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試閱
第一章
「誰來救我,誰來救我。」
一雙水漾的眸子裡盡是絕望,他分不清自己已經第幾次妄圖衝出這熱煙滾滾的火圈,可惜每次都是徒勞。因為圈住他的可不是一般的火,而是百年一遇的天火。
因此它輕輕鬆鬆的將他這八百年成精的狐狸圈在林子中央,任他左突右跳,上飛下竄,怎麼樣也不能突出這個怪火圈。
他驚恐萬分地看著向他慢慢逼進的肆虐火焰,無力的心想,也許這一次不得不認命。
本來以為剛剛躲過了百年一次的天雷劫,至少還有個百年逍遙,誰知道他這次遭劫的時機正好是他不小心路過蓬萊,蓬萊是什麼地方?難道他不知道?
他心中此刻是萬分悔恨,蓬萊這樣的靈山仙島根本不是他這樣的小妖可以隨便路過的地方,要不是為了眉嫵……唉,他怎麼會在這個要命的關頭來這裡。眉嫵啊眉嫵,這次真是被你害死了。
蓬萊島上盡是些有靈氣的生物,剛剛的雷劫一時間不知道斷送了多少修行低微的妖靈,因而引發了這場規模巨大的天火,現在被困在火裡的就是剛剛僥倖躲過了天雷劫的白色小狐仙,就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能夠躲過這次天火劫,如果不是在靈山,是絕對引發不了這般囂張暴虐的天火。
前幾次的雷劫時他也是見過天火,可是那幾次都被他輕易突圍。他向來是號稱全仙狐族中最聰明能幹的,法力也是同輩狐精中最高強的。也因此他才仗著藝高人膽大,答應替眉嫵來靈山盜仙草,也不顧自己雷劫將近。
真是不能不佩服自己的義薄雲天,義氣深重啊!他忍不住苦笑起來。可是,誰教蛇妖眉嫵和蝶仙花犯是他最好的朋友呢。
因此儘管現在他心裡十分害怕,但也不會真的責怪眉嫵,要怪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明知道今年是自己遭遇百年雷劫的時段,就沒料到真那麼巧,仙草剛剛摘到手,雷劫就來了。
他昏昏沉沉地想:「幸好來的人不是花犯,如果是他過來,恐怕還撐不了這麼久,一陣熱風就把他的翅膀給化了。」
明明他們三人遭遇雷劫的時間都是這一年,本不該輕舉妄動的,但是為了救人,無論如何都得來這一趟,因為只有蓬萊島上的靈芝仙草才能拯救眉嫵瀕死的愛人。
因此,眉嫵要守著他的親密愛人,自然是不能來了,論法力,花犯雖然比他要強一些,但花犯是蝶仙,屬於小翅類的妖精,本體比一般的妖精脆弱易受損,於是在他強烈要求下,花犯就負責守護眉嫵兩人了。
他恢復了白狐的原形,張開四肢,盡量趴伏在地上以減輕撲面而來的熱浪對自己身體的損害,但還是不住在心裡狂喊:「完了完了,我最最漂亮的皮毛啊,恐怕是保不住了。如果沒有了這一身靚麗的皮毛,我怎麼配稱狐族第一美男子啊!?」
他的臭美和驕傲自大恐怕是到死改不了的,而且他絕不承認有人比他更美。
忽然,火焰中的小狐狸翻身而起。
有人來了!雖然還不知道來的是什麼人,但是那種高強法術的氣息他是不會錯認的,來的不是仙人就是修道之人。
看來有救了!他趕緊變回人形,整理了下衣服。
希望不是南極仙翁,因為剛剛他在人家山頭上偷的東西,現在還揣在懷裡──那是一根能起死回生,白骨生肉的靈芝仙草。
其實不用照鏡子,他也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狐族中最美麗的男子的稱號可不是虛傳的,但是他還是掏出了鏡子照了照。他絕對不能容忍在人前──特別是馬上就要出現的救命恩人面前──一副邋遢狼狽骯髒醜陋的樣子。所以他趕緊對著鏡子梳理好了頭髮,抹淨了臉上的黑灰,只花分餘就恢復了他的清雅秀麗的天人之姿。
只見他和來人一個對望……
「賀新郎!」
「金明池!」
「怎麼是你!」異口同聲。
「原來是你盜走仙草?!」
「你在這裡來捉妖?!」
不用懷疑,賀新郎正是這隻白狐在人間廝混的時候給自己取的名字,姓賀名喜,字新郎,人稱賀喜公子。
至於兩人會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原因……
不用懷疑,賀新郎確實是隻魅狐,而且是修煉採補之術的公狐。
至於賀新郎的罪過……就算賀新郎從未害死人,難道到處勾三搭四,與人淫亂就不算罪過嗎?
雖然是人也有這樣德行,而且這樣的男人,頂多會被人說沒品、下流、花花公子,可是差別在於賀新郎他不是人,而是一隻狐狸精,所以他絕對有罪。有罪的妖精,下場之一就是招來和尚道士這類人來降妖。
而金明池就是其中一個。
兩個人隔著火牆相望,半晌無語,情景十分詭異,不知道的人一看,還以為是即將生死兩隔的愛侶,隔著一片茫茫火海,脈脈不得語。
其實兩個人心裡各別想的是:要不要求救和要不要救他。
可是時間容不得他們多想,一聲哀叫後,賀新郎摀住了臉,轉過身去,再也沒發出一點聲音,任憑火舌在他身上舔噬,全身簌簌發抖。
他心想就算求金明池也沒有用,不如不求,免得死前還要受辱。自古只有道士降妖的,哪有道士救妖的,若他求金明池救自己,這豈不是貽笑大方?
