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魔術師第2幕－松岡圭祐推理傑作選4

那是一家只有吧檯座位的小店，有男女老少各種年齡層的客人。椎橋一坐下，一位中年員工立刻遞上一杯冰水，用眼神詢問要點什麼。那個人的年齡和椎橋的父親差不多，不知道他有沒有家人？有沒有孩子？他一直要工作到深夜嗎？早晨，在小孩子出門上學前，他能不能回到家裡？
中年人發現椎橋呆然地回望著他，什麼都不說，覺得有點莫名其妙。他皺了皺眉頭。『你還好吧？』
『啊，對，是。』椎橋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菜單。『一碗叉燒麵。』
好的。員工立刻失去了對椎橋的興趣，轉身走向鍋子。叉燒麵一碗！他的聲音十分響亮。
煮麵時咕咚咕咚的聲音，冒出的熱氣，客人吃麵的聲音，以及放在店角落那台十四吋電視傳來的新聞報導的聲音。此時此刻，他切身感受到自己身處和昨天完全不同的環境。在這裡，可以吃到自己喜歡的東西，當然，錢包裡的錢也不斷減少。得要好好動動腦筋，想辦法養活自己，可能的話，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偷別人的錢包。然而，他的這種想法並非基於反省，而是因為太危險了，就這麼簡單而已。
他心不在焉地看著麵店員工俐落地把麵分到各個碗裡的動作，突然，他感受到某種破壞他內心平靜的外在刺激，喚醒了他的理智。刺激來自於聽覺，奇妙的聲音，是女人聲嘶力竭的聲音，而且，是個上了年紀的女人。
椎橋看著電視。畫面上，一個老婦人彎腰縮頸地坐在看起來像是事務所的辦公桌前，臉部打了馬賽克。
鏡頭裡，還有一個男人的身體，男人高高在上地看著老婦人，用低沉的聲音說：『把東西統統拿出來。』
『對不起。』老婦人帶著哭腔小聲說：『真的很對不起。』
『別說那麼多了。既然知道道歉，當初何必偷。』男人雙手抱著胳臂。『快拿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老婦人不停地道著歉，打開皮包，從裡面拿出罐頭。並非只有一個而已，兩個、三個……還有一袋辣米果、一盒熟菜和紙盒鮮奶。
男人嘆著氣。『歐巴桑，妳不去收銀台付錢就帶回家，就是犯罪喔！』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老婦人不斷重覆著同樣的話。
畫面響起記者的旁白：『這位老婦人六十七歲，丈夫已經過世，女兒出嫁後，一直過著孤獨的獨居生活。最近發現，竊盜事件有逐漸高齡化的趨勢……』
麵店員工在櫃檯裡打著轉。『遙控器跑去哪裡了？快要播職棒新聞了。』
『等一下，』椎橋慌忙叫了起來。『我在看這個。』
可能很少人提出這種抗議吧，店員和客人都紛紛抬起頭看著椎橋。椎橋覺得很莫名其妙，但仍然自顧自地看著電視。
『是你媽嗎？』店員調侃地說，引起客人們一陣小小的哄笑。
我媽？我媽怎麼了？椎橋納悶地看了看店員，但他已經轉過頭，忙著用長杓子把麵湯倒進碗裡。雖然還有幾個客人臉上帶著笑意，但大部分人已經低頭吃自己的麵，根本沒有看椎橋一眼。

等了好幾秒鐘，他意識到店員是略帶諷刺地開了一句玩笑，竟然鬆了一口氣。這裡的人怎麼可能認識自己母親，自己想太多了。
