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時的皇甫灝,是個意氣風發,開朗愛笑的富家子弟,
一心想著要從軍打仗,擊退入侵中土的昊族。
因他的「慧眼識英雄」,讓他主動去結交那名人人皆掩鼻避開的小乞丐。
皇甫灝深信自己在驚鴻一瞥間所看見的那雙眼,
那人絕非池中物。
寧斯然從沒想過在他的生命中能有溫暖。
皇甫灝主動接近自己、幫自己通過徵兵考試,
還硬是以一句「不求回報,但求結交」和自己交上朋友。
他無以回報,只能在每夜的軍營中以對方贈與的竹笛,
為這個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吹奏一曲。
只是,那人是否明白,曲子皆為他一人所吹?
章節試閱
呼呼的北風狂吼著肆虐大地,漫天的黃沙在狂風中悠然起舞。
一道頎長偉岸的人影站在嘉陵關的城樓上,遠眺著前方那片奪走了無數人性命的戰場。
銀色的鎧甲在陰沉的天色下顯得黯淡無光,紅色的帽纓被風吹得胡亂飛揚,但是男人挺得筆直的背脊沒有被風吹彎,仍如標槍一般屹立著。
他的目光沉穩而闃然,筆直地望著前方,彷彿是在尋找什麼。
「噠噠噠」,伴隨著腳步聲,一名副將快步走上城樓,面朝男人躬身道:「皇甫將軍,是時辰出發了。」
名喚皇甫的男人沒有回頭,深邃的目光依然望著遠處,好一會兒,才輕聲開口:「還是沒有找到他嗎?」
那聲音裡飽含著期待,卻又隱約帶著一絲怯意。
副將的臉上出現了為難的神色,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半晌才答:「還沒有。」
空氣一下子變得很沉靜,就連呼嘯著的北風似乎也在那一剎那靜止了。
皇甫灝依然沒有轉身,只眺望著遠方的眸光慢慢收了回來。
他低垂下眼眸,目光落到了自己扶著城牆的手上。
在他的掌心中握著一截斷裂的竹笛,那竹笛做得很是簡單,也未上漆,本是翠綠的顏色,可現在卻有一部分染上了鮮血。
紅褐色的血跡早已乾涸,一塊塊黏在笛身上,透出幾絲蒼涼淒楚的意味。
皇甫灝看了它許久,手心漸漸收緊,死死地握住了它。
「走吧。」轉過身,一聲淡淡的嘆息聲從他口中溢出,經風一吹,一下子就消失了。
副將似乎鬆了口氣,握著拳的手慢慢鬆開,輕輕點了點頭,隨著皇甫灝走下了城樓。
到了城下,皇甫灝不自覺地抬起頭又朝城樓望了一眼。
便依稀看到曾經還是少年的自己,在某個夜晚,同那個人一起披星戴月地站在城樓上談天。
那個人當時說的一句話,此刻彷彿也隨著風再度灌入耳中。
「起落參商終不見,人如棋子夢如真。皇甫灝,也許多年之後,這詩便也成了你我間的寫照呢。」
猶記得當年的自己對這話不以為意,一笑而過後便未曾多想,如今回首往昔,便覺分外諷刺。
「起落參商終不見,人如棋子夢如真……嗎?」皇甫灝不禁低聲輕喃。
那副將未聽清他的話,微皺起眉,看著他問:「將軍,您說什麼?」
「沒什麼。」皇甫灝淡淡答了一句,轉過頭,邁開了步子。
嘉陵關的風再度呼嘯著吹過耳畔,揚起那些瀰漫在皇甫灝心頭腦海中的哀愁,逕自吹向了遠方。
第一章
嘉陵關的風總是透著凜冽如刀鋒般的寒意,這裡的漫天黃沙時常迷亂人眼,惡劣的生存環境卻止不住北方昊族不斷妄圖進犯中原的野心。
昊族是北方的遊牧民族,民風驃悍,擅騎射,男女皆有武藝,十分難纏。
中土之王曾多次派兵鎮壓昊族,但可惜收效甚微,邊界戰事頻頻的局面始終無法改變。
這一年春天,當南方百花盛開,草長鶯飛之際,北方又迎來了一年一度的徵兵。
「哇,今年要徵兵五千人呢,看來退伍的老兵很多啊。」
「那不是挺好,本來還擔心就選幾百人的話我們這年紀選不上呢。」
「我說皇甫灝,你就那麼想去打仗啊。」
「那當然,昊族最近常打勝仗,氣焰越來越囂張了,若再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說不定哪天真的打進嘉陵關來呢。」
「怎麼?憑你去就能打退昊族了?」
「哈哈……」
集市的布告欄前,幾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看著徵兵的布告嘻嘻哈哈地笑著。
為首的少年雖然正被同伴嘲弄,卻一點都不動氣,昂著頭笑道:「現在的我自然是不行,可數年之後,我一定行。」
那少年生得濃眉大眼,談笑間眉眼清明如皓月星辰,身子也生得挺拔修長,年紀不大,卻已能讓人想像出他日後在戰馬上英姿颯爽的模樣。
周圍的少年雖出言嘲弄於他,可也看得出他眼中的認真,紛紛斂去了諷意。
其中一個劍眉星目,生得頗俊俏的少年笑道:「也是,只要咱們好好練兵,數年之後便是咱們哥幾個的天下了。」
「君玉說的沒錯,明日便一起報名去,咱們也要為家鄉幹點實事。」
「好啊。」
眾少年商量停當,勾肩搭背地離開了布告欄,一邊已經開始商量明日幾時去軍營報名。
皇甫灝笑看著眾人激動的模樣,心裡高興,嘴角便禁不住一直勾著。
一個人拖著步子從他身邊不遠處走過,身上傳來的異味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個蓬頭垢面的小乞丐,穿著一件打了十多個補丁的破衣服,許是多日未曾洗澡,他身上有股濃濃的酸臭味,引得路人見到他紛紛掩鼻避開。
皇甫灝見他筆直朝布告欄而去,心中好奇,忍不住駐足觀看。