他可是一隻十分驕傲的狐狸,所以在生命最後一刻,他寧可瞇著眼睛懷念自己那有著竹林水洞的遙遠故鄉,也不願意向仇人開口喊救命。
「快,接住這個。」金明池爆喝一聲,一樣東西就直直朝賀新郎的腦袋砸了過來,賀新郎直覺地伸手一接,落在手上的是一個普通的黑色布袋。
看起來是很普通,不過道家的法器外表普通,但實際上卻非常有用,對妖精是更加有用,所以當賀新郎將乾坤袋往身上一罩,立即感覺那火燒火燎的痛苦消失了。想不到這乾坤袋除了降妖外還可以這樣用,可真是個好寶貝啊。
不過,既然是好寶貝,既然是好寶貝……
一般妖精得了件好寶貝,怎麼可能會還呢?何況旁邊還有個道士等著收他,而且他還有很重要的朋友等著他回去……賀新郎認識金明池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從沒想過他是這樣大方的人,看來這樣的寶貝對他而言是很普通的。
既然金明池這樣慷慨,那他就卻之不恭了。
總之,在一萬個理由的支持下,賀新郎瞬間消失不見了,連帶著身上那剛剛到手的乾坤袋。
「賀新郎!你給我記著,老子不抓住你,誓不為人──」
這自然是目睹了一切的金明池發出的怒吼聲。
可惜他憤怒歸憤怒,也只能望火興歎,他也沒這個能耐穿過這片火牆,去抓住那隻陰險狡詐、忘恩負義的臭狐狸。
金明池抱住腦袋,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道:「師傅,徒兒真不該不聽你的話,這世上哪有什麼好妖壞妖的分別?以後只要是妖,我見著了就殺!」
明明知道這隻白狐也不算什麼好妖,卻因為憐憫他的慘狀,而且自己知道賀新郎雖然荒淫無恥,卻從未傷害過人命,也不算大惡之輩,所以這才起了惻隱之心想救他一命。
沒想到好心被雷親,竟被他騙去了師傅給的寶貝乾坤袋,若不能找回來,真是萬死難贖了。
明明知道狐性狡詐,明明知道它有可能不還,明明可以不管它自己走掉的,可是,看見那狐妖轉過身去的那一剎那,他就是心軟了,不假思索就做了讓自己現在十分後悔的事情。
也許師傅說得對,自己根本就不是個做道士的料子,對妖精哪能有慈悲之心呢?可自己有時對一些道行不深,作惡不多的小妖就是下不了狠手去,總想著放他們一條生路,讓他們改過自新,畢竟眾生修行都不易。
金明池想起自己從小的理想就是做個威風凜凜,斬妖除魔的大天師,而且自己一直有在努力。所以他只是沮喪了一會就振作起來了,告訴自己不能氣餒,不如把這次經歷當做慘痛教訓吧,以後絕不會再做這樣愚蠢的事情就好了。
這樣一想,他心裡又好過一點了,吃一塹,長一智;道士失袋,焉知非福?金明池用他那髒兮兮的袖子抹了把臉,下定了決心。立即去找袋子,然後逮住那隻臭狐狸殺掉他。
***
東城漸覺風光好,縠皺波紋迎客桌。
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
紅杏枝頭春意鬧,使人聯想起女人和花,而揚州正好有兩多,妓院多及花多也。揚州是個名城,揚州的尋芳客最多。
春寒料峭,女郎窈窕,樓頭俏罵,花送遲了。
自古以來,女人皆愛花,女人一多,花自然多,花一多,蝴蝶就來了。
「蝶兄、蝶兄,你等等我啊。」
一緋衣男子匆匆地從木質樓梯間跑下,不顧身後的友人呼喚,轉身就衝出了「百花樓」。可是還沒走到「百花樓」門外那棵有名的大杏樹下,就被從後面趕來的白衣男子一把攬住腰身,禁錮在自己懷裡。
一般的男子在大庭廣眾之下,極少會有牽手摟抱之類的行為,可此時這兩個男子摟抱在一起,卻沒有給人一點不自然的感覺,因為他們實在生得太好看了,都漂亮得不像真人了。
他們一出來就有人注意到了他們,只見那白衣男子大大方方地摟住前面那人,正附在他耳邊輕聲說話,那緋衣男子本來面有薄怒,不知道聽到身後那人說些什麼,仰臉一看,就笑了。
這一笑,彷彿冰雪消融,春光明媚,無限風情顯露。路人統統驚豔,不由自主地回頭觀望,有人甚至停下了腳步來看。
那白衣男子注意到了周圍人的眼光,他心慌慌地四下打量了一下,沒看見什麼熟悉的人影,這才放下心來。
他拉著友人的手,走到那棵身材龐大的老杏樹後,然後兩人就親親密密地咬起了耳朵。
他們說話的聲音很小,旁人是絕對聽不見的,也不好意思仔細去聽,因為人家分明是想避開人才走到那花下的。可大家的視線還是忍不住往那個方向瞟。
好美的一幅圖啊,杏花開得極豔,雲蒸霞蔚,如火如荼,隱約竟有仙氣繚繞。
而花下那兩人,紅衣的高挑窈窕,細腰不盈一握,衣帶風流,盈盈欲飛,樣貌十分的精緻秀麗,白衣的修長健美,面目卻如女子般姣好,細細看來,眉眼比旁邊的那人還要豔麗,真的是眉如翠羽,眼若寒星,美貌之極。
這兩個男子實實比百花樓的花魁還要好看一百倍,真不知道他們到這裡來做什麼,難道來嫖妓?
他們確確實實是來嫖妓的,只是他們都不是人,而是妖。
紅衣的男子是隻千年成精的蝴蝶,叫花犯。旁邊的狐狸精,不用說,大家也知道是偷了乾坤袋的賀新郎了,他只修行了八百年,所以在稱呼上尊蝴蝶為兄,其實看起來,賀新郎看起來倒像年長一些的,比外形,蝴蝶和狐狸自然是不能比的。
別看這兩個男子手拉著手,肩靠著肩,就以為他們兩有什麼,其實,他們都是喜歡女人的。只是這兩個物種都是媚性十足的生物,不管與誰在一起,只要覺得喜歡,都是這樣親親熱熱,眉開眼笑的。
如果換做他們和青蛇精眉嫵在一起,給人的感覺也是這樣曖昧不清,其實他們三個就只是好朋友而已。誰叫青蛇也和他們一樣是那種喜歡纏纏綿綿,意味不明的親熱著。為此,還讓眉嫵的愛人曲玉管大大地吃了一回醋。
所以,這兩個人現在頭靠在一起談論的內容,一般人絕對想像不到。
開始時花犯是有點生氣的,所以他一來就走了。他是很喜歡女人,但也不是非要到「百花樓」這樣的地方來找女人啊。以他的相貌品位,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他的名字叫花犯,意思是讓美麗的女人看見他都是一種犯罪。而他確實犯下了很多這樣的罪行,靠近他身邊的女人沒有不被他吸引的,因為他天生就是花蝴蝶嘛!
直到後來賀新郎追出來解釋,說百花樓雖然是青樓,但是這個地方的好花好酒是別的地方都比不上的,美麗的女人雖然不多,但是有一位卻值得一見。
然後,花犯就注意到了門前的這棵杏花樹,開始來的時候還沒仔細看,被賀喜公子一提醒才發現,它竟然已漸成氣候,恐怕不出幾年也要變化成人了,他本是極其愛花之人,見狀也忍不住微笑起來,就是不知道這位杏花姑娘是個什麼模樣?看她驕傲地花開滿枝椏,想來也非凡品。
「蝶兄,我們這就進去吧,這裡的花魁娘子有一手釀酒的好手藝,她做的杏花釀一般人是喝不到的哦。」賀新郎笑瞇瞇地誘惑花犯,誰叫花犯最喜歡的就是花釀呢。
花犯斜著眼睛瞟了他一眼,模樣說不出的媚態,卻是在挖苦他:「我說怎麼會帶我來這樣的煙花之地,原來是認識了愛酒的花魁娘子,我還以為賀喜公子的魅力已經大不如前了,不能哄得好人家的女子傾身相就,只好來青樓買笑了。」
賀新郎把頭一揚,自信滿滿:「怎麼會有這等事!?我賀喜公子一出馬,天下美人莫不手到擒來,只是,只是……呵呵,不說也罷。」
花犯奇道:「該不是你被哪個有權勢的人家看中了,要你做上門女婿,所以才逃到這裡來,不敢再招惹良家女子。」
賀新郎連連搖頭道:「非也非也,實在是最近招惹了一個大麻煩,怕他尋上門來,故不敢再招惹是非了。但是這採補之事卻不能斷,對我們的修煉來說,它就和吃飯一樣,否則我哪還敢出門,現下我都想直接逃回老家竹林湖算了。」
花犯聞言,頓時大笑起來,前仰後合的,完全不顧形象,一隻手指著他鼻子道:「想不到你也會有今天?哈哈!你一向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嘛?現在居然怕人怕成這樣……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賀新郎苦笑道:「這個事情說起來實在有些虧心,所以我才……呵呵。」
花犯見他為難,也不再追問,興致高昂地跟著他跑上了樓,然後,兩人一起去見花魁娘子,向她討酒喝。
賀新郎幾杯花酒下肚,醺然薄醉之中,竟有些神思黯然起來。想起自己自從變幻成人以來,還沒做過這樣卑鄙無恥的事情,心裡總是有些不是滋味,那乾坤袋雖然是件寶貝,但是落在自己手上卻是廢物一般,因為道家的法器並不是什麼人都可以用的。唉,真是愚蠢!白白給自己招惹了這麼一個大麻煩。
他心想:「難道我竟是這樣一個不能做虧心事的好人,為何如此惴惴不安?」
花魁娘子名喚杏語,真是比玉玉生香,比花花解語。而且,眉不描而黛,唇不點而朱,天生的美人胚子。
花犯如果說一開始還有點不滿意,一見到杏語姑娘後就什麼怨氣都消散了,特別是那溫柔甜蜜的姑娘還奉上了香醇無比的杏花釀。
花犯一聞見那花露酒的味道,就連美人都忘記了,一個勁地搶酒喝。沒辦法,誰叫他是蝴蝶精呢。在他眼裡,美人雖然好,可是比起花露酒來,兩者立見高下。
國色天香,他一向都是用來形容美酒的,而眼前,水晶杯裡的杏花釀絕對堪用這四個字,色澤豔麗,香甜如蜜,真是好酒啊好酒。
賀新郎一見花犯那痴痴呆呆盯著看的樣子就知道已經他中邪入魔,他趕緊搶過酒罈,給自己滿上一杯,免得到時候被那貪杯的蝴蝶全搶了去去。
果然見花犯伸手來奪,他一口喝掉杯中酒,又給自己滿上了一杯。
賀新郎舉高了酒罈,不讓花犯碰到,嘴裡還急急地嚷著:「再讓我三杯,三杯過後,酒罈子就歸你。」用腳趾頭想也想得到,酒罈子到了花犯手裡,還會有他的酒剩?
