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樂章 間諜敘事曲
此起彼落的電話聲響和一陣陣充滿焦急情緒的交談聲在「情人果週刊」雜誌社的一排排桌椅間交錯嘈雜著，不斷刺激我脆弱的耳膜，讓人難以思考。打在電腦上的文字寫了又刪，刪了又寫，我的心情隨著鍵盤敲擊聲煩躁了起來。
「唉……」我忍不住嘆氣，下意識打開我一分鐘前才收過信的信箱，像是期待著會忽然有一封信上寫著，「童可娟近來表現優異，我決定將她升為總編，加薪兩倍，並且特許一個月的假期，以好好慰勞這一年來為本社辛苦的付出……」
「阿關！」尖銳的叫喊把我從美好想像中拉了出來。
為什麼總是要叫我阿關呢？我知道「阿娟」台語唸起來就是「阿關」，但總是覺得聽起來好俗，像我這樣一個年輕可愛的女孩兒，應該要有像是「娟兒」這樣浪漫的綽號才對吧？
「什麼事，欣姊？」身為一個最資淺的菜鳥員工，即使心裡有再多抱怨，還是只有吞下去的分，這是我來這裡工作學到的第一件事情。
其實我以前從來沒想到過會到這種八卦雜誌社上班，在前男友提議之前，我也沒想過要離鄉背井工作。當初來到這個繁華的大都市時，我很單純地想找一個工作，能把自己的想法與文字傳達給全世界。然而年輕人充滿理想的憧憬很快就被殘酷的現實給掩埋了……不要說向大眾說出自己的想法，在這種地方只能夠當一個傀儡，不，連要當一個好傀儡都很不容易啊！
「Boss要找妳……」資深的編輯胡妍欣露出一個同情的笑容，壓低聲音說：「皮繃緊一點囉！」
Boss是我們的總編，本名好像叫做黎文福，是一個頭禿、眼凸、肚子凸的老頭。他坐擁本社唯一的私人辦公室，以及我們的生殺大權。儘管我還很菜，但是只有微薄的經驗也知道獨自被boss找進辦公室絕對沒好事，尤其是還沒遇過好事的我。
「唉……」我嘆一口氣，往總編辦公室走去。
一打開門，一股濃濃的菸草味撲鼻，關上門以後更是察覺自己身處在煙霧瀰漫的神祕國度。
「喔，童可娟小朋友啊……」Boss放下手上一張張的文稿，摘下老花眼鏡露出他下垂的眼袋，並且堆起滄桑的皺紋笑著說：「妳來這裡……多久了？」
「快一年了，黎總編。」我真的像個小朋友一樣戰戰兢兢地回答著。
「一年啊……不算久，但是也不短吧。我記得阿欣來這裡半年就有一則封面大標題的獨家報導，還有五六個深入的專題呢。」Boss拿起煙斗，大大吸了一口，接著吐出白煙。
「是。」我緊張地回想自己最近做的專題：「上個月我交給您的那個專題……好像後來沒有被採用？」
「這個……」Boss放下煙斗，盯著我說：「我記得我是請妳去挖掘藝文界一些不為人知的八卦消息，對吧？」
「對啊，所以我找了很多資料，爆料說每天在火車站前出沒的邋遢流浪漢，以前竟然是受良好訓練、曾經最被看好的樂團指揮薛都笙。誰能想像一個明日之星最後竟然落魄到此，究竟他曾經歷了什麼不為人知的悲哀事件呢？很不錯又聳動的主題吧？」我得意地說。
「妳好像還一點也搞不清楚狀況呢！」Boss收起笑容，「虧妳已經待一年了，一年了耶！什麼叫做八卦，什麼才是大家想看的，妳真是一點也搞不清楚！。誰會想關心一個每天在火車站撿髒臭垃圾的流浪漢是什麼咖？妳要不要回想一下目前曾經登上封面的人物？不是明星就是富商，只有這些光鮮亮麗或是在金字塔頂端的人們，才是大家關切的焦點啊！而且也是因為這些人的名望和地位，只要被揭露一點負面的緋聞或是八卦，就可以讓他們從高高的地方跌下來，大眾們就會鼓掌叫好。」
「是。」我低著頭。
「可是呢，這一年以來，妳一點點像樣的報導都沒有，只給我探了一個流浪漢的底細……拜託妳，童可娟小朋友，腦袋清楚點好不好？妳知道我這個人一向不喜歡請人離開的，但是如果對本社不能有些貢獻，那我實在也不知道該怎麼留住妳了。」
「是……」我的頭更低了，似乎被沉重的哀傷和無奈給壓著。
「看在妳做事態度其實滿認真，我也希望可以讓妳有點長進啊。」Boss拉長尾音，接著再次抽著煙斗。
「嗯。」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也許該想想要去哪裡應徵下一份工作了吧。