那小乞丐慢慢走到徵兵的布告前,抬起頭仔細地看著。
「喂,皇甫灝,看什麼呢?」君玉見皇甫灝停了步子,伸手勾住了他的肩膀,笑著問。
皇甫灝不答話,只用下巴朝那小乞丐一努,眉眼間卻帶著笑意。
沒想到,這樣的小乞丐也會對徵兵有興趣。
「他也想徵兵?他那瘦弱的身子行不行啊?」君玉這人快人快語慣了,這會兒正看著小乞丐露在袖子外面的纖細手腕兩眼發直。
他沒有刻意壓低嗓音,前頭的小乞丐似乎是聽到了這話,慢慢轉過了頭。
他只朝皇甫灝和君玉看了一眼,就轉身拖著步子走開了。
就是在那驚鴻一瞥中,皇甫灝發現那小乞丐的臉雖然髒兮兮的滿是塵土,但五官端正,若是將塵土擦去,應該是極為秀氣的。
尤其是那一雙眼睛,端華奪目,讓他直覺地想到一個成語,叫眉目如畫。
而那小乞丐的神情還是倨傲的,即便轉瞬即逝,還是讓他逮了個正著。
「喂,人都走了,你笑什麼呢?」君玉一轉頭,就看到皇甫灝正咧著嘴角,露出讓他覺得毛骨悚然的笑容。
皇甫灝依舊笑得興致盎然,拍了拍君玉的肩,拉著他轉身就走,「我倒覺得他要是去報名徵兵,而且能被選上的話,說不定會成為人才。」
「哈?這又是為何?」
「直覺。」
皇甫灝說著挑起眉,一臉賣關子的神情讓君玉很不爽,當即不客氣地一拳揍在了他的胸口。
很重的一拳,皇甫灝「哎喲」怪叫了一聲。
「喂,你們兩個做什麼呢?」已經走到前頭的同伴回頭朝他們喊了一聲。
皇甫灝拉著君玉快步趕了上去,哈哈笑著說:「沒什麼。」
他沒有注意到,那離開了布告欄的小乞丐走到牆角坐下後,就一直一直看著他們這群意氣風發的同齡人。
翌日一早,皇甫灝便帶著一群朋友一起趕到了軍營。
因要徵召新兵,所以軍營裡很是熱鬧,來報名的人也很多,報名的地方人頭鑽動,幾乎被圍的水洩不通。
北方的駐軍供俸比南方的要高不少,加之衣食住都由軍營提供,所以不少窮苦人家的男子都願意來參軍,以取得俸祿補貼家用。
而另一方面,因為時常要與昊族開戰,所以北方駐軍的練兵與操演都很勤快紮實,不少富家子弟也願意來專心學習騎射等本領。
再者若能在戰場上出人頭地,陞官進爵也是常有的事,運氣好的若能當上將軍,便可一世衣食無憂。
所以每年徵兵,來報名的人都數不勝數。
但是這兵卻不是這麼好當的,要想入軍營,還要參加考試,沒有一副好身板,沒有半點根基,駐軍是不要的。
應徵入伍要先在報名處登記姓名及祖籍,隨後再經過幾樣考試,才能決定是否有資格入選。
皇甫灝和君玉他們剛到報名處不久,正在排隊,便聽到身後的人群裡傳出一陣低聲的議論聲。
「乞丐」、「真臭」等詞彙一鑽入耳中,皇甫灝立刻回了頭。
穿過往兩邊散開的人群間走過來的人,正是昨日那小乞丐。
依舊是一身酸臭的破衣,一張髒兮兮的臉,但他絲毫不介意他人的目光,就這樣目不斜視地筆直走了過來。
君玉和其他幾個同伴也都皺著眉讓開了,只有皇甫灝臉上掛著笑,直直看著那小乞丐。
小乞丐徑直走到了皇甫灝的面前,見他沒有要躲開的樣子,便停下了腳步,似乎是打算排在他後面。
「我就知道你會來的。」勾起嘴角,皇甫灝笑著開了口。
小乞丐一雙晶亮的眸子直視著他,臉上半點表情也沒有,沒有答話。
「喂,那個乞丐,給你先上去報名啦,你站在這裡熏死人了。」前頭不知道是哪個人大聲朝這邊喊了一句。
因為參了軍會發統一的軍服,所以倒是沒有規定乞丐不能來應徵,只不過,這樣光明正大跑來應徵的乞丐,還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經前頭那人一喊,人群還真是徹底分開讓開了路,就連負責登記姓名的士兵也抬頭朝這邊看了過來。
小乞丐往前看了一眼,見皇甫灝還是沒讓開,終於開了口:「你不打算讓我過去嗎?」
清亮淡漠的嗓音,像是初冬落下的第一場雪,輕描淡寫的溫和中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寒冷。
皇甫灝聽了這話似乎挺驚訝,回頭一看整條道上就他一個人站在小乞丐面前,不禁嚇了一跳。
「皇甫灝,你這傢伙在做什麼?快點過來啊。」君玉在邊上朝他猛招手。
「你們都躲那麼遠做什麼?既然大家都讓開了,不如我們一起先去報名啊。」反正他們排在小乞丐之前嘛。
君玉被他說得無語,翻了個白眼,沒理他。
皇甫灝回過頭,對小乞丐笑道:「既然他們都不願意去,那我和你一起去報名。」
報名處一張桌子邊坐了兩個管事的士兵,這會兒都空著。
小乞丐不搖頭也不點頭,只是看著皇甫灝,臉上沒什麼表情。
皇甫灝卻是只當他默認的,轉頭開開心心地朝報名處走了過去。
兩人一前一後到了桌子前,管事的兵認識皇甫灝,朝著他搖了搖頭,低聲咕噥了句:「你小子怎麼也來湊熱鬧。」
皇甫灝也壓低了嗓子,湊近那士兵說:「秦大哥,我爹娘說讓我來這裡好好歷練,不過我自己是想著有朝一日要徹底打退昊族的。」
「小子,口氣不小。」
「嘿嘿。」
因為是熟人,所以也不用皇甫灝說什麼,秦天已經在紙上記下了他的名字和祖籍。
皇甫灝是嘉陵關地區離軍營最近的陳鎮人,家裡是書香世家、當地的名門望族,祖上好幾代都在朝中當過大官,算是嘉陵關地區挺出名的富家子弟。
「寧斯然,淮浦人士。」
邊上這時響起了小乞丐的聲音,還是那樣清亮淡漠的,卻不知道為什麼聽得皇甫灝心中一動。
淮浦人士?他忍不住側頭朝寧斯然看了一眼。
淮浦離嘉陵關可遠著吶,那應該算是南方城市吧?他一路從南方流浪到此的嗎?
