地的存在,他甚至朦朧中有一種俯拜於地的慾望。
「您是誰?」錦兒不自覺地在稱呼上用上了敬語。
「我是敖瀾,你懷中這個小傢伙的五哥……景御口中『水蛇』的第五個兒子。」敖瀾笑得自然,任由夜風輕輕吹拂著他的?稍,一身黑色,卻完美地在月下和天地融為一體。
「寶寶的哥哥嗎?」錦兒滿眼羨慕地看著眼前這個風采爾雅的男子,寶寶不但有爸爸、媽媽,還有這麼漂亮的哥哥,對於早就失去了所有親人的他來說真是幸福好多好多倍,「您是來看寶寶的嗎?」
「是啊,」男子的臉上漾起一抹如春水般的溫柔笑容,「我沒有趕上這個小傢伙出生,那時我正在遠方,所以一直期待著今天……」自稱為敖瀾的男子慢慢地在不遠處輕輕地訴說著自己對於幼弟的關心和思念,滿含親情的語調讓錦兒不自覺慢慢向他靠近,絲毫沒有察覺,自男子出現的那一刻,周圍世界一下子變得寂靜起來。
不要過去!不要過去!不要過去!
小龍纖細的尾巴,使勁地在錦兒的後背上甩動著,甚至探頭有些惡狠狠地「撕咬」著錦兒小巧的耳朵,爪子更是不安分地拉扯著錦兒肩頭的垂髮,試圖引起身邊這個小男孩對自己的關注,但是平日裡,錦兒還會知趣地伸出手小小地撫慰一下小龍突發的「淘氣動作」,但是此刻錦兒彷彿完全忘記了肩頭上的住戶,一步一步地在男子輕柔的訴說聲中向前走著。
小龍從來沒有這麼恨過自己無法說話這個事實,眼見著不遠處那個陌生的男子逐漸靠近,內心深處的不安正以等比級數向上攀升著,或者說當那個男子現身的剎那,這種讓人緊張的不安就在小龍的心底蔓延開來。
如果錦兒見過敖玄的話,或許也會有同樣的疑惑吧,那個被稱為四哥的敖玄比眼前這個五弟敖瀾,看上去還要幼齒許多,雖然在龍族待的時間不長,也知道有娃娃臉的說法,但是這個突然出現的敖瀾身上實在有著太多的可疑之處。
更何況,不管這個男人是不是所謂的敖瀾,他眼中那抹所謂的「關懷式的親情」都太假了。單純的錦兒或許會被這種虛偽的親情所迷惑,但對於小龍這個曾經在孤兒院裡經歷過整整十六年風風雨雨,體嘗過無數人間冷暖的遭遇的人來說,虛偽的親情在他的眼中只是一個可笑的面具,哪怕這個面具再怎麼精緻,都永遠只是一個面具而已。
在黑燈瞎火的荒僻山林裡,驟然出現,帶著偽善的面具,向一個十歲的天真孩子示好……這不能不讓小龍心中把眼前這個男子和人口販子等同處理。可是不管小龍在錦兒的肩頭、脖子上怎麼折騰,甚至咬牙難得探出爪子上的尖銳指甲,在錦兒肩頭細嫩的肌膚上劃拉了一下,留下四道刺目的紅色的凸起爪痕,以及一道隱隱見血的小傷口。
但是,錦兒依舊沒有停下腳步,宛如聽到了海魔女歌聲的水手,在那如水一般的溫柔語調中完全迷失了自我,即便是頸項上的痛楚,都無法喚醒他的神志,那雙原本閃爍著清澈水色的眸子,此刻已經佈滿了空洞的迷茫。
「嘎嘎……」小龍徒勞無功地疾呼,在黑夜的叢林裡輕輕地迴響著,可回答他的,卻是眼前黑衣男子溫柔依舊的笑容,只是此刻那笑容在月色下雖然依舊維持著最初的溫柔,但是那笑容周圍的冷森寒意,卻讓人如墜冰窖一般,感到透心的寒冷。
「要不是我藉著半妖們體內的妖之血始終看著你的話,真是要被你這個小東西嚇到了,誰敢相信龍王界的龍子才出生這麼幾天已經比小狗還要聰明了……」黑衣男子笑著,伸手撫摸著小龍鼓鼓囊囊的腦袋,一點都不介意小龍用那可笑的牙床和柔弱的爪子啃咬抓撓著自己的手背,「不要叫了……這個區域已經被我所建立的領域籠罩,即便是被稱為寰域之龍的敖瀾親自到來,一時半會也沒有能力穿透我的領域,所以……敖彥,你也不用繼續垂死掙扎了。
你才是狗呢!小龍憤怒地再度舉起爪子在那男子手背上,惡狠狠地抓撓,對於眼前這個混蛋如此不恰當地對於自己的比喻表示強烈的抗議。
「為了今天,我已經花了整整三百年的時間,你知道嗎?」對方似乎一點都不在意小龍的表現,只是慢條斯理地攤手撫摸著小龍緊繃的修長身體,惹得某龍渾身直起雞皮疙瘩——鑒於硬件的技術問題,所以豎起的全是身上那細膩的鱗片,摸上去隱隱有一種微弱的摩擦感,「三百年啊,我等了整整三百年,為的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夠得到龍子。」
「妖王,你要是敢動龍子,龍王界的龍神們不會放過你的。」一個衰老而嘶啞的聲音突兀地出現在這個已然寂靜如死的空間裡,令人震撼的稱呼讓小龍也不禁愕然眼前男子的身份。躲進雲層裡的月亮,悄悄探出半個臉兒,淡淡的光華灑落在叢林之上,透過稀疏的樹葉縫隙,微微照亮了不遠處那黑暗的角落,那癱軟在地上,滿嘴噴血的垂死老人,赫然是已經許久不見身影的半妖長老。
「老東西,枉費你數百年來天天研究龍族之子,光知道龍精能夠讓半妖迅速化形,卻不知道,如果把龍子和九重妖界的兵器融合的話,就能產出克制龍王們力量的『妖刃』,我要是有了『妖刃』,還會打不過龍王界那些個狗屁龍王嗎?」
「『妖刃』、居然是『妖刃』……」長老的眼中閃過滿目的不信。
「是啊……你看看這個小傢伙雖然才出生沒有幾天,而且還是一條沒有什麼力量的龍,但是對於『妖刃』來說,卻是千萬年難得的好材料,龍子誕生之日起,力量就強悍得可怕,九重妖界的兵器雖然能夠鑄融龍子之體,但是龍子臨死前的力量反撲卻會讓整個鑄融過程前功盡棄,而這個小傢伙對龍族來說,是脆弱的,但是對於九重妖界兵器的鑄融來說,卻是最好的。」妖王笑著,聳了聳肩,「龍王界那些個關於什麼『雙子不祥』之類的說法,我估摸著,也是為了防患於未然,孱弱的龍子,對於我們妖界和魔界來說,簡直就是超級補品啊。」
「所以……那天我們打開龍王界的通道時,整個龍王界震動的原因是你……」長老似乎突然間想通了許多東西。
「龍王界對於我這種純妖來說,所擁有的限制力量足夠讓我不能靠近一步,要得到龍子更是天方夜譚……既然你們願意在無形中幫我一個小忙,我又怎麼會不配合呢。」
「……恐怕連你下令屠殺半妖,也是為了逼我們把主意打到龍子身上吧。」半妖們悲慘遭遇的源頭,竟然是如此地不堪。
「你很聰明,也很幸運,因為你聰明地找到了『我要你找到的答案』,才讓半妖們只死了一半,為了驅使你找到那個答案,我不會介意把所有半妖都殺個乾淨的;同樣你的幸運讓本來很難得手的龍子,輕易地被帶到我的手中,不過你忘記了一個重要的關鍵——既然你這個在人界的半妖,憑著那些隻字片語的記載,都能夠找到關於龍子的傳說,我這個執掌妖界的王,怎麼會不知道你的打算呢?」
妖王的笑容依舊溫柔,但是其中的惡意,卻讓人戰慄不已,他伸出手撫摸著彷彿失了魂魄的錦兒稚嫩的臉龐,「更何況,你得到的那些記載也有很大的誤差,你以為用這個所謂心靈純淨的半妖,融合龍精就能夠煉製妖鼎嗎?這恐怕是謬傳中的謬傳吧……」
「聰明反被聰明誤啊……」長老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低低的語調中迴響著別人無法探知的深意,彷彿是為了某個他所不知的未來而歎息,長老的歎息在妖王的耳中聽來,卻比任何讚揚諂媚都要來得舒心,得意的表情連那溫柔的虛偽微笑都無法遮掩。
