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道派接二連三發生大事,
砸得剛好回來的朱南日滿頭星星、暈頭轉向。
三弟朱南星被惡鬼害死,連二弟朱南月也失了魂般的行屍走肉!?
他怎麼也沒想到才回來,迎接他的竟是這麼震撼的消息。
更沒想到往日情人閻青,正準備送他個大禮……
那個負心人終於回來了!
看著手中由部下送來的資料,
閻青簡直恨不得馬上把那朱南日抓回來,
好好將六年的空白完整的補上,
讓他的身體再好好記憶……自己的感覺。
「該死,為什麼我每次遇上你都是演鹹溼片?」
「沒辦法,誰叫某人老是把我當應召的男妓。」
而他們的命運只能激烈地碰撞,然後……糾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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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話 最強的敵人
蘇善德送來的搖滾版往生咒唱片內容一如往常地動感,但在舉辦告別式的日子裡,沒有人破口大罵這是什麼鬼東西已經算是厚道,更何況是有閒情逸致去聆聽。雖然如此,朱南日還是很想知道含糊不清的歌詞內容到底是哪段經文。
身為喪家事主,朱南日沒有太多的空閒時間去欣賞另類佛教音樂。他作夢也想不到,在他沒有通知任何人──包括他老爸──的情況下翹家逃到日本六年,回來時迎接他的不是老爸的鐵拳教育、也不是二弟徹夜促膝長談(實際上是語言、精神的雙重攻擊),而是三弟的喪禮。
幾天不眠不休地接待前來慰問的客人,再加上接手原本是朱南月的工作,讓朱南日打從心底升起一股想要逃回日本的衝動。他深知自己的個性散漫,要他像朱南月一樣將所有的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實在是有違他的本性。
有點無力地坐在椅子上,打算聽來弔唁的賓客怎麼安慰老爸,但情況好像完全相反。
「鶴師弟,請節哀。」這邊安慰比自己兒子死了還傷心的張天鶴,那邊拍拍和朱南星很要好的蘇善文,朱南日不得不佩服老爸真是鎮定自若到讓人覺得冷血無情的地步。
只有朱南日知道,他老爸也是有情緒化的一面。
從日本回來的那一天,老爸抓著他在夜裡邊喝酒邊聊朱南星出生到上大學前的每一件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喝到醉了,平時嚴謹的面具全都卸了下來,朱梵鳳竟然又哭又笑地將情緒全都發洩出來,最後還得由朱南日把老爸拖上床。
第二天早上天一亮,他老爸又恢復那個神武英明的朱家家長模樣。
有時候真是佩服他老爸。
如果人的情緒真有個開關,他老爸那個肯定比所有人的品質都好。
也正因為朱梵鳳應付得很好,現在朱南日才有空陪呆愣地看著賓客的朱南月坐在一旁,當個傷心過度的哥哥。
南星的死讓他傷心,但南月的狀況卻讓他更後悔。
自他從日本回來後,朱南月就一直是現在這副模樣。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呆坐或是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來走去,偶爾會講幾句話,但多半是沒有太大意義的「我想吃飯」、「我想喝水」等句子,簡直就像是行屍走肉……不,比行屍走肉還好一些,至少朱南月能夠自己吃飯、自己睡覺。
朱南日詢問過包括他父親在內的每一個人,卻沒能對朱南月的情況有更多的了解。沒有人知道朱南月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也沒有人知道該怎麼讓朱南月恢復成過去的模樣。整個朱家上下人心惶惶,老爸又不出面,若不是他剛好從日本回來,也許就要分崩離析了。
夜深人靜的時候,一邊燒著紙錢他會一邊想,如果自己沒有去日本的話,這一切是不是都不會發生?明知道沒有答案,但朱南日就是會一直不斷地去想。
正當朱南日陷入思考時,身邊的朱南月動了一下,目光隨著頭轉到一旁的杯子上,「我想喝水。」
沒等朱南日回答,朱南月就自己拿起沒水的杯子,往嘴邊湊去。
「等等……」
空了的玻璃杯撞在牙齒上發出清脆的聲音,朱南月卻連眨一下眼都沒有。
朱南日嘆了一口氣。
雖然南月還活著,但也只是活著而已。
現在的南月和死人唯一的差別就是會呼吸、會動。朱南日不是沒想過用道術探查朱南月的記憶,卻怕弄巧成拙而遲遲不敢嘗試。雖然說再糟也不過是如此,但事關自己的弟弟,總是有太多猶豫……