「拿著這紙,去旁邊考試吧。」那記錄的士兵倒沒有嫌棄他是乞丐,在紙上寫下姓名和祖籍後,將紙遞給了寧斯然。
皇甫灝連忙從秦天手中拿過自己的紙,轉身和寧斯然一起走了。
「原來你叫寧斯然,我叫皇甫灝。」
兩人並肩往考試的高台走,周圍人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睛驚訝地看著他們。也是,一個是當地的名人,一個是落魄的乞丐,這兩個人走在一起,也確實是叫人驚訝的。
寧斯然側目瞥了皇甫灝一眼,那一眼中沒帶著什麼情緒,好像只不過是要看一眼這個人而已。
對於他彷彿要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皇甫灝沒有表現出絲毫失望或者不滿,只依舊維持著滿面如春風般的笑容。
徵兵的考試分成三個部分,先考力氣,高台上放著兩個挺大的秤砣,秤砣的頭上穿著繩子,能把秤砣提起者便算通過。
皇甫灝和寧斯然走上高台,分別站到了兩個秤砣的前面。
前頭負責考核的士兵拿過寫著他們名字的紙,大聲念了他們的名字。
這秤砣一看就挺有分量的,皇甫灝心裡還真為寧斯然擔心,看他瘦成那樣,又是乞丐,估計也是有一頓沒一頓的,今早也不知吃過東西沒有。
他還在這邊瞎擔心,另一邊寧斯然已經把秤砣提了起來,雖然,是用的兩隻手,看起來非常艱難。
「好了,寧斯然通過。」管事的士兵發了話。
皇甫灝心裡驚訝,偷偷瞄了寧斯然一眼,果然看到他額頭上冒出了好多冷汗,如果不是臉上都是塵土,估計是慘白了一張臉了。
「皇甫灝,你怎麼還不動,到底要不要考啊?」士兵見他到了秤砣前遲遲不動手,忍不住催促道。
「考,考。」皇甫灝連說了兩個考字,朝那士兵笑笑,一隻手把秤砣提了起來。
那士兵頗為驚訝,上下打量了他幾眼,說:「通過,你們去下一場吧。」
下一場考試是跑步,從十丈長的高台一側跑到另一側,再回到原點,八個人一組,每組的後四名淘汰。
皇甫灝和寧斯然考完力氣後,前頭那組跑步的人正好還缺兩個,管事的士兵便朝他們大聲喊:「你們兩個,快過來!」
雖然聽到了這話,寧斯然還是拖著步子,慢慢走著。
皇甫灝也不急,走在他邊上,小聲問了一句:「你幾天沒吃東西了?」
寧斯然的步子似乎頓了一下,轉頭看向皇甫灝,見他這次沒有笑,而是一臉認真地看著自己,終於答了話:「快三天了。」
三天?皇甫灝咋舌,餓了三天還能提起那個秤砣?
這小子,不賴嘛。
「不餓嗎?」他忍不住問了個很白痴的問題。
寧斯然的目光轉向了前方,看著那群在等著他們一起跑步的人,面無表情地答道:「餓。」
當然餓,如果不是還有信念的話,也許他已經倒下去了。
「你有自信能選上嗎?」
「沒有,但是為了不再挨餓,不再乞討,我總要試一試。」
寧斯然的回話總是很平靜,即使在說著這樣淒慘的事實,也依舊只是淡淡的,彷彿他對於自己也只剩下憐憫而已。
皇甫灝沒有再問什麼,英俊的臉龐上漸漸升起了凝重的神色。
兩個人走到賽跑的地方,其他幾個人聞到寧斯然身上的味道,紛紛往旁邊避開了一些。
管事的士兵收了兩人的紙後,讓大家排成一排,準備跑步。
「你跟緊我。」準備時,皇甫灝這樣低聲說了一句。
寧斯然沒答話,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
眸光晶亮,內裡彷彿住了星星一般。
「預備,開始!」管事的士兵一聲令下,八個人立刻一齊跑了出去。
寧斯然雖然盡了全力,可因為體力不足身子又虛,即便沒有落到最後,可也差不了多少。
皇甫灝一直跟著他的速度跑,在到達高台另一頭開始往回跑時,偷偷地拉住了寧斯然的手。
寧斯然只覺得手腕上一熱,接著一股拉力就從前頭傳了過來。
有了這麼個等於是作弊的手段,寧斯然終於勉強跑到了倒數第五名。
也全虧其他人都要避開他身上的味道,離得有一段距離,才沒人看到皇甫灝做的小動作。
「皇甫灝,寧斯然,通過,去下一場。」管事的士兵在寫著名字的紙上畫了個勾,遞回來的時候還有點驚訝。
不過看到寧斯然氣喘吁吁的樣子,心裡便想大概是因為年紀輕,爆發力總是應該不錯的。
「走吧,去下一場。」皇甫灝對寧斯然笑了笑,轉身帶頭往前走,閉口不提剛才的事。
寧斯然卻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那布著塵土髒兮兮的手腕上,現在留下了一個白白淺淺的印子。
他微微皺起了眉,那手腕上依稀還留著皇甫灝的體溫,溫熱的,和總是四肢冰涼的自己有著天壤之別。
心頭在那一瞬間流淌過一種溫熱柔軟的情緒,他只覺得胸膛間那一顆自己以為早已麻痺的心臟,在此刻悄悄地加快了跳動的速度。
有多久了,沒有人對他溫柔地笑,溫柔地說話,更沒有人,願意這樣毫無距離地接近他這樣的乞丐。
「喂,寧斯然,快點啊。」怔愣間,前頭傳來了皇甫灝的喚聲。
寧斯然抬起頭,強壓下心頭漫起的感動,看著他快步走了過去。
最後一場考試是參加一場遊戲,名字叫做丟沙袋。
二十名士兵圍成一個圈,二十名應徵者待在圈裡,士兵們手上有兩個小沙袋,拿沙袋扔圈裡的應徵者。
被扔到的人就要出圈,遊戲要一直進行到所有的應徵者都出圈才算結束。
這個遊戲中,管事的士兵不會直接告訴你淘汰還是通過,應徵者做完這個遊戲就可以回家,然後過幾天入選的名單會在集市張貼。
皇甫灝和寧斯然自然又是在一個圈裡。
「還跑得動嗎?這個遊戲考驗靈活性和反應能力,可是每年都要刷下去很多人啊。」皇甫灝見遊戲還沒開始,趁著空檔問寧斯然。
看他出了不少汗的樣子,體力也快到極限了吧?
