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受歡迎的ZZ玩具店離奇倒閉了
2010年7月，深圳南山區華僑城發生了一件至今懸而未決的案子，大名鼎鼎的ZZ玩具店毫無徵兆地一夜倒閉，全部玩具都消失不見，連玩具店老闆本人也蹤跡全無。
這件案子在當時極為引人注目，特別是在孩子們中間造成了普遍的失望乃至好奇。要知道，這間ZZ玩具店可是全深圳最特殊的一間玩具店，也是最吸引孩子的一個奇妙無比的玩具王國。之所以這樣講，並非是說ZZ玩具店裝飾多麼華美、多麼充滿童趣，也不是說它出售的玩具品種豐富、琳琅滿目。事實上，ZZ玩具店的首要特別之處，是它向來只出售一種玩具，那就是ZZ牌組合玩具。組合玩具包含許多微小零件，孩子們拿這些零件搭接、裝配在一起，形成各類形狀，諸如城堡、車輛、輪船、橋樑等等。除開此類組合零件而外，還有士兵、將軍、馬匹、刀箭、鎧甲等外形不一的單獨零件，這樣一來，孩子們就可以把玩具組合佈置而成各種各樣的遊戲場景，隨心所欲地賦予主題和規則到遊戲中去。ZZ玩具店在華僑城經營不過半年左右，雖說沒有一個人能夠確切無疑地說明它的來歷，也沒人認得那位相貌醜陋、服飾怪誕、一把年紀的店老闆，可是，幾乎從它開業的那一刻起，就受到了孩子們持久的、熱情的歡迎。不，「熱情」這個詞太普通了，應該改成「狂熱」，不然就不能充分說明它大受歡迎的程度。
對於ZZ玩具店出售的ZZ牌組合玩具，慕名而來的顧客們做出形形色色的評價，完全是大同小異的讚美之詞。其中，最簡潔有力的評價，來自於本城那位聲名顯赫、博學而又高傲的C教授。在他花了整整一上午、仔仔細細考察完ZZ玩具店之後，人們只聽見他那常年緊閉、威嚴無比的嘴巴清晰有力地說出三個字：「藝術品。」雖然說，要講清楚到底什麼才算得上藝術品是件棘手而又危險的差事，可是，這一點絕不會妨礙狂熱顧客為ZZ牌玩具加冕如此高貴的榮譽。
ZZ牌玩具究竟是用何種原材料製造而成呢？這個疑問，即使到了玩具店關門許久的今天，仍然是孩子和大人們心頭上縈繞不去的疑問。一些薄荷綠顏色的玩具零件，在日光照耀下會轉成金紅色，按照專門的珠寶化驗師的看法，這表示那是一種巴西金綠寶石。另外一些跳動著彩色火焰的零件，則如同墨西哥北部出產的蛋白石。那些淡黃中泛綠色的是檸檬石，芍藥紅的分明是產自斯里蘭卡的黃玉。有的玩具將軍通體是鮮豔奪目的紅色，其中閃爍可見一顆顆五角的星星。有幾匹小馬要麼是橙黃色要麼是靛藍色，據說是蘊藏在馬達加斯加島為火山岩所覆蓋的峽谷之中的尖晶石所特有的顏色，在漆黑的深夜，也能散發出色彩斑斕的光暈。當然，這些看法無一獲得證實，儘管的確有好奇的人用盡解數想要解開謎團、搞清楚這些令人嘖嘖稱奇的美妙玩意究竟為何物所造，到底都毫無發現。話說回來，就算孩子們年齡不大，他們也都明白，世界上哪會有人用稀奇珍貴的寶石來製作玩具並廣泛銷售呢？
ZZ玩具店的狂熱顧客至今還記得，面對別人的好奇、猜測、疑問，玩具店擁有者、那位古怪透頂、彷彿是剛剛從幾個世紀前的蜘蛛網爬出來一樣的老頭子，冷冰冰地只說了八個字：「本店機密，恕莫能告。」孩子們都不由得暗暗尋思：這個令人心生厭惡的怪物真是一點也不般配，怎麼說開店的也該是位英俊開朗的王子、或是青春美貌的公主呀。好在，玩具本身的強烈魅力充分抵消了店主的消極影響，就像夏日垂探到湖面上的串串柳枝一樣，不停地激蕩著孩子們的想像力和好奇心，讓他們一次又一次踏進玩具店大門。
