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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木男／洪榮女媽媽日記
有句老話說，父母的離去，對孩子來說，可能只是青山上的一塊墓碑，但是孩子的離去，卻是父母心中永遠的痛。而我的親身經歷也告訴我，這句話有多麼的正確。
五十年前，我的木男離開了我。現在每每想起他來，我還是會禁不住掉下眼淚。我想，木男的死跟我脫不了關係。當初，他帶著對我的依戀離開了人世。
給公公服喪守孝的時候，木男才只有七個月大。當時，我的弟弟聞訊從敦岩洞趕來，幫忙準備葬禮。他告訴我說，像木男那麼小的孩子是不能帶到葬禮現場的，容易生病，還是把他留在家裡比較妥當。他為了勸阻我，還買來了一些很貴的牛奶，甚至親自煮好了餵給木男喝。
但是我總覺得木男還太小，不忍心將他一個人丟在家裡，最後，我還是決定帶他一起去。
弟弟有些不以為然，對我抱怨說，就算把木男帶去你也沒時間餵他吃奶。一邊說一邊把煮好的牛奶放進了手提袋裡，要我帶去。
果然不出所料，一到婆婆家，我就開始忙前忙後，根本沒時間照顧木男。木男只能託給村子裡的孩子們照顧。還好木男很乖，不哭也不鬧，看到我的時候只是伸著兩隻小手要我抱。
我懷裡的奶水多得往外直流，可是我實在太忙了，根本沒時間餵奶。木男哭的時候，照顧他的孩子就把冷水加在牛奶裡餵他喝。結果，他便開始一直拉肚子。
公公剛剛去世，婆婆就病倒了。當時的情況，根本不允許我把孩子帶到醫院裡去照顧。人們也說，把太小的孩子帶到醫院裡會招來禍害。所以，我只能買牛奶餵木男，就這樣子過了一個月，婆婆去世了。
第二次準備葬禮的時候，木男拉肚子更嚴重了，轉變成了痢疾。他骨瘦如柴，眼睛也凹陷了下去。
一個才幾個月大的孩子，持續病了兩個月，又怎能不瘦呢？
直到那個時候，我才意識到應該帶他去醫院。醫生看了木男的狀況後一直搖頭，說已經太遲了。那時，我們家一直是住在租來的房子。房東女主人擔心孩子死在自己家不吉利，要我天一亮得背著木男出去。
我把木男放在玉米田的陰涼處，就這麼等著他死去，傍晚的時候再背他回家。
現在每當回想起這件事，我的眼淚還是忍不住地往外流……。
當我背著木男去田埂的時候，木男總是會發出微弱的聲音。當他不再出聲的時候，我就會以為他死了，心裡一驚，趕忙將他抱在懷裡，大聲喊著「木男」，並想盡辦法讓他睜開眼睛。
記得好像是在第四天的時候，我把木男放到了草地上，仔細看著他。那一刻，我忽然覺得這孩子很可憐，禁不住喊了他一聲「木男」，沒想到他的眼角好像流出了淚水。
我覺得木男應該熬不到第二天了，就拿出出嫁時穿的裙子給木男做壽衣。我的淚水一直不停地往下流。看不清針眼，線總是穿不進去。一邊哭，一邊做完了壽衣。壽衣做得很不好，眼睛也哭腫了。
做完壽衣的時候，木男還有口氣。我給他穿上。可是壽衣太大，木男撐不起來。布料也很薄，即使是穿著壽衣，也還是能看到木男蒼白乾癟的身體。
我就這樣抱著木男坐在屋裡。天亮的時候，木男斷氣了。
看著死去的木男，我才發現他的睫毛長長的，頭髮細細的，一雙軟綿綿的小手，彷彿是要抓住媽媽的心一般。
每次提起木男來，我都會忍不住地落下眼淚。
我這個做媽媽的該是多麼狠心薄情啊！家裡沒錢的時候，我甚至將木男的毛料繈褓拿去賣掉，換點錢貼補家用，可是卻只用舊裙子裹著木男。他就像是隻沒有羽毛的鳥兒一樣可憐。
丈夫說趁著女主人還沒醒來，趕緊把木男埋了吧！說完，他就抱著木男出門，埋了。後來，我問他把木男埋到哪裡去了，他告訴我說埋到葬儀社那邊的後山上。當時正處於日本帝國主義統治時期，每家每戶都要出來服苦役，我餓著肚子就被逼著拉出來幹活，更巧的是，我做工的地方就在葬儀社的後山上。