杏語姑娘見兩個人像孩子似的搶著喝酒,也不見怪,只是抿著嘴微笑。
杏語姑娘柔聲道:「兩位公子不必心焦,這酒我還有,今天管夠就是了,哪值得兩位如此看重。」
她此言一出,花犯對她的好感又直線上升,真是一個妙人兒啊,知情識趣,嬌柔美豔,最重要的是還會釀酒,這樣的美人賀新郎竟到現在才介紹給他,真是太不夠朋友了。
原本他還怪賀新郎帶他來這樣的地方,現在他倒又嫌來遲了。
不過誰叫他對女人的潔癖比賀新郎還重呢,若不是知道這裡的酒好人妙,賀新郎是萬不敢帶他來青樓這類的煙花場所的。
賀新郎攬住花魁娘子,花犯則攬住酒罈子,兩人你一杯我一杯的乾杯,杏語在一旁不斷的勸酒,左右給兩人添酒,一會兒一個酒罈子就見了底。
杏語果然不小氣,立即叫人又上了兩罈新釀,於是,花犯的幸福時刻開始來臨了,他臉泛桃花,眼冒星星,心裡直嚷著,喝個夠喝個夠。
而此刻覺得最幸運的人,卻是花魁娘子杏語,她也算是閱人無數了,可從來還沒見像他們這樣漂亮可愛的男子,而且還不是一個,居然成了雙,還一起到了她的跟前向她求歡賣好。
那紅衣男子的相貌就已經夠驚人的美了,而抱著自己不時在自己臉上香香的男子,不僅相貌絕美,周身還散發出一股魅惑人心的氣質,那修眉俊眼,高挺的鼻梁,薄薄的緋唇。讓人看一眼就忍不住看第二眼,看了第二眼忍不住看第三眼,這一眼一眼的看下去,眼光就膠著在他身上,再也轉移不開了。只恨不能此身就這樣黏在他身旁,看他眼波流轉,如慕如訴,嘴角微挑,春意盎然。
而賀新郎雖然身在春光極盛處,心裡卻依然有隱憂存在,他暗想:「最近我一直都流連煙花之地,沒有再去招惹良家女子,也沒招惹什麼別的是非,他應該不會知曉我的行蹤吧。」
喝得迷迷糊糊地,賀新郎斜倚著闌干,漫不經心的往樓下一瞥,天!居然好像看見了一個人!一個他很想躲開的人,他心慌意亂地揉了揉眼睛,怕看不真切。
花魁娘子杏語的廂房位於百花樓左前方,位置極佳,風光極好,正好面對著門前那一棵大杏花樹,透過窗前那濃密的花蔭,賀新郎俯身往下看。
那人衣著簡陋,相貌平凡,身後反背著一個長條型的包裹,兩道眉毛就像兩把短刀,不夠濃也不粗,眼神倒是很清亮,盼顧間炯炯生輝。可惜那人的樣子實在不是他喜歡的類型,賀新郎甚至覺得有些嫌惡,哪有人這樣不注意形象的,也太邋遢了吧。
可是,可是來人……不正是那個救了自己的小道士金明池嗎?他怎麼會來這裡?
賀新郎努力回想第一次看見那個小道士的情景,那時候的金明池遠沒有現在名氣大,好像連師傅也沒有一個。因為他所在的村子裡經常有妖怪做祟,他就自動自發的跑去作那些捉妖道士的幫手,一來二去的也跟著他們學了點法術。賀新郎見過幼年時的金明池好幾次,那時他壓根就沒用正眼看過這個小毛孩子,憑金明池那時三腳貓般的捉妖功夫,摸自己的衣角都不夠格。
後來,金明池就走運了,他遇見了一個遊方和尚,那和尚說他有慧根,硬把他推薦給了自己的好友天一道長。金明池先是在靈山派的道觀裡做著雜役,沒過多久,當時的道界領袖天一道長就收他做了自己的關門弟子。
金明池似乎確有慧根,跟著天一道長學習了幾年後,修道的成績居然在所有的師兄弟之上,傳聞天一道長都有心要傳他衣缽。
賀新郎見那小道士在樓下徘徊不去,幾次想要上樓來,都被底下的花奴給擋住了,估計是沒銀子。賀新郎心想,穿得那麼破爛還敢來逛窯子,難怪會被人趕出去。
第二章
賀新郎其實一直是看不起金明池的,不管在他成名前還是成名後。他成名前自是不用說,他法力低微,完全奈何不了自己。他成名後,賀新郎也與他交過幾次手,每次賀新郎都是輕輕鬆鬆地從他手下逃脫了,所以他覺得金明池的本領也是稀鬆平常,不知道別人怎麼把他吹噓得那麼厲害。
居然還有人說金明池的法力已經遠遠超越了他師傅天一道長,害得一般的小妖一聽到金明池的名字都會怕得發抖。知道天一道長的小弟子金明池即將路過此地,就會立刻老實起來,不敢再出門為非作歹。
賀新郎卻偏不信這個邪,他本來就是愛玩愛鬧的性子,金明池還是小孩子的時候他就作弄他幾回,和他也算是有些淵源。金明池家鄉的那個村子裡,靈氣很重,所以妖物很多,賀新郎也很喜歡那個草木豐茂,風景優美的小山村,曾經在那裡住了很長一段時間。也是在那裡,他第一次見到金明池。那時候,還是個小童子的金明池經常跟在幾個老道士後面,幫忙灑狗血啊,貼符條啊,遞個東西什麼的。
後來金明池出師了,一個人出來捉妖,卻還是一副呆呆蠢蠢,行動遲緩,像是從來沒睡夠的樣子。賀新郎很是看不起他。
有次,賀新郎遇見他抓住了一隻豹精,那豹精已經有三百多年道行,變化出來是個英氣勃勃的少年。賀新郎躲在一旁看見了,忍不住插了手,偷偷地把它給放,結果金明池追了他一個月,最後還是被他給甩掉了。
再後來,賀新郎看上了他們村子裡一位老員外的小姐,就把她給迷住了,兩人相好了半年多,那家人請來了金明池。
賀新郎一看見他就覺得生厭,哪個道士會像他那麼邋遢難看,看他那件袍子的形狀,猜想至少一個月沒洗了,頭髮也亂七八糟,像個鳥巢四處伸出枝條。
賀新郎自己是個特別愛美愛乾淨的男人,所以特別討厭不成形狀的東西,何況這東西還經常在他眼前晃蕩。金明池在他眼裡就是這樣的存在,簡直髒亂得不成人形。
所以每次他一看見他就忍不住想把他扔進水池裡去,先泡著,泡掉臭汗,再洗掉污垢,更衣梳頭。然後……然後他也不知道該幹什麼了。
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反正他就是有這樣的衝動。其實這個世界上不愛乾淨的人,甚至是不愛乾淨的道士,絕對不只金明池一個。但是,讓賀新郎想洗乾抹淨的,卻只有金明池一個。
賀新郎自己的解釋是和他比較熟。對於一個妖精來說,和一個道士比較熟可不是一件好事,說明他經常遇見他。他抓,他逃;他逃,他就抓不到。也說明賀新郎這樣八百年以上道行的妖精還是非常厲害的,厲害到金明池都拿他沒辦法。