「南日。」老爸的聲音從另一頭傳來,「你的朋友。」
朱南日回過頭去,一眼就在人群中認出了許久未見的蘇善德。
同為天師道派僅存的兩支護法家族血脈,朱南日和蘇善德從小就熟識,他也是少數知道蘇善德只有三魂沒有七魄的人之一。
六年不見,蘇善德已經從十六歲的少年長大成二十二歲的青年,當時略嫌秀氣的樣貌已經尋不著痕跡,但將眼前的俊美臉孔和記憶裡的美少年重疊在一起時,朱南日又發現其實根本沒有太大的變化。
朱南月不禁想起自己國中時,他偷了件張天師家老二張道蘭的短旗袍,把蘇善德打扮成小女孩去騙電車色狼的往事。老實說,直到現在他還是很同情那個有戀童癖、A片看太多的大學生,因為他遇上的可能是史上最強的小學生。
不知道男性脆弱之處挨了等同於重量級拳王力量的一拳,和一腳被踹斷鼻梁有沒有辦法讓他改邪歸正,但以朱南日現場目擊的狀況來推斷,對方大概這輩子都「再起不能」吧。
朱南日不知道那位大學生後來怎麼了,但從蘇善德神色自若的表情看來,顯然是沒有想起當年的事。已經不再是暴力小學生的美青年正帶著微笑,對著賓客點了點頭。
「騙人的吧?」讓朱南日嚇了一大跳的原因倒不是說蘇善德的笑容很猙獰或是怎麼樣,而是在他的記憶中,蘇善德嚴重缺乏社會性和社交能力,現在竟然會對其他賓客點頭打招呼?大概是他不在的這六年發生了什麼事或是世界末日到了所以讓蘇善德轉性?或者,眼前這個人是哪個鬼怪附在身上,而不是蘇善德……六年的時間真的是變化太大了。
心裡才覺得有點毛,又剛好有股陰風吹進棚子裡。
只見掛在頭上的燈光一明一滅,血腥味順著風飄了進來。
畢竟是道士家族,來弔唁的賓客自然也不會因為一陣冷風而大驚小怪,照樣鎮定自若地談天說笑。但沒過幾分鐘,無形的重物落在臨時搭建的棚頂,劃開棚頂的塑膠布撞在棺木上時,絕大部分的人都笑不出來了。
棺木動了一下,靈堂的燭火晃來晃去,一瞬間從黃轉青。
「這是怎麼回事啊?」不少賓客在竊竊私語。雖然聽到一連串的怪聲,但在大多數人的眼中只是棚頂莫名其妙地裂了開來,周圍寒氣森森,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退後,全部的人都往後退。」朱梵鳳和蘇善德同時對在場的賓客大喊,分別排開眾人走到最靠近棺木的朱南日旁邊。
根本沒裝朱南星屍體的棺木上面有一團黑氣,正慢慢擴散開來,像是有生命似地探向四周。朱南日一抬起頭就可以看見幾個黑影在被撕裂開來的棚頂上飄來晃去。
「是鬼師道派的豢養鬼。」三個人異口同聲地說出上頭飄盪的黑影是從何而來,但真正讓他們感到棘手卻是落在棺木上的東西。
「是怨氣嗎?」朱南日開口問。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血腥味這麼重的鬼氣,幾乎已經形成實體,再過幾天的時間,說不定連沒有陰陽眼的人也看得見。
「不是,是異界鬼氣。」蘇善德拿出符咒,念了幾句咒語將黑氣連同棺木一起圍在直徑三公尺的範圍中,「棺木裡沒放東西吧?」
「空無一物。」朱南日苦笑。別說朱南星的屍體已經變成那副模樣,光憑他被惡鬼附身過,屍體就一定要立刻用地火咒燒得一點也不剩。
「奇怪了。」蘇善德自言自語的同時,目光落到棚子上頭的黑影。原本蠢蠢欲動的黑影在蘇善德的注視之下,只敢在棚上飄來晃去,不敢輕易地鑽進來。蘇善德對朱梵鳳說,「我用要天雷咒將鬼氣完全消滅,可能連棺材也會被波及,可以嗎?」
「想做什麼就放手去做。」朱梵鳳邊說邊將目光呆滯的朱南月往後推,接著對朱南日說,「愣在這裡做什麼,你負責處理豢養鬼,我帶賓客出去。」
「為什麼麻煩的事情都歸我?」朱南日看了一眼頭上的黑影,忍不住苦笑。
他最討厭這些鬼師道派的鬼東西了。把死人的一部分放在罐子裡,然後用咒文將鬼魂的雙眼和嘴封起來加以控制,鬼師們也許不覺得噁心,但他可是打從心裡感到厭惡。每一次都讓他有一種胃酸過多,想要去廁所吐的衝動。
「不練習一下,我看你連怎麼拿符咒都忘了,別丟我的臉。」
「是、是。」朱南日聳聳肩,由被撕開來的開口處躍上棚頂。
黑影一看到朱南日躍上棚頂,馬上發出可怕的怪叫聲,呼朋引伴圍成一個圈子。
朱南日在心裡數了數,大概有十二……不、十三。數量不算多,但稍微有些應付不來。他一回來老爸就把這種棘手的問題丟給他,真讓他有點擔心自己的本事生鏽發霉怎麼辦。這六年他可是一次咒語也沒念過。
還來不及抱怨,豢養鬼就撲了上來。
「喂、喂,這是犯規啦……」電視上演過那麼多次群架圍毆,一定是一個接著一個上,怎麼可以這樣全部圍上來?