寧斯然抬起頭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微喘著氣答:「試試唄。」
語氣倒還是挺平靜的,似乎沒有急躁,也沒有不安。
皇甫灝放了心,咧著嘴又笑了起來。
寧斯然卻看著他,突然問了一句:「你為什麼總是在笑?」
從小到大,他見過各式各樣的人,不是沒見過愛笑的人,可總是這樣笑得很開懷的人,似乎只有皇甫灝一個。
皇甫灝微微一愣,半晌後咧著嘴笑答:「算是吧,我娘常對我說,多笑不錯嘛。」
寧斯然在腦中回味著這句話,沒有再問什麼。
「準備開始了。」人到齊後,管事的士兵高聲喊了一句。
皇甫灝和寧斯然一起打起精神,兩個人都深吸了口氣。
因為大家都不想和寧斯然站得太近,所以圈子裡除了皇甫灝和寧斯然外,其他人幾乎是圍成了一團。
而丟沙袋的遊戲中,圈裡跑的人最忌的就是圍成一團。
一個沙袋朝著一個人丟和朝著一團人丟,命中的機率自然是不同的。
士兵們自然深諳這個道理,所以沙袋盡朝著那一團人丟過去,沒一會兒,就被丟出去了好幾個人。
皇甫灝不知道寧斯然是怎麼想的,可對於他來說,這就只是一場遊戲而已,所以他玩得不亦樂乎。
跑動的時候,避開沙袋的時候,看著同為應徵者的人被請出圈子的時候,皇甫灝都在笑。
但並不是嘲笑,他只是覺得有趣而已。
寧斯然便一直看著他這樣的笑容,雖然不解他到底在笑什麼。
遊戲還在進行,不過兩盞茶的時間後,便只剩下皇甫灝和寧斯然兩個人了。
許是被皇甫灝的笑容影響了,周圍的士兵也都玩得很開心,指著兩人邊笑邊扔,速度是越來越快了。
寧斯然的體力也真是到了極限,在這樣的強攻下沒能堅持多久,就被打出了圈子。
剩下了皇甫灝一個人,卻還在意猶未盡地玩著。
雖然管事的士兵說可以走了,可寧斯然卻沒有馬上走,而是找了個沒什麼人的地方坐下,看著圈子裡的皇甫灝。
那傢伙真是靈活得讓人有些無奈,沙袋每每都從他身邊險險擦過,可就是碰他不著。
看得出他有功夫底子,而且可能底子不弱。
而從他的笑容中,寧斯然看得出他是真的在享受這個遊戲的過程,便忍不住想到,這樣含著金湯匙出生的皇甫灝,會對他這樣的乞丐伸出援手,是否也只是因為他在享受人生而已。
想到這裡,心頭似乎閃過一絲失落,但是轉眼,寧斯然便自嘲地微微扯了扯嘴角。
許是太久沒有被人關心過了,所以才會遇到這樣一點點的關懷,便有些患得患失了。
皇甫灝在那遊戲裡玩得不亦樂乎,最後是管事的士兵看不下去,下令停止了這場遊戲。
停了之後他沒忘教訓了皇甫灝幾句,意思是他玩過頭了。
皇甫灝卻笑著抓了抓頭,還朝那些和他一樣意猶未盡的士兵們揮手示意,這才轉身走了過來。
一眼就看到寧斯然還沒走,皇甫灝笑著走到他身邊,低頭看著他問:「在等我嗎?」
不是他臭屁,實在是除了他,寧斯然無人可等。
寧斯然慢吞吞地站起了身,目光筆直地看著皇甫灝,朝他拱了拱手,「剛才多謝你。」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不算熱絡也不算疏遠。
皇甫灝見他舉止間知書達禮的模樣,便對他愈加有了幾分好感,心想他必是家逢巨變才落到如此境地。
當下抱拳回道:「謝什麼,舉手之勞而已,你若不嫌棄,在放榜之前,不如暫時到我家住吧。」
這樣好好的一個少年若是就此淪落成為乞丐,未免太過可憐,皇甫灝心裡想著即便他不能被徵召入伍,自己也能求父親收留他。
寧斯然卻搖了搖頭,淡淡答道:「萍水相逢,斯然不敢勞煩皇甫兄,何況人生來富貴有別,生死有命,不需強求。」
說完,他再度朝皇甫灝拱了拱手,轉身走了。
像他這樣的人,不會允許自己沉淪到別人的溫柔中,因為那樣的沉淪,只會讓他變得軟弱。
而皇甫灝對他一時興起的溫柔和幫助,對他來說,若是得而復失,會是一種深重的打擊。
所以為了防止這樣的事發生,他只能選擇逃開。
望著他慢慢拖著步子走遠的背影,皇甫灝怔在原地,許久沒能回過神來。
富貴有別,生死有命?寧斯然到底經歷了什麼,讓他在這樣的年紀便看破紅塵?