每次遇見他幹壞事,金明池都是趕走了他了事,不過,賀新郎也算給他面子,只要金明池出現過的地方,他就不會再去騷擾那家人,換一個地方再去逍遙快活就是了。
賀新郎為此很是得意,認為金明池徒有虛名,不過爾爾。
因為,他從來沒有聽過金明池和天一道長的對話。
「明池,這次你又放過了那隻小狐狸啊。」
「師傅,徒兒無能,恕罪則個。都怪那狐狸太過滑頭,每次一見我來就再也不出現,所以徒兒到現在還沒有抓到他,請師傅責罰。」
「呵呵,算了吧,我還不知道你,你是看他未傷過人命,而且還算識趣,所以才屢次饒他性命吧?你心腸太善,實在不適合和妖物打交道。可是你既然入得我門來,也算與我道家有緣,我會盡心盡力地調教你的……只是以後到底會怎麼樣……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天一道長言若有撼,金明池如何會聽不出來,可是自己實在是下不去狠手。
他羞愧地低下了頭:「對不起!師傅,徒兒讓你失望了。請師傅重重責罰!」然後伏地叩頭不止。
天一道長趕緊攙扶起他:「傻孩子,我是怕你吃虧上當啊。你現在的修為可以說已經在我之上,若能拋棄雜念,堅定道心,前途不可限量。你要切記,妖就是妖,沒有好壞之分,除妖務盡!妖性詭詐多變,防不勝防,若你心存仁慈,一味放縱,到時候後悔的是你自己。」
「是,徒兒知道了。多謝師傅教誨!」金明池低低地回答。
金明池看著師傅遠去的背影,在心裡暗暗下了決心,下次見到了那隻小白狐,一定要他好看。不死也要讓他脫層皮。居然敢看不起他,故意在他眼皮子底下亂竄,以為他不知道他的心思,幾次三番地想戲弄他。要不是,要不是看他修行不易,早就把他打回原形了。
唉,說穿了,自己就是心腸軟。
金明池瞇起了眼睛看向遠方,好像回憶起什麼似的進入了冥想狀態:「賀新郎看起來油頭粉面,輕佻下流,可他的原形真是隻不錯的小狐狸……很漂亮呢。」
打死賀新郎,他也不會相信金明池竟然看過他的原形,而事實上,金明池確實看過。
那是一個黃昏,青丘之國的竹林湖邊,賀新郎終於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家鄉。一踏到故鄉的土地,他就興奮地發足狂奔起來,然後漸漸地現出了狐狸的原形。
那可真是一隻漂亮的狐狸啊,簡直讓人目眩。湖邊的白狐身體高大,四肢健美修長,雪白的皮毛沒有一絲雜色,在夕陽裡一根根地發著銀白的光。重返故園的喜悅讓他嚎叫奔跑,盡情撒歡。
而金明池就站在不遠處的林子裡,手上還抓著一隻罪該萬死的老狐狸。這隻老狐狸四處作惡,傷了不少人命,今天終於讓他給逮到了。
賀新郎在河邊喝完了水,又跳進水裡嬉鬧,完全沒注意周圍的動靜。這裡是隱祕的狐鄉,沒有天隱之術的人是絕對進不了的,也就是說一般的道士進不來,所以他很放心。
而金明池看著那隻頑性大發的狐狸,竟然也沒想過去驚動他,他只是微微一笑,轉過身就離開了,走的時候還不忘記施展天隱之術,順便抹去自己曾經來過的痕跡。
在他的觀念裡,妖有妖道,人有人道,互不侵犯,才可相安無事。天下的妖物何其多,都抓起來抓得完嗎?上天有好生之德,沒到最後一步,他願意給他們留條生路。
賀新郎身子往下一矮,縮到了窗戶底下,心裡默默的想:「千萬別讓他看見我啊,否則可有一場苦鬥的了。我拿走了他道家的寶貝,他一定氣得不輕,這可怎麼辦才好……」
雖然賀新郎也不怕金明池,可是總覺得有那麼一點心虛,誰叫他先做了那麼無恥的事情呢,而且,他也知道這個小道士雖然外表邋遢兇惡,卻實在是個好人,要不然也不會在蓬萊出手救他了。
他想躲,卻有人偏不讓他躲,花犯雖然也已經喝得醉熏熏的,但是看見他趴在窗戶下面,還是會覺得奇怪,他伸腳踢了踢蹲著的好友,媚聲說道:「你幹嘛蹲著呀,快起來喝酒啊,來來來,我先乾為敬。」說著就想把他拉起來。
賀新郎一把把他的手甩開,繼續趴著,還不忘回頭狠狠瞪花犯一眼,恨不能把他的嘴捂上。
花犯嘿嘿一笑,搖搖晃晃地走到他身邊,一下就把他提了起來。賀新郎眼睜睜地看著他把自己放在了窗戶上坐著,然後眼前一花,一張臉蓋了過來,嘴被堵住了,有香甜的液體從對方柔軟的唇上哺了過來。
紅衣男子笑面如花,甜甜地問道:「好喝嗎?不要浪費哦。」說著又伸出舌頭才賀喜公子的嘴邊舔了一下,那裡還有蜜釀的殘液。
花魁娘子已經呆住了,這算什麼?我一定是看錯了。她忍不住想拍打自己的臉頰。比她更加呆愣的還有賀喜公子,他第一個反應就是回頭一看,正對上樓下一雙怒火沖天的眸子。
金明池大喝一聲,飛身而起,同時伸手去身後拔劍。到得賀新郎面前時,手一抖,劍上的包裹就散開了,露出了一柄特長的桃木劍,劍尖正正對著賀新郎的鼻子:「妖孽受死!」
賀新郎嚇得大叫一聲,抱頭就往地上一滾,堪堪躲過了劍氣。他左躲右閃,上蹦下跳,不停地逃命,心裡恨恨地罵:「騷蝴蝶,這次真是被你害死了。」
花犯這個時候也清醒了,道士可是妖精的天敵啊,一個道士拿著一把特長的桃木劍在你面前晃來晃去,就算喝了再多的酒,也被嚇清醒了。
花犯見好友情況緊急,趕緊撲過來營救,一把桃花扇舞得妙曼無比,卻正好擋住了道士的殺著。
金明池定睛一看,原來這也是個妖精,看起來比那隻狐狸還要道行深些,難怪剛剛看見這座百花樓有妖氣縈繞,竟然有兩隻大的傢伙在這裡。
賀新郎緩過氣來,冷汗直流,看著和花犯纏鬥的小道士,簡直不能相信是自己以前認識的金明池。
當然,他穿的還是那件一個月也不洗上一次的舊道袍,頭髮依舊亂得像鳥巢,短短的眉毛也依然像兩把小刀,可是短眉下的那雙眼睛精光四射,氣勢駭人,僅僅是這一雙眼睛就已經把他變成了另一個人。他周身散發出來的那股凌厲之氣也是賀新郎從未體會過的。
還有剛剛那幾道險些招呼到他身上的劍氣,讓他深深地明白自己以前錯得有多離譜,金明池絕不是他看起來那麼老實可欺。
忽然聽花犯啊的一聲驚呼,賀新郎這才清醒過來,手抓住一把銀針就飛了過去,漫天的銀雨般地射向金明池。
金明池冷笑了一聲,喝道:「來的好!」反手就挽了個劍花,蕩起了幾層劍氣波,把那銀雨點滴不漏地全擋在了外面。
