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作家的女兒國,陰翳深處的芍藥圃,
谷崎潤一郎織錦蒔岡家四姊妹優雅燦爛,而瀕臨潰滅的人生。
一幅巨大奢侈的長篇人間畫軸,展讀如櫻花凋落的末世華麗。
日本文學大師 林水福 全新精譯
《細雪》問世六十年,唯一繁體中文正式授權版
惡魔作家的女兒國,陰翳深處的芍藥圃。
誕生於日本戰爭存亡之際的《細雪》,谷崎潤一郎站在時代背面,以碎玉撒落銅盤的精緻觸感,寫下對於優雅貴族世界行將消逝的懷念。
蒔岡家姊妹們的四季比其他人更像夢境。
春日盛裝,讓粉淚櫻雪墜落於髮鬢與袖口,或在夏夜撲捉流螢,如金色時光消逝在蒼白的指端――
傳統之美是同徐徐打開的摺扇,拂來芬芳稀微的風。
那些端莊的儀式、姿容與用語,正是對於舊日世界的回眸,如金鷓鴣,在硝煙與沙塵中拖長了反光的尾羽。
活在新舊文化交替之處,這種美麗,以及對美麗的堅守,完全是奢侈。
還有什麼比瀕臨崩潰的優雅更為燦爛的?
《細雪》正是以無窮細節堆積起來的,懸崖貴族平金織錦的長篇畫軸。
西元一九三○、四○年代,隨著日本經濟的繁盛,大阪的經商世家在蘆屋地區落土扎根,這群上流世族奉持著傳統開懷擁抱新式文化,過著東西交雜的綺麗生活。
大阪船場家的蒔岡姊妹便是帶著傳統優勢,展開她們的豐富人生。
二姊幸子於結婚後與丈夫搬至蘆屋,與大姊鶴子丈夫不合的三妹雪子、么妹妙子在本家與二姊蘆屋家交替居住。幸子與丈夫貞之助與女兒悅子,是令人欣羨的模範家庭,同時也是妹妹們的最佳避風港。
幸福人妻幸子眼見雪子已過適婚年齡,與丈夫兩人積極為其物色合適對象,而另一方面妙子飛蛾撲火的愛情也讓家人們頭痛,生怕蜚短流長影響雪子的婚姻之路,故事便在雪子一次次的相親中展開……
小說中對於姊妹們的美貌以及迥異個性,有細緻的描寫,而夫人們身穿合服出席家庭音樂會、賞櫻、捕螢的悠閒時光,也是當時上流人家生活的寫真。
作者簡介:
谷崎潤一郎
明治十九年生於東京日本橋(1886~1965)。東京帝大國文科肄業。明治四十三年與小山內薰等創刊第二次《新思潮》,發表〈刺青〉、〈麒麟〉等,受永井荷風激賞,確立文壇地位。最初喜歡西歐風格,關東大震災後遷移到關西定居,文風逐漸轉向純日本風格。以《痴人之愛》、《卍》、《春琴抄》、《細雪》、《少將滋幹之母》、《鍵》等展開富麗的官能美與陰翳的古典美世界,經常走在文壇的最高峰。晚年致力於《源氏物語》的現代語翻譯。《細雪》獲每日出版文化賞及朝日文化賞,《瘋癲老人日記》獲每日藝術大賞。一九四九年並獲頒文化勛章。一九六四年被選為第一位獲得全美藝術院榮譽會員的日本作家。
譯者簡介:
林水福
日本國立東北大學文學博士。現任臺北駐日經濟文化代表處臺北文化中心主任。曾任國立高雄第一科技大學外語學院院長暨副校長、輔仁大學外語學院院長暨日文系主任及所長、日本國立東北大學客座研究員、梅光女學院大學副教授、中國青年寫作協會理事長、中華民國日語教育學會理事長。著有《源氏物語的女性》、《日本文學導遊》、《讚歧典侍日記之研究》(日文)、《他山之石》、《日本現代文學掃描》、《中外文學交流》(合著)、《源氏物語是什麼》(合著);譯有谷崎潤一郎的《鍵》、《卍》、《痴人之愛》,遠藤周作的《深河》、《醜聞》、《武士》、《沉默》、《海與毒藥──遠藤周作中短篇小說集》、《我.拋棄了的.女人》,井上靖的《蒼狼》,及辻原登《飛翔的麒麟》(上、下)、《家族寫真》等書;評論、散文、專欄散見各大報刊、雜誌。
章節試閱
一
「阿妙,拜託啦!──」