「妳知道我一向是慈悲為懷，所以再給妳最後一次機會，希望妳好好把握了。」Boss再次露出笑容，吐著煙圈。
「機會？」我期待又害怕。
「嗯，絕佳的好機會。Bboss笑得更燦爛了，「妳知道白秋明嗎？」
「白……啾咪？」我沒聽過。
「台灣知名的富豪就是那些，有什麼八卦也都被大雜誌社搶著報，很難有我們下手的地方啊。不過呢，還有些非常低調的富豪，雖然知道的人不多，但是也因此更讓人好奇呢。」
「所以那個白啾咪是富豪？」我猜測著。
「沒錯，我已經請阿欣調查關於他的資訊了，雖然知道的很少，但是至少可以寫一個小專題，讓大家知道有這樣一個年輕又家財萬貫的低調傢伙……」Boss的笑容愈來愈詭異，「當然囉，這樣的報導也是沒什麼看頭，不過卻是個引線……讓後來的爆炸可以發揮威力。」
「引線？爆炸？」我看著Boss愈來愈禿的頭頂反光，試圖理解他那深奧的比喻。
「我不是說過了嗎？人氣八卦的精神就是把在高點的人，以負面的新聞把他推下深淵！我們先炒熱白秋明這個不想紅的富豪，最好還豎立他端正清新的形象，再來用負面八卦讓他聲敗名裂。咈咈咈……」出現了，Boss獨特的招牌笑聲，聽到這個準沒好事！
「是。」但是這個陰險低級的計畫和我有啥關係？
「但是既然是個神祕又低調的人物，要挖他的負面八卦自然是個不容易的任務，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到他身邊親近的人。但是我們找了很久，這傢伙常獨來獨往，又行蹤神祕，根本抓不到什麼把柄。所以只好用B──計畫……」Boss特別拉長「B」的尾音。
「B──計畫？」我學著他的發音。
「對，就是找人私下偷偷接近他，能愈親近愈好，如果成為親密的朋友，取得信賴，自然什麼祕密都探得出來了。咈咈咈……」Boss又開始笑著，一邊站起身。
「難不成，要我……」去接近白啾咪？
「沒錯，這正好是讓妳好好發揮，將功贖罪的好機會。」Boss向我走了過來，那對眼角下垂的眼睛打量著我。
「這……」我想著自己有犯什麼罪嗎？而且我又不是應徵當間諜的，這我根本做不來吧！
「像妳這種呆頭呆腦的人最容易讓人沒有防備了，而且真要說妳的優點……」Boss注視著我的臉，「其實好好整理一下還滿可愛的，臉上有著現下年輕男人最愛的酒窩。」他伸出食指沒禮貌地戳我的臉頰。「不好好利用一下多可惜！」
「可是，我完全不知道怎麼……」
「別擔心，就目前蒐集的資訊，知道白秋明很愛好古典音樂和歌劇，有一些特定樂團的演出他每場必到不缺席，而且固定訂同一個位置。正好禮拜五就有一場他一定會出席的盛大演出，妳也知道我這個人一向深謀遠慮，我已經幫妳訂到他旁邊的位置了。」Boss從胸前口袋掏出了一張票。
「喔？」我訝異地看著他手上的票，這下知道自己真的沒有退路了。不過往好處想，至少賺到一張應該不便宜的門票。
「票錢會從下個月的薪水扣。」Boss這老奸巨猾的傢伙果然夠狠！
他把票遞給我，票價大概是我原先預期的三倍吧。而且我發現上面寫著一長串，什麼「尼貝龍的指環之第三夜──諸神的黃昏……」囉哩巴嗦又莫名其妙的難懂名稱。
「妳不用想太多，就很自然地坐在他旁邊，很自然地攀談，很自然地藉由音樂的共同興趣搭上線，很自然地和他愈來愈親近，然後很自然地探聽出有價值的負面八卦。僅此而已……」
「可是……」自然個鬼啦，最好那麼容易，怎麼不說你的頭髮可以自然地再長出來！
「別擔心，妳可以先跟阿欣問清楚白秋明的底細，知己知彼就知道如何接近他、滲透他、殲滅他！」Boss揮著手勢氣勢十足地說著，我有印象他曾經炫耀以前在軍隊做過連長之類的。
「就算真的那麼順利變成朋友，怎麼知道他一定有負面八卦？要是他真的是個剛正不阿的人怎麼辦？」我直接跳到最後一個問題。
「咈咈咈……真單純啊，找妳果然沒錯，絕對可以讓那傢伙沒有戒心。」Boss走回位置，坐了下來，再次拿起煙斗。「沒八掛，就製造八卦啊，只要真的能走近他，這有什麼難的呢？」Boss帶著陰險的笑容挑著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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