雖然大聲呼喊著不公平,朱南日的動作卻看不出半點慌張。手一揮,三道地火咒形成火牆將幾隻豢養鬼擋在外頭。擋住幾隻豢養鬼之後,朱南日順手將撲上來的兩個摔到下頭去讓他的無良老爸和蘇善德去傷腦筋。
「咈、咈。」更多的豢養鬼聚集在一起,用朱南日聽不懂的聲音互相溝通,似乎在打什麼壞主意。既然不是立即的危險,朱南日也沒空分心去注意他們到底在說什麼,只是專心地對付不斷湧過來的豢養鬼。
「身手還沒生鏽嘛。」一個似笑非笑的聲音響起,分散了朱南日的注意力。
朱南日吃驚的不是有人,而是出聲的人出現在這麼近的地方可他卻沒有注意到。
回過頭尋找聲音的來源,卻露出了致命的空隙。
豢養鬼一湧而上,將朱南日壓倒在棚頂。朱南日用手抓著金屬框架想要站起來,卻聽見金屬框架發出尖銳的摩擦聲,搖搖晃晃地像是隨時會散掉。
抓著架子,朱南日的腦海中閃過幾十種脫身的辦法。他可以將地火咒貼在身上,用熱將豢養鬼逼退,也可以直接壓垮棚子,不管棚子底下有沒有人,當然他也可以大聲喊救命,賭蘇善德或是他老爸的良心還沒有被狗吃掉。
但他還來不及讓任何想法付諸行動,豢養鬼的注意力就被從天而降的黑雲給吸引過去。
像是完全不會反射光線,完全和黑暗融為一體。豢養鬼用他們那雙什麼都看不到的眼睛四處張望,才發現黑雲其實是一團黑羽毛……不,應該說是成群的烏鴉正在上方拍著翅膀。
雙方在拍翅的吵雜聲中對峙,維持著一種搖搖欲墜的平衡。
朱南日在心中暗叫不妙,用雙手遮住臉。就在他遮住臉的同時,豢養鬼的尖叫聲刺穿耳膜。烏鴉用喙啄豢養鬼的眼睛或其他部位,每一次的攻擊都讓豢養鬼發出慘叫。
「咈、咈、啊。」顧不得解決朱南日,豢養鬼發出慘叫開始四處逃散。
身上的壓力減輕不少,朱南日在不拆散棚架的情況下彈開剩下的豢養鬼,他抬起頭來想向救命恩人道謝,卻被嚇了一跳。
黑色的中國風上衣配上牛仔褲,給人一種傳統和現代混合的微妙平衡感。黑到在月光下閃爍著藍光的短髮在月下隨風飛舞,狹長的眼中帶著高傲的王者姿態。
小心地在不壓垮棚子的情況下站了起來,目光無法控制地看向這個人。
唉呀呀,朱南日感覺到自己的臉熱了起來。
六年前,他們驚天動地、堪稱生死糾纏的戀愛持續了半年,朱南日突然沒聲沒息地一個人跑到日本躲起來。現在回想起來,多少有點吃乾抹淨後始亂終棄之嫌,雖然說理論上吃虧比較多的應該算是他自己,但總覺得有點愧疚,才會不由自主地臉紅……絕不是因為一看對方就想起那段荒唐到極點的日子!
閻青緩緩地伸出手,一隻黑烏鴉乖巧地停在他肩上。那雙金黃色的鳥眼瞪著朱南日,裡頭有一種示威的意味。看來這隻黑烏鴉就是閻青的使役鳥,也是剛才一團黑影的來源。
無意識地嘆了口氣,熟悉的名字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閻青。」
細微的聲音不知道有沒有傳進閻青耳中,但話一出口,朱南日就後悔了。
閻青目光同樣注視著朱南日,混合著意外、激動和些微的怒意。朱南日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搞錯了,因為從閻青的目光中透露出來的情緒實在太多,他無法分清楚哪一種才是閻青真正要表達的意思……他不自覺地退後了一步。
朱南日在心中小聲地說,唉,都已經是六年前的往事啦,何苦互相為難、互相折磨呢?就當作天太黑,風太大,他看不清閻青的臉,沒有認出對方來好了。
心裡雖然替自己找了個藉口,朱南日仍是下意識地有一種想要往後退的衝動。察覺了對方的退縮,閻青的嘴角揚起,「聽說天師道派的道士都不太長進。」
「是啊,六年沒有用符咒多少是生疏了點,多謝這位大俠搭救。」臉皮厚一向是朱南日的優點,一拱手馬上來個相逢不相識,「不好意思,我現在很忙,救命之恩來日再報。」
「你連我的名字也不問,真的有心來日再報嗎?」
「我相信以大俠的善良心意絕對不會要我報答,名字我總有一天會知道。」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不覺得自己有錯,但在認出閻青時他就有股想要溜掉的衝動。
「如果我救你是不懷好意,一定要你報答呢?」
「那懷有惡意的搭救不報答也沒關係。」順著別人的話來講自己的歪理是朱南日的另一項優點,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完之後就打算要從洞口跳回下頭。
眼看朱南日要走,閻青連忙叫住他,「……朱南日,你不要一看到我就要逃。」
「我沒有逃啊……」朱南日小聲地說,在心中補上一句我只是想下去幫我老爸和蘇善德的忙。
「當年的事情,我沒有怪你。」
「沒有?」朱南日愣了一下,抬起頭來看了閻青一眼──那哪裡是沒有生氣的臉,明明就準備要把他綁起來揍一頓,再帶回去好好問清楚當年為什麼一句話也沒說就跑到日本。看到那種「你欠我很多」的表情,朱南日想也不想就從洞口跳下去,拋下一句話,「既然你沒有怪我,那我們就兩不相欠了,掰掰,不送。」