從鏡中一看到從走廊到背後來的妙子,就把自己正在塗頸子的刷子遞給她,也不看她那邊,注視著映在眼前穿和服長襯衫姿態,露出後頸的臉,彷彿他人的臉般凝視著。
「雪子在下邊做什麼呢?」幸子問。
「大概在看悅子彈鋼琴。」
──原來樓下傳出練習曲的鋼琴聲音,顯然是雪子先裝扮好的當兒被悅子逮到,要雪子去看她練習吧!悅子是即使媽媽外出時只要有雪子在家就會乖乖看家的小孩;可是今天母親和雪子、妙子三個人都要出門,所以心情有一點不好,不過說好二時開始的演奏會一結束雪子先走一步,會在晚飯之前趕會回來,這樣子悅子總算可以接受。
「耶,妙子,雪子的親事,還有一樁哪!」
「哦──」
妙子從姊姊的後頸子到兩肩,留下鮮明的刷痕再敷上白粉。幸子絕不是水蛇腰;不過肌膚豐腴,從稍稍隆起的雙肩到背部,秋天的陽光照在嫩滑的肌膚表面呈現的光澤,不像已過了三十歲的人,看來很有彈性。
「是井谷太太提的婚事呀─—」
「哦──」
「是薪水階級啊,聽說是MB化學工業公司的職員。」
「拿多少薪水呢?」
「月薪一百七八十圓,加上獎金大概二百五十圓上下吧!」
「MB化學工業,是法國系統的公司吧?」
「是呀——妙子倒是很清楚哪!」
「當然知道,這種小事。」
這樣的事年紀最小的妙子,比兩個姊姊的任何一個都清楚。妙子對意外的不懂人情世故的姊姊們,在這方面多少看扁她們,說話的口吻倒像自己是年長者。
「那公司的名字,我聽過。─—總公司在巴黎,是資本額很大的公司哪!」
「在日本,神戶的海岸路上不是有一棟大樓嗎?」
「是嘛,在那裡上班啊。」
「他會說法語嗎?」
「嗯!大阪外語大法文系畢業,也在巴黎住過短暫的時日。除了上班,還當夜校的法文老師,薪水大約百圓左右,兩邊加起來有三百五十圓。」
「財產呢?」
「沒什麼財產。鄉下有母親一個人,有她住的從前的老房子,和自己住的六甲的房子跟土地。─—六甲那邊是分期付款買的小小的住宅。不值什麼錢哪!」
「即使這樣也可以省掉房租,可以過四百圓以上的生活啦!」
「對雪子適合嗎?家累只有媽媽一個。而且住在鄉下,不會到神戶來。當事人四十歲聽說還是初婚─—」
「為什麼拖到四十一歲還沒結婚?」
「說是愛挑漂亮的所以給耽擱了。」
「這就奇怪了,可要好好調查一下。」
「對方可是很有意思呢。」
「雪子的照片寄過去了嗎?」
幸子的上邊還有一個本家的姊姊鶴子,所以妙子從小的習慣稱呼幸子是「中姊姊」、雪子是「雪姊姊」。
「什麼時候託給井谷太太的,她擅自拿給對方。聽說很中意哪!」
「有沒有對方的照片?」
還聽得到樓下的鋼琴聲,幸子看準雪子大概不會上來。
「把那個、最上面右邊的小抽屜打開看看─—」
取出口紅,噘起嘴巴好像要和鏡中的臉接吻似的。
「有吧!在那裡。」
「找到了!─—這個給雪姊姊看過了嗎?」
「看過了。」
「她說什麼?」
「像以往一樣什麼也沒說。只說『哦,是這個人』妙子覺得怎麼樣呢?」
「要是這個嘛,就普普通通啦。─—不,應該說長得不錯的。─—不過再怎麼看就是薪水階級的樣子。」
「是嘛,這倒沒錯。」
「這對雪姊姊有一個好處。─—可以要她教法語。」
臉大致裝扮好的時候,幸子正要解開寫著「小槌屋綢布莊」的厚包裝紙的繩子時,突然想到:
「對了!我是『B不足』。妙子可以到下邊去,交代她們要把針筒消毒好好嗎?」
腳氣可以說是阪神地方的風土病,或許是因為這樣子,這一家從主人夫婦數起,到今年念小學一年級的悅子為止,每年從夏天到秋天都會患腳氣,所以已養成打唯他命B的習慣,最近也沒到醫生那兒,預備了強效的倍他奇辛針劑,家人動不動就互相注射。而且,只要稍微身體狀況不對勁,就怪罪是缺乏維他命B,也不知是誰先說的,把它取名「B不足」。