既然稱得上是「藝術品」，那就不能不提玩具的做工和外形。但凡見識過ZZ牌玩具的人，都一致認定，這絕非他們向來所慣見的成批製造、千篇一律、毫無藝術感的機器流水線產品。用來搭建建築物的小塊磚石，有些側面為琺瑯質的、獅頭和孔雀翎毛形狀的浮雕，有些繪有綠色的鼠尾草和果蠅翅膀上的眩目花紋，另一些被刻上西西里的茶色緞子垂幔，將這些磚石組合起來，一幅惟妙惟肖、充滿異域風情的圖案就展現在建築物外表。士兵們身著佈滿琥珀色鱗片的鎧甲，手持盾牌，盾牌上畫著百合花並飾以菱形花紋。將軍們騎在高頭大馬之上，身披西班牙的硬絲絨斗篷，上面繡著一簇簇三葉草，從中伸出長莖的紫花。烏黑錚亮的皮靴踩在銀光閃閃的馬鐙裡，靴子口用白色絲線縫著精緻花邊。為數眾多的武器雖然體積纖小，卻無不是做工精美，最挑剔的人也沒辦法挑出一點瑕疵。一杆旗幟迎風飄揚，旗面四周是珠繡的葡萄纏枝紋，中間繪有紅白相間的雙頭鷹。
這翡翠瑪瑙一般的玩具，如何不博得孩子們的多變的心呢？實際上，孩子們通過玩具獲得了另一個神奇世界，身處其中，他們頓時化成無所不能的魔法師，能夠建築一座實實在在、巍峨壯觀的城堡，指揮士氣高昂、勇往直前的軍隊：奔跑的都是強健有力的駿馬，衝鋒陷陣的都是牢不可破的戰車。士兵們一邊怒吼一邊發動潮水般的攻擊，而元帥將軍們則不斷發佈沉著有力的指揮口令。眼睛裡鑲有紅鋯石的蟒蛇不能不隱身遁去，背覆紅袍的雙角怪龍唯有乖乖束手投降的份兒，口吐烈火的蛤蟆又怎能不望風而逃？
是的，ZZ牌玩具毫無疑問是藝術品，而且是高超的藝術品。它使用的材料、顏色，它的做工、甚至氣味都對孩子產生強烈的吸引力，連大人們也欲罷不能。只消看上一眼，他們就會產生這樣的想法：這正是我想要的玩具，我簡直等不及要把它們搬回家。儘管價格高昂，可是所有的孩子都知道，ZZ玩具店的玩具是全深圳獨一無二的。因此，雖然生意只做了半年，卻可說是天天門庭若市，買賣當真好極了。成群的孩子即使把準備好的錢都花光了，也賴在玩具店裡不肯走。按他們看來，哪怕在玩具店裡多待一分鐘，多觸摸一下玩具的包裝盒，多聞一聞玩具發出的妙不可言的氣味，都是一種極端愉快的享受。可以想像，這樣一間受到普遍熱愛、人人皆知、前途無量的高級玩具店，當它莫名其妙地突然關閉，會在孩子們中間造成多麼大的反響。那種情形，正像19世紀法國作家巴爾扎克說的：如同石子投入一枚小小的池塘之中。據目擊者說，倒閉後的玩具店裡甚至連一個小小的零件也找不到，空空如也的包裝盒子扔得滿地都是。ZZ玩具店為什麼莫名其妙地突然關閉了？那位毫不般配的店老闆跑哪里去了？大人們議論紛紛，孩子們惋惜感歎，許久不能平息，就這樣一直到玩具店關閉事件過後約莫兩個月，深圳城又發生了另外一件更加奇怪的案子。
第七章 玩具開口講話了
對待假期，澤帛並不像別的小學生那樣渴望，因為在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時候，對倫巴的懷念便會格外強烈，這讓他小小的心靈倍受悲傷和憂鬱的折磨。儘管許多年已經過去，全家也由東北遷回南方，他心頭的創傷卻未能彌合，套用19世紀法國作家福樓拜在小說《情感教育》中的一句話：回返深圳，並不曾帶給他多少樂趣。
好在，父母送的新玩具多少幫他從孤單的索套中掙脫出來一些。多麼引人入勝的組合玩具呀！澤帛一直覺得這套玩具不同尋常，每當瞧見它們，便在心中喚起一陣奇妙感受，好比觀摩17世紀荷蘭畫家林布蘭油畫中彷彿從天堂照進黑暗的光線，又好比傾聽16世紀義大利作曲家帕萊斯特里納彌撒曲中互相平衡、比例完美、交錯而流暢的各個聲部。難得的是，玩具不僅外表美麗非凡，它的的確確很合少年男孩的胃口，好玩極了。除了用以建造城堡要塞的零件，玩具還有一支部隊可供指揮，包括步兵、騎兵、衛隊和將領，陣容相當齊整。在澤帛的統率下，步兵在前，將軍帶騎兵去到邊界側面，衛隊留下保衛城堡以防敵人偷襲，各個隊伍井然有序，緊湊而平靜。ZZ牌玩具讓少年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了。