「皇甫灝,你小子為了那小乞丐把我們兄弟都丟下了,看看你,也染得一身酸臭味。」
君玉和其他幾個少年一起走了過來,看到他,都誇張地擺了擺手,一臉嫌棄,就好像他身上真的臭不可聞般。
皇甫灝轉過頭,微瞇著眼睛從頭到腳把君玉看了個遍,突然二話不說地撲了上去,把人抱了個滿懷,笑道:「好君玉,我們可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兄弟,我知道就算我臭了你也不會嫌棄我的,對吧?」
他邊說邊在君玉身上抹來抹去,直把那股子怪味道也抹到了君玉的身上。
周圍的同伴全都指著他們哈哈大笑,君玉一臉呆滯,已經被皇甫灝這出人意料的動作給弄懵了。
少年們笑鬧夠了之後,結伴離開了軍營,回家的路上,皇甫灝特地留意著街邊,想著若是能再看到寧斯然,他想和他說幾句話。
只可惜,街邊乞丐不少,卻沒有一個是寧斯然。
第二章
放榜那日,皇甫灝一大早就把君玉從被窩裡拖了起來。
「我說皇甫灝,你肯定能選上的,有必要這麼緊張地來看嗎?」君玉覺得很睏,一路上都在抱怨。
皇甫灝卻不以為意,興奮地說:「我不是要看自己。」
「不看自己,那你看誰?」君玉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半晌後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大聲叫了起來:「啊,你不會是要看那小乞丐吧?」
「寧斯然。」
「什麼?」
「他叫寧斯然。」轉過頭,皇甫灝強調道。
君玉一臉要吐血的表情,很有衝動揍他兩拳,這傢伙,怎麼突然對那小乞丐這麼有興趣?
「你好像……很欣賞他?」君玉隔了半晌,又問。
他其實是想用「喜歡」這個詞的,可又覺得身為人中龍鳳的皇甫灝會喜歡一個小乞丐是件很匪夷所思的事。
雖然那喜歡其實也大概就是欣賞的意思,但他就是覺得不應該這麼用。
皇甫灝抓了抓腦袋,眼珠子轉了一圈,思考了半晌,答道:「嗯,我覺得他很特別。」
「特別在哪裡?」
「君玉,若你是個乞丐,你會去應徵入伍嗎?」
「你這烏鴉嘴,別咒我行不行啊?」
君玉翻了個白眼,有沒有搞錯啊,哪有人做這種假設的。
皇甫灝哈哈笑了起來,看到前頭布告欄邊的牆上已經張貼了名單,當即興奮地拉著君玉就跑。
來看名單的人已經很多了,熙熙攘攘的,皇甫灝和君玉好不容易才擠進去。
「不錯,不錯,我們都入選了。」君玉看著名單上幾個哥兒們的名字都在,心滿意足地發出了感慨。
皇甫灝卻沒答話,還在密密麻麻的名單上找著寧斯然的名字。
「不會吧,難道他沒選上?」眼看著名單就快看完了還沒找到那個名字,皇甫灝低聲咕噥了一句。
君玉卻直接指著名單的最後,無奈地說:「在那呢。」
果然,五千人大名單的最後一個,正是寧斯然。
皇甫灝忍不住歎了口氣:「怎麼在那麼後面啊,那肯定分不到一個營了。」
軍營那麼大,裡面人又多,如果不在一個營,以後恐怕要見一面都難。
君玉瞥他一眼,答話說:「雖然大家都是新兵,可也是要看出身安排營地的,你想和他一個營,本來就不可能。」
「話雖如此,可還是有些失望。」
「他若真如你所說是個很特別的人,你們會再見面的。」
等升了官不再是小兵了,就能參加與昊族的戰事,到時候見面的機會就大大提高了。
皇甫灝認真地想了想,點頭說:「也是,我也很想知道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徵兵時自己雖然幫了他,可以後進了軍營,他就要靠自己了。
「嗨,皇甫灝,君玉,你們來得這麼早。」其他人這會兒也都擠到了他們身後,仰著脖子開始找自己的名字。
皇甫灝回頭朝他們笑笑,可目光卻不小心穿過人群,看到了遠遠站在人群後的寧斯然。
他來了可能有一會了,這會兒見人越來越多,知道自己肯定擠不進來,便轉身打算走。
「哎,我先走啦。」皇甫灝看他轉身,匆匆丟下一句話就擠出了人群。
「寧斯然。」快步走到寧斯然身邊,拍了拍他的肩,皇甫灝露出了一抹燦爛的笑容。
金色的陽光從頭頂照下來,打在寧斯然一頭及腰的長髮上,那髮雖然很髒亂,但被陽光這麼一照,卻透出濃墨般的黑色,彷若要將人的目光都吸盡一般。
寧斯然轉過頭,髒兮兮的臉上還是淡淡的沒什麼表情。
但是不可否認的是,當皇甫灝再度出現在他眼前,他的心還是禁不住漏跳了一拍。
「跟我來。」皇甫灝沒給他開口的機會,拉起他的手腕轉身就跑。
「去哪裡?」
寧斯然似乎是掙扎了一下,可是以他的體力,實在不是皇甫灝的對手,被這麼一扯,就只有跟著跑的分了。
「我家。」
簡單直接的兩個字透過空氣傳入耳中,寧斯然微微睜大了眼睛。
街上的春風吹拂過他的耳際,揚起他隨意散亂著沒有束起的長髮,那些髮有些被吹到眼前,迷了他的眼。
有那麼瞬間,他的眼中就只看得到皇甫灝的背影,別的一切,都入不了視野中。
冰冷的手腕上傳來皇甫灝溫熱的體溫,一如那日在軍營的高台上時一樣。
那溫度灼痛了他的手腕,更灼痛了他的心。
這個有著溫熱體溫的少年,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走近他呢?
