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文革時期,一個瘋狂的年代。這個滅絕人欲的「共產」神權年代裡,人成了沒有個性的符號,變成了國家機器上的螺絲釘,變成了沒有思想的木偶,變成了沒有生命的死靈魂,誰敢於正視自己的內心,誰敢於向神權說「不」,誰敢於流露自己的慾望?
一位原本政治正確的共產黨員、文工團的首席女舞者,卻因為丈夫入了「文字獄」成了「黑五類」後,從此人見人厭;更因為與反革命分子往來,成了不折不扣的「牛鬼蛇神」,眾人眼中的異類:她死守著反革命丈夫,為他鳴冤叫屈;她甘願失去做主角的機會,也不跟革委會的人妥協……
一場黨性與人性、理智與情慾、背叛與信守的交鋒,就此展開。
一個赤裸的夜晚,一段獨舞卻將她帶到一個沒有任何思想約束、道德規條、黨性禁忌的自由境界,徹底地袒露、徹底地實現靈慾的結合。生命的慾望終於復甦,人性的光輝在她的身軀上閃爍。這段裸舞,改寫了她的生命,也改變了小城的故事。
這個故事是一首動人心弦的心靈藍調。從字裡行間,看到了一個個小人物的厄運,更可以聽到一個個卑微靈魂的呼聲,觸摸到他們跳動的心。
作者簡介:
蔡益懷,筆名南山,廣州暨南大學文學博士,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著作有︰小說集《前塵風月》、《情網》、《隨風而逝》;文學論文集《港人敘事》、《想像香港的方法》、《拂去心鏡的塵埃》等。
章節試閱
裸舞
一
宴席還沒有開始便已經散去。
愛蓮坐在空蕩蕩的屋子裡,腦子一片空白。原本一屋子的客人都走了,只留下一桌佳餚。菜已冷了,碗筷都沒動過,還有一樽五糧液也原封不動地擺在桌上。
她不敢相信,丈夫被公安局的人帶走了。雖然她知道兒子不會說假話,但還是又問了一句,「你沒有搞錯吧?」
兒子說:「是公安局的兩個叔叔把他帶走了,他們還說要你帶上被蓋、衣物,和洗刷用品,送到公安局去。」
她的心「撲通」亂跳,雙腳發軟。她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她知道遲早會發生這樣的事,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是,當事情真正發生時,還是難以置信。此時此刻,已不容許她再有僥倖心理,除了面對,還是面對。她還來不及想將來的日子怎樣過下去,但已經知道這一個家的嚴冬已經開始。
看著桌上一碟碟的好菜,她的心更涼了。她對三個兒子說:「你們都餓了吧,自己吃吧。」
三個兒子確實餓了,但是都沒有拿起碗筷。他們只是默默地注視著母親,似乎在等她拿起碗筷。
愛蓮看著三個兒子的神情,幾乎流下淚來。她假裝要收拾東西,將身子轉向一側,對大兒子心遠說:「心遠你和兩個弟弟吃飯吧,吃完飯,我們還要送東西給你爸。」
三個兒子都拿起了碗筷,但不像平素那樣吵吵嚷嚷。三個孩子都靜靜地扒飯,輕輕地咀嚼,像是在偷吃。
愛蓮暗自抹去了眼角的淚水。接下來的日子,三個孩子怎麼辦?一家人該如何面對將來的生活?完了,這個家完了。她不知道該怎樣辦。大兒子心遠才十三歲,二兒子心寧十一歲,小兒子心安則只有八歲,都是需要照顧的孩子,卻一下子要面對沒有父親的生活。她該如何向他們解釋?