但是下一秒,長老卻沒頭沒腦地又從嘴裡蹦出一句讓人哭笑不得的話,「有些個笨蛋,自以為聰明,但是等他踩上圈套之後,才明白,誰才是真正的笨蛋!」
「你……」妖王驟然回頭,卻看到原本一副「垂死狀態」中的長老,此刻正一臉詭異笑容地看他,原本黯淡無光的雙眸,此刻在夜色中竟然閃爍著異樣的奪目光彩。不祥的預感讓妖王本能地打算防備,卻愕然地發現自己撫摸著錦兒臉龐的手似乎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緊緊地拉扯住,無法離開那少年細膩的肌膚。
「不要緊張,雖然看不慣你胡亂殺人的做法,但是我絕對是一個和平主義者,絕對不殺害任何生物,所以你不用緊張,或者擔心我會報復你。」長老笑咪咪地看著妖王,表情已經恢復到平日裡那副老狐狸的狡猾姿態,「不過,為了徹底地解決半妖們倒楣的處境,以及這條小龍的身體狀況,還是要勞煩你——妖王閣下,提供你的肉體以及妖丹了。不過你也不用緊張,你的未來,我老頭子已經幫你安排好了……」
長老囉嗦的話語在耳邊持續著,妖王暗中幾次試圖擺脫眼前的困境,但是無奈全身似乎被某種無形的東西緊緊地箍住,動彈不得,而指尖傳來的吸引力,愈發地強大,隱約間竟讓人有一種靈魂被吸走的錯覺。
「你做了什麼!」妖王臉上的笑容,終於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銳利殺意和陰冷怒火。
「你知道要讓半妖們從你的命令下活命,得到龍精,鑄煉妖鼎,固然是一種方法,但是也只能算是下下之策,最好的上策,無疑就是讓『妖王』親自下令,禁止妖族捕殺半妖。」
長老笑嘻嘻地指了指錦兒,「其實我們繞來繞去繞了半天,真正的關鍵,其實並不是這條小龍,而是這個孩子……妖族的密典裡記載著,『換魂之術』之所以被妖界列為禁忌之術,並不是因為這個法術施展困難,這個只要有一絲一毫的法力就能夠施展的法術,最為困難的地方,是『換魂』所具備的純潔靈魂,對於妖族來說,純潔的靈魂簡直比天方夜譚還要天方夜譚,所以從來沒有人施展過。」
「換魂之術!」妖王瞬間就明白了長老的如意算盤,「你打算把這個小鬼的魂魄和我的換?簡直是癡人說夢,我妖王的魂是那麼好換的嗎?」
「當然,這個做法沒有別人幫忙自然不行……」長老笑了笑,突然回頭,對著後方的黑暗角落,「現在也差不多是你出場的機會了,我演戲演了這麼久,你也不能光坐在一邊,等著好處從天而降吧。」
「哼哼……你個老妖怪,總是不忘把別人拖下水……要不是為了龍子,就算你用九霄的碧雲車來請我,我也不會理你。」緩緩邁出黑暗中的人影,在月光下展現出真正的面目。
「相曦!」妖王的眼眸瞬間瞇了起來,本來正在妖王手背上折騰的小龍,也愕然地張大了嘴巴,看著來人。
「好久不見了,妖王桀梟。」相曦彬彬有禮地向妖王抱拳示意。
「這一切都是你的策劃?」
「哪裡哪裡……我這也實在是無奈之舉啊,」相曦露出一臉無奈的表情,「敖彥殿下先天不足,要是沒有足夠的力量輔佐,他度過今後二十年蛻化期的可能性實在是太小了,龍王一家子又是出了名地護短,要是敖彥殿下有些好歹的,我們龍王界的這些個臣子的日子也不好過是不是?所以為了龍王界的太平安生,我只能來向妖王您商借妖丹了,可巧長老閣下正算計著您的肉體……所以我們這也算是同流合污了。」
「你……」妖王還想說些什麼,卻見相曦從口袋裡拿出一面雕滿了騰龍的水晶鏡子,高舉過頭。
「月影無歌、暢海無聲、空靈介域、碧天騰龍……拙……」隨著相曦口中的咒語,反射著月光的水晶鏡子,在黑夜中散發出璀璨的光華,將小龍、錦兒、妖王三條身影全數籠罩了起來。
刺目的光芒讓妖王忍不住微合雙目,而就在那瞬間,不相關的命運之線,終於交錯在一起,再睜眼時,一切都變得無法回頭……
錦兒眸子中的迷茫色彩終於散去,但是取而代之的,不再是那清澈如水的光澤,而是充滿了憤怒、仇恨以及扭曲了的殺意。望著不遠處那呆滯的原本屬於自己的完美軀體,妖王的憤怒到達了極限,但是卻少了發洩的渠道。隨著靈魂的交換,原本屬於自己的力量、能力、妖力都悉數被那個曾經在自己的眼中和白癡一個階級的十歲男孩佔據,留給自己的,只有這副什麼都沒有的十歲男孩的身體。
「哈……終於有一個和我一樣倒楣的傢伙了……」隱約間,桀梟彷彿聽到某個少年的聲音在腦海深處迴盪,帶著惡意的嘲笑和某種不知名的情愫,不過眼下桀梟顧不得去追究腦海中那突兀的縹緲之聲源自何方,在最初的震驚和憤怒之後,作為妖王的桀梟很快就找回了屬於自己的冷靜。
他冷冷地笑了笑,雖然用錦兒那稚嫩的小臉作出冷笑的表情實在有些可笑外加陰森森地,「你們以為憑著這個十歲的小鬼就能控制我的軀體嗎?你們也太小看了妖界的王座吧……」
「怎麼會呢,換魂之術,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若不是因為各方條件湊了個巧的話,就算我有這個打算也難以實施,畢竟單純的換魂之術運作起來,最多也只能讓你和錦兒的魂魄交換不超過三天而已;不過現在有了龍族的返世鏡,再加上以龍子作為換魂之術的「依憑之約」,等會我們起出妖丹讓龍子服下之後,你再要回到原本的身體裡,就困難了哦。」長老得意洋洋地在月光下搖頭擺尾,那一副裝模作樣的高深,看了就讓人很想咬他。
「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我們不會拿你的肉體去胡作非為的,」長老的眼睛笑咪咪地合成了一條細細的線,但是那瞳孔中狡詐的色澤卻依舊洩露無疑,「作為妖界之王,我們自然知道你的身邊麻煩不斷,等錦兒以你妖王的名義,向妖界宣佈,不得再屠戮半妖之後,我們會把你的肉體完好地封存起來,只要妖王閣下你努力經營,相信總有一天會回去的哦。」
「哼,真是可笑啊……」桀梟並沒有在意自己的肉體會被怎樣的封存,但是長老話中試圖隱藏的某個矛盾卻被他一眼看穿,「我要待在這個小鬼的身上,而原來肉體要被封存,那麼這個被你們利用來捉我的小鬼之魂,恐怕就要魂飛魄散了吧,你們這些虛偽的傢伙,除了會裝好人欺騙世人之外,也再沒有其他的方式了。」
「哈哈哈,難得妖王會有這份仁慈之心啊,看來換魂之術果然有些門道,才這麼一會兒,錦兒的善良天性就影響了妖王閣下萬年冰冷的心啊,放心、放心,我們已經和仙界的某位商量過了,錦兒的軀體雖然暫時借給閣下暫住,但是九霄仙界卻看中了錦兒的資質,決定用仙界金露引導錦兒之魂蛻化入道,修入仙門,所以說起來……這軀體還真是便宜了妖王您呢!」長老似乎故意一直等著桀梟問這個問題,所以那一臉的褶子都笑得宛如秋菊盛開一般。
這個答案雖然早有預料,但是依舊讓桀梟一陣胸悶,「真是好計策……」
「哪裡、哪裡……」
「不過,老東西,你知不知道,什麼叫魚死網破?」桀梟的話音突然一轉,那充滿了邪肆、狂妄和猙獰的話語顯露了妖王真正的面目,在猝不及防之下,桀梟猛然伸手抓住了小龍的脖子,陰狠地冷笑著,「你們不會希望那個出名護短護犢的龍王,知道自己的兒子,因為龍族相輔和半妖長老的疏忽,而變得四分五裂吧……」
混蛋啊!