「兩不相欠?」閻青露出微笑。
當年他只是鬼師道派的一個小道士時都沒人敢對他說兩不相欠了,以他今天在道士界的地位,恐怕也只有朱南日敢對他這麼無禮。也許朱南日還不知道他現在已經不在鬼師道派,而是自創門派百鳥園,不過……就算知道了應該還是一樣無禮吧。
嘴角又更上揚了幾分。
莫名其妙的是,閻青竟然還有點懷念朱南日的無禮。用手指撫順了下烏鴉的羽毛,閻青輕聲地自言自語,「南日,如果你這麼想的話,就當作兩不相欠好了……」
***
「你和蘇善德聊過了嗎?」朱梵鳳舀了一大勺咖哩倒進盤子裡。
「事情太多了,來不及說什麼。」告別式當天被豢養鬼搞得亂七八糟,再加上異界來的那團鬼氣最後是被蘇善德連鬼氣帶靈堂一起炸掉,朱南日忙著向錯愕的賓客解釋,根本沒時間和蘇善德聊上幾句,等到朱南日處理完閒雜事時,蘇善德又為了其他的事情匆匆離去。
「關於南月身上的事只有蘇善德清楚,你可以找時間和他好好聊聊。」朱梵鳳看──或者可以說是瞪──了大兒子一眼,用半威脅半命令的語氣說,「就算沒話聊也要找點話聊。」
「是,老爸。」朱南日聳了聳肩。
替弟弟盛了一大盤的咖哩飯,朱南日將湯匙塞進弟弟的手裡就不管了。他知道幾秒鐘之後朱南月就會自動開始吃飯。失心瘋的朱南月吃相稱不上優雅,不過倒也不會吃得到處都是,即使他不能控制自己也仍舊是朱南月。
飯桌上靜悄悄的,幾乎沒有人開口。
朱南日有點尷尬地拿起裝了青菜豆腐湯的碗掩飾自己的不自在。已經有六年沒見到老爸了,他原本以為一回來就會被揍得跟豬頭一樣,沒想到老爸平靜得很,讓他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從小到大,他們家嚴格奉行打的教育。
不聽話,打。
不練功,打。
晚上太晚回家,還是打。
總而言之就是一個打字,所以他從日本回來的時候,已經做好準備可能會小命不保或是被關在地牢──如果他家有地牢的話──好幾個星期的準備。沒想到他老爸只是一句「你回來了」就打發過去,他不知道該說失落還是慶幸。
實話是,他不會應付這樣子的老爸。
「爸。」
「嗯?」朱梵鳳頭也不抬,隨口應了一聲。
「我這六年來一點消息也沒有,老爸你卻沒什麼反應……」
「我是很想要揍你一頓。」朱梵鳳放下了筷子,即使過了五十歲還是沒有被歲月磨去銳氣的雙眼盯著他的大兒子,「不過現在還不到揍你的時候。」
那什麼時候才是揍我的時候?朱南日倒沒有大膽到把這句話問出口。他只是右手拿著碗,左手拿著筷子,一臉想要說什麼卻說不出口的表情。
他看著老爸,老爸也看著他,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兒之後,朱梵鳳忽然開口,「南日,去開門。」
「啊?」朱南日愣了一下。
「電鈴響了,去開門。」
「喔。」朱南日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他打從心裡感謝那個來拜訪的人。
真是救苦救難,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
一見來人,朱南日立刻決定收回他的話,來拜訪的這個人絕對不是什麼大慈大悲的人,用相反的詞來形容還差不多一些。朱南日偷瞄了一眼蘇善德,有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奇妙感覺。雖然暫時不用應付難纏的老爸,不過蘇善德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你什麼時候會泡茶了?」看了一眼朱南日端上來的茶,蘇善德挑起眉。倒不是他懷疑朱南日的茶藝,而是朱南日一向是個不喜歡麻煩的人,像他們這麼熟悉對方的朋友,連倒茶請客都可以免了。
「我老爸說的,你感謝他吧。」端上來的茶冒出香氣,朱南日替蘇善德倒了一杯。他知道蘇善德從來不泡茶。任何人有一個很會泡茶的「管家」都不可能學會怎麼泡茶。
「替我感謝你老爸的招待。」雖然嘴裡這麼說,蘇善德倒是不客氣地把茶杯送到嘴邊碰了一下才開口,「你離家出走之前還欠我一杯酒。」
「如果你很堅持要喝酒,晚上我們可以喝到天亮。」朱南日坐了下來,「自從我回來之後我們一次也沒聚在一起過,還是趁著沒醉倒前先聊一聊吧。」
「會醉倒的一定是你,不是我。」看著朱南日露出微微苦惱的表情,蘇善德調侃,「再說,我們都是各自有『家室』的人,萬一酒後做出什麼要喊罪過的事情就不太妙了。」
故意拉長「家室」那兩個字,一定和昨晚發生的事情有關。
雖然聽出了言外之意,但朱南日打定主意來個相應不理,假裝沒聽到就不會害羞,自然也不用解釋,「你還是講話帶刺,具有社會性的客套話說一下又不會少塊肉。」
「是不會少塊肉,但我這個人心地善良、光明磊落,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少來。」朱南日揮揮手,「你和鬼師道派那個閻森還真有那麼一點像,難怪你們兩個這麼合得來。」