電視畫面上出現一個戴著眼鏡的消瘦男人，年齡大約四十歲左右，寬寬的額頭上長著一個鷹勾鼻，下巴有棱有角。這張很有特徵的臉可以讓人過目不忘。畫面在男人的臉上停格，打上了他的姓名和頭銜。
『尼奧斯警備保障株式會社，店舖警備課的出山忠司先生，四十一歲。』旁白按字幕讀了出來。『是投入這一行二十二年的專業竊賊剋星。他是一位具有敏銳洞察力的正義之士，一旦盯上的目標，就絕對會繩之以法。出山先生曾經在超市和百貨公司當場逮到的行竊者不計其數。』
畫面上開始訪問名叫出山的竊賊剋星。出山的聲音略顯高亢，和他外表感覺很不相同。『幹這一行最重要的事，並不是緊盯著那些行為舉止特異的人。如果發現普通的客人行為可疑就上前盤問，顧客不僅會對我個人抗議，更關係到商家的信譽。而且，有些客人故意做出奇怪的行為，只要我們一上前，他們就會找店家麻煩，要求賠償。為了避免這些麻煩，培養敏銳的洞察力就顯得十分重要。』
畫面又變了，這次是四個分割畫面，每一個畫面都不是很清楚，但應該是某家超市的店內。
旁白說：『職業竊賊剋星到底具備了怎樣的洞察力？以下，請各位觀眾測試一下，自己是否具有這方面的資質。這四個畫面都是超市監視錄影機拍到的畫面。在畫面中Ａ、Ｂ、Ｃ、Ｄ四個人中，誰是竊賊？』
四個人的眼部都打上馬賽克，但穿著一目了然。Ａ穿著套裝，是個身材苗條的粉領族；Ｂ是稍微胖一點的家庭主婦，穿著一件看起來像是孕婦裝的洋裝；Ｃ是一個穿著西裝襯衫的微老男人，提著一個很大的手提袋；Ｄ是一名老婦人，整個人依靠在購物推車上，步履蹣跚地走著。
Ｂ的家庭主婦和Ｄ的老婦人先停了下來，兩個人都拿起一旁的商品看著。Ｂ在蔬菜賣場，手上拿了一個萵苣；Ｄ拿了一盒肉。照理說，購買生鮮材料不應該看這麼久。然後，Ｂ主婦開始在附近晃來晃去。這時，Ｃ男子在貨架前彎了下來，Ａ女子也拿起了收銀台附近的香煙。
同時看到這四個人時，會覺得每個人都行跡可疑。如果在決定性的那一剎那，目光停留在其他人身上，就無法以現行犯逮到對方。
『應該是Ｂ。』店員叫了起來。他似乎也開始產生了興趣，兩手撐在櫃檯上，探出身體看著。
坐在椎橋旁喝著麵湯的中年男人皺著眉頭說：『應該是Ｄ。剛才那個人不是說，老年人最可疑嗎？』
店員輕聲笑了一下。『對喔，那應該是Ｂ或Ｄ吧。你看，她背朝著鏡頭掩護自己。果然是Ｂ。』
的確，Ｂ的家庭主婦很在意周圍的情況，把拿在手上的商品又放回了貨架，行為的確很怪異。但椎橋覺得，可能這個人平時舉止就很奇怪。

『是Ａ啦。』椎橋說：『她拿了兩包LARK煙，只放回去一包，你們沒看到嗎？』
『Ａ嗎？』店員帶著苦笑問：『那個漂亮小姐？』
『這和外表沒有關係。』
『但她沒有背朝鏡頭，或是突然把手伸進皮包。』
椎橋搖了搖頭。『她偷了煙，並沒有立刻藏起來，她是用palm……這麼說你們也聽不懂，反正，就是藏在手心裡，先拿在手上，過一會兒，才不經意地把手伸進皮包，假裝拿出手帕。把藏在手心的煙放進皮包。』
店員和幾位客人訝異地看著椎橋。
『你幹嘛這麼激動？』店員問。
沒有啦，椎橋吞吞吐吐的。沒錯，自己到底在激動什麼。椎橋告訴自己：這裡不是披露魔術知識的地方，冷靜一點。況且，這也不是魔術秀，並不是學過隱藏法這種專業技巧的人在表演，自己能識破也沒什麼好稀奇的。
『正確答案是，』旁白說：『竟然是出乎意料的Ａ。』