賀新郎見一時他騰不出手,便趁機撲了過來,手上突然變化出一寶劍,刺向他心窩。毫無懸念地被金明池一掌就盪開了去。
花犯慘白著臉在一旁包紮傷口,剛剛他被劍氣掃中,一只衣袖被絞去了長長的一片,現在只剩半副掛在肩膀上。
若那劍氣再往前進一步,那就不只腋下這一片衣袖了,他想著都心驚肉跳。
現在,他只是手臂受了點輕傷,實在是萬幸。也不知道賀新郎什麼時候招惹上了這樣扎手的敵人,看樣子分明是衝著他來的嘛。
花犯見賀新郎已經支撐不住,趕緊又衝了過去,扇子一張,忽然幻化出萬點桃花,形成了深深淺淺的粉紅色迷霧,將那小道士困在了紅霧中央。
賀新郎一驚,大喊道:「桃花瘴!」
話音未落,腰間已纏上了一根紅色繡帶,人便如一隻紙鳶般飛離了戰圈,原來花犯在放桃花瘴的同時就拋出了繡帶,將他拉了出來。
賀新郎見金明池被困在那團粉紅色迷霧裡,四下亂砍,然後又急急念了幾道符咒,卻都沒有什麼效果。金明池摀住口鼻,連嗆了幾聲,忽然回頭,目光如電,望向了賀新郎,被他一望,賀新郎心裡一突,不知道怎麼害怕起來。
他拉住花犯的手,輕聲道:「放了他,我們走。」
花犯不肯:「為什麼?好不容易才困住他。」
賀新郎見金明池盤腿坐在桃花瘴中,手掐避字訣,原來黝黑的皮膚居然開始發白,心裡越發的慌亂:「快點放了他,他救過我的命,我不想他死。」
花犯很是懷疑地看著他,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慈悲了?道士可是妖精的天敵啊。花犯點頭道:「你不想殺他?我看他倒是一心想殺你,你想清楚哦,是不是真的要放了他?放了他容易再困住就難了哦。」
賀新郎還來不及點頭,忽然眼角瞥見了什麼,他暗叫一聲不好,隨著一聲爆炸般的巨響,他本能地就撲向了花犯,將他緊緊摟住護在了自己身下。
而此時,金明池站了起來,房間中的紅色迷霧已經消散乾淨,屋子裡沒有了一件完好的東西。連桌椅板凳鏡子花瓶都統統裂成了十七八塊。
賀新郎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大些,卻有點力不從心,聲音沙啞得連他自己也聽不下去:「放了蝴蝶,我還你袋子。」
金明池用腳尖輕輕一挑,賀新郎就翻了過來,面向著他,眼睛裡一片水光:「放了他,求你。」
他身下的花犯雖然沒有受外傷,可是蝴蝶本來就是脆弱的東西,剛剛由金明池的乾坤正氣引起的爆炸衝擊已經讓他陷入了深沉的昏迷。
而賀新郎就更不用說,他用身體替花犯擋住了大部分衝擊波,也就承受了最大限度的傷害,要不是心裡還有事支撐著他,他也想昏過去啊。
可是沒得到金明池的保證之前,他要努力保持清醒,畢竟他還有和他談判的籌碼不是嗎?除非他不想要回他的袋子了。
金明池沉默了一會:「你要我放了他,那你自己呢?為什麼不用你自己來換,或者用你們兩人的命來換。」
賀新郎笑了:「那你不是太吃虧了嗎?你要抓的人本來就是我吧?和他並沒有關係!你恨我就殺我好了,不要動他。如果你動了他,我就是死了也要先毀了你的乾坤袋。」
「好氣勢啊,受了這麼重的傷還可以如此強硬,值得敬佩。」金明池歪頭想了一想:「難得看見你們這樣有義氣的妖精呢,我到底要不要放了他呢?」
賀新郎支撐起傷痕纍纍的身體,熱切地看著他,一身白衣鮮血淋漓,臉上無數道血痕,那麼的狼狽,卻依然顯得清麗無比,慘白的臉上,眉目濃豔如畫,絲綢般長髮委落在地上,蜿蜒如蛇,風情十足。
金明池看著他孩子一般期望的神情,不由得心中一動,立即轉過了頭去,心裡歎息了一聲:「魅狐就是魅狐,什麼時候都不忘記要誘惑人。」
他故意歎氣道:「本來我也想饒了他的,可是他是千年成精的蝴蝶,手段自然了得,如果我殺了你,他以後找我報仇怎麼辦?不行,還是要永除後患才是。」
賀新郎大急道:「不會啊,他不會找你報仇的,而且你法術那麼高強,就算找你你也不怕啊,他一定不會再找你麻煩的……他跟你本沒有關係,都是我連累了他。你就放了他吧。」
金明池心裡偷笑,這小狐狸一直不把我看在眼裡,這次非要好好戲弄戲弄你不可。
他還是搖頭道:「你這個話說得好沒道理,他是妖,我是道,我們怎麼會沒關係,道士捉妖是天經地義,我想不出我有什麼理由非要放他。」
賀新郎聽他這樣一說,是非要害死蝴蝶了,當下心裡一沉,陰戾之氣頓時盡現面上:「好,你今天就收了我們兩個吧,你的乾坤袋再也別想要回。」
金明池斜瞥了他一眼:「是嗎?你知道嗎?道士對付不老實的妖精,有很多種細細折磨的辦法。我把這些法子一件一件的都用在你身上,一直磨到你肯還我袋子為止,你覺得怎麼樣?」
賀新郎惡狠狠地看了他一眼,轉過了頭不理他。反正是死路一條,還那麼多廢話幹嘛,想本大爺低頭認輸,你就試試看吧。死我都不怕,還怕你折磨?我吭一聲都不算好漢。
金明池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只能笑著搖頭,真是隻倔強的小妖精。不過,看在他剛剛為自己求情的份上,這一次,也就這麼算了吧。
他大笑三聲,直起身來:「賀新郎,袋子我拿走了,你的這條小命暫時給你留著,以後看見我,遠遠地避開了吧,我還真不想殺你……記住,多行不義必自斃,以後好自為之吧。」
他一走,賀新郎立即把手探向懷裡,哪裡還有乾坤袋的影子,本來還想抱著這個袋子自毀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已被他取走了。
他咬牙切齒地想:臭道士,居然一直在調戲我,幸好我也有後著,你等著好看吧!
***
揚州城外,明月高照。
金明池正在一間破廟裡烤叫花雞,炊煙裊裊,肉香盈滿。
他邊吃著香噴噴的雞肉邊想著,這麼香的味道該不會把狐狸引來吧?一想他忍不住笑了出來。就算會引來,也不會是今天早上的那隻。
賀新郎這次大概也被嚇夠了,恐怕再也不敢出現在他面前了吧?