「媽媽,你也吃一點飯吧。」心遠道,那語氣像是在詢問,又像是在乞求。
「你們吃吧,我不餓,一點東西都不想吃。」愛蓮回頭望著兒子,一臉哀傷。她確實一點食慾也沒有。
三個孩子草草扒完一碗飯,也都放下了碗筷。飯菜都涼了,縱是佳餚也難以下咽。
她都看在眼裡,知道三個孩子已感覺到劫難的來臨。
此時,她的心已略為鎮定,手不再像剛才那樣顫抖。三個孩子都看著她,所以,她不能讓他們感到畏懼。從現在開始,除了她自己,沒有誰可以保護他們,撫養他們。
她對三個孩子說:「我和心遠拿東西到公安局去,心寧和心安就在家裡,看著家,哪裡都別走。」
三個孩子都聽從吩咐。
家裡養的黑貓―大黑,在家裡到處走動,這萬物之靈似乎感覺到這個家發生了甚麼事,「喵,喵―」一聲又一聲。最後,牠伏在屋子的一角,靜靜地看著家裡人的一舉一動。
她和心遠走出家門時,天已黑盡了。街燈幽幽暗暗,路上只有三兩個行人。小城的天黑得早,人們也睡得早,再說冬天時節,實在也沒有甚麼人願意在外面閒蕩。這個年頭,人們總是將自己關在家裡,一家人圍著火盆,閒話家常,自成一統,免得惹上麻煩。
愛蓮和心遠在坑坑洼洼的街上,高一腳低一腳地往公安局趕。風挾著雪花,抽打著他們的臉,一陣陣的寒意直透身軀。
她問:「冷嗎?」
心遠說:「不冷。」
經過冷風一吹,她的神智似乎回轉過來了。今天,是丈夫的生日,所以請來了幾個好朋友,弄了一桌的好菜,準備好好慶祝一下。這個年頭,雖然物質匱乏,基本的生活所需總是能夠保證供給的。再說丈夫楚原在鄉下有一些豬朋狗友,他們常常託人帶上一些土特產,有時還會帶來一些山珍,如野豬肉、麂子肉甚麼的。這不,今天鄉下的老查又帶來一些野味,楚原立即準備了一席佳餚宴請一班朋友。楚原就這德性,好吃、好飲、好交朋結友,在這小城裡也算是一個小有名氣的文人雅士。他是文工團裡的編劇,說來也算是筆桿子啦,能寫會畫,確也風光。可是,前些日子,他的一首詩給他惹來了麻煩,有人在詩中發現了反動思想,告到上面去了。
他被停職審查已經有半年多了。他一直不承認自己寫的是反動詩詞,所以,在家接受審查的日子也逍遙快活,不當回事。今天,他還說要與一班朋友切磋詩藝呢。在文工團上班的她,為了排戲準備新年的演出,回家晚了,想不到回到家,噩運真的來了。公安局的人來帶走了他,而他的那一班朋友見到這情勢,也一個個溜走了,只遺下那一桌冷菜和三個受驚的孩子。
不一會,她和兒子終於來到公安局,這個一向給人森嚴感覺的地方。
母子倆壯著膽往裡面走。心遠的一隻手不自覺地拉著母親的衣角,似乎擔心在暗角隨時撲出一條大狗。
他們進入公安局的大樓。大樓空蕩幽深,走廊裡一個人也沒有。他們探頭探腦地來到一間亮著燈的辦公室,兩個穿制服的公安正在裡面等他們。心遠認出來,就是他們帶走了父親。兩個公安見到母子倆,態度頗和善,向他們露出微笑。楚原畢竟是這小地方有頭面的人,所以他們都對他有幾分尊重。母子倆進入辦公室,站在他們面前,等待著他們的指示。
一個高個子公安問:「東西都帶來了嗎?」
愛蓮放下被蓋捲,說︰「都帶齊了,舖蓋、毛巾、牙刷,都在這裡了。」
胖子公安說:「我們要檢查一下,都放在枱上吧。」
高個子公安解開被蓋捲,仔細翻查,翻出一把剃鬚刀。他把它拿到一邊,說:「利器都不能帶,衣服也不用那麼多。」
經過一陣檢查,他們將撿出來的東西交還給她,並把楚原的手錶等物件一併交給她。
這時胖子公安拿出一份文件,向他們宣讀,意思是根據革命委員會的審查,決定對反革命嫌疑人楚原實行羈留。
聽完他們的宣示,愛蓮問:「我可以見見他嗎?」
「不行!」公安斬釘截鐵地回答,已沒有剛才的和善。胖子說:「他已經被拘留了,你們可以申請來探監,也可以給他帶一些書,如馬列著作。他要求你們給他帶《毛澤東選集》、《共產黨宣言》和《資本論》。除了馬列毛的書,其他的都不能帶,更不准夾帶其他物品。可以寫信,但要交給看守所轉交。」