拉麵店頓時響起一陣歡呼，之前假裝漠不關心的客人都驚叫起來。
椎橋卻產生了另一種驚訝。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又不是在變魔術，難道他們剛才都沒有發現嗎？
畫面又以慢動作重現犯罪的那一瞬間，旁白解釋道：『她的右手去拿煙。這時，女人抓了兩包煙，她把兩包煙放在手心，左手輕輕移了過去，然後移向腹部前方。然後，又看著其他的煙，把手上的煙放回了貨架。這時，左手上還留著另一包煙，但因為她的手背朝外，手心微微放在腹部的關係，乍看之下，很難發現她手上的煙。她拿著煙的手也沒有慌慌張張地放進皮包，而是從容地去拿手帕……』
雖然氣勢比剛才弱了一點，拉麵店的客人再度響起驚呼聲，然後又笑了起來。那是對自己坦誠的驚訝反應感到不好意思的笑，這和大人被椎橋的魔術唬住時所呈現的反應如出一轍。
『真厲害，』店員笑嘻嘻地關掉瓦斯的火，攪動著麵湯，說：『這位小兄弟，你真正的工作該不會是竊賊剋星吧。』
一陣笑聲中，椎橋也跟著笑了笑。但他的心並不在店裡，而是完全被電視畫面佔領了。
那個名叫出山的竊賊剋星正在說話：『正如大家所看到的，必須睜大眼睛觀察，眨眼睛時，都怕漏失掉什麼。就某種意義而言，這是相當辛苦的工作。我也因此得了乾眼症，眼睛經常充血，常常去眼科報到。雖然工作很辛苦，但報酬卻微乎其微，所以很多人都不想投入這一行。』
說完，他笑了起來。椎橋呆然地望著這個四十歲的男人。
睜大眼睛觀察，不敢眨眼以致眼睛充血……真的需要這麼累嗎？至少，在剛才影像中的四選一問題時，並不需要像他說得那麼累。周圍的其他人沒有發現Ａ是竊賊，並不是因為他們眨了眼睛，Ａ完全沒有任何迅速的動作，手指也沒有特別靈活。假如說，她身上有欺騙的要素，那就是Ａ本身的眼神。她藏了一包煙，把另一包煙放回貨架時，她的視線已經移向貨架上其他的煙，即使隔著馬賽克，也可以清楚看到這一點。那個女人的眼神絕對沒有看藏了一包煙的那隻手。

在魔術的世界中，觀眾也會追隨魔術師的視線。當魔術師看著自己的右手時，觀眾也會看他的右手。這是魔術專業書上所介紹的一種心理技巧，名為錯誤引導（misdirection），視線絕對不能看隱藏了東西的那隻手，要注視其他地方，也就是所謂視線的假動作。
魔術點子往往很簡單，手部的戲劇性動作比想像中少得多，但魔術師懂得搭配隱藏法和錯誤引導，可以用簡單的手部動作，讓硬幣和小東西從手上消失。
讓東西從手上消失……他心頭浮現的這句話在他腦海中產生了迴響。這種雕蟲小技就可以讓竊賊剋星誇誇其詞，如果是有魔術基礎的人行竊，情況就不同了吧？店家可能有精通魔術的人材嗎？應該不可能。這麼說……
聽到一聲乾咳，店員低頭看著椎橋。『麵都糊了，你還不吃嗎？』
不知不覺中，一碗叉燒麵已經放在自己的面前。麵已經冷了。
店員一臉想不通的樣子，轉身離開了。
真是敗給他了。椎橋抓了抓頭，從櫃檯上拿起胡椒的瓶子。被錯誤引導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他心裡這麼想著，灑上胡椒，掰開筷子開始吃麵。雞骨的湯頭很好喝，但已經有點涼了，可是椎橋的心裡卻很溫暖。有一種不可思議的熱源，從他身體深處湧起……

隱藏