妙子聽到鋼琴聲停止,把照片放回抽屜裡,走到樓梯口,但沒有下樓,從那裡往樓下瞧。
「有誰在呀?」大聲喊叫。
「─—太太要打針了。─—把針筒消毒好哦!」
二
井谷是神戶東方飯店附近、幸子們常去的美容院的女主人,聽說很喜歡幫人作媒,因此,幸子早就拜託她雪子的婚事,也給了照片,前幾天去做頭髮時,「太太,能不能一起喝個茶?」趁手空時邀幸子,在飯店的大廳第一次談這件事。沒跟您商量是我的不對,不過我想慢吞吞會讓好姻緣跑掉,所以把借給我的小姐的照片先給對方看,大約是一個半月之前的事。之後有一陣子沒消息,所以自己都快要忘記,對方在這段時間似乎調查您家的樣子,大阪的本家,分家以及本人,連唸過的女校,書法茶道的老師那兒都去問過了。因此,家裡的情況一切都了解,連發生過的新聞事件,專程到報社調查弄清楚那篇報導是錯誤的,完全能夠諒解;不過我也說,是不是會惹事的那種小姐,最好能自己見個面看看。我說明到他能夠理解。對方很謙虛說:蒔岡小姐跟我的身分不同,我的薪水不多,不敢妄想能娶到這麼好的小姐,就算娶到了讓她在貧窮家庭吃苦耐勞也過意不去;不過萬一有緣能夠結婚的話,是最感激的了,所以要我說說看。依我的觀察,對方到祖父一代,還擔任北陸某小藩的家老,現在還有房產的一部分留在故鄉,因此,就家世這點來說也沒什麼不對稱的不是嗎?您這邊世出名門,在大阪說到「蒔岡」也有過一段輝煌歷史,不過,──我這麼說很失禮,不過,如果一直緬懷舊日時光,結果只會讓小姐的緣分遠離,所以差不多就好了怎麼樣?現在薪水是少了一點,不過才四十一歲也不是沒有調薪的空間,而且,跟日本的公司不一樣有較多自己的時間,他說夜間的鐘點可以增加月入四百圓以上是容易的,所以新婚的家庭可以過著有女傭的生活是沒問題的。人品嘛,我自己的二弟是他中學時的同學,從年輕時就很熟,可以掛保證。話雖這麼說還是請您們自己調查一下,他說晚婚的原因完全是喜歡挑漂亮的沒有其他理由,我想這是真的。他住過巴黎,而且超過四十歲,不可能完全沒有碰過女人,不過自己這段時間和他見面的感覺,真的是很老實的薪水階級,完全不懂得吃喝嫖賭的樣子。喜歡漂亮的,這在正經人士也是常有的,他或許是見過巴黎之後的反作用吧!太太一定要純日本式的美人,不適合穿洋裝都沒關係,斯文、賢淑,姿態優美,會穿和服,臉當然要漂亮,不過他聲明最重要的是要手腳漂亮的,您家的小姐我想是最適合的。──談的大概是這樣的內容。
扶養因中風而長期卧床的丈夫,同時經營美容院,另外還栽培一個弟弟拿到醫學博士,今年春天還把女兒送進目白中學,井谷比一般婦人頭腦轉得不知快幾倍,做什麼事都很有要領,而且不會讓人感覺有生意味道,缺少女人味,說話不會拐彎抹角,心裡的話什麼都說出來;那種說話方式並無惡意,不過是迫於需要有話直說而已,反而不會給對方不好的感覺。幸子最初聽井谷又急又快的說話方式,也相當不以為然;不過,慢慢聽多了之後對她還勝過男性的老大氣質的善意說法,充分了解,而且,她思路清楚,毫無間隙滔滔不絕的說話,只有俯首接受的感覺。接著,她說那麼趕快跟本家商量,我這邊也儘可能把他的身家調查清楚,就離開了。