「那是我誤交損友。」又喝了一口茶,蘇善德的表情正經起來,話題也轉到正事上,「你老爸打電話給我。」
「我就知道。」朱南日小聲地說。
「你也知道我最怕他了。」蘇善德天不怕地不怕,除了他老爸之外唯一有點害怕的就是朱梵鳳。其實蘇善德也不見得打不過朱梵鳳,但小時候被朱梵鳳修理得很慘,長大之後雖然沒有身材上的劣勢,但小時候累積而來的恐懼感可沒那麼容易消除。
「不是你怕而已,大家都怕。」
蘇善德輕笑了一聲之後,表情沉了下來,將南星被惡鬼附身以及他和閻赫拉扯十方絲而傷到朱南月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朱南日,「對於南星和南月的事情,很抱歉,如果我在更早之前就發現的話……」
「我知道你盡力了。」朱南日淡淡地把朱南星的死一語帶過,他很清楚如果有任何方法可以救南星,蘇善德一定每一種方法都試過了。
「即使你要責怪,我也只能坦然接受。」
「你也不是無所不能,話又說回來,明知道南月和南星的本事還有待加強,我丟下他們跑去日本也該為發生的事情負責。」朱南日苦笑著說,很快地轉移了話題,「我們要談的是接下來的事。聽說你打算把鬼師道派的異界出入口封印起來?」
「沒錯,雖然神佛說三界出入口不可能封印,但我倒是有個成功率頗高的方法。」
「什麼方法?」
「有沒有聽過『佛曰:不可說』這句話?」蘇善德眨眨眼。
「有,但是你一個道士提起來還真是不倫不類。」
「這時候就引用你老爸的話,門戶之見都是個屁,好用的東西就是好用。」
「這……」這句話讓朱南日一時之間啞口無言。朱梵鳳是少數精通道術也學佛法的道士,也是第一個將道教、佛教密宗兩邊的術法合併並加以改進的人。朱家有名的伏魔金剛陣就是出自朱梵鳳的「創意」。
看了一眼朱南日不知道該怎麼辯駁的表情,蘇善德忍不住說,「我愛死你老爸了。」
「雖然你這麼愛我爸,不過還是不能分給你。」朱南日也回敬了一句,「你家的家事我就不過問,鬼師道派總壇的事情你清楚嗎?」
「那件事我比誰都清楚。」蘇善德難得地皺起眉頭,「我想異界惡鬼和鬼師道派你們無法處理,還是交給我吧。」
「光憑你一個人可以嗎?」
「總比你們礙手礙腳好。」蘇善德揮了揮手。
「那天師道派這邊就交給我。」朱南日說。
蘇善德的目光流露出難得的驚訝之意,「……大朱,我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想涉入天師道派的權力爭奪之中,是南星和南月的事讓你變了嗎?」
「我沒有變。」
「變的是什麼?」
「我還是不想介入紛爭。」朱南日的手搓弄著茶杯的邊緣,「只是南星的死讓我明白,不管是你、我還是其他蘇家人和朱家人都不可能置身天師道派的爭鬥之外,我不希望南月和爸爸也步上南星的後塵。」
「你有決心就好。至於你爸會不會步上南星後塵這一點,我一點也不擔心,不過……」蘇善德把後半句話吞回口中。
「你欲言又止,即使在我面前也不肯透露一點嗎?」
「這不是天機,而是閻森給我的消息。」
「閻森?」朱南日試著回想那位前鬼師繼承人的長相,然後發現他很難忘記閻森的臉,「什麼消息?」
「最近在道士界風風火火的百鳥園,據說背後的掌握者是閻青。」蘇善德抬起眼,直盯著朱南日瞧,「你應該還記得閻青這個人吧?」
聽到這個名字,朱南日愣了一下,忍不住露出苦笑。怎麼可能忘記?只是他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聽到任何有關於這個名字的事情,沒想到從日本回來之後第一個遇上的人就是閻青,連蘇善德也特別提醒他要注意。
他和閻青似乎總是命運糾纏,難捨難分。
「我離開道士界太久了,百鳥園是什麼東西?」
「閻青被趕出閻家之後,不知道哪來的金主幫助他建立了『青』企業集團,同時也成立了百鳥園,我和百鳥園的道士碰過幾次面,他們將鳥類當作使役。」蘇善德頓了一頓,用別有深意的眼光看著朱南日,「聽說百鳥園的老大閻青準備了一個鳥籠要裝他的使役鳥,但到現在還沒挑上半隻,你覺得他想要關的是什麼樣的鳥?」
「以他的個性,大概想要抓隻鳳凰來養吧。」朱南日苦笑
「我看他是想養隻三腳烏鴉。」蘇善德開玩笑地說。
「啊?」朱南日聽得一頭霧水。什麼三腳烏鴉?閻青是帶了隻烏鴉沒錯,但烏鴉怎麼會有三隻腳?
「就是太陽啊,日月星的『日』。」蘇善德笑著說。
「你別說笑了。」朱南日的臉微微發紅,「你和他們交手過幾次,有什麼看法?」
「我可以肯定百鳥園不是天師道派的敵人就是了。」
「那不就得了。」朱南日實在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但他說不定會找上你。」蘇善德難得對除了管嘉之外的事情如此關心,連他自己都覺得說得太多了,「百鳥園裡如果真有籠子,你比我更清楚是為了誰準備。」
「誰?」朱南日一臉迷惑。
這問題的答案不是很明顯了嗎?