走出雷諾亞咖啡店，天空已經漸漸泛白，椎橋彬獨自走在清晨微藍的區公所大道上。有些店可能剛結束營業，鐵門也才剛拉下，換上便服的員工們魚貫從店裡走出來。雖說是便服，但這些人的衣服和臉上的妝一樣花俏，男人、女人都一樣。還有一些喝得酩酊大醉，倒在路旁的男人，和蹲在地上的女人。灌酒的人和被灌的人，結果呈兩極化發展，這就是新宿的清晨嗎？在十五歲的椎橋眼中，的確是頗為刺激的經驗。
為了節省住宿費，他在深夜營業的咖啡店泡了一整晚。一開始，他對只點一杯咖啡可以耗到什麼時候感到不安，但這種擔心顯然是多餘的。夜越深，店裡的客人越多，大部分客人都倒在沙發上睡了起來，似乎大家都在這裡休息，等頭班車開始運行。在大人的世界裡，似乎必須遵守某些椎橋不了解的特殊規範和規則。那些穿著西裝，邋遢地倒頭睡去的男人們，應該下班後就不曾回過家。學校放學後也不回家，習慣在外面遊蕩的椎橋，覺得這些上班族和自己沒什麼兩樣。在這裡，大家都脫下了大人的盔甲。盔甲之下的，和十幾歲的自己似乎並沒有太大的差異。
無數的垃圾散亂在柏油馬路上，整群的烏鴉專心地在垃圾中尋找食物。幾分鐘後，眼睛便漸漸接納了眼前的異樣情景，自己正慢慢融入這個街道，已經拋開過去，逐漸成為這個街道的一部分。

不知道母親現在在幹什麼？她發現自己失蹤了嗎？還是以為只是徹夜未歸而已？他停下腳步，抓了抓頭，趕走在眼底浮現的母親，讓清晨的歌舞伎町回到自己的視野。到底在想什麼？椎橋責罵著自己。剛才還在想已經拋開過去了，竟然馬上就想到母親。自己是個孤獨的人，是個無家可歸的人，既沒有母親，也沒有屬於自己的家。
附近一家看起來像是新開的書店竟然還在營業，難道是二十四小時營業？還是準備送走搭頭班電車回家的客人後，就要拉下鐵門休息了？總之，店裡還有好幾個客人，戴著單眼眼罩的年輕店員還在收銀台前工作。椎橋晃了進去，他想找找看有沒有日租公寓或是週租公寓的相關資訊。
書店裡比想像中來得小，只有一些正式的房屋租賃雜誌。椎橋有點不所措，自己還需要其他的書嗎？這麼小的書店，不可能有魔術相關的書籍，即使有，也只是適合外行人看的解說內容。椎橋翻了翻如何打電玩和幾本漫畫後，開始感到厭煩。
自己到底想做什麼？到底該靠什麼生活下去？即使順利找到住處，也不可能整天窩在家裡打電動、看漫畫。今天開始，就要為自己的三餐奮戰。然而，自己卻毫無準備。
至少該對東京有多一點的了解，而且是從大人角度的了解。他這麼思忖著，便邁步走向新出版的書籍區，在眾多的書籍中，有東西頓時吸引了他的目光。除了魔術以外，自己從來不曾對其他事物有過類似的反應。
令椎橋情不自禁地拿在手上的精裝書，並不是有關魔術的書。書名就叫《竊賊剋星》，作者是出山忠司。在書腰上寫著：『在電視、雜誌上引起廣泛話題的那位竊賊剋星，將一舉公開偷竊的技巧！』。
打開封面，立刻看到昨天在電視上看到的那個出山的臉部照片和經歷介紹。他的表情比在電視上更加柔和，嘴角也露出微笑，從側面拍攝的照片讓他有幾分讀書人的味道。
能夠出版這種書，就代表這個叫出山的竊賊剋星已經是家喻戶曉的人物，大家也想要了解有關他所知道的知識。當然，也有人會基於反面的興趣看這本書──如何才能偷竊。