本來悠閒地在一邊看白戲的小龍,突然被抓住了喉嚨,那股子難受勁,讓小龍本能地開始掙扎,但是那原本纖細瘦弱的小手,此刻卻如同招魂的黃泉入口,那種窒息的感覺讓小龍的眼前一陣陣地發黑,小小的嘴巴徒勞地張開著,試圖多呼吸一點空氣,一張小臉頓時發青起來。內心更是開始瘋狂地詛咒妖王不得好死,事情都明擺著沒有多少協商餘地了,還要垂死掙扎一下,簡直就是XXXXXX。
「你殺好了……」相曦彷彿沒有看到小龍狼狽的模樣,微微垂下雙眸,讓人看不清他的情緒波動,「龍子要是死了,你非但一輩子不能回到自己原本的肉體裡,而且我想就算龍王再仁厚,也不會反對把你送給魔王當作復仇的方式的,你也知道,魔王那見不得人的嗜好,據說被你當作禮物送過去的前任妖王,至今還在魔王的床上接受懲罰呢,我想他一定會非常高興和你做鄰居的,積蓄了三千年的『思念』足夠讓你好好地消受一番了不是嗎。」
桀梟的手微微地鬆了鬆,他自然不會錯會相曦那平靜話語下的冷酷,這不是威脅,但卻比威脅更加令人戰慄。
而桀梟並沒有就此豁出去的打算,他只是希望在這場不公平的談判中,握住更多的籌碼,對於這位妖界之王來說,懂得如何審時度勢是他能夠打敗前任妖王,統治至今的原因所在。不過桀梟卻沒有想到,在還沒有完全了解手中這條小龍的價值之前,他倒是有幸領教到了欺負幼兒龍的下場。
被人這麼對待,對於小龍而言絕對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特別是自從成為小龍開始,不管是龍王界的父兄、還是人界的半妖們,哪一個不是對自己愛護有加的?就算是「金魚」也最多只是小小的逗弄而已,哪個有桀梟這麼大的膽子,居然敢勒龍寶寶的脖子,簡直就是自找死路!
所以當自己的脖子被稍稍解放之後,小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然從那雙小手中掙扎出來,非但沒有像受驚的孩子找某個安全的角落哭泣,反倒是怒睜著雙眼,小爪子輕輕一點,整個身體騰空而起,竄到妖王的面前,四爪亂揮,在其他人沒有反應過來之前,非常英勇地為自己的脖子報了大頭怨。
只見桀梟那張稚嫩的小臉上,瞬間被劃下數百道紅痕,交錯遍佈在整個顏面上,甚至連嘴唇也被狠狠地拉開了好幾道口子。當桀梟的手本能地揮過來時,小龍更是靈活地竄入不遠處的領子裡,愉快地用爪子繼續在桀梟的身體上製造印象派圖畫。
雖然沒有辦法親自參觀小龍的大作,但是作為旁觀者的相曦和長老,光是看妖王那張凹凸有致的小臉,就足夠讓他們了解衣服下的那位作畫者的造詣之高,絕對是龍族之最。明知道其實被小龍這麼抓撓,並不會很痛,但是……妖王此刻那有些恐怖模樣實在讓人有點不寒而慄。
「嗯咳……」相曦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看著原本不可一世的妖王,頂著那張花花的臉蛋對自己怒目而視的模樣,把到嘴的笑聲硬生生地逼了回去,自從知道小龍在龍王界和敖巽搶奶瓶的事情之後,他就隱約覺得小龍敖彥的報復心極強,現在看來,自己的預料非但沒有錯,而且還大大低估了。看來回頭自己真的要向龍王要上二十年的長假,早點溜號,否則自己以後絕對會吃不完兜著走。
「小龍只是淘氣了一點,妖王也不要太過於計較了,畢竟以後的二十年裡,你們要相伴相隨呢。」
「你……什麼意思?」頓住準備探入衣服去把那條四腳蛇分屍的手,桀梟抬起頭,瞪著眼前故作冷靜的相曦,而正在他衣服裡搗亂的小龍,也不約而同地停下作怪的爪子,豎起耳朵,仔細地聽著這個和自己利益切身相關的話題。
「剛才說了,施展在你身上的換魂之術是以龍子作為『依憑之約』,所以你要回到自己的身體裡的話,就需要一件非常關鍵的東西……嗯……同時為了保證二十年內你不會惡意地去取回給小龍服用的妖丹,所以要解開施加在你身上的『換魂之術』就需要……小龍成年後的初精……換句話說,如果小龍在成年之前死去,或者成年之後被人捷足先登……嗯嗯……那麼就要麻煩妖王閣下繼續住在這副身體裡了。」相曦的話非但讓妖王整個傻住,而原本扒在妖王身子上的小龍,一陣抽搐,整個從妖王的衣服裡滑落在地上,兩雙不同大小的眼睛,同時充滿了震驚的光澤,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滿臉高深的老傢伙。
「你們耍我?」桀梟的雙瞳猛地收縮起來,如果眼光可以殺人的話,估計眼前這兩個聯手算計他的老東西,早就被千刀萬剮了,而語聲也乍然間冰冷了起來。
「嗯嗯……這也是無奈之法啊。」長老雖然對於桀梟的表情非常地滿意,但是也很明白為了他們的計劃能夠順利地進行,現在最好不要火上澆油,「畢竟你是妖王,妖丹的原屬者,而小龍需要妖丹度過危險的成長期,再說了等小龍長大了,必然把妖丹歸還閣下,到時候妖丹裡肯定會參雜龍氣,比你在妖界努力修行二十年要值得的多得多,更何況龍精對於『妖刃』來說也是一種比較好的方式不是嗎?」
「龍王界已經有共識,在這二十年內,讓你和七殿下同行,龍王會親自指派你作為七殿下的貼身侍衛,而且默許你二十年後,可以用任何他們可以接受的手段得到七殿下的……」相曦的話語顯然也跟著放軟,而且有意無意地忽略某個標的,畢竟拿別人的初精當作交易品,實在是有辱斯文。
「初精嗎?」桀梟的冰冷目光逐漸有了動搖,若有所思地看著在地上明顯石化的小東西,無數邪惡的念頭從腦海裡蜂擁而出,對於妖界那遍地長滿了奇怪功效的草藥來說,要一個剛出生的小龍馬上貢獻初精並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不用打歪主意了,這些天來,小龍已經吃了混合了仙界神蜂所釀的『絕情蜜』的鹿奶,再加上龍族為了克服情慾所特製的冷顏丹,在小龍成年之前,你無論如何都沒有其他的辦法的。」相曦一眼就看出了桀梟的想法,只是他早就在那裡防患於未然了。
桀梟還來不及表達些什麼,倒是石化了的小龍,如同從夢中驚醒一般,一邊慘叫著,一邊迅速地以絕對難看的姿勢向遠處狂奔而去。