聽到胖子這麼一說,愛蓮的心沉下去了,而且沉向一個無底的深淵。如果說,在來公安局之前,她還抱著一絲幻想的話,此時,她已經失望,徹底失望。她已經從公安冷冰冰的語氣中,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那似乎意味著一種無可改變的結局和深重的災難,是沒有人可以撼動的。那種冷像產生於一座冰山,除非冰山融化,否則不可能驅走那森寒。
她不再問甚麼,默默接受了事實。
短暫靜默之後,公安問:「你們還有甚麼問題嗎?」
心遠望著母親,愛蓮望望兒子。他們都無話可說,搖搖頭。
「你們可以走啦,有甚麼事,公安局會通知你們。」
他們離開了那座冰山,愛蓮的後背還涼浸浸的。在回家的路上,愛蓮緊緊拉著心遠的手,像怕他走丟了似的。她拽著他的手,愈來愈緊,心遠感到痛,卻不敢出聲。寒風呼呼地颳,像刀子割著他們的臉。夜空迴蕩著嗚嗚聲,像是野狼的嗥叫。這座小城一到入夜,便如一座死城,沒有了人的蹤跡。
他們剛一回到家,還沒喘過氣,即傳來拍門聲。
「砰砰砰……」聲音急促而粗暴。「誰呀,這麼晚了,會是誰呢?」
愛蓮疑惑地打開木門,見門外站著幾個公安,剛剛見到的兩個公安也在其中。高個子公安拿出一張紙,揚了揚,說:「我們奉命執行抄家任務。」
沒等愛蓮反應過來,他們已一擁而入。
三個孩子都被這陣勢嚇呆了,縮瑟在一角。愛蓮將他們拉到身邊,安撫他們不要害怕,但她的手卻在顫抖,聲音也是顫幽幽的。
公安開始翻箱倒櫃,不一會,一個原本整潔的家便零亂不堪。胖公安指著上了鎖的抽屜說:「打開這個。」
愛蓮這個時候鎮定了許多,她說:「這家裡有些東西是我的,你們不能搜。」
胖公安說:「你要合作,不然對你沒好處。這個抽屜要打開看看。」
愛蓮極不情願地打開了抽屜,讓他們翻查。
這時,他們又在門後發現三個上了鎖的大木箱。胖公安又要求打開檢查。
愛蓮說:「我可幫不了你,這不是我們家的東西,是朋友寄放在我們家的。」
「朋友的?哪一個朋友?叫他來打開。」
「地質隊的朋友,他回老家去了,我到哪裡找他?」她已不再像剛才那樣百依百順,說話也大聲了。三個孩子從母親的話語中聽到了一種勇氣,已不像剛才那樣畏懼,相反倒對公安翻出來的東西大感興趣,好奇地望望這樣,看看那樣。家裡一些原本放在箱匣裡的東西,他們也是第一次見。
胖公安半信半疑地說:「既然你說這是朋友的東西,那就先上封條,等他來取的時候,通知我們來解封檢查,才能拿走。」就這樣,三個沉甸甸的木箱被分別貼上了交叉形狀的封條,上面還蓋著公安局的紅印。
經過一兩個小時的折騰,這個家被翻了個轉,他們取走了一些書信和原稿,留下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書籍和紙張。家,像被打劫一般,狼籍一片。
「唉!」面對這劫後的家,愛蓮長嘆了一口氣。她草草收拾了一下屋子,對孩子們說:「都上床睡覺吧,你們明天還要上學,我也要上班。」
大黑伏在高高的櫃頂,俯望著亂成一團的家,「喵―」一聲。這個萬物之靈把所有的經過都看在眼裡了。牠總是旁觀,從來不會表示一點意見。
這是一個無眠的夜晚。
裸舞
一
宴席還沒有開始便已經散去。
愛蓮坐在空蕩蕩的屋子裡,腦子一片空白。原本一屋子的客人都走了,只留下一桌佳餚。菜已冷了,碗筷都沒動過,還有一樽五糧液也原封不動地擺在桌上。
她不敢相信,丈夫被公安局的人帶走了。雖然她知道兒子不會說假話,但還是又問了一句,「你沒有搞錯吧?」
兒子說:「是公安局的兩個叔叔把他帶走了,他們還說要你帶上被蓋、衣物,和洗刷用品,送到公安局去。」
她的心「撲通」亂跳,雙腳發軟。她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她知道遲早會發生這樣的事,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作者序