「到了。」
兩人跑了好一會兒,最後停在了一幢白牆黑瓦,氣派非凡的大宅前。
寧斯然望著那一看便知是大戶人家的高牆朱門停下了腳步,不肯再隨皇甫灝走了。
皇甫灝察覺到他的堅持,轉頭笑著對他說:「你選上了,徵兵。」
「那又如何?」
「以後我們便都是北方駐軍的一分子了。」
「嗯。」
「寧斯然你不願和我交個朋友嗎?」
皇甫灝笑得誠懇,一雙皓月星辰般的眸子直視著寧斯然,明媚燦爛得叫寧斯然移不開視線。
「雖然你說萍水相逢,不敢勞煩我,可茫茫人海,相逢便是緣分,我有意結交你這個朋友,你一定要拒絕我嗎?」
趁著寧斯然怔愣之際,皇甫灝又笑著補了一句。
寧斯然怔怔聽著他這句話,怔怔望著他明媚的笑容,心頭卻禁不住懷疑,朋友,他們怎麼可能成為朋友?
天壤之別,也許正是形容他與皇甫灝最好的詞語。
半晌後,寧斯然搖了搖頭,苦笑道:「你我身分相距懸殊,並不適合做朋友。」
「君子之交淡如水,你覺得我是在乎那些的人嗎?」
「斯然無以為報。」
「不求回報,但求結交。」
皇甫灝的執著讓寧斯然皺起了眉,他不明白,這無論從哪一處看都比他強上數倍的少年,為何會想要結交他這樣的「朋友」。
「明日便要去軍營報到了,雖說會發軍裝,可若你這樣前去,印象總是不好,便當我這朋友借你一套衣裳可好?大不了,日後你再還我便是。」
不等寧斯然給出確切的答覆,皇甫灝已經給自己戴上了「朋友」那頂高帽,而且,還戴得不亦樂乎。
他的態度讓寧斯然疑惑,但是疑惑過後,卻有另一份不願就此放棄的希望。
若真的可以結交,那麼皇甫灝,便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
「如此,便多謝皇甫兄了。」
應該可以吧,結交這樣一個朋友。
就算他貪心吧,皇甫灝給予他的溫柔,他想繼續擁有,不想就此放棄。
寧斯然的話讓皇甫灝笑得更歡,再度拉起他的手,兩人一同跨入了皇甫府的大門。
「吶,這是我借你的衣裳,你先好好洗個澡,我去讓下人準備些吃的,等你洗完了,我們好好吃一頓。」
進了門,皇甫灝直接將寧斯然帶到了澡堂,趁著燒水的那當兒,他去自己屋裡拿了套衣服來。
寧斯然雖然纖瘦,個子倒是不矮,和皇甫灝差不多一般高。
放下了衣服,幫寧斯然倒好了洗澡水,他笑著留下話,轉身就要出門。
寧斯然卻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皇甫灝回過頭,便看到氤氳的熱氣間,寧斯然微蹙著眉,直直看著自己。
「皇甫灝,謝謝你。」
頭一次,寧斯然連名帶姓地叫了皇甫灝的名字,而不是用那一個其實頗為疏遠的「皇甫兄」。
皇甫灝心裡高興,點了點頭,轉頭出了門。
考慮到寧斯然許久沒好好吃東西,所以他讓廚子準備了些清淡的食物。
廚子聽說他要招待朋友,自然特別賣力,做了滿滿一桌子的粥點。
估算著寧斯然快洗完了,皇甫灝回到澡堂外,坐在院子裡的籐椅上等他。
春日裡和煦的陽光總是容易讓人犯睏,加之今日起得又早,皇甫灝在籐椅上半躺著,沒一會兒,便覺得眼皮沉重。
寧斯然洗完澡出來看到的,就是皇甫灝悠閒地躺在籐椅上睡著了的樣子。
金色纖薄的陽光披灑在他身上,平日裡帶著幾分狡黠的眼眸此刻緊閉著,便透出了純真祥和的意味。
寧斯然的目光直落在那張被陽光籠罩的臉上,嘴角微微勾起了一絲笑意。
一步步走近,他正在思索要不要把人叫醒,皇甫灝卻突然睜開了眼睛。
四目相對的剎那,彼此眼中都閃過驚訝。
寧斯然驚訝的是皇甫灝的突然轉醒。
皇甫灝驚訝的卻是寧斯然的真面目。
凌亂的青絲已經梳得整整齊齊,髒兮兮的臉也洗得乾乾淨淨,換下了破衣打理了自己的寧斯然,哪裡還有半點乞丐的模樣。
便如皇甫灝所料的那般,寧斯然生得相當俊俏。
眉清目秀不足以形容他的秀氣,眉目如畫似乎也稍顯遜色,此刻安靜地站在皇甫灝面前的寧斯然,便彷若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一般。
「怎麼了?」見皇甫灝盯著自己看卻不說話,寧斯然開口問道。
皇甫灝一驚回過神,這才意識到自己方纔的舉動很是失禮,當下從籐椅上跳起,笑道:「我今日算是見識到,什麼叫判若兩人了。」
寧斯然的表情微微有些窘迫,無奈地搖了搖頭。
「走吧,去吃東西。」皇甫灝開心地說著,帶著他往外走。
到了前廳,看著一桌子精美的粥點,寧斯然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他不喜歡平白受人恩惠,皇甫灝先前對他出手相助已讓他覺得於心不安,如今再這樣下去,他真不知道自己會欠皇甫灝多少。
「寧斯然,就當是你向我家買的,日後你再還我銀子,可好?」皇甫灝在一邊低聲開了口,語氣中也滿是無奈。
他不想寧斯然在乎這些,可他也知道,一個有尊嚴和驕傲的人,不可能隨意接受他人的東西。
如果立場交換的話,他也會覺得無法接受這樣的恩惠。
寧斯然轉頭看他,平靜的眸光中漸漸帶上了感激,明亮的光芒在那雙眼眸中晃動,動人心弦,「好,銀子,日後我一定會還。」