看著朱南日呆愣的表情,蘇善德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這句話用在朱南日身上真是再正確不過。只不過他的聰明是天生,但糊塗卻是故意裝出來的。
「保重,如果你還想要喝個不醉不歸,你可以來找我。」
「不了,我不像你還有那麼多青春年少可以揮霍。」
「但你也只有二十八歲,別把你自己當成八十二歲。」
「什麼意思?」
「就是偶爾動一動,別再懶散下去了。不然很有可能會得老人病。」蘇善德笑了笑,愉快地從沙發上跳起來,對著無奈苦笑的朱南日眨了眨眼。
閻青撫摸了一下黑到發亮的烏鴉羽毛,放手讓小黑飛回樹上。
「老闆……」身兼老闆秘書和貼身護衛的關向川向來沉默,從不曾試圖影響老闆任何決定,但他今天難得的也有了好奇心。
在關向川心中,一直有三個很想問卻問不出口的問題。
百鳥園既然名為百鳥園,自然有安置使役鳥的地方。百鳥園的大樓樓頂就建了一座超現實風格的巨大鳥園,所有的使役鳥都可以在此棲息。安置使役鳥不是問題,問題是為什麼老闆要把辦公桌搬到鳥園裡呢?這是其中之一。
「什麼事?」閻青聽見了貼身護衛的聲音,從文件堆中抬起眼。
「……沒什麼。」想了想,關向川還是決定將問題擺回心中。
「你最近有點奇怪,向川。」
「抱歉,我會改進。」
閻青原本想告訴關向川,問問題其實不是壞事,但他嚴肅過了頭的貼身護衛大概不會懂吧。想了想,最後只是含糊地應了一聲,「嗯。」
關向川眼中帶著迷惑的看向繼續看文件的老闆。將辦公桌擺在鳥園裡的確很奇怪,但他更想問的是……
「青老大,百鳥園有那麼多鳥,您為什麼偏偏要選醜得要命的小黑呢?」
說人人到。
關向川的第二個疑問並不是閻青要選哪隻鳥當使役,而是現在正問著蠢問題的人。
搖頭晃腦走過來的完顏百手上抱了隻鴨子,那是完顏百親自挑選的使役鳥。那隻胖到幾乎沒辦法自己走路的鴨子在百鳥園之中不但算不上是隻優秀的使役鳥,關向川還懷疑牠當初會停在那裡等著完顏百走過去,純粹是因為太胖飛不動。而且,自完顏百進入百鳥園、挑了這隻胖鴨子當使役之後,除了被主人完顏百抱來抱去,關向川根本想不出有任何用途。
人如其鳥,完顏百在百鳥園裡的地位和鴨子其實頗相似,不,肥鴨子至少還可以宰來吃,完顏百絕大部分的表現都屬於單純的愚蠢而已。關向川對於為什麼閻青會把完顏百放在身邊的問題一直很納悶,這也是他三個問題中的第二個。
「因為小黑牠很聰明。」閻青揮手示意完顏百走過來,「吩咐你的東西弄好了嗎?」
「當然是……還沒好。」完顏百一攤手,那副蠢蛋的模樣讓關向川想將完顏百和他的鴨子一起送到廚房做成烤鴨三吃。
「哼,白吃白喝的傢伙。」關向川小聲地說。
「咦,哪裡有吃的和喝的?」完顏百一聽到吃和喝兩個字,就忍不住左右張望。
關向川忍不住翻白眼。這傢伙到底知不知道羞恥啊?但他還來不及斥責,閻青就像是要阻止一般吩咐他,「向川,我要知道有關於朱南日過去六年的所有事情。」
「知道了。」關向川揮手叫來他的使役鳥──一隻雪鵰,向閻青點頭示意他先離開。
臨走之前,不忘給完顏百一個「看不起你」的白眼。
完顏百搔了搔頭,「我怎麼覺得小關很不喜歡我?」
「小關個性比較內向,那是他表達同事間感情的方式。」
「是嗎?」完顏百偏著頭,一臉計畫著什麼的表情。只有閻青知道,完顏百根本什麼都沒有想,他只是裝作在想什麼事然後讓腦子空轉。
「吩咐你查出來的東西,真的什麼都沒有查到?」
「當然有啦。」完顏百嘟起嘴。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那副天真無邪的傻瓜模樣,明明都二十五歲了,嘟起嘴來竟然還不太怪異。完顏百將一個牛皮資料夾放在桌上,「雖然還不齊全,不過朱南日過去六年在日本發生的事情大概都在裡面了。」
「效率不錯,比我想像的好。」閻青露出嘉許的眼光。從他讓完顏百跟在他身邊的第一天開始,他就沒有期待完顏百替他做什麼事。因為在他看到完顏百的第一眼起,他就確定這傢伙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傻瓜。
閻青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要留下完顏百,想來想去,他只能隨便找個理由──大概是身邊能人異士太多,他想要看看一個笨蛋能做什麼。幾年下來,他竟然覺得完顏百這個人笨是笨,倒是滿能自得其樂的。
「青老大你翻了之後會更滿意,小關說我只會拍馬屁,其實我也是會做事啊。」得到稱讚的完顏百不只是抬起下巴一臉得意,如果有條尾巴現在大概也在拚命猛搖了。那副得意的樣子讓閻青聯想到唐老鴨,忍不住笑出聲。
「得意完了就趕快去工作。」閻青揮揮手,要完顏百不要打擾他。又低頭將自己埋在滿桌子的文件裡,若不是考慮到電腦的電磁波對鳥類不好,他真的很想裝幾臺電腦。
他看完了兩份文件之後抬起頭,意外地發現完顏百還站在原地,手上抱著鴨子,滿頭大汗。「又怎麼了?」
「青老大……」完顏百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我又迷路了。」
「……出口在那一頭。」忍著想要問為什麼能在這不到一千平方公尺的範圍裡迷路,閻青用筆指了指被遮在樹木之後的出入口。
看著完顏百搖頭晃腦,抱著鴨子吃力地走出去的模樣,閻青想起了留下來的資料夾。
資料夾裡一堆品質頗差的照片一看就知道是私人拍攝,照片上的朱南日留了一頭和現在相去甚遠的長髮,但表情比起六年前和現在都輕鬆自在得多。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六年前的朱南日,煩躁地在酒吧找上只見過一面的閻青,問他要不要做愛時的叛逆表情。
現在想起來,那時還真的算得上是熱血衝動的青春年少哩。順手拿了一張照片,在不會洩露祕密的使役鳥面前,閻青露出了溫和的微笑。
「想逃就逃吧,南日。」
但這次我不會再讓你輕易離開。
打扮得像是大學生一樣的朱南日在冰櫃前停了有十分鐘之久。離開六年,他最喜歡的冰店已經倒閉,換成了一家賣各式品牌冰品的冰店,朱南日沒吃過任何一樣,不過在他看來,這個也不錯,那個也很好,實在很難下決定。
「年輕人,你到底想要哪一種?」
「我想一想……麻煩給我最右邊的,那是什麼口味?」一手指著水藍色的冰棒,朱南日從口袋裡掏出零錢。
「是蘇打口味。」將冰棒遞給朱南日的老闆口氣不好地應了一聲。這小子挑了十分鐘結果挑了一支十元的冰棒是故意要整他嗎?