吃完了雞肉,他把油乎乎的手往衣服上一抹,枕著頭就準備休息,躺了一會覺得睡不著,便又把包裹拿過來抱在身上,雖然是暮春,晚上的天氣還是非常的冷,他身上的袍子早已經破舊不堪。過幾天找了錢非得再添件衣裳不可了,單衣不御風寒啊。
忽然,他看見包裹上銀光一閃,心中一奇,伸了兩根指頭捏了過來,原來竟是一根小小的銀毛,他呵呵一笑,另一隻手對著那銀毛一彈,那銀毛便變得筆直,他手指頭稍微動了幾下,竟把它做成了一個小圈圈,那小圈圈滾落到了地上,竟然彈跳了幾下。
金明池揀起了這個小銀圈,對著它歎了口氣:「就算練了點石成金術,我也是不能破壞自然法則的,要錢只能自己去掙……真不知道當初學它做什麼。」
他拿起剛剛被自己變成細小銀戒的小圈圈,左看右看,戀戀不捨。終於還是把它收進了包裹裡。
其實當初他師傅要傳他點石成金術的時候,就是想試探他的世俗之心有多重,貪不貪財,沒想到這小子倒也算思想堅定,無論怎麼缺衣少食,飢寒交迫的時候,都沒有打過點金術的主意。所以天一道長才感歎孺子可教,知道他日後必成大器。
金明池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發現那銀戒不知道怎麼地竟然到了他手心上。他覺得奇怪,自己什麼時候又把它拿出來了?真是窮瘋了啊。
他看那枚細小的戒指在手心中迎著清晨的陽光,放出銀色的光芒,實在是漂亮可愛,便隨手將它套在自己的小指上,卻不知道這一套,便已將自己套進了白狐一夢中。
第三章
揚州城外,竹林深處,一間精緻的小茅舍中,一長髮垂腰的白衣男子「呀」的一聲,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怎麼了?」旁邊一紅衣男子也是睡眼惺忪,跟著他爬起來。
「你你……你怎麼在這裡?昨天你不是回了桃花谷了嗎?」
「是呀,可是我實在是擔心你,就又跑來了啊。怎麼?你不高興看見我?」
「沒有,沒有,怎麼會不高興呢,只是我已經沒事了,你不用擔心了,你自己也受了傷,還是快回去休息吧。呵呵。」
「你、你趕我走?」紅衣男子不能置信,隨即嘴一扁,眼一紅,委委屈屈地指責道:「你這個沒良心的哦,要不是昨天看你為了救我,受了重傷,我才不管你死活呢。早知道你是這樣嫌我,我管你去死。嗚嗚嗚。」說著他竟然大哭起來,一副梨花帶雨的淒慘樣。
這白衣男子正是昨天在百花樓被金明池狠狠欺負了一頓的賀新郎,他一看見好友花犯使出了哭喪這樣的殺手鑭,就知道不哄哄不行了,而蝴蝶這樣的生物是最喜歡甜言蜜語的。
「好啦,別氣啦。我哪有嫌你,只是突然看見你嚇了一跳而已,看見你為我這樣擔心,我很感動啊,真的,剛剛我還覺得胸口悶悶,一看見你的臉,什麼痛啊悶啊的都沒有了,想不到你這張俏臉居然還有療傷的作用,我最喜歡你了。」
花犯這才滿意了,他媚眼一彎,笑嘻嘻地撲了過來抱住他:「真的?那我再給你揉揉,讓你更加舒服些。」
賀新郎被他一撞,頓時掙裂了身上的傷口,疼得全臉都是冷汗,卻依然強笑道:「真的真的,但是我已經沒事了,不用揉了。」
花犯哪裡肯依他,早已經伸出一雙嫩白的小手,探入他胸前褻衣內,這一摸,摸得滿手濕氣。他拿出手來一看,竟是血跡。花犯不由得又氣又痛:「你……你你、你傷得這樣重,為什麼還要騙我,昨天我本來不想回家的,你非要讓我走,你究竟是想幹什麼?我為什麼不能留下來照顧你,難道,難道,你真的這麼討厭我?」
他一雙明眸望著賀新郎,一眨也不眨,裡面蓄滿了痛苦和憂傷,他眼中水光一片,盈盈欲滴,只待對方一開口,就會馬上決堤。
「沒有,我發誓,沒有討厭你,別哭別哭,你別哭啊。」
「那你為什麼……」
「原因一,我看起來並沒有你想像的那樣嚴重,那個臭道士還是手下留了情,我身上盡是些外傷,馬上就會好的;原因二,昨天我不要你陪,是因為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但這個事暫時不能告訴你,所以你也不要問。好不好?至於其他的嘛,我們相交了這麼久,我對你怎樣,難道你還不明白。非要我掏心挖肺嗎?」
「呸,你不想告訴我,我還不想聽呢,什麼掏心挖肺?別說得這麼噁心,隔著一層肚皮,我就是不知道你心裡的彎曲。想當初青蛇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們三個多麼快活。偏偏他說走就走,為了一個曲玉管連命都不要了,哪裡還想到我們這些朋友,我們也會替他擔驚受怕啊。」
賀新郎聽他提起眉嫵,知道他還是有些想不開,花犯和眉嫵一直感情很好,青蛇走了後,蝴蝶總是覺得寂寞。而且眉嫵一直都是冷心冷情,沒想到愛起一個人來可以那麼熱烈執著。為此,花犯更加傷心。
「你放心,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事,我總是在你身邊的,永遠不會離開你。」
「真的?你可不許騙我。」
「我發誓,千真萬確。」
「那好,我現在就不離開你,你別趕我走。」
「啊?」賀新郎本來還想把他哄好後讓他走的,這一下可好,掉進自己挖的坑裡了。
沒辦法,自己挖坑自己埋。只好讓他留下了。
「喂,你和那個小道士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可真是厲害啊,這一千年來我還是第一次遇見這麼扎手的道士呢。」
「沒事。」
「什麼叫沒事?我告訴你,你可別再去招惹他,他可不是我們可以對付得了的?」
「真的沒事,他不是放過我們了嗎,別再擔心了。」
「你剛剛說的很重要的事而且還想瞞著我的事,不會是跟他有關吧?」
「呵呵,怎麼可能呢?」賀新郎為蝴蝶的敏銳直覺吃驚,不由得乾笑了兩聲。
「千萬別惹他!」蝴蝶尖叫起來,他一把提起賀新郎的衣領,也不顧他身上是不是有傷,抓住他就搖晃起來:「聽見了嗎,你做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要去招惹他!」
賀新郎被搖得頭昏眼花,立即舉手投降:「我保證不會有事的,我沒想把他怎麼樣啊。你相信我。」
「真的?別騙我!」
「當然是真的!」賀新郎終於發火了,一把甩開了胸前的纖纖玉手,大怒道:「到底你是狐狸還是我是狐狸啊?你怎麼這麼多疑啊?我的事不要你管,不信我就算。」
花犯臉色一變,許久才緩和過來:「你別生氣嘛,人家是真的擔心你了嘛,好啦好啦,我不說了,你身上不舒服,早點休息吧……你不想我打攪我就睡外屋去,有什麼事就叫我一聲。」
「蝶兄。」賀新郎這時也有點後悔:「我不該對你這樣說話,對不起,你別氣我。」
「不會的,現在在這個世上,我唯一不會對他生氣的人就是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知道嗎?」花犯淡淡的說道。
賀新郎點點頭,心裡一陣暖流滑過。
花犯探過身來,輕輕地抱著他,在他緋紅的嘴角親了幾下,這才出去。
金明池在一棵大樹下乘涼,這天氣也真怪,晚上冷得要命,但是一到中午,太陽就很烈,他不得不找個地方休息。他今天剛剛在黑山收了一隻野豬精,累得個半死,而且還沒有得到一頓好好的招待。因為這野豬精是他自己找來的生意,它經常打劫過路的行人,已經傷了無數旅人的性命,卻沒人知道是它所為。所以金明池來收拾他並不是被人委託,而是義務的,換句話說,是做白工。
金明池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聞到了一縷幽香,他暗叫一聲:「不好,又來了。」
雖然他的眼睛睜不開,但是心裡還是明白的,最近他好像入了某種魔障,只要精神一放鬆,特別是休息或者睡覺的時候,就會做一個奇怪的夢。
夢裡總是有個白衣黑髮的美麗男子對著他笑,面目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只覺得他笑得天真甜蜜,沒有一絲妖邪之氣。
有時候,他會當著他的面更衣,似乎知道他在偷看一般,總是有點羞澀,背轉過身去,手忙腳亂的拉上衣袍,也像是隔著一層迷霧,什麼都不真切,只有那一片冰肌雪膚硬生生的刻在了他腦子裡。
是的,就是這股香氣,很好聞,淡淡的,卻又總不肯消散。那人又要來了嗎?
金明池知道自己已經墜入了妖精的戲弄中,如果持續下去可沒什麼好結果,於是,他在夢中緊緊掐住自己的手臂,並用指甲在手臂上用力一劃,血一下就湧了出來,他「啊」的痛叫一聲,立即從那個地方彈了出來。
他用手抹了一下頭上的冷汗,幸好沒有築成大錯,明明他並不喜歡男人的啊,為什麼夢中那個男子總是讓他想看,想摸,想抱在懷裡好好疼愛呢?