而望著小龍那可笑的模樣,桀梟突然憑空生出某種可以稱為「龍心大悅」的情緒,連相曦那缺了大德的主意也變得可以容忍了,不過是二十年罷了,對於妖界的人來說,二十年不過是轉眼雲煙,雖然自己要在這個脆弱的身體裡待著,但是有這麼一條有趣的小蛇可以捉弄,似乎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當然他絕對不會承認,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份上,他除了接受,也別無他法,同樣他也絕對不會告訴相曦,就算是「絕情蜜」加上「冷顏丹」,也未必是真正的保險,在他妖王的認知中,沒有什麼東西是不能改變的。
「那麼你們最好記得今天的話……」丟下一句不算威脅的威脅之後,桀梟轉身就往小龍消失的方向追去,那個小東西,抓了自己一臉的槓槓,那麼不會介意自己討點利息吧,不讓他知道知道妖王的厲害,日後還不被他騎到頭頂上作威作福。
「我們這麼做是不是有點過分啊。」長老轉身托起妖王原本的身體,難得地有些擔心的問著自己的同謀者。
「過分……也許吧,二十年的時間雖然很短,但是這樣很有樂趣不是嗎?」相曦賊笑著。
「得了吧,你現在是得意洋洋了,不但解決了小龍眼下的危難,又把那個詭計多端的妖王騙作小龍的侍衛,在小龍未成年的二十年內,不用擔心龍族那些個對小龍抱有敵意的傢伙會有機會動手,而失去了妖王的妖界,肯定會陷入混亂,至少二十年內,龍王界可以專心地對付日益強大的魔界和野心勃勃的神界……你還真是會一箭三雕。」對於相曦的了解,長老自然不遺餘力地揭穿他陰險的本質。
「你呢?你有比我好多少?哼,有了妖王的招牌,半妖不用擔心追殺,日後侵入人界隱身只是早晚的事情,而錦兒送給仙界,日後半妖要是危險了,憑著這個關係,足夠讓仙界插手,再加上龍子的身上,我們龍王界也欠了你一個不小的人情,你一石三鳥的水準似乎也不比我差吧……」相曦斜眼瞟了眼長老那一臉的偽善微笑。
「得了得了,我們也不要在這裡磨嘴皮子了,快點把妖丹取出來之後,你我好安排後事……至於其他,二十年後自然會有分曉。」長老咕噥著,往黑暗處走去。
「二十年後……嘿嘿……恐怕這二十年對他們兩個來說,也不是那麼好過的吧……」相曦的笑容悄悄地隱沒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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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仙界的「小飛天」迎來了幾位來自人界的客人。
比起利慾縱橫的人界、毒氣瘴氣滿天的妖界、血腥瀰漫的魔界、鬼氣森森的冥界、仙界無疑是一個絕佳的居住地,輕靈的仙氣蘊育出仙界的仙人們獨一無二的縹緲氣質和冷寂如水、徹骨如冰的性格。
崇尚斷絕七情六慾的仙界人,是七個不同的世界中唯一一個沒有爭戰慾望的世界,無數的歲月中,仙界總是冷眼看著其他的六個世界為了各自的利益而互相征伐,算得上是絕對的中立者,不過仙界那高絕的仙術和無數精緻的仙器<仙人的法寶>也有效地遏止了野心者試圖染指這個世界的可能。
而在仙界提到七曜真君,知道的人並不多,除了仙界的管理者能夠在仙人記錄裡找到這個從人界飛昇而來的三級水仙之外,七曜真君的生平來歷倒是沒有人清楚,只有和七曜真君的洞府九霄仙界的「小飛天」比鄰而居的幾位仙人多少知道一點。
七曜真君原本是人類,而且還是那種普通的角色,從小出家,跟隨了一個孤僻的修道人參修仙道,但是修道人最後沒有飛昇仙界,倒是他這個一直管理雜物的小道童,得了天地之道,三百年前飛昇仙界,得號七曜,成為了仙界移民局的正式在檔人員。
在得到了「小飛天」這個偏僻的清修洞府之後,七曜真君也沒有參加過仙界的集會或者其他什麼大型活動,每日裡窩在洞府裡,也不知道在幹嘛,要不是七曜真君的實力有些讓人高深莫測——本來人界飛昇到仙界的仙人,一般都是六級的亞仙,很少有一級的亞仙,更不要提超越了亞仙範圍,甚至越過了火仙的六個階層,直接被評定為水仙的,這種特例在仙界實屬罕見——讓那些個喜歡在仙界招災惹禍的主都有點不太敢招惹,再加上七曜真君刻意地迴避,他的存在逐漸被仙界諸人淡忘。
所以自然沒有人知道,七曜真君私下答應了半妖長老的要求,偷渡了個半妖的孩子魂魄到仙界,還用金露替那個叫錦兒,卻沒有姓氏的孩子重塑了一個充滿了仙氣的肉體。末了還將這個小孩悄悄留在了自己的「小飛天」收為弟子。
「留在九霄仙界,忘記塵世間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你就能解脫無限煩惱……」在正式收錦兒為徒的那天,「小飛天」整個被七曜真君封閉了起來,不讓任何人、物打擾,而在只有他們兩人的收徒儀式上,七曜真君輕輕撫摸著錦兒的臉龐,用一種悵然的語氣對眼前這個單純的孩子訴說,他衷心地希望這個孩子永遠保持著這份純潔的心靈。
而在人界的長老、景御、沙曲等人則透過「小飛天」的天鑒鏡遠距離參觀了這簡單的收徒儀式,大家都在為一切能夠按照計劃完美結局而高興。
但是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身為半妖的長老,他或許能夠設計出完美的計劃,可他卻沒有辦法看到仙界管理者們針對每一個飛昇仙人的記錄,否則的話,他一定會發現七曜真君飛昇仙界之所以會成為水仙,卻是因為他所參修的天道,是被仙界視為禁忌之道的「窺世之道」,這也就是人界所稱的「預知」或者「先知」。
七曜代表著七界命運之輪的意思,以此為道號,正是暗示著七曜真君的真正能力……
第 五 章
龍是一種強大的存在,非但強大,而且強悍。擁有其他生物所沒有的巨大力量、自由地操控著天生就具備的恐怖法力,他們能夠毫無顧忌地上天入地、翻江倒海、縱橫在寰宇之間。
同時他們又有著其他世界生物所豔羨的漫長生命,甚至就是以不死號稱的諸神也沒有辦法免俗,因為諸神所謂的不死,是指他們能夠在誕生一萬年的生命極限後,通過冥界的特殊渠道,再度獲得全新的身體和前一代的所有力量以及部分私人記憶和性格,但是也僅僅只有這些,前生所具備的知識、見聞等等都被「轉生系統」給直接Format了 —— 這個有趣的現象,則被崇尚「生命完整原則」的龍族們嗤之以鼻,稱之為「偽生命再生系統」。