無視於老闆的不滿,朱南日將零錢拋到櫃檯上,拿著冰棒開心地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將整個人攤在椅子上,打了個哈欠。
這種悠閒的日子才像是他的人生嘛。
今天一大早就被天師道派長老派來的人煩得要死,一下子說是蘇善德身受重傷,一下子說是張天師身亡之後只剩下一個姊姊,要他想想天師道派裡還有哪個人可以負責傳宗接代。
傳宗接代!朱南日老實承認他聽到這四個字的時候差點把手上的杯子吞下去。什麼年代了還在傳宗接代啊。
長老們的意思其實很明顯──你年紀差不多,人也勉強可以,那就上吧。
這像話嗎?
他們是人,不是種豬。
簡直就像是趕鴨子上架,趕豬去屠宰場嘛。話雖然這麼說,但天師道派的眾家長老其實也是被迫要趕著他這隻鴨子上架。天師道派的無上權力僅屬於張天師,沒有後代就代表道士的新時代要來臨了。
被迫要生一個兒子出來的女人當然很可憐,而被迫要貢獻精子的男人也不見得有多麼愉快。為了保證下一個張天師的靈力水準,母豬和種馬都得精心挑選。
三大護法家族就成了三個種馬家族。
孫家已經死到剩下一個鬼就暫且放他一馬;至於蘇家,蘇善德應該生不出來,且也沒人敢叫他生,蘇善武和蘇善文則是年紀太小;剩下來的就只有朱家。朱梵鳳的情況特殊;朱南月雖然也是人選,但基於年齡考量和目前的狀況,朱南日就成了那個當仁不讓的種豬。
「從外頭就可以看到你的表情變來變去,很有意思。」聲音從上方響起時嚇了朱南日一跳,還沒抬起頭,冰涼的玻璃杯就貼在他臉上。
閻青手裡拿著兩杯滿到像是要爆炸一樣的草莓聖代,其中一杯正貼在朱南日的臉上。
「閻青?」一看到閻青,朱南日反射性的動作就是要跑,但他轉念一想,其實他也沒有什麼對不起閻青的地方,頂多就是忘了寄分手信、忘了打分手電話。再說,他也沒有打算分手,只不過想出國度個假。
至於為什麼一個假要度六年,中間又發生了一些可能有點對不起閻青的事情,但他們之間的關係其實還談不上結婚,腳踏兩條船不過就是跌下水,沒有什麼欺騙不欺騙。
想來想去,他半點也沒有對不起閻青。
所以說呢,他有什麼好逃的?再說,就算有什麼不對,外遇(?)他早就處理好了,而閻青也說他們兩不相欠了,他更是沒必要逃。
想到這裡,朱南日又坐了下來。
沒事、沒事。他在心裡對自己說。
「你看到我很意外?」
「不是。」朱南日邊回答邊接過那杯聖代,「給我的嗎?」
「當然。」閻青看了一眼朱南日對面的位子,「不請我坐嗎?」
「請坐。」朱南日手一擺,做了個請的姿勢。
閻青不客氣地坐了下來。他對面前的草莓聖代興趣不高,只是緊盯著朱南日不放。六年的時間不短,又是二十二歲到二十八歲的精華時光,他本來以為自己對朱南日會漸漸淡忘,但是,當他再次見到朱南日的時候,心中湧現的情緒只能用波濤洶湧來形容。「被你老爸從日本抓回來?」
「是我自己想回來。」朱南日搖搖頭。可能玩夠了,覺得也該負點責任了,就乖乖地回來了,「你呢?離開閻家了?」
「是鬼師道派趕我出來,就在『你離開之後』兩個月。」
特別加重語氣讓朱南日有一種不妙的預感,「……可以問原因嗎?」
「行為不檢。」閻青聳聳肩,「只不過是鬼師長老間的權力鬥爭,和你無關。」
朱南日回頭打量著閻青,身著深藍色西裝讓他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個道士,而像是個精明的生意人或是律師。說句實話,朱南日認為他太懂得不掩飾自己的出眾了。
「難怪你會招人嫉妒。」在閻青挪了下身體,讓自己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時,朱南日毫不掩飾的讚美脫口而出。
「你這是在說我還是你自己?」閻青揚起眉。
「當然是你。」朱南日看看自己的牛仔褲和白襯衫,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他自認不是蘇善德那種帥到沒天良的傢伙,長相普通平凡,不會連穿牛仔褲和襯衫都有女孩子在路上對他拋媚眼。
「我該說你謙虛還是遲鈍?」
「我有嗎?」朱南日一臉茫然。
閻青挑起眉,平民冰店裡有不少女孩子對著朱南日拋媚眼,可惜對象過於遲鈍一點也沒有察覺。從第一天認識時他就懷疑朱南日有點缺乏自覺,但到了現在他才能完全肯定自己的猜測,揮手叫來服務生時應了一句,「我看你不只是會招人嫉妒,還會招人怨恨。」
「是嗎?」朱南日聳聳肩,專心地吃起那杯草莓聖代。不巧的是,他才剛舀了一湯匙香草口味的冰淇淋,一滴「草莓醬」就從天而降。