「嗯,你不還的話,我可是會追著你討的。」
「大恩不言謝,這份恩情,斯然會銘記在心的。」朝皇甫灝拱了拱手,寧斯然垂著眼,露出了一絲笑容。
那笑容清淡如煙,卻映得他如畫的眉眼愈加明媚生動,彷若是雨後一抹清新亮麗的虹,架在了遠山之間。
皇甫灝一愣,從小到大,不是沒見過清秀俊俏的少年,他自己和君玉長得都很不錯,可眼前的寧斯然,卻似乎別有一番風味。
兩人坐下吃了東西,寧斯然這幾日就靠水度日,胃裡早就餓得沒一點油水,這會兒也不敢多吃,只喝了一點粥,吃了兩塊鬆軟的糕點。
皇甫灝知道他的情況,也就沒有勸他多吃,倒是想起自己今日還未吃早飯,這會兒大吃了一頓。
「對了,雖說大家都能當兵了,不過我們可能不會分在一個營,開頭的兩年,可能就見不到彼此了。」
軍營裡軍紀森嚴,小兵是不允許亂跑到別的營去的。
寧斯然安靜地聽著他的話,半晌後微微點了點頭,淡淡答道:「嗯,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你知道我想說什麼?」見他直接說到了自己擔心的問題,皇甫灝笑道。
寧斯然再度點頭,微微一笑:「嗯。」
像皇甫灝這種心地善良的人,特別容易對自己這樣的人產生憐憫吧,寧斯然心裡如此想著。
吃了飯沒多久,皇甫灝的那群朋友來找他,眾人見到寧斯然,一個個都瞪著眼睛一臉驚訝。
皇甫灝絕口不提寧斯然就是那小乞丐的事,只說是他認識的新朋友。
眾人一聽這話,很快便與寧斯然打成了一片。
「皇甫灝,晚上夫子做壽,你的曲子準備得怎麼樣了?」
笑鬧之後,有人突然提起了正事。
陳鎮就一個私塾,一個夫子,大戶人家的少爺小姐們都在那裡上課,那夫子以前在朝中當過官,所以與當地的權貴都有交情。
每年他生辰,權貴們都會為他做壽,少爺小姐們都要送賀禮,可那夫子不肯收任何禮金或實物,而是要他們每人做一個表演。
可以朗詩誦讀,也可以彈曲獻舞,總之只要表現自己的一技之長便可。
皇甫灝聽了這話,笑的得意,看著眾人道:「嘿嘿,你們等著看吧,今年一定還是我和君玉最得夫子賞識。」
「又是你們倆合奏?賴不賴皮啊?難怪我們剛才叫君玉過來他不來,看來是回去練曲子了。」
「賴什麼皮,今年我們可是交換了樂器,我彈琴,他吹笛。」
「哎?你們這不是揚短避長嗎?」
「什麼揚短避長,就是要讓你們看看,我們學什麼像什麼唄。」
「那不如你現在先彈給我們聽聽?」
「去去,本少爺是要晚上一鳴驚人的,怎麼能先便宜了你們。」
皇甫灝說得大言不慚,眾人一哄而起,他卻還笑得歡樂,可一轉頭,卻看到寧斯然正直直看著他,眸光中隱約帶著笑意。
一剎那間,他覺得面上有些發熱,也覺得自己剛才那般賣弄,真是有些過了頭。
「不願意彈給我們聽,你總得給你這位新朋友聽一下吧?明日就要去軍營了,下次再這樣聚在一起,可不知道是猴年馬月了。」有人突然大聲這麼說了一句。
皇甫灝被說得心下一動,覺得這人的話倒是挺有道理,便轉頭笑著問寧斯然:「你想聽嗎?」
寧斯然轉動了下眼珠,直視著他說:「聽聽吧。」
皇甫灝挑起眉,聽聽吧?怎麼好像有點勉強的樣子?難道他是覺得自己彈得一定不會好聽?莫非他也深諳樂器?
這樣想著,倒真是覺得有必要來獻一獻,別的不說,他皇甫灝學什麼像什麼這一點,可是一直得到夫子的肯定的。
「好,你們等著,我去拿琴。」
來了勁,當下也不管是不是要晚上一鳴驚人了,皇甫灝從椅子上跳起來,轉身跑回房間拿琴去了。
剩下的少年們哈哈大笑,便只有寧斯然睜著一雙平靜無波的眼眸,帶著微薄笑意地看著他的背影。
沒一會兒,皇甫灝就抱著他的琴回來了。
把琴在石桌上放好,他坐端正了身子,朝寧斯然看了一眼,嘴角勾著笑,抬起手,像模像樣地便彈了起來。
都說琴音便像彈琴的人,這話倒是不假。
皇甫灝的琴音流暢清爽,如春日陽光下的花園,遍布生氣,春意盎然,讓人聽著便如沐春風,頗覺愜意。
院子裡的少年們都聽得入神,一個個呆若木雞地看著皇甫灝。
只有寧斯然依舊維持著他的沉靜,如畫的眉眼間帶著淡淡的笑意,眸光一瞬不眨地看著皇甫灝。
其實他是想知道各種模樣的皇甫灝的,不僅僅是對自己伸出援手、那樣溫柔的皇甫灝,也不僅僅是站在徵兵布告欄前意氣風發、說著要打退昊族的皇甫灝,他也想看看,認真彈琴的皇甫灝會是什麼樣子。
而眼前的人,確實沒有讓他失望。
皇甫灝彈得悠然自得,樂曲一起,他便忘記了彈琴的初衷,只一味地沉醉到自己的琴曲世界中去了。
一曲終了,尾音還繚繞在耳際,少年們個個一臉興奮,紛紛誇獎皇甫灝彈得好。
似是覺得那些誇獎還不夠,皇甫灝抬起頭,笑著問寧斯然:「寧斯然,你覺得呢?」
「很不錯。」寧斯然聳了聳肩,老老實實地答了話。
皇甫灝聽了這話,愈加得意,咧開的嘴角都快合不攏了。
「要是君玉的笛子吹得能有你的琴彈得這般好,你們倒真是又要最得夫子賞識了,就是不知道今年夫子準備了什麼獎品呢。」
每年表演得最好的學生,夫子都會送一份獎品,獎品年年都很豐厚,所以大家都很想要。