剛剛險些就要抓住那隻白玉一般的手臂了,唉,他輕歎了口氣。不知道是覺得可惜,還是覺得慶幸。應該還是慶幸吧,虧得自己定力還夠。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傷痕宛在,血還一個勁地往外冒,他趕緊壓住了止血,然後上藥包紮。
他對自己苦笑:「如果一定要這樣的法子來保持定力,用不了多久,就會血枯而亡了吧。」他的眼神淡淡地望向了遠方,臉色卻越來越冷凝。
而在金明池醒來的同時,某個竹林,一間竹屋裡也有男子令人心悸地慘叫一聲,然後冷汗淋漓地醒來。
他不停大叫:「我不想這樣的,我沒想傷他的,不、不、不應該這樣的。」
忽然他耳邊一人幽幽的說道:「你不想怎樣?你又想怎樣?幾回魂夢與君同,天下無雙的狐狸魅毒,你……你騙得我好苦!」
「花犯,你聽我說……」
「你還想說什麼,難怪你不讓我靠近你,是因為你的魅毒對某個人施展的時候,不能再陪其他人,是不是?」
「花犯,那人欺我太甚,我不想就這樣善罷甘休啊。」賀新郎的眼神飄忽不定,聲音也很輕。
「是啊,你恨他,所以看見他受傷就會心軟,看見他生氣就會難過。你是真的恨他嗎?居然還用上了狐魅毒,你誘惑了他,到底想做什麼?!」
「沒有,我沒有別的意思,我這就去解開他的魅毒。你別生氣啊,我說對不起好了。」
「你這個笨蛋,你以為我是什麼意思,你這樣的花花狐狸,我犯得著天天跟你吃醋生氣嗎?我的意思說,你根本不該招惹這個人……你可別是來真的吧?你告訴我,你對他沒有別的想法,除了恨他,沒有別的。你沒有喜歡他,你說啊!」
「我,我沒有……沒有喜歡他!」他一說完,竟然像洩了氣一樣癱倒在床上,腦子裡亂七八糟的,不能細思量。
花犯眼淚汪汪地看著他:「你別嚇我好不好?你喜歡誰都可以,真的。就像青蛇一樣去喜歡個書生吧,好不好?隨便找哪個人都可以,就是別找道士……道士不容易上勾的,他會殺了你的,我不想失去你啊!你別再去找他了,好不好?」
賀新郎有氣沒力地說道:「我幫他解了魅毒就走,以後再也不出現在他面前,還不行嗎?」
「你說話算話。」
「當然,我對他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樣,只是他上次那樣折辱我,這口氣不出,我怎麼也不舒服。」賀新郎依舊嘴硬。
「那你現在總算是已經出了口氣了吧,他也已經見了血了,就此收手吧!」花犯也不跟他廢話,他肯放棄就行。
「好,我現在就去給他解毒。」
「不!你不要去,我替你去,金明池道行高深,法力高強,心志堅定,心神莫測,無論從哪方面看,你都絕對不是他對手。所以,不管你是恨他也好,不恨他也好,從現在開始,不許見他。」
「你、你也太擔心了吧,他再厲害還不是著了我的道,如今他中了我的魅毒,不是那麼容易就解得開的。」
「好,我承認你厲害,現在收尾工作就由我來做吧,你就在這裡等天黑,他一入夢,你就絆住他,別讓他醒來,我去取媒介回來。這次的媒介是什麼?」
「他小指上有一枚銀戒。」
「哼,我現在就去。你在這裡待著。」
夜深沉,星如晦,差不多到時候了,賀新郎歎了一口氣,站了起來,去做準備工作。他也不知道是自己怎麼想的,對於金明池,他是吃了又怕吞不下,不吃又覺得後悔,這樣又愛又怕的心理,他這八百多年裡還從來沒體會過呢。
也許花犯說的對,自己不該去招惹他的,那麼,就在今天晚上把那份綺念斷個乾淨吧。可是在這之前,一定要做一次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畢竟還有一個晚上不是嗎?我一定要好好珍惜這段時間。想到這裡,賀新郎的心情又好了起來。
他細心地把自己收拾得既清爽乾淨又俊挺迷人,而且小心地收斂起自己的狐魅之氣,他估計金明池不會喜歡他本來的妖精的樣子,所以他要盡量像個人。一個看起來漂亮可愛又天真無邪的男人。
他瞭解金明池這樣的人,如果他一開始就顯得妖惑無比,恐怕迎接他就是桃木劍了。對有情人投其所好,沒有人會比賀新郎做得更好的了。
所以,他做魅狐這麼久,從來沒有強迫一個女子,甚至很多女子知道了他的身分後,都覺得他比真正的人類強多了。女人和他之間,一直都你情我願,你來我往,溫柔繾綣,恩愛無比,只是無法長久。因為他也知道,長久交往下去會對人類有害,所以一般都是好聚好散,一切隨緣。
他輕輕一彈指,竹屋茅舍頓時消失無影,眼前出現的是一個天然的溶洞,溶洞前一泓碧水,熱氣縈繞。
他走進溶洞,裡面卻別有天地,桌椅板凳貴妃床,應有盡有,裝飾物資,極盡富貴奢侈之能事。居中一張大床上竟然鋪著一層厚厚的白色熊皮,上面伏趴著一個身影。仔細一看,不是金明池又是誰?
賀新郎走近前去,彎腰扶起他,微笑道:「你終於來了,我等了你好久了。」
金明池這次終於看清楚了,不由大吃一驚:「原來是你?」
「不錯,是我。」
「這是哪裡?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這是我的夢裡,我當然會在這裡。」
「既然是你的夢裡,我為什麼又在這裡?」
「自然是我請你來的啊,謝謝你……上次救了我,還有……放過了蝴蝶和我。」賀新郎深深地注視他,其中的意味金明池不甚明瞭。
「哼哼,你就是這樣謝我的嗎?」金明池試著站起來,卻發現一根手指頭也不能動。他又一次體會到什麼叫悔恨,為什麼每次都被他騙到。
看著他眼睛裡的怨恨和憤怒,賀新郎不由退了一步,不敢再碰他。
「給你最後一個機會,放開我。」金明池猛地一抬頭,又把賀新郎嚇得退後了幾步。
「你你不要亂動,我會放了你的。只是……」賀新郎欲言又止。
「只是什麼?」金明池臉色依舊很難看。
「你要等我做完一件事,一件我一直以來都想對你做的事。你乖乖地不要亂動,做完我就放你。」
金明池狐疑地看著他,卻見他一把抱起自己飛快地向外面衝去。
於是,金明池就被抱到了水洞外的池子裡,賀新郎暢快淋漓地幫他洗了一個澡。
先洗臉和頭髮,把頭髮用花露皂角膏搓得乾乾淨淨,然後洗四肢和身子,一邊洗一邊問:「舒服吧?其實洗澡很舒服的,主要是水要多,要暖和,你自己聞聞,香不香?真不明白你為什麼不喜歡洗澡,身上髒髒的難道會舒服嗎?我想一定不舒服吧。」
金明池被他洗得頭昏眼花,也被他囉嗦得頭暈眼花。
賀新郎很賣力地洗啊搓啊的,直搓得金明池全身發紅,像是脫了一層皮,才心滿意足的把他抱回了床上。
「要是你天天這麼乖就好了,我就天天給你洗澡。」賀新郎很幸福地幻想了一下,覺得這個想法實在是太不實際,只好立即把它拋到腦後。
「你的衣服已經不能穿了,我給你做了新的秋衣,你看好不好看。本來我想給你做白色的,但是估計你還會穿一個月不洗,所以還是做了黑色的,用天蠶絲做的哦。你看看,這是五百年前一個天蠶精給我的,可惜他現在已經入了魔道,不在人世了。這件衣服冬暖夏涼,刀槍不入。永不變型,永不褪色。應該非常適合你。」
金明池的手握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又握緊,要不是不能動,早就一拳過去了。真是有夠囉嗦的狐狸!