而所謂的「生命完整原則」是龍族對於生命的一種認同和看法,生老病死是生命中不可或缺、不可改變的規則,龍族珍惜每一條新的生命,但同時也絕不會為了得到更加漫長的生命,而刻意去改變什麼,對於龍族而言,死亡是生命無可挽回的終結,和出生一樣是屬於天地間最為純潔、最為神秘力量的體現,刻意去破壞這種純潔的事情,是一種對於萬物的褻瀆。即便如諸神們那般的轉生,能夠完全地繼承前世的力量,但是那些繼承的記憶和性格,卻是對轉世的新生命的另一種終極的不尊重。
當然龍族的這種理念被只有他們十分之一生命時間的諸神們和渴求「轉生系統」的生物們駁斥為「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也不無道理。畢竟五、六萬年對於龍族來說,僅僅只能算是風華正茂的年輕時代,這種離譜的生命力,實在很讓人唾棄。
不過,讓其他世界的生物們唯一能夠感到有些平衡的,就是龍族低弱的出生率,以及幼龍們和其他生物的幼兒同樣脆弱而易碎。正因為這樣,龍族在外界行走的時候,常常可以聽到例如:某某神仙的徒弟,年幼的時候比小龍還要聰明;某某小妖能夠輕易把小龍丟到數百米外……等等、等等,而這類言論,在龍族來說,常常是好風度地一笑了之。
也許是龍族在漫長的歲月裡可能多少也體會到了別人的鬱悶心情,所以,他們非常君子風度地保留了一個不為人知的小秘密:其實龍族自誕生之日起,就擁有清晰無比的記憶,不同於其他生物,剛出生時的記憶會逐漸被歲月悄悄地抹去,哪怕是一個成年的神祇,也沒有辦法想起自己當年穿開襠褲的情景,但是龍族卻會死死地記著,驚人的記憶能力和天賦能讓他們絲毫不忘過去。
所以,對於龍族來說,幼年只是一個學會如何與這個世間進行交流、清晰明確地表達自我內心意願方式的短暫的學習時間。由此可見,這個世間,沒有任何一種生物的幼兒能夠比幼龍更加聰慧。而人界曾經有某卷因為詆毀龍族,而被列入禁書的文章如此撰寫:「龍族是最會記恨、報復心最強烈的生物,牠們那強大到變態的力量,通常被用來報復別人,哪怕是幼年時雞毛蒜皮的小事也不會被忽略。」這樣的說法,從某種角度上來理解,其實只是偏激,但並沒有說錯—— 那些曾經和幼年龍族攀比過的生物,在幼龍長大後,幾乎無一例外地被以各種方式「教訓」過。
而也正是因為這個小小的秘密,在如今,蒙蔽了龍族族人們的視線,遮掩住了龍王第七子身上所發生的那些不可思議現象。即便是桀梟有意無意地暗示明示,聽到的人往往都一笑而過,甚至轉過身,憐愛地揉著桀梟那顆小巧的腦袋,當然其中還包括七分的同情,特別是看到小龍那滿眼閃爍著的「豬頭,你等著,敢打小報告,老子早晚報復回來」的眼光的時候。
不知內情的桀梟自然鬱悶,不過更讓他鬱悶的是,曾幾何時,他堂堂一妖界之王,居然落魄到被龍族摸腦袋,而且自己嚴正地擺出「不妥協」的姿態,大幅度地把腦袋從龍爪下繞開的動作,在龍族們的眼中,卻被堂而皇之地解釋為「彆扭的孩子」的典型動作。就算自己有心攪黃了相曦那隻狐狸龍的計劃,但是想起分手時,相曦那一臉笑咪咪地告誡自己的話,卻又不得不再次努力地讓自己融入目前這個全新的角色之中。
「如果覺得憤怒,我倒是不介意把你的身份向所有的龍族公開,雖然龍族優良的教養,絕對不會報復當年率軍和龍王界征戰時不可一世,如今卻變成孩子的妖王,欺負弱小是龍族最大忌諱,但是我想族人們絕對不會放過好好參觀一下妖王最新形象的機會。」相曦一邊喝著最後一壺香片茶,一邊擺出一副諄諄教導的嘴臉,和坐在對面,一臉深沉的桀梟進行最後的談判,但是就實際內容來說,說是威脅可能更加貼切一點。
「你就這麼放心讓我照顧這個小鬼?」桀梟冷冷地瞟了一眼不遠處正四腳朝天睡姿不雅的小龍,小龍彷彿在夢境裡感受到了桀梟冰冷的視線,有些不安地用頭蹭了蹭柔軟的被子,翻了翻身,曲捲的尾巴末端甩到了嘴邊,而後很自然地張嘴一口含進了嘴裡,很快一行銀絲就從唇角沿著下巴慢慢流下,那不設防的酣睡模樣,卻讓桀梟的眼神更加冰冷。能在殺人如麻的妖王面前睡得如此香甜,彷彿是對如今的桀梟一種無言的嘲笑。
「嗯……」相曦輕輕咳了一聲,把就要露出來的幸災樂禍的笑容,強壓了下去,「我說了,對你而言,敖彥算是你回歸原來肉體的唯一希望,除非妖王打算就此成為半妖一族的成員,否則的話,敖彥的『東西』沒有被你弄到手之前,我相信由你來保護他是最合適的,你會比其他人更加專心致志。」
「你不怕我教壞你家的主子?」桀梟的嘴角露出一抹惡毒的笑容,對於妖族來說,魅惑和教唆向來是最拿手的好戲,而要把一個孩子教壞,也是一個非常簡單的事情。
「我想,這不需要我擔心。」相曦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龍族對於孩子的教導向來是不負責任的,向來奉行所謂天生天養,這種隨波逐流的教育方式,沿用了無數歲月,經歷時光的考驗之後,除了能夠養出各種不同性格和觀念的龍族之外,還真沒有養出過壞蛋。
他倒是不介意看看桀梟的教唆能力有多強悍,不過……看著桀梟臉上那還未退去的紅色槓槓,相曦非常沒有風度地竊笑起來,就算要教唆,也要先讓敖彥屈服吧,龍族自幼就能擁有記憶的秘密,對於桀梟的教唆計劃無疑是個巨大的障礙,特別是敖彥已經非常地清楚,桀梟的真實目的,目前對峙的狀態似乎沒有任何改善的跡象,不過這兩人倒是有成為冤家的趨勢。
妖王的惡劣固然因為軀體的不同,有明顯降入惡作劇範疇的趨勢,但是看著他每次吃飯時都故意在敖彥面前放上一碗熱騰騰的紅燒肉,然後慢條斯理地一邊吃,一邊欣賞敖彥垂涎欲滴的表情,實在足夠讓人笑到內傷發作。
而敖彥一抓、二咬、三噴唾沫的「三板斧」目前也有更新換代的趨勢,昨天晚上,看著桀梟把紅燒肉吃個精光後,敖彥一臉委屈地喝著牛奶,然後趁著桀梟洋洋得意的時候猛然把一口牛奶吐進了桀梟的嘴裡,不但讓桀梟嗆得半死,而且還噁心了大半夜。估計下次桀梟絕對不會在靠近敖彥三公尺的範圍內大笑了。
這個老混蛋!