血的腥味撲面而來。朱南日和閻青當然不會呆呆地抬起頭來看,兩個人同時翻過椅背往後跳,接著就是重物落在桌子上的聲音。
掉在桌面上的鬼氣和朱南星告別式上看到的有幾分相似,只是這一次砸壞的不是棺材,而是桌子凹陷了下去。閻青和朱南日對看一眼,這個黑得像是要將所有的光線吸進去,正慢慢擴散開來的黑氣絕對不會是無害的東西。
他們不會笨到問該不該處理,問題只在於該怎麼處理。
閻青是鬼師,身上的靈力和鬼氣性質相似,消滅鬼氣得花上很大的功夫,還得有點東西輔助;朱南日雖是天師,但他的手上沒有符咒,再說能在這裡使用的符咒不多。
正當兩個人還沒拿定主意時,冰店老闆怒氣沖沖地走了過來,「喂,你們不吃就滾蛋,不要砸壞我的桌子。」
「桌子我們會賠你,別過來……」朱南日舉起手要阻止時已經來不及。
看不見那團黑氣的老闆直直地走了過來,正打算要把閻青和朱南日攆出去,卻在碰到桌子的那一刻發出慘叫。老闆感覺到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將他拖了過去,黑氣觸及他就開始翻攪,「啊,這是什麼鬼……啊、啊、救……」
在客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時,老闆的身體開始扭曲,瞬間就被捲成一團看不出來是什麼東西的肉塊沒入黑氣之中。血在身體扭曲的同時噴了出來,有一部分濺在桌上,一部分噴到閻青和朱南日的身上。不同於閻青和朱南日眼中的恐怖景象,普通人只看到老闆像變魔術一樣消失不見,只留下一灘血在原地。
閻青咋了下舌,無論這東西是什麼都一定吃了不少人類,否則不會散發出那麼濃的血腥味。他隨手拿起桌上叉子,將紙巾丟給朱南日,「我先擋著他,動作快一點。」
「我知道。」朱南日也沒了平常的閒適表情,咬破手指在紙巾上寫了些字。
同一時間,閻青拿起叉子,將靈力聚集在叉子上。看不見的靈力隱然成形,沿著叉子延伸而出,形成六尺長的靈力刃。沒有半點猶豫,閻青在刀刃形成的第一時間就將叉子刺進鬼氣之中。
鬼氣在被靈力刃貫穿時扭動了一下,接著就發出無聲的慘叫。聽不見的聲音刺激著眾人的耳膜,甚至連閻青和朱南日都有些受不了地皺起了眉。
「動作快一點。」閻青抓著叉子柄,感覺到鬼氣不斷地想向外延伸,但一碰到他身上的靈力就彈回去。
朱南日沒有回答他,只是用還滴著血的手指拿起寫了字的紙巾,按在叉子上頭,「退後幾步。」
不用朱南日開口,閻青就放開了手。才退後兩步,兩道青白色的天雷就從破碎的天花板洞口處落了下來。
天雷的破壞力不同凡響。青白色的電光落在鬼氣上,接著就炸了開來,還未被鬼氣消化完的血肉也一併炸了開來,向四面八方噴濺而出。爆炸力不只鬼氣受到影響,連帶著桌椅還有閻青和朱南日都受到波及,兩個人被爆炸的威力震飛,一個摔在地上,一個撞在牆上。
店裡的消防設備也在炸開的同時啟動。灑水器噴出水時,被老闆突然消失和爆炸嚇壞的客人終於才恢復了一點行動力,紛紛逃散。
摔在地上的朱南日動了一下手,確定沒有骨折之後才站了起來,「全都炸碎了?」
「看起來是炸碎了。」閻青揉了下受傷的肩膀,同時注視著渾身溼透,正用袖子擦臉的朱南日。那模樣出乎意料地讓他的呼吸沉重起來,「然後呢?」
閻青從不認為自己是聖人,也從不掩飾自己對於肉體交歡有著濃烈的渴望。
但若不是因為剛剛兩個人並肩作戰又讓他想起六年前的往事,恐怕也不會在六年之後還能催化出情欲。
朱南日將分不清楚是被水還是血給浸溼的瀏海撥向腦後,他已經渾身溼透到可以擰出一把水來了,「然後?我不知道然後,現在我只想洗個澡。」
「洗澡嗎……好吧。」閻青眼中閃爍著別有深意的光芒,將朱南日推上自己的跑車,「我知道附近有個地方可以洗澡。」
「哪裡?」朱南日一臉疑惑。
「我家。」
第九話 最強的敵人
蘇善德送來的搖滾版往生咒唱片內容一如往常地動感,但在舉辦告別式的日子裡,沒有人破口大罵這是什麼鬼東西已經算是厚道,更何況是有閒情逸致去聆聽。雖然如此,朱南日還是很想知道含糊不清的歌詞內容到底是哪段經文。
身為喪家事主,朱南日沒有太多的空閒時間去欣賞另類佛教音樂。他作夢也想不到,在他沒有通知任何人──包括他老爸──的情況下翹家逃到日本六年,回來時迎接他的不是老爸的鐵拳教育、也不是二弟徹夜促膝長談(實際上是語言、精神的雙重攻擊),而是三弟的喪禮。
幾天不眠不休地接待前來慰問的客人,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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