寫作治癒我的傷痛──寫在前面的話
如果每個作家都有一個夢魘的話,我想,這本書中的那些影像就是我的夢魘吧。在我的生命中,一直有一個揮之不去的陰影,蟄伏在我的心靈深處,讓我不得開懷,甚至時不時地咬噬我的心。
那早已逝去的歲月留下了許多創傷,如同宿疾般纏擾著我,總在伺機發作。我知道,只有寫作才能將那被囚禁在靈魂深處的夢魘驅逐出去,治癒我的傷痛。那個舊夢就是中國的文革時期,一個瘋狂的年代。當時,我正值少年,並沒有參與過那些滅絕人性的瘋狂行徑,但我看到了許多不該看到的人生畫面,讓我童稚的心感受到了不該在那個年齡感受到的不安與恐懼。
可是,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沒法直接用文字來訴說我所經歷過的那個年代,以及那些故事。
事實上,在我的寫作生涯中,我也在有意無意地迴避書寫那段歷史。我想用時間來沉澱那些記憶,又讓時間來發酵那些經歷。
大概是在二○○六年的一個夜晚吧,當我寫下《裸舞》的第一行字,故事就自己開始了。這次的寫作跟過往的經驗完全不一樣,我完全不用編故事、構思情節,文字就自然而然地從心底裡流出來了,我只是充當一個記錄者的角色。我完全沉浸在一種從未有過的寫作享受中。過往寫作時的種種盤算,都不再出現,甚至連隱隱的浮躁和焦慮都不再出現。我只是聽任文字流溢出來,流溢出來……那實在是一種美妙無比的寫作經驗,我感受到了一種身心的自由。我把心底的鬱結都釋放出來了,人也輕鬆了。
完成了《裸舞》後,我又循著那意緒追索下去,以閒淡的心情寫下了一系列邊城故事。那座小城、那段歷史,以及那些人和事,給了我一個想像的空間,也給了我一種表達的自由和釋放情感的渠道。整個系列的小說記錄了一些畸零人在那瘋狂年代的噩運,也紀錄了我的種種人生感悟和思索。而創作的原動力,說到底也就是一個字︰愛。是的,是愛讓我聽到一個個卑微靈魂的呼聲,也觸摸到了他們跳動的心。我想,當一個人的心中,長久蘊蓄了一段情感、一種暗戀、一腔衷情,無處排遣、無法言說,一旦透過筆端釋放出來,便是動人心弦的心靈藍調。
細心的讀者大概會發現這個系列的故事,在敘述時似乎隱伏著一個少年的視角。沒錯,那是少年時的我,在緊盯著那個歲月發生的一切,是他在旁觀和審視著那荒誕年代的荒誕人生。或者,他就是潛伏在我心底的那個永遠長不大的男孩吧。正是他透過超現實的視角,在審視著那個黑暗年代種種扭曲的人生與扭曲的情感。現在,他終於得以從我的靈魂深處釋放出來了。
這些來自心靈深處的故事,是我迄今最為珍視的文字,但願能夠撫慰那些受過傷害的靈魂,所以,我願把此書獻給那些受苦受難的人。
寫作治癒我的傷痛──寫在前面的話
如果每個作家都有一個夢魘的話,我想,這本書中的那些影像就是我的夢魘吧。在我的生命中,一直有一個揮之不去的陰影,蟄伏在我的心靈深處,讓我不得開懷,甚至時不時地咬噬我的心。
那早已逝去的歲月留下了許多創傷,如同宿疾般纏擾著我,總在伺機發作。我知道,只有寫作才能將那被囚禁在靈魂深處的夢魘驅逐出去,治癒我的傷痛。那個舊夢就是中國的文革時期,一個瘋狂的年代。當時,我正值少年,並沒有參與過那些滅絕人性的瘋狂行徑,但我看到了許多不該看到的人生畫面,讓我童稚的心感受到了不...
目錄
寫作治癒我傷痛―寫在前面的話
裸舞
大水這個人
阿椒
阿夏
兄弟
靈兔
磨房晚歌
喋血黃昏
寫作治癒我傷痛―寫在前面的話
裸舞
大水這個人
阿椒
阿夏
兄弟
靈兔
磨房晚歌
喋血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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