椎橋站著看書中的內容，但越看越覺得內容很無聊。書中完全沒有介紹偷竊的技巧解說或是案例分析，反倒像是有關出山個人經歷的散文集。書中說，出山老家開了一家小商店，卻經常被人偷東西，他為此傷透了腦筋。出山經常看到母親對著記帳簿嘆息，也察覺到母親的苦惱。來到東京後，他就當上了保全公司的警衛，在保全公司的業務中，他強烈要求擔任竊賊剋星，消滅小本經營商店大敵的竊賊。在如願成為竊賊剋星後，培養出火眼金睛，識破了竊賊的種種伎倆。
椎橋覺得簡直一派胡言，書中充滿了大人經常表現出的正義之士形象。出山在書中說自己從來沒有偷竊過，果真如此的話，根本不可能完全發現竊賊特有的可疑行為。光憑想像，根本不可能了解曾經行竊的人才能體會的那種緊張，以及倉皇的行為。然而，出山這個人自己沒有行竊經驗，卻能夠在全國各地的竊賊剋星中拔得頭籌，號稱識破行竊率最高的人。椎橋覺得這根本是天方夜譚。聽說許多優秀的白機車警察，以前就曾經是飆車族。所謂隔行如隔山，外行人看不懂內行事。

漸漸地，椎橋對書的作者出山產生了些許的憤慨，和一種近乎嫉妒的情緒。昨天的四選一問題，就憑他識破這麼低能的偷竊行為，竟然可以聲名大噪，而且還敢把這種羅列孩提時代回憶，和喜歡吃的食物這種隨手亂寫的東西當商品來賣，憑著經過極端美化的潔癖人生和思想，使讀者相信他是個很有見地的人。為了推銷自己，他不惜踐踏那些不幸的竊賊。整本書中都沒有提到腰帶上所寫的『偷竊的技巧』，這根本是詐騙行為！
書上雖然沒有提到偷竊技術，但在最後面，卻有一張偷竊犯行為分析表。年輕的偷竊犯常在ＣＤ和錄影帶店下手，老年人常在超市行竊；十歲左右的小孩子則常在便利商店下手。大部分年輕人都把偷來的東西藏進口袋，但年紀越大，攜帶購物袋和皮包的比例也越高。首先，鎖定視線飄浮不定者、在店內快步穿梭者，他們多次造訪的貨架就是準備下手的目標，因此，必須事先把這個貨架移到容易觀察的位置，就可以順利逮到現行犯。
就這樣而已？椎橋不禁嘆了口氣。這根本不是在解釋偷竊技巧，而是介紹竊賊剋星的技巧嘛。他內心越來越不服氣，這位作者和出版社明知道內容不實，卻用偷竊技巧的廣告詞來吸引讀者。雖然書中的內容完全沒有偷竊技巧，卻多次提到了偷竊的人必須痛改前非之類的話，讓人無法批評作者和編輯方向。十五歲的椎橋彬了解到，大人們在做生意時，都會加入名為『偽善』的調味料，為了掩飾自己的唯利是圖，就要使用偽善這種仙丹妙藥，而出山忠司也不例外。
書的後記內容更加荒唐可笑。出山說：『拜電視所賜，最近大家都認識我。不管我私下去哪家店，那段時間的偷竊發生率都明顯下降，這是很令人欣喜的事。但同時也有一件事讓我大傷腦筋。一般民眾只要一看到我，就會跟在我後面，想要目擊我「逮」到竊賊的那一刻；也有人要求我簽名，甚至有人去買了立可拍照相機，要求和我合影。我不希望大家對我過度關心，因此，希望我的粉絲們把粉絲信寄至出版本書的出版社即可。』
粉絲信，書上明明白白這麼寫著。而且，從文章的內容來看，似乎是他的真心話，而不是開玩笑。經常上電視、成為名人後，區區上班族也會有粉絲嗎？椎橋已經怒不可遏了。太愚蠢了！不是出山這個人太天真了，就是這個世界太愚蠢了。
正當他準備把書放回書架時，發現最後一頁上寫著保全公司的電話號碼，尼奧斯警備保障株式會社，有一個二十四小時接受諮詢的電話號碼，是○一二○開頭的免付費電話。
原來，這本書同時為保全公司做宣傳。原來如此，如果讀者自己開店，或許會撥這個電話吧。但椎橋是想問其他的事，才產生了想打這個電話的衝動。這個衝動漸漸壯大，變成一種非試不可的欲求。不知道這家保全公司有沒有在招募新的警衛？需不需要工讀生？最主要的，就是有沒有機會成為竊賊剋星？