緊接幸子下邊的妹妹雪子,不知不覺錯過了適婚期也已經三十歲了,針對這一點也有人懷疑或許有深的理由;其實,並沒有特別的理由。只是要說最大的原因,無論是本家的姊姊鶴子或幸子,或者是當事人的雪子都被晚年父親的豪奢生活、蒔岡這個舊家名、──也就是名門的舊名氣套住,希望能找到門當戶對的婚姻對象,其結果對起初絡驛不絕來談的婚事,總覺得分量不夠就一直拒絕,漸漸地社會不理睬再也沒人上門談婚事了,這段期間家運更是衰落得厲害。因此,井谷說的「不要想從前」的話,真的是為我們好的親切的忠告,蒔岡家的全盛時期頂多到大正末期,現在不過是留在知道那時候的一部分大阪人的記憶而已。不!更率直的說,看來全盛期的大正末期,無論生活上事業上都放縱的父親的做法,逐漸出現惡果,已經破綻百出。之後不久父親逝世,事業經過整理而縮小,接著把從舊幕府時代開始歷史悠久的船場店鋪讓與他人之手;幸子和雪子之後久久忘不了父親生前種種,到改建為現在的大樓之前為止,經過大體上還保留從前樣子的泥灰牆的店鋪前,總會依依不捨地往微暗的暖簾內部瞧一瞧。
只有女兒沒有兒子的父親,晚年隱居把戶主身分讓與養子辰雄,也讓次女幸子招婿分家,三女雪子的不幸原因在於那時候已到了結婚期,終究無法由父親之手覓得良緣,同時和姊夫辰雄之間感情不睦。說起來辰雄是銀行家的兒子,到被招贅當養子之前一直在大阪的某銀行上班,繼承養父的家業之後實際的工作也還是養父和掌櫃在擔任。養父死後,不顧妹妹和親戚們的反對,把再堅持下去說不定還可以維持的店號讓給蒔岡家傭僕系統的同業男子,自己又回去當原來的銀行員。為什麼會這麼做?認為自己跟講究氣派的養父不同,腳踏實地的另一方面有點膽小的個性,不適合經營面臨困難,而自己又不熟悉的家業,於是選擇更安全道路的結果,就當事人而言因為重視自己身為養子的責任才會這麼處理;然而雪子念舊之餘,心中不滿意姊夫這樣的行動,覺得已逝的父親也一定跟自己同感,大概在九泉之下責怪姊夫吧!正好就在那時候、──父親死後不久,姊夫非常熱心介紹結婚的對像。那是豐橋市世代是財主的嗣子,擔任地方銀行高級幹部的男子,姊夫上班的銀行是那家銀行出資的,由於這樣的關係,姊夫非常了解他的人品和資產情形。再者,說到豐橋三枝家的門第沒話說,對現在的蒔岡家來說算是高攀了,他本人也是好得不得了的人,事情進展到相親階段;然而,雪子跟他見了面,不會想嫁給他。倒不是說他沒有男性風度,而是,總有鄉下紳士之感,確實人看來相當好,但是一副毫無知性的臉。問了之下,說是中學畢業時由於生病的關係沒有繼續升學;一想到大概不是念書的料子吧!而雪子從女學校到英文專修科都以優異的成績畢業,擔心將來無法尊敬他。何況,雖然是資產家的後嗣有生活的保證,要生活在地方的小都市豐橋恐怕會受不了寂寞,幸子比誰都同情,說一定要雪子過得這麼可憐嗎?從姊夫的角度來看,小姨子的學問方面或許很好,但是過於因循畏首畏尾的典型日本女孩,所以適合在刺激少的鄉下地方過安穩的日子,他看準本人也不會有異議,才這麼決定的;然而出乎意料,內向、害羞、在人面前不隨便開口說話的雪子也有不可貌項之處,姊夫那時候才知道她並不是逆來順受的婦人。
而雪子這邊如果心中已經決定「否」的話,早點說就好了,卻老是模冷棱兩可的含糊回答,到了最後關頭也不跟姊夫或上邊的姊姊說,而跟幸子表白的是,可能在太過於熱心的姊夫之前或許說不出口,而像那樣子話少到那種程度,正是她的壞習慣。因此姊夫誤以為她內心並未否定,而對方也在相親之後突然熱衷起來誠懇希望能夠結婚,事情已經進展到無可退之處;然而雪子一旦表明「不」的意思之後,無論姊夫或姊姊們輪流說破嘴拜託、規勸,她始終不說一個「好」字。姊夫本來心想這是九泉之下的岳父也會很高興的婚事;因此大大地失望,更麻煩的是對對男方,還有居中斡旋的銀行的上司,怎麼回話呢?不禁冷汗直流,──而且,如果有好聽的理由還好,卻出了個臉沒有書卷氣的難題,連這種很難有第二次機會的好姻緣都嫌,純粹是雪子的任性,如果胡亂猜疑,說是雪子本來就存心讓姊夫難堪,似乎也說得過去。