桀梟陰沉地看著相曦不斷小幅度挑動的眉頭,自然知道這個老傢伙心裡想著什麼,雖然對自己成為別人的娛樂,深痛惡絕,但是這種痛恨在目前的客觀條件限制下無力報復,自然被非常簡單地記在了那條該死的小龍的頭上。當然這次談判的結果,雖然最後以彼此間心照不宣作為結局,但是留下的後遺症就是桀梟和敖彥之間的抗爭就此拉開了序幕。
龍族的七王子在被擄走了五天後,再次回到龍王界,除了找到了化形的方法之外,還找到了一個半妖的孩子當作自己的護衛,由於龍王敖君澤為了堵住諸臣工們質詢的悠悠之口,直接丟了一句:這個小鬼是敖彥自己選的。就算是給了個交待,本來讓沒有法力的半妖當龍子的護衛,沒有先例,但是在相曦周旋中,大家也默許了這個半妖的存在。
只是桀梟並不知道,龍族的成員在看到他的時候,總是用一種憐愛的目光看著他的真正原因,正是出自相曦的手筆,一句「龍子服下妖丹化形後,需要半妖身上的妖氣進行特別調和」讓敖彥和桀梟之間的關係,在無形中遮上一層粉紅色的薄霧。
不過,桀梟也並非沒有一點收穫。至少在進入龍王界後不久,他就發現了一個比他還要鬱悶的角色——襁褓中嗷嗷待哺的敖彥的孿生哥哥,敖巽。
桀梟第一次見到敖巽這條傳說中的金龍,是在龍王敖君澤的書房裡。
金龍對於龍族來說,用「天之驕子」來形容絕對不過分。每隔五百萬年才出生一條的出生率,即便是對於有著十萬餘年生命的龍族來說,也算是一種罕見。
金龍對於龍王界以外的其它人來說,更是一種幾乎和「神秘」相等的名詞,對於金龍的了解,僅僅是上古流傳下的隻字片語,而桀梟熟讀過妖界幾乎所有書籍字典,對於金龍的傳說,更多的是對於金龍力量強悍的形容,而金龍的特殊所在卻始終避而不談。
在桀梟看起來,那些書裡記載的金龍,最多也不過擁有超越其他同族的力量,這種力量在單挑中或許是無敵的,但是在征戰中,個人力量的強大與否,並不能改變或者扭轉乾坤。
而那個看上去正在健康成長的小傢伙,看起來和人界的嬰兒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小小的、水靈靈的模樣看上去非常好吃的樣子,要是妖界那個專門嗜吃嬰兒的「暨妖」看到的話,恐怕一刻都忍不住,早就撲上去飽餐一頓了吧,桀梟忍不在心中惡意地想像著「暨妖」撕裂吞噬小金龍的血腥場景,而被龍后抱在懷中的敖巽,卻沒有強烈的第六感,反倒是不安分地從龍后的懷抱中不時地探出腦袋打量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小孩。
後來幾次在宮殿走廊裡遇上敖巽,讓桀梟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龍王宮裡的諸人對於敖巽的溺愛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人前人後議論的話題,也總是離不開小金龍今天怎麼怎麼的、昨天怎麼怎麼的,倒是和敖巽同日出生的敖彥,諸人卻絕口不談,就算無意間提到,也迅速地改變話題。
其實早在龍王宮裡傳出龍王的幼子奇蹟般的從昏睡中安然醒來這個消息後,就整個龍族而言,無論是誰,心底都充滿了驚喜的意味,哪怕是最初鐵了心要把小龍送回冥域的那些個頑固派的長老們——雖然他們表面上依舊掛著一副「你們都高興得太早了」的不屑表情,但是私底下,緊繃的心弦也稍稍地鬆弛了一下。
畢竟對於龍族來說,每一個生命都該是被珍惜、被呵護的,他們最初對付小龍的手段,也許冷漠得近乎於殘酷,但這麼做是為了不讓小龍在未來遭受更多的痛苦,而正是因為了解長老們的用心所在,當初龍王即使在暴怒的情況下,也僅僅只是把那些個長老罰去掃皇陵作為懲罰。
而當龍族的成員們如今欣慰地看著活潑潑的小龍,整日裡貪吃酣睡的模樣,那高懸在小龍頭頂的「百日化形」的無形之刃,也越發地讓所有人開始有了強烈的危機感,百日的時限眼看著一天一天地過去,但是有效的保護小龍的辦法,卻沒有個頭緒,只看到相曦每日裡在各個大殿裡為了小龍的化形危機來回穿梭忙碌著。
龍族的成員們心底的忐忑不安化為了無聲的憂慮,下意識間,大家都刻意迴避了小龍敖彥的話題,這本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擔憂,不過在桀梟的眼中看起來,這種不正常的現象卻被他曲解成了一向注重力量的龍族對於脆弱小龍的「不屑和輕視」。
桀梟暗中冷笑著,即使是高高在上、號稱高貴的龍族原來也有「歧視」這種事情存在啊,難怪相曦會讓身份尷尬的自己來保護那條四腳蛇,換了別人……恐怕四腳蛇早晚變成死蛇吧。不過這對自己倒是一個不錯的提示,讓那條四腳蛇知道自己被同族歧視,日久天長之後,肯定會產生足夠的怨恨吧,到時候……相曦,該哭的還是你吧。
可惜桀梟一向注重謀定而後動,否則的話,要是他用這個被曲解的看法去挑逗敖彥,結果恐怕會成為「狡詐險惡的妖王陛下一輩子的污點」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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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龍王界裡知道桀梟真正身份的人,除了龍王、龍后、以及龍王子們,就沒有其它人了,而龍王一家似乎也絲毫不擔心桀梟突然暴走或者暗中籌謀,毫不在意地放任桀梟在自己家的宮殿裡穿堂入室,不過唯一作為交換的條件,卻是讓桀梟時刻保持一個作侍衛該做的事情:隨時看著他的主子。
對於看小孩這件事情,桀梟自然深惡痛絕,更何況是那個讓他幾乎想把對方串在鐵條上放在火堆裡做燒烤,然後直接吃掉的四腳蛇。不過託長老在錦兒的手臂上留下的禁制,要在庭院重重的龍王宮裡找到那條喜歡四處亂竄的四腳蛇並不是很困難。
就像此刻,剛吃完了滿滿一大瓶奶之後,那條四腳蛇就優哉游哉地往某個宮殿爬了過去,雖然對於敖彥的走路動作實在不敢恭維,但是敖彥臉上那狡猾的笑容,卻讓桀梟有莫名地好奇,所以難得放下架子,依尋著敖彥的蹤跡,溜進了某個宮殿裡,趴在窗沿邊,沿著縫隙往屋內張望,就見屋子裡放置著一張小床,一個女子正陪著一個嬰兒喝奶,那個嬰兒正是不久前才見過的敖巽。同時,桀梟也瞥到了在搖籃的不遠處,那條走路愈發難看的四腳蛇。
此刻,敖巽抱著奶瓶在乳母的微笑注視下,非常迅速地喝下奶瓶裡最後一點甜美的乳汁。
「敖巽殿下真不愧是金龍,才不到滿月,就已經能夠自己喝奶了,而且一點都不淘氣,換作一般的幼龍,在出生的頭一個月裡,餵他們喝奶,能讓人累得焦頭爛額,就算是他的那些個兄長,剛出生的時候,也淘氣了好一陣子,才慢慢習慣不在喝奶的時候搗亂呢。」乳母崇蓮欣慰地望著敖巽紅撲撲粉嫩嫩的小臉,拿著絲帕伸手把敖巽唇角溢出的乳汁小心地擦去。
龍族的母親因為懷孕期內給腹中的孩子輸送了太多的養分,產下龍子後,很難親自照顧活潑的小龍,所以小龍誕生前,小龍的母親們就會為自己的孩子挑選一個合適的乳母,乳母不但要哺育照顧剛出生、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的活潑小龍,更重要的是,乳母還要和小龍的母親一起教會小龍如何跨出和這個世界交流的第一步,所以龍族的乳母通常被尊譽為「第二母親」。