光是想到這個可能，椎橋彬就振奮起來。雖然還不了解具體情況，但至少自己輕鬆自如地破解了那個四選一的問題，讓拉麵店的其他大人大吃一驚。自己在這方面的才華，不容任何人否定。
雖然只想要印著聯絡方式的那一頁，但椎橋還是看了一下書背面的價格：一千八百圓。太貴了。他想要把那一頁撕下來，臨時想到一個錦囊妙計。當然，這只是對他而言的妙計。

他瞥了一眼四周。附近的書架有一個男人，入口附近的雜誌區有一個女人，兩個人都背對著自己，但離開書店前，要經過收銀台。椎橋眼明手快地抽掉夾在書裡的銷售傳票，塞進書架。這麼一來，就銷毀這本書是未付錢商品的證據。椎橋拿著手，朝收銀台走去。
戴著眼罩的店員抬頭看了椎橋一眼，但椎橋若無其事地走了過去。他用指間隱藏的方法，把書藏在靠近店員的那隻手上。這也打破了像精裝本這麼大的東西無法隱藏在手上的定義。店員用一隻眼睛看東西，就像單眼照相機一樣。椎橋只要把書縱向藏在伸直的手臂後面，店員根本不可能看到。正如魔術用品店的老闆所說的，只要方法對了，連盤子也可以藏。當然，如果店員突然偏一下頭，視線的位置改變時，就會露出馬腳。因此，椎橋用斜眼觀察著店員，仔細觀察他的視線位置。魔術的隱藏法則要求手背隨時和對方的視線保持垂直，只要遵守這個法則，就絕對不會露餡。
出山在書中說：『偷竊的人個個都會產生焦躁。』椎橋覺得，『個個』的說法並不屬實，他沒有考慮到會魔術的人。此刻，店員臉上也絲毫沒有半點懷疑之色，默默地目送椎橋離開。椎橋並沒有加快腳步，走出店門外後仍然注意店員的視線，路上的行人也完全不在意椎橋用奇怪的姿勢拿著書。續攤了一整晚，好不容易捱到頭班車的時間，拖著疲憊的腳步踏上歸途的人，根本無力氣關心別人。如果被竊賊剋星鎖定，則又另當別論，但在大人眼中，只是某個人用奇怪的姿勢拿一本書，根本不值得多看一眼。
椎橋猜得沒錯。他順利地轉過街角，不費吹灰之力就弄到了一本書，省下一千八百圓。不光是如此，只要抄下保全公司的聯絡方式，就可以把書賣到二手書店，應該可以賺幾個零用錢吧。
惡魔的靈機一動，而且，自己已經付諸行動了。然而，椎橋並沒有後悔，反而充滿希望。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麼，這是偽善必須付出的代價。椎橋彬走向晨曦中的新宿東口圓環，輕聲地自言自語著……

那是一家只有吧檯座位的小店，有男女老少各種年齡層的客人。椎橋一坐下，一位中年員工立刻遞上一杯冰水，用眼神詢問要點什麼。那個人的年齡和椎橋的父親差不多，不知道他有沒有家人？有沒有孩子？他一直要工作到深夜嗎？早晨，在小孩子出門上學前，他能不能回到家裡？中年人發現椎橋呆然地回望著他，什麼都不說，覺得有點莫名其妙。他皺了皺眉頭。『你還好吧？』『啊，對，是。』椎橋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菜單。『一碗叉燒麵。』好的。員工立刻失去了對椎橋的興趣，轉身走向鍋子。叉燒麵一碗！他的聲音十分響亮。煮麵時咕咚咕咚的聲音，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