皇甫灝嘿嘿直笑,拍著胸脯說:「不管是什麼獎品,今年我們可是勢在必得。」
寧斯然在一邊看著他的神態和動作,忍不住也跟著微微笑了起來。
這傢伙還真不是一般的會感染人,總覺得在他身邊就能笑著面對任何事。
夜裡夫子的壽宴,皇甫灝硬拉著寧斯然一起去了。
用他的話說,夫子這人愛熱鬧,而且因為這也算是陳鎮上的一個大活動,所以其實很多不相干的人都會去玩。
夜裡到了辦壽宴的地方,寧斯然看那地方比皇甫灝家裡還要奢華寬敞,忍不住低聲問道:「這是何處?」
「大將軍府,每年夫子的壽宴都在這裡舉行。」
大將軍名叫鄭澤,是北方駐軍的總統領,官拜一品,據說這將軍府是皇上特別賜給他的,象徵著地位和權力。
「你看,那就是大將軍,今晚可得好好把握機會,若是能在這裡引起他的注意,以後到了軍營,陞官的機會便要大不少。」
與皇甫灝一起往前走時,寧斯然便聽到身邊有鄉親這樣對自己的孩子說著。
他朝著那鄉親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個身著華貴錦衣的中年男子正端坐於主位上,那男子身姿挺拔,魁梧健碩,一看便是久經沙場的人物。
男子身邊坐著個書生模樣的人,年紀不算太大,約莫三十五歲左右,眉目清秀,文質彬彬,想必就是皇甫灝所說的夫子。
「皇甫灝,這下你完蛋了吧。」
夫子的學生都有位子可座,就排於主位兩側的下首,皇甫灝剛拉著寧斯然擠到自己的位子邊,便聽到好友輕笑著喚他。
「什麼我完蛋了?你小子說什麼呢?」
「君玉啊,那小子下午在家時不小心從樓梯上跌下,摔斷了手,他爹前頭派人來向夫子請罪,說是帶那小子去鄰鎮治傷,今晚不能來了。」
「什麼?不來了?」皇甫灝一聲哀嚎。
這小子搞什麼?怎麼什麼時候不摔,偏偏現在摔斷了手?這下他一個人,那琴笛合奏的賀禮要怎麼送?
另一個好友也幸災樂禍地笑道:「皇甫灝,這下你可領不到今夜的頭獎了,還是乖乖看我們的表演吧。」
「是啊,聽說宋家姐妹今晚也是合奏,大家都說她們要得頭獎了。」
「皇甫灝,你得了那麼多年頭獎,也該給我們個機會嘛。」
周圍的同伴都在笑,似乎都覺得君玉今夜不能到場是件好事。
「君玉那小子太讓我失望了,準備了好久的哎。」
皇甫灝扶著額,之前的豪氣這下消失了個乾淨,整個人像隻鬥敗了的公雞般萎靡不振。
雖然他一個人也可以上去表演,可那效果畢竟不同,何況一個人要得頭獎,也是不可能的。
可是,為了今夜他們真的準備了好久,就這樣放棄,實在是很不甘心啊。
寧斯然一直在邊上看著皇甫灝臉上瞬息萬變的表情,看著他的失望和沮喪,半晌後說:「你家也有竹笛吧?」
皇甫灝抬起頭,沒明白寧斯然的意思,只直覺地點了點頭。
「現在去取還來得及嗎?」
「來得及。」
「那我們回去取吧,你的朋友沒法來的話,我代替他可好?」
寧斯然這句話說得慢吞吞的,可出口的效果卻很驚人,周圍剛才還在笑皇甫灝的人都愣住了。
皇甫灝自己也愣了半天回不過神來,最後明白寧斯然在說什麼後,頓時激動地握住了他的手,欣喜地問:「寧斯然,你會吹笛子?」
寧斯然神色不變,看著他微微頷首。
皇甫灝拉起他就跑,邊跑邊笑著說:「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是真人不露相。」
兩人撒開腿飛快地跑回皇甫府,拿了竹笛,又飛快地跑回將軍府。
夜裡的風帶著微薄的涼意,穿透過髮間衣角,揚起動人心弦的快意,寧斯然看著緊緊拉著他跑在他前頭的皇甫灝,心滿意足地微笑起來。
自己終於也有幫得到他的地方,真是太好了。
這樣一來,即便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終於也能稍稍回報皇甫灝對他的好了。
跑回將軍府,表演已經開始了,皇甫灝拉著寧斯然急急坐下,想趁著還沒輪到他們把曲子打給寧斯然聽一遍。
卻沒想到,寧斯然看著他搖了搖頭,淺笑著說:「那曲子我知道的,不用打給我聽。」
「你以前練過?」
「嗯。」
「太好了。」握緊了拳,皇甫灝激動地咧開了嘴角。
月色下,寧斯然看著他神采飛揚的樣子,也在心裡說了一句:太好了。
呼呼的北風狂吼著肆虐大地,漫天的黃沙在狂風中悠然起舞。
一道頎長偉岸的人影站在嘉陵關的城樓上,遠眺著前方那片奪走了無數人性命的戰場。
銀色的鎧甲在陰沉的天色下顯得黯淡無光,紅色的帽纓被風吹得胡亂飛揚,但是男人挺得筆直的背脊沒有被風吹彎,仍如標槍一般屹立著。
他的目光沉穩而闃然,筆直地望著前方,彷彿是在尋找什麼。
「噠噠噠」,伴隨著腳步聲,一名副將快步走上城樓,面朝男人躬身道:「皇甫將軍,是時辰出發了。」
名喚皇甫的男人沒有回頭,深邃的目光依然望著遠處,好一會兒,才輕聲開口:「還是沒有找到他嗎?」
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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