從那次之後,姊夫對於雪子的婚事似乎是受夠了,別人來談婚事雖然很高興,側耳傾聽;卻極力不積極促成,或者不先表明可否。
三
雪子找不到對象的另一個原因是,井谷話中出現的「新聞事件」。
那是距今五六年前,當時二十歲老么的妹妹妙子,跟同是船場舊家的貴金屬商奧畑家的兒子戀愛,離家出走的事件。認為妙子跳過雪子先結婚,以平常手段非常困難,兩個年輕人商量好採取非常手段,動機其實很單純,可是任何家庭都不允許這樣的事,馬上找出來帶回各自的家,這件事看來似乎很容易就解決了;但運氣不好這件是被大阪某小報登出來了。而且把妙子弄錯,寫成雪子,年齡也是雪子的歲數。當時蒔岡家的戶長也考慮了很多,為了雪子要報社撤消這則報導呢?只是這麼一來另一方面恐怕惹來證明是妙子做的結果;或者這件事不是什麼有智之事不理它就算了。又想到犯了錯的人可以不管,可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沒有罪的人受罰,於是要求報社撤消,哪知登在報紙的不是撤消而是勘誤的報導,如預料的妙子的名字出現了。辰雄在這之前也想過應該聽聽雪子的意見,可是也知道問了也是白問,尤其對嘴巴很緊的雪子,反正也不會有什麼明確的答案,又想到要是和小姨子們商量,利害相反的雪子與妙子之間說不定會因此起糾紛,結果只跟妻子鶴子說,自己一個人決定採取上述的方法;不過老實說心裡多少也有即使犧牲妙子得以洗刷雪子的冤屈對雪子也是有幫助的念頭。會這麼想,就贅婿辰雄而言,表面看來溫順其實相處並不融洽的雪子是性情最難捉摸的小姨子,因此也有借這機會討好她的意思。可是那時這樣的期待也落空了,雪子、妙子都對他沒有好感。雪子認為報紙刊登錯誤的報導是我倒楣,除了認了別無他法,而撤消的報導通常都登在大家不會注意到的版面小小一塊,不會有什麼效果,我們可不管撤消或什麼,多上一次報總是不愉快的,不理會它才是聰明的,姊夫想恢復我的名譽讓人感激,可是這麼一來妙子怎麼辦?不錯,妙子是做得不對,是年輕人不懂事才會這麼做的,應該受責備的是管教不周的雙方的家庭,至少對於妙子而言姊夫當然有責任,即使是我也不能說完全沒有責任,話是這麼說,對於我自己的清白,相信認識我的人會瞭解,自己並不認為那樣的報導會造成很大的傷害,更讓人擔心的是如果因為這次事情,讓妙子變得乖僻變成不良少女的話怎麼辦?姊夫處理事情都依理論,沒有人情味。首先這樣的事跟利害關係最深的我連一句商量都沒有就去做了,太蠻橫了,──意思大概是這樣子;而妙子是妙子,姊夫要為雪子姊姊證明清白是理所當然的,不過也有方法不必讓我的名字曝光不是嗎?對方是小報,可以想辦法私下處理掉的,姊夫這時候不捨得花錢消災是不成的,──那時候說這樣的話過於老成。
發生這個新聞事件時,辰雄甚至說無臉見人提出辭呈。本來事情沒牽涉到他安然無事,然而雪子所受的災難無法弭補。碰巧有幾個人看到勘誤的報導知道她是冤枉的,但即使她是清白的,妹妹的那件事傳開了,雖然與姊姊的自尊心無關,終究是造成婚事遲緩的原因。雪子本身內心怎麼想是一回事,表面上說那樣的事不會造成傷害,因此這件事並沒有造成雪子與妙子之間感情的疏遠,反而造成雪子針對義兄想保護妙子的心理。這兩個人從上本町九丁目的本家到阪急蘆屋川的分家、──從以前開始就有一個人回本家,另外一個人來幸子的家,輪流來住宿的習慣;由於這事件的關係,變得頻繁,兩個人一起來一住就是半個月。幸子的丈夫貞之助是會計師每天到大阪的辦公室上班,此外靠著從岳父分到的一些財產貼補過日,和個性嚴格的本家的姊夫不一樣,不像是商業大學畢業的,對文學有興趣,還作和歌等等,也不像本家的姊夫那樣對小姨子有監督權,許多地方對雪子她們來說,不覺得害怕的人。只是雪子們住的時間一久,貞之助顧慮到本家曾提醒幸子「先回去一趟再來怎麼樣?」幸子每次都說,這樣的事姊姊會諒解的,不必擔心,而且現在本家小孩子多了家裡也變窄了,有時候妹妹們不在姊姊也可以透口氣,目前隨當事人她們的高興也沒什麼不好的;曾幾何時這樣的狀態變成平常。