在這支玩具部隊中，有匹小馬格外受到澤帛的青睞。那是一匹栗色阿拉伯馬，四肢強健，腰背短而直，站姿端正優美，輕巧的頭部上面雙眼大而突出，目光深邃，流露出帶有忠誠和眷戀的感情。小馬披覆佈滿菊花凹紋的哥特式鎧甲，側面繪有紅白相間的雙頭鷹紋章，工藝精細華美。澤帛對小馬愛不釋手，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做洛特。澤帛幻想著，有一天自己能擁有一匹跟洛特一模一樣的真正的馬，他騎在馬背上，背挎寶劍，手持長槍，在寬廣無邊的草原上盡情馳騁。
暑假中，澤帛練琴、游泳、畫畫、玩心愛的玩具，日子一天天過去，終於到了他永生難忘的那一天；從那天起，他遭遇到一連串出人意料和不可思議，繼而經歷了種種驚險奇遇，踏上一段令人刻骨銘心的征程。
當時是7月，戶外驕陽似火，蟬聲恬噪。澤帛獨自在家，專心裝配玩具的時候，他聽見窗玻璃上傳來「當」地一響，聲音並不清脆、可是很清晰。澤帛走過去，想看看有什麼打中了窗戶。窗子外邊是向外突出、用雕花鐵欄圍成的花台，盆栽天竺葵正在繽紛盛開。在瀑布一樣的繁茂花枝上，赫然停著一架紙飛機。很明顯，它剛剛撞擊過窗玻璃，並因此中斷了飛行。
澤帛感到一陣窒息，繼而有個念頭閃電般從他腦海中劃過。「倫巴終於給我回信了！」他想大聲喊出頓生的狂喜，可是竟然什麼聲音也沒發出。他手忙腳亂地推開窗戶，指尖帶著微微顫抖。飛機近在眼前，他聽得到自己心臟撲通撲通的跳動聲。
信拆開了，上面的字跡清晰、工整，一個錯別字也沒有，連標點符號都毫無瑕疵，可是澤帛卻感覺像是一下子掉入冰窖，失望透頂。紙面上的筆跡他完全熟悉，內容全部通曉，那正是幾天前他自己給小鹿發出的信件。沮喪籠罩了澤帛。
「一定是可惡的旋風把它給卷回來啦。」
他低聲嘟噥著，重新把信折成飛機，回到窗邊，再一次投擲出去，然後站在那兒，目光追逐著飛機，直到它飛得無影無蹤。
諸位聰明的讀者，看到這兒，估計您十有八九會說：「真乃胡言亂語！扔出去的紙飛機過好幾天還飛得回來，我若相信這般天方夜譚，豈不成了傻瓜笨蛋嗎？」為了本故事避免就此被丟進床底的厄運，故事作者有必要鄭重說明：您絕非笨蛋，就連作者本人都曾經對以上所述之事將信將疑，差點就要惱怒地將尚未寫完的手稿付之一炬，多虧及時看見一句至理名言，才將他從懷疑的懸崖邊拉了回來。那句話出自英國學者湯瑪斯於1933年出版的《佛教思想史》，他是這樣說的：
「愛和喜悅停止了，理解就停止了；理解停止了，生存也就停止了。」
諸位聰明而熱情的讀者，但願這句如同ZZ牌玩具一樣閃著光芒的話語有助於您重拾自尊，打消揮舞胳臂的念頭，繼續向下閱讀。不惟如此，您務必還需加倍耐心，因為您將看到，我們小主人公那神奇的郵件飛機將一而再、再而三地飛回到他的身旁。
第二次看見返航的紙飛機，跟上一次僅僅隔了幾個小時。到底是幾個小時？也許兩個、也許三個，誰關心這個呢？重要的是，剛扔出去沒多久、眼看著飛得不見蹤影的飛機，現在又一次回到出發點。還是同樣的撞到玻璃上的、不太清脆的聲響，還是同樣地降落在鮮花綻放的窗臺上，就像在過去的幾小時內從未離開一樣。
「跟我作對的難道是颱風嗎？」澤帛思忖著。他記起來，天氣預報好像說這幾天會有颱風經過。可是，很明顯，眼下窗外的風並不大，花臺上的天竺葵和遠處木棉樹的枝葉都靜靜地一動不動，彷彿被酷暑烤曬暈了。澤帛再未多想，又一次將紙飛機拋向空中。
根據澤帛後來的回憶，在那一天，飛機總共飛回6次，而他總共拋出5次。最後一次返航時，澤帛根本沒關窗戶，他就坐在房間裡，眼瞅著飛機在遠方出現，先是一個小黑點，繼而越來越近，滑翔傘翼的輪廓漸漸變得清晰，最終到達窗戶、筆直地飛進來，在屋內貼近天花板盤旋了一圈，然後輕巧地降落在書桌上。
上三年級的少年感受到的已經不僅僅是迷惑不解，他覺得有什麼地方非常不對勁。可以肯定地作出兩點判斷：首先，不是風的緣故，否則紙飛機不可能次次準確無誤，就像是由飛行員駕駛、安裝有導航雷達的、真的飛行器一樣；其次，不是有人故意做的惡作劇，這是因為澤帛家住在高層公寓，對面毫無遮擋。即便對面不遠處有同樣的高樓，想把一枚紙飛機扔過來進入澤帛的房間，其難度也絕不低於仿製ZZ牌玩具。