崇蓮是比龍后略微年長的水系青龍,除了有著水系青龍特有的細膩的溫柔和耐心的包容,對付起剛出生的小龍可以說是得心應手之外,很少有人知道崇蓮還是一個深藏不露的水系高手,就是被譽為龍族女神將的龍后,和崇蓮交手之後,也不得不驚歎崇蓮的身手高超,雖然說龍王子們的安全無虞,但是身邊最接近的人,武功好的話,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所以自從龍后的第一個孩子誕生起,崇蓮就成為了龍王家默認的諸位王子的乳母了,可以說龍王家的王子們幾乎都是崇蓮一手照顧起來的。
崇蓮和幼龍接觸的時間長了,自然看的也多了,她之所以會有以上的想法,完全正常。因為剛出生的小龍,雖然力量和法力還很稚嫩,但是也已經足以給周圍造成讓人哭笑不得的損傷,比如火系的幼龍,時常會莫名地把身邊的東西點燃,然後一臉高興地看著火苗竄起,不是把被子燒個洞,就是把床單燻得黑黑的……
更讓人頭痛的是,剛出生的幼龍對除了母親的接近之外,對其他人的防備心極重,不要說要塞進嘴巴裡的奶瓶,就算是乳母略微靠近一點,小龍都會本能的攻擊——雖然這種攻擊對於乳母來說和撓癢癢一樣,但是怎樣抓住到處亂爬的小傢伙,並讓小傢伙們安靜的把乳汁喝了,實在是一個非常艱難的課題。
所以,幾天前被交到崇蓮手中的敖巽,卻表現出和其他小龍截然不同的行為,也難怪崇蓮會覺得奇特。本來崇蓮在龍后生產的時候並沒有在龍王界,而是去了仙界靜修,等回到龍王界時,龍后已經產下了金龍,崇蓮想龍后也許已經找到了其他的乳母,但是沒想到幾天後,她就被龍后的懿旨召進了皇宮,擔負起了金龍乳母的重任。只是當時皇宮裡正亂得一團糟,據說是和金龍同日誕生的七殿下被擄走了,龍后發了好大一頓脾氣,如今整個皇宮裡幾乎人人都戰戰兢兢地做事,唯恐惹禍上身呢。
看著小床上的嬰兒敖巽吞下奶瓶裡全部的乳汁之後,崇蓮小心地拍了拍敖巽的小小背脊,讓他打了個滿足的飽嗝,白皙的小臉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紅暈,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滿臉滿足地將腦袋貼在崇蓮的手上磨蹭撒嬌。
只是崇蓮發現敖巽似乎在她所不知道的時候,留下一個奇怪的習慣——敖巽似乎非常地喜歡奶瓶,從來不肯放手,除了給他添加乳汁之外,只要有人敢動敖巽的奶瓶,敖巽就會變得異常地激動。
她也曾詢問過龍王和龍后,但是龍王和龍后這兩個不負責任的雙親,非但沒有告訴崇蓮為什麼,反而總是以搶奪自家兒子的奶瓶,看著敖巽激動地嗷嗷亂叫取樂。
敖巽滿足地瞇了瞇雙眼,雙手抱了抱懷裡餘溫未散的奶瓶,習慣性地環視自己的這個搖籃,確認記憶中那個可怕的傢伙並不存在之後,空氣中瀰漫著的奶香味漸漸地化為了睡神的雙手,輕輕地撫慰著敖巽的大腦,對於一個嬰兒來說,吃飽了就睡,睡醒了再吃幾乎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所以敖巽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之後,伸手摸索著眼前的小被子,雖然不到一個月大,但是他已經明白睡覺一定要蓋上那柔軟的被子才會睡得好、睡得暖、睡得甜。
只是就在敖巽的手接觸到被角的時候,一條讓他懂得什麼叫做刻骨銘心的灰白色的蜿蜒身體出現在不遠的角落裡,幾天不見對方,囂張的模樣絲毫沒有收斂的跡象,只見他大搖大擺地用極其可怕的姿勢慢慢地向自己接近著。
敖巽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奶瓶。
原本還昏昏欲睡的小小身軀立刻如同打了興奮劑一般,迅速地活動起來,奶瓶被抱著放置在趴開的雙腿間,還無力站起的雙腳放在奶瓶的兩邊,此刻迅速地在床單上前後踢動著,伴隨著每一次用力,小屁股借力往上抬起,向後墜落,以一種可笑的運動方式,向身後的角落裡移動,同時不忘隨時把奶瓶往自己懷裡拖上一拖,始終保持著奶瓶的所有權。
對方似乎也發現了敖巽的動作,故意的加緊了移動速度,直勾勾地望著奶瓶的兩眼,更是向敖巽發出「奶瓶爭奪戰」的挑釁訊息。
我不會讓你得逞的!敖巽的小手捏成了一個拳頭,示威一般在空中揮舞了一下,表達了自己保護奶瓶的決心,然後更加堅決地往角落裡移動著。
而對方似乎接受了敖巽無言的挑戰,甚至冷笑著停下了前進的步伐,反而回頭一口咬住旁邊敖巽專用的小枕頭,並狠狠地拖到被子邊上,然後前爪踏上了枕頭,昂起上半身,伸直了脖子,做出一副居高臨下的姿勢,雙眼更是完全地向敖巽展示了所謂「輕視」兩字具體形象。
當後背接觸到搖籃邊緣,左右雙臂緊貼著搖籃欄杆,敖巽認為自己已經佔據了地理上的優勢,可以完美地抵抗對方,因為這樣不但徹底了封死了對方從兩側進攻的路線,讓對方只能和自己正面交戰,而且一旦發生拉鋸式的持久戰時,憑藉著欄杆的力量,懷裡的奶瓶怎麼都丟不掉。在完成自認最精密的軍事部署之後,敖巽得意地呵呵地笑了幾聲,不光露出了粉色的牙床,唇角還流下不少口水。
向敖巽齜了齜牙,露出一個在敖巽的眼中看來可以稱之為陰險的冷笑,彷彿從未把敖巽的堅持看在眼中一般,又彷彿是在嘲笑敖巽的堅持。
敖巽覺得自己高貴的龍格被侮辱了,憤怒地啊啊大叫著,揮舞著四肢,向對方嚴正抗議著,當然,同時也不忘把奶瓶往自己的懷裡帶緊。
而對方並沒有在意敖巽的抗議,反倒是奇怪地咬起腳下的枕頭,一甩頭,枕頭在空中劃過一個漂亮的弧度,準確地掉入遠處的角落旁,然後就見那個灰白色的小傢伙突然整個身子在敖巽面前橫著躺了下來,然後伸出四肢,一把抓住身下被子的邊緣,嘴更是咬住了被角,然後在敖巽愕然的注視下,就地一滾,捲著被子骨碌碌地滾到了遠處的角落裡,而那小巧的腦袋則非常準確地靠在了原本屬於敖巽的柔軟小枕頭上。
在丟給敖巽一個嘲笑的目光之後,很快,一個均勻而細弱的呼吸聲在充滿了奶香味的搖籃裡響了起來。
敖巽望了望遠處原本應該屬於自己的用柔絲編織而成的睡起來好暖和、好舒服的被子,再看了看懷裡已經因為失去了所有乳汁餘溫後,變得冰涼的奶瓶……
很顯然,第二次兄弟戰爭的結果就是:敖巽的被子和枕頭,被搶走了。
「哇──」
震耳欲聾的哭聲再度在敖巽的宮殿裡響起,不過這次伴隨著敖巽哭聲的,是龍后明顯不夠厚道的竊笑聲,以及龍王笑著猛捶床柱的咚咚之聲,這二位不良雙親,為了看到兄弟相逢的這一幕,早就躲在一邊,偷窺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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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妖怪、小妖怪……」耳際傳來老人熟悉而溫柔的呼喚聲,溫彥有些迷茫地睜開雙眼,卻看見老院長正帶著一臉慈祥的微笑看著他。
「院長?」溫彥覺得自己的意識似乎有些混亂,彷彿剛從夢境中醒來一般,有些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夢幻還是現實。
「怎麼在這裡睡著了?又逃學了?你倒是不怕你們那個囉嗦得和唐僧一樣的班主任再找上門來。」老院長的眼中閃爍著瞭然,卻沒有責備,反而更多的是一貫的縱容和寵溺,甚至微笑著盤腿在溫彥的身邊坐了下來。