這樣子過了幾年,雪子沒什麼特別的改變,但妙子的境遇卻有意想不到的發展,結果對雪子的命運也有了關連。──事情是這樣的,妙子從念女校開始就擅長製作人偶,有空時在木頭上刻劃打發無聊時間,技術逐漸進步,作品還擺到百貨店的展示架上。她做的人偶有法國式的、純日本式的歌舞伎造型、還有其他各色各樣的,每一件作品都表現出別人無法模仿的獨特才華,這也說明了她平日的興趣橫跨電影、美術、演劇、文學等。總之從她手中產生出來的可愛的小藝術品逐漸吸引了愛好者,去年在幸子的大力斡旋下甚至借到心齋橋附近的某畫廊開個展。她原本因為本家小孩子多比較吵雜,所以跑到幸子家來製作,這麼一來更需要完整的工作室,在距離幸子家用不著三十分鐘,同一線電車沿線的夙川站的松濤公寓租了一個房間。本家的姊夫不贊成妙子變成職業婦人,尤其是對租借房間不以為然;這時候幸子也說話了,──過去有一點小污點的妙子,比雪子更難找到對象,因此有工作讓去她做或許比較好,說到租房子也只是去那邊工作並不在那裡睡覺,幸好朋友的遺孀經營公寓,再三拜託才說要是租那裡怎麼樣?要是那裡地點也近,自己也三不無五時可以去看看,大概是這麼說的,有點先斬後奏的味道。
本來個性開朗的妙子和雪子不同,有時會迸出警句或開玩笑;發生事情的那一陣子變得陰鬱,常常沉思,能夠拓展新世界讓她得救,最近逐漸恢復往日的爽朗,這一點幸子的預測是正確的。本來從本家每個月都拿零用錢,加上作品賣得不錯,自然錢就多了,有時會拿著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手提包,或穿著似乎是舶來品的高級鞋子。當然也勤於儲蓄方面,拿郵局的存款簿給幸子看,說對上邊的姊姊要保密哦,「要是中姊姊沒有零用錢,我可以借給妳呀!」這話使得幸子張開的嘴都合不攏。有一次有人提醒幸子「我看到您家的妙子和奧畑的啟坊在夙川的堤防散步呀!」幸子感到很驚訝。其實這一陣子曾看到打火機和手帕一起從妙子的口袋掉出來,察覺到妙子偷偷抽菸;不過心想二十五六歲的人做這樣的事也是正常的,就在這時候又聽到這樣的話,找來當事人一問,回答是真的。於是一步一步追問,妙子說那件事之後跟啟少爺毫無來往,前些日子舉辦人偶個展時他來參觀,買了最大的作品,因此又開始往來。不過都是清白的交往,而且也只是偶爾見見面,自己也跟從前不一樣是大人了,這點請相信我。這麼一來幸子覺得讓妙子在公寓租個房間,感到有點不安而且對本家似乎也有責任。畢竟妙子的工作是興趣的,現在這麼做讓她自以為就是藝術家,說是製作也不是每天有規律地做,可能連續休息好幾天,也可能興致一來徹夜工作第二天早上眼睛紅腫地回來,不應該讓她過夜,可是慢慢地不准也不行。何況,上本町的本家與蘆屋的分家,和夙川的公寓之間,不會隨時聯絡,妙子什麼時候從那裡出來?應該什麼時候到這裡?