賀新郎抓起他的手臂,那裡還有昨天他自己留下的傷痕,賀新郎輕輕地撫摩著那道長長的紅色印記,歎息道:「本來還想多留你幾天的,沒想到你自己自己也這麼狠……花犯說得對,你不是一般人,我不應該這樣對你,算我又對不起你一次……以後真的不會了,我並不是那種不知好歹的妖精。」
賀新郎仔細端詳眼前這張黝黑的面孔,金明池長得不怎麼樣,可是很有男子氣概,他眼睛不大,卻非常的明亮敏銳,鼻子不高,卻挺直端正,充滿正氣。他唯一好看的地方是嘴唇,形狀極好,微微嘟起,讓人想俯上去舔舐,看看不是想像中的柔軟光滑。
賀新郎越看越覺得合自己心意,不知道以前為什麼會看他不順眼。他心臟怦怦直跳,連忙站立了起來,他不敢再看了,心想:「我已經答應了花犯絕不對他出手,而且,如果真對他出手,他也一定不會放過我的,一定會恨死我的。」想到這個可能性,他有些難過。不能讓他恨我,我還是走好了。
賀新郎看不也看他,直接往外面走,邊走邊說:「給你洗澡,弄得我也一身臭汗,我要去洗澡了,洗完了就來放你。」等到金明池回多神來,他已經逃命似的跑開了。
金明池撲哧一笑,心想:「他一直以來想做的事情就是給我洗澡嗎?沒想到我竟然髒到人妖共憤的地步了。」
他伸了伸胳臂,又蹬了蹬腿,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能動了,而賀新郎竟一直沒發現。
金明池有心陪他玩下去,看他到底可以做到什麼程度,於是一直裝著不能動彈。
他聽見外面傳來淅瀝嘩啦的水聲,想起賀新郎說去洗澡,不知道怎麼想起了前幾天夢裡的那個白色人影,冰玉一般肌膚,窈窕修長的身形。他忽然覺得口很乾,身上也有些燥熱。
他心裡雖然叫囂著不能去不能去,可是腳卻不由自主動了起來,他很想看看是不是那個人,那個肌膚如玉的美麗男子就是賀新郎嗎?
碧綠的池水中,一具雪白的身軀背向著他,修長而健美的肢體,黑色的長髮順波蕩漾。不知怎麼令金明池想起了賀新郎的真身,那隻銀白色的美麗狐狸在竹林湖邊嬉鬧玩耍,也是這樣的光彩奪目。
賀新郎有著非常漂亮的男性化的身體,高挑挺拔健康,肩寬臀窄腰細,皮膚卻像上等的絲綢,發出瑩白的光芒。赤裸著的男人在水中漫不經心的洗刷著自己的身體,看起來竟完美如神祇。
金明池馬上默念起了定心訣,再一個移形換影,人就已經回到了床邊,他重重地把自己扔到了床上,咬牙切齒地罵道:「臭狐狸,魅毒果然厲害,險些就要著你的道了。」
正在想著,突然聽見他進來了,不知道怎地,他立即閉上眼睛,裝做睡著了,否則一看見他,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傻事來。
賀新郎走到床前,看著他「咦」了一聲,道:「怎麼就睡著了?」語氣彷彿很是失望。
賀新郎一會就又高興起來,口中喃喃道:「既然要玩,今天晚上就玩個夠。」
金明池感覺他走開了一會,拿了什麼東西又過來了,他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只覺得自己口乾舌燥,心跳加快:「玩個夠?臭狐狸想幹什麼,真的不想活了嗎?這次絕對不饒他。」
半天不見動靜,原來賀新郎正在痴痴地看著他,好一會才嘀咕道:「怎麼會越看越順眼呢,就是眉毛短了點,我給你勾一勾。」
金明池這才知道他要幹什麼,不由氣得想吐血,心裡不知道是失望還是什麼別的。果然就感覺有眉毛上有東西動來動去,動完左邊,又動右邊。然後聽賀新郎歎了口氣:「好了,果然英俊了許多。」
金明池終於忍不住了,他一個鷂子翻身就跳了起來,然後把狐狸壓到了底下,他嘶聲低吼道:「你這隻臭狐狸,我今天非殺了你不可。」
***
他眼露凶光,雙手用力,緊緊掐在賀新郎的脖頸上,賀新郎掙扎反抗,卻不能動彈脖子上的手半分。他又驚又怒,卻只能瞪著道士不放,過了一會,終於死心,不再亂動。他閉上眼睛,眼淚不斷地從眼角流下來。
「快放開他!我跟你拚了。」突然,一道紅影出現在他們中間,花犯出現了,他猛地一撲就把金明池撲倒在床頭,頓時緩解了賀新郎被掐得死死的悲慘狀況。
金明池回過神來,幾招就把蝴蝶精花犯給制服了,他將花犯反綁著起來,一手摁住,一隻腳卻依然踩在賀新郎胸前,讓他無法逃脫。
賀新郎咳了好幾聲,才慢慢地緩過氣來,他濕漉漉的長睫一動,眼睛便睜開了。他看見花犯被制,驚恐的大叫:「放開他,放開他,不關他的事。」
花犯也氣急敗壞地嚷道:「你幹嘛非殺了他不可?他做了什麼了?不過給你洗了個澡而已,你就要殺他?你不是一向都有自己的原則的嗎?洗個澡也不算傷天害理吧?」
金明池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衝動,總覺得不殺了他不行了,其實他這個可以叫做惱羞成怒,自己居然對一隻狐狸起了生理反應,太離譜了。
「臭狐狸!你一再戲弄於我,我收你一千次,理由也足夠。」金明池依舊惡狠狠。
聽到這句,賀新郎瑟縮了一下。
「何況這次你忒膽大妄為了,居然對我使用了仙狐魅毒,若不是我定力足夠,豈不是被你毀了道行。」
「我沒想怎麼樣?」賀新郎辯解道。
「住口!」金明池氣憤地心想,你沒想怎麼樣,我就已經這樣了,如果你想怎麼樣,我可不是更加糟糕,他握住拳頭做勢要打。
「等等!」花犯急了:「狐狸天性本惑,他來招惹你固然是他不對?可是,你就沒有一點錯?」
金明池一愣:「你說我有錯,我有什麼錯?」
「狐狸的魅毒並不是所有的人可以接受,非要對方了有了受的意思,才可以發揮作用,如果你對狐狸沒有一點感覺,他的魅毒對你根本就沒有用啊,所以,是你自己給你他機會。你喜歡狐狸!」
「你……你……你胡說,我……我先殺了你這隻胡說八道的妖蝶。」
「不!不要啊……是我不對,都是我不好,要殺殺我好了,別動他。」賀新郎幾乎是涕淚齊流,雙手緊緊抱著金明池的腳不放,不讓他去碰花犯。
可惜花犯也是隻嘴尖口快的妖精,死到臨頭還倔強的不低頭:「我又沒說錯,如果只是說實話也要被殺,我只能說自己命苦。」
「你……你……胡說八道,我怎麼可能喜歡一隻下賤的妖精。」金明池氣得口不擇言。
「可是事實證明就是如此,你看這是什麼?」
金明池一看,竟是自己那隻小小的銀戒。
「你把狐狸毛變的戒指帶在身上的時候,就會和狐狸產生意識共鳴,也就是會同入一個夢裡,可是這個夢並不完全是虛幻的,你的行為和思想都可以發生作用,比如你現在可以制住我和狐狸,又或者我和狐狸迷惑住你。可是,只要這戒指一離開你的身體,你就會立即醒來,離開這個地方,可是現在戒指明明在我手裡,你為什麼還會在這裡呢?」
金明池一看自己的手,戒指早已經不見了,冷汗一點一點的出現在他的腦門上。
「那是因為!你自己不想離開!現在已經沒有媒介和魅毒在控制你了,你為什麼還會在這裡?現在,把你留在這裡的,是你自己心中的想望,我說的沒有錯吧。」
「沒有,沒有,沒這樣的事。」
花犯大喝一聲:「那你為什麼還不離開?」
「對,我應該離開,應該離開,馬上離開!」他話音一落,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第一章
「誰來救我,誰來救我。」
一雙水漾的眸子裡盡是絕望,他分不清自己已經第幾次妄圖衝出這熱煙滾滾的火圈,可惜每次都是徒勞。因為圈住他的可不是一般的火,而是百年一遇的天火。
因此它輕輕鬆鬆的將他這八百年成精的狐狸圈在林子中央,任他左突右跳,上飛下竄,怎麼樣也不能突出這個怪火圈。
他驚恐萬分地看著向他慢慢逼進的肆虐火焰,無力的心想,也許這一次不得不認命。
本來以為剛剛躲過了百年一次的天雷劫,至少還有個百年逍遙,誰知道他這次遭劫的時機正好是他不小心路過蓬萊,蓬萊是什麼地方?難道他不知道?
他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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