如果確實是小鹿倫巴發送回來的，為什麼一個字都沒寫呢？雖然它不能寫字，天堂裡總會有好心的天使幫忙的，不是嗎？
「也許……」
澤帛的思緒混亂起來。顯而易見，這難以解釋的、向未遭遇過的怪事已經超出他的理智認識之外。
時間到了傍晚，父母還未回家。澤帛坐在昏暗之中，燈也忘了開，借著夕陽照進來的一絲餘光，盯著桌面上的紙飛機，呆呆地出神。這時候，他聽見有人說道：
「你打算再扔幾次呢？」
無端冒出的聲音令端坐著的澤帛一下子跳了起來。他連忙把房間裡的燈打開，接著又用最快的速度打開了家裡所有燈光，在一片明亮中，他看得清清楚楚，家中除他之外再無別人。
「奇怪，難道是我的錯覺嗎？」他一面思索，一面走回自己房間。剛進房門，他就聽見另外一聲講話，比剛才聽到的還清晰：
「燈幹嘛開那麼亮？我的眼睛都被刺痛了！」
「是誰在那裡講話？」澤帛大聲喊道。
澤帛不是個膽小的少年，相反，從他一直的表現來講，他完全配得上「勇敢」這個詞。可是，此刻他的心在劇烈跳動著，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也難怪，今天他碰到的稀奇事兒可真不少。
沒錯，說話聲的確發自這個房間。他瞪大眼睛，仔細瞄著房間各個角落，順手抄起掛在牆上的網球拍。
「誰在說話？」他又問了一句，手中緊握的武器稍微緩解了他的緊張感。
「是我，魯亞將軍。」
這聲回答幫助了澤帛。他循聲望去，終於找到了聲音的源頭。就在書桌上，在他拼好的玩具城堡前，一名將軍站在那裡，正在用手揉眼睛。
說話聲就是這個小小玩具發出的！不光如此，它竟然還能活動，瞧瞧它揉眼睛的可憐樣吧！
澤帛完全懵了。他用力咬一下嘴唇，疼痛難忍。眼前所見的一切都是真的。他不願破壞玩具，可還是不由自主舉起手中的球拍。
「好朋友，使用武力前，除了要考慮到巨大的不公平，你還得為這樣東西著想。」將軍說道。他不再揉眼睛，指了指落在身後不遠處的紙飛機。
澤帛舉起的武器慢慢放下了。眼前這個口吐人言的玩具看起來沒有惡意，而且言談舉止頗有禮貌，風度不凡。
「你叫什麼名兒來著？」澤帛問道。
「魯亞將軍，親愛的澤帛。」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天天在這兒，想不知道都難，對吧？」
「最開始你說什麼？」
「哦，是建議你別再浪費氣力扔那張紙了。」將軍又指了一下紙飛機，說：「不管扔多少次，它總要回來的。」
「你怎麼知道？」
「當然是靠計算。你在學校沒學好數學嗎？」
「學校可沒教這個，我看你是胡說八道。」
「哈哈，畢達哥拉斯說過：『萬物都是數』，如果你認為他在胡說八道，那麼我很樂意承認自己也是胡說八道。」
澤帛不大明白小玩具在說什麼。他依稀記得聽父親說起過畢達哥拉斯這麼一個人，可是具體是誰就不清楚了。
「誰是畢達哥拉斯？」
「簡要說，畢達哥拉斯是個不吃豆子的古希臘哲學家，」將軍說。「看來你們的數學跟我們拿撒亞人的不是同一樣東西。可憐的朋友，我真想知道你們的數學老師教了些什麼。」
「你們拿撒亞人？什麼拿撒亞？你不是ZZ牌玩具嗎？」澤帛開始回過味來。想到自己竟然跟玩具談論數學，他的臉不禁紅了。他忍不住要上前去抓起將軍，好好檢查一下哪里藏著電池一類的東西。
「不，我們不是玩具，」將軍的聲音忽然變得悲傷了，「我們是拿撒亞人。」
「英勇的夥計們，」將軍轉身環視一周，然後拍了下手掌，接著說道，「從噩夢中醒來的時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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