想到這裡幸子覺得自己或許有點神經太大條了,有一天趁著妙子在家,幸子到公寓去,見了朋友的女主人,若無其事地問了許多事;根據女主人的說法,妙子最近變得了不起,有二三個人當他學生跟她學習製作人偶,都是太太或小姐,說到男人嘛,只有箱子的工匠有時來拿訂製的東西或來交成品,大概就是這樣而已,工作嘛,一開始作就很專心,常常工作到早上三四點,像這時候由於沒有睡覺的設備,就休息等到天亮,搭第一班電車回蘆屋,這麼說來時間方面也都吻合。到前一陣子為止,房間是六帖的日本式房間;最近搬到更大的,過去一看,洋式房間裡有一間墊高起來的日式房間,參考書、雜誌、縫織機、布匹、其他各種材料、未完成的作品等等塞得滿滿的,牆壁上用大頭針釘著許多照片,像藝術家的工作室雖然雜亂,倒也像年輕女性工作場所有鮮豔的色彩感,也打掃得很乾淨,整理得很好,菸灰缸裡連一截菸蒂都沒有,察看了一下那裡的抽屜、信插等也都沒有可疑的地方。
幸子其實心想會不會發現證據什麼之類的東西,因而擔心出門時心情並不舒坦;看了之後鬆了一口氣,心想來看看是對的,起反作用似的比以前更相信妙子;這樣過了一二個月,已經忘記這件事的時候,有一天妙子去夙川不在家,奧畑突然來訪,說「想跟太太見個面」。船場時代彼此住得很近的關係,幸子也並非完全不認得臉,總之見面再說,開場白說突然來訪非常冒昧,懇請原諒之後,接著說前年自己這邊採取的手段過於激烈;但決不是出自一時的玩弄行為,那時兩人雖然被拆開了,但是自己與妙子之間堅決約定,等到父兄諒解為止不管幾年都會等待,自己這邊的父兄最初以為妙子是不良少女或什麼的而不諒解,現在知道她是有藝術才能的正經小姐,也了解戀愛是健全的,所以現在也不反對結婚等等,於是問了妙子的意思,知道這邊雪子姊姊的婚事還沒決定,如果雪子的婚事決定之後,希望也能引許我們的婚事,於是和妙子商量之後由我提出請求,我們決不急,可以等到適當時期的到來,只是我們之間有這樣的約定,希望這邊的姊姊能夠了解,希望能夠相信我們,再者,希望有一天能和本家的姊夫、姊姊好好協調讓我們達成我們的希望就感激不盡,聽說這邊的姊姊最能理解,是妙子的同情者,因此才提出這麼任性的要求。幸子回答說知道有這一回事,沒說同意或不同意就打發他走了。奧畑說的程度,並非完全沒有想到,因此也不那麼意外。老實說,既然是曾經被報紙報導過,也瞭解讓兩人在一起是最好的選擇,只是也考慮到對雪子的心理影響,想盡可能把這問題往後拖延。那一天送奧畑出去之後,無聊時候這麼打發時間已成了習慣,一個人坐在客廳的鋼琴之前隨意抽出琴譜彈彈,揣摩該是從夙川回來的時候,看到妙子若無其事的表情進來,幸子停下彈琴的手說:
「小妹,奧畑的啟少爺才剛剛回去。」
「哦!」
「你們的事我很清楚,不過現在什麼都不要說,就交給我辦。」
「嗯!」
「要是現在說出來,雪子好可憐哪!」
「嗯!」
「知道吧!小妹。」
妙子覺得不好意思,硬是裝出沒有特別感覺的表情老是回答「嗯!」「嗯!」。
一「阿妙,拜託啦!──」從鏡中一看到從走廊到背後來的妙子,就把自己正在塗頸子的刷子遞給她,也不看她那邊,注視著映在眼前穿和服長襯衫姿態,露出後頸的臉,彷彿他人的臉般凝視著。「雪子在下邊做什麼呢?」幸子問。「大概在看悅子彈鋼琴。」──原來樓下傳出練習曲的鋼琴聲音,顯然是雪子先裝扮好的當兒被悅子逮到,要雪子去看她練習吧!悅子是即使媽媽外出時只要有雪子在家就會乖乖看家的小孩;可是今天母親和雪子、妙子三個人都要出門,所以心情有一點不好,不過說好二時開始的演奏會一結束雪子先走一步,會在晚飯之前趕會回來,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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