「那隻母雞,就愛多管閒事。」溫彥習慣性地聳了聳肩,然後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眼睛順便向四周張望了一圈,確定自己此刻正躺在孤兒院後山的大榕樹下,那是溫彥自幼就認定的,最好的偷懶場所。因為再往上就是墓園區域,所以除了清明時節,一般少有人煙,溫彥很小的時候就選擇這裡當作自己的偷懶寶地,除了固定的幾個人,平日裡根本就不怕有人打擾。
看到眼前這熟悉的場景,溫彥才多少確定了不久前龍王界那離譜的一幕幕,原來只是自己的南柯一夢。
打著呵欠,就像往日自己逃學被老院長逮住到時一樣,溫彥把背靠在了身後那棵百年榕樹粗大的樹幹上,然後聰明地轉變話題:「我剛才做了一個滿邪門的夢呢!」
「我們的小妖怪也會做夢?」老院長笑得雙眼瞇成了一條線,溫彥被自己逮住逃學時,總是會想著法子編上一大套可以當劇本使用的理由,「說來聽聽,是搶了銀行呢,還是當了美國黑幫老大?」
「你最近黑幫電影看多了吧!」溫彥丟了一個不屑的白眼過去,「我夢到,我死了,然後轉生變成了一條龍。」
「龍?侏羅紀公園裡的那種?大的還是小的?」老院長雖然看起來是一個絕對慈祥的老人,但是私底下,卻是驚險恐怖電影的忠實FANS,「我喜歡那個小的,既聰明又活潑,還懂得團結找蛋……」
「不要把那些爬蟲類和我聯繫在一起!」溫彥唾棄地看著老院長,「是真正的龍,神龍,故宮九龍壁上那種會行雲佈雨的神龍!」
「噢,是龍啊,那你有沒有照過鏡子?龍的『小弟弟』長什麼樣?上廁所是什麼樣的……」不用懷疑,這些個問題確是眼前這個正經八百的老頭子毫不猶豫脫口而出的問題,一點也不帶造謠的。
對於老頭子那種奇怪的嗜好,溫彥自然是嗤之以鼻,而對於這些個具有學術內容的垃圾問題,自然也不屑於回答,只是有些自顧自地開始向老頭子訴說自己夢中那些奇怪的遭遇:在龍宮出生時那讓人生氣的龍誕殿的澡盆、龍王敖君澤那不怎麼美味的龍血、半妖的金魚和傻氣、那個倒楣的妖王、被自己欺負的敖巽……一件件、一樁樁,漸漸地溫彥覺得自己做的這個夢還真是不錯的樣子,雖然比起現實世界裡要荒誕的多得多,但是那些個清晰地印在腦海中的人影,卻鮮明得似乎已經蓋過了自己對於眼前這個現實世界的記憶。
老院長沒有打擾溫彥的敘述,只是坐在一邊做一個安靜的聽眾,靜靜地傾聽著自己所關心的孩子,訴說內心中的故事,那言詞間的喜悅和眷戀是很少能夠在小妖怪身上看到的。
「小妖怪,欺負小嬰兒很好玩吧?」而等溫彥得意洋洋地提起自己和敖巽在搖籃裡搶被子的笑話時,老院長冷不丁地插了一句,「每次輪到你值日時,嬰兒區的小鬼們總喜歡哇哇地大哭是你搞的鬼吧?」
「這算什麼,那些小東西肉肉的,捉弄起來好好玩。」溫彥一時不察,不經思考地把自己惡作劇的事實如實地交代了出來,等話語出了口,才察覺大事不妙,再要改口,卻被老頭子用一臉奸笑硬生生地把到嘴的謊言給噎了回去。
「是啊、是啊……我們的小妖怪真了不起,在學校無聊的時候,欺負同學;上課無聊的時候,欺負老師;路上無聊的時候,欺負小動物;在家裡無聊的時候,欺負嬰兒……越是喜歡、越要欺負。」老院長臉上不由露出一抹無力的苦笑,面對溫彥的斑斑劣跡,除了苦笑恐怕他也沒有其他的方法了,「你這個小妖怪,什麼時候才能改掉你這個彆扭的壞習慣啊!」
「為什麼要改?這樣不是挺好的。」溫彥聳聳肩,一臉罕見的輕鬆笑容,也許他表達喜歡的方式奇怪了一點,但是這才是他最真實的表現不是嗎?
「小妖怪,至少要在『那裡』找一個可以信任、可以包容你的人,這樣你才能更加安全地去『欺負』別人呢。」老院長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溫彥的臉龐,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閃爍著一種被稱為不捨的神情,「記得,在那個世界裡,一定要好好地照顧自己,你有了新的爸爸媽媽,對你來說,是蒼天虧欠你這麼久後最好的補償,要珍惜,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你這麼好運的,小傢伙。」
「老頭子……」溫彥覺得眼前老人的影像漸漸地模糊了起來,內心卻剎那間明白,最後的分離時刻已經近在眼前了。
「做一個人不容易,做條龍,恐怕也不見得容易到哪裡去,不過你永遠是老頭子的小妖怪,記住不管遇到什麼,在這個世界裡,都有一個老頭子在想念你呢,不要做出讓老頭子擔心的壞事哦。」老院長的話語中有著難以掩飾的哽咽,「要少逃學、多交朋友,不要整天想著折騰別人……」
「老頭子,我的床底下有張存摺,是這些年我帶人去學校後門的暗街裡敲詐勒索來的,不算少,有十好幾萬呢,你記得去取出來,密碼就是你的生日;還有我房間裡放著的情書幫我寄給校花啊,雖然這輩子沒有辦法泡上她,但是至少讓她記得我一輩子啊;還有,你櫃子裡的陳年酒我拿去兌水,裝了一箱,賣掉了不少,錢都在後院廁所蓋旁邊的泥地裡,你往下挖三尺三寸就能找到;還有……」
要交代的東西在剎那間迸湧而出,夾帶著對過往不幸人生的懷念和追憶,溫彥突然明白自己過去的十六年其實並沒有那麼地不幸。拋開一連串的不愉快,留下的喜悅雖然淺淡,但是依舊刻骨銘心得讓他不會有太多的後悔和遺憾。
「你個小混蛋……我就知道你缺德事沒有少做!」老院長哭笑不得地搖頭歎息著,看著那個從來不曾向命運屈服的小傢伙漸漸離去,雖然心痛依舊,但是更多的是一種安慰和欣然,他相信小妖怪永遠都是無法被人打倒的。
「老頭子,最後一句!記得,下次上墳的時候,給我帶點好吃的來啊!不許帶塑膠模型!」溫彥的話語從遠方穿越無限的時空傳來,帶著他一貫的風格,留下今世最後一個烙印。
夕陽夕照,幽靜的山道下傳來少年們稚嫩的呼喚聲,端坐在榕樹下的老人,緩緩地睜開雙眼,看著天際火紅的夕陽,許久後嘴角緩緩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回頭探手輕輕撫摸著身旁新建不久的墓碑,他知道剛才那一夢或許荒誕得無人相信,但是他卻堅信那是溫彥從遠方傳遞來的最珍貴的信息。
《木乃伊》裡不是有這麼一句:死亡僅僅只是開始……老院長決定,回頭就把這部老片子找出來,好好地看上幾遍……
夕陽的紅霞籠罩在天地之間,那嶄新的墓碑上刻著:
溫 彥
出生於公元一九八○年十一月
病猝於公元一九九五年十月
折 子 前 生
「你真是好命大哦!」
睜開的雙眼還沒有適應那一片刺目的光芒,耳邊就傳來人們的讚歎,只是在溫彥聽起來,這由衷地讚歎卻宛如刺耳嘲笑一般,儘管「命大」這個詞在普通的白話文中,往往和「幸運」有著同等的意義,但是他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幸運。
一個在雨天被丟棄在孤兒院附近街角、才出生不久的嬰兒,居然能夠強撐過一個寒冷冬季的雨夜而不殞命,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命大」的表現;擁有一副先天性心臟病外加嚴重貧血的破敗身軀的同時,在沒有特殊照顧和治療的情況下,能夠掙扎著活到十六歲,同樣也是一種極為顯著的「命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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