經過那個地方的時候，我看到了那個新凸起的小土堆。我當場就昏了過去，失去了知覺。
現在想起來，木男就是被活活耽誤死的。
當初，如果及時送他到醫院的話，他就不會死；要是聽了弟弟的話，他可能也不會死……每每想到這些，我就悲痛萬分，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
木男活著的時候，我每次背他出去，見到的人都會說木男長得好看。而且，更令我欣慰的是，木男是個很乖巧聽話的孩子。
我的木男啊！出生才九個月就夭折啊！
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女兒黃安娜
一九八三年的冬天，丈夫的公司破產了，留下了一屁股的債。討債的人找來了一個流氓，跑到我的住處。他威脅我，要是拿不出錢來，他就一直賴在我家不走，甚至還把盥洗用品都帶到了我家。那時候我嚇壞了，什麼都沒多考慮就說，我保證幾天後一定會還錢，他才勉強離開。
他走了之後，不知道為什麼，我就踏上了回娘家的路。
當時，爸爸已經去世了，只剩下媽媽拉拔著我和幾個弟弟妹妹們，生活十分的艱難。媽媽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樣子，流著眼淚心疼地說：「孩子啊，振作起來，你這樣怎麼能活下去啊！」
那一天晚上，我跟媽媽都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第二天的早晨，媽媽打算去向大姑姑借錢。大姑姑住在安陽，家裡環境比較富裕些。
門外刮著刺骨的寒風，媽媽沒有像樣的外套，她隨便穿著破舊的毛衣，圍著舊圍巾，一直走在我的前面。看到媽媽的樣子，我心裡難受極了，就像刀割一樣，我知道我這個做女兒的有愧於她。
在星福搭上地鐵到清涼里，再從清涼里換乘去水源的車。媽媽坐在我的旁邊，一直緊緊抓著我的手，彷彿是想用這種方式激勵我不要灰心失望，一定要振作起來。
大姑姑的家離安陽市區稍微遠了點，我和媽媽得走一段長長的田間小徑才能到。已經很久沒拜訪大姑姑了，總不能空著手去，於是媽媽買了一袋水果。
我跟媽媽就像是「牛進了屠宰場」似的，在門外徘徊了好久，才鼓起勇氣開門進去。
大姑姑很熱情地接待我們，他們家似乎很有錢的樣子，裡屋鋪著黃色地板亮晶晶的，盤子裡裝的盡是昂貴的水果。看到這些，我更覺得沒面子了，我們帶過去的水果看上去是那麼的寒酸。
媽媽跟她聊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家常話。
最後，媽媽終於開口說了想要借錢的事。在說的時候，媽媽的心裡是多麼難受啊！她可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才提出來的啊！
我的臉也像是被火烤著似的火辣辣的，心情真是跌入了萬丈深淵。
要是能借到錢，丟人也就算了。可是沒想到大姑姑卻說：「家裡的錢都是你姑丈管著，我很想幫你們，可是我實在是很為難啊！」
我跟媽媽是帶著最後的一絲希望去的，沒想到卻是這樣的結果。當時我就想，我們為什麼要來這裡？真是丟臉啊！
我們又坐了一會兒就離開了。這時，外邊已經下起了雪。
回家的路怎麼這麼漫長……
我和媽媽都沒說話，就這麼靜靜地走著。迎著雪花，悵然走在長長的田間路上。
媽媽解下自己的圍巾給我戴上，說：「女兒，你現在是不是覺得只有死了才能解脫呀？咬緊牙根，打起精神來！沒有什麼過不去的。你現在已經跌落到谷底，以後的情況只會越來越好，不會比這更糟了。」
那一刻，媽媽說什麼話我好像什麼都沒聽見。
到了一個岔路口，我跟媽媽分開了。我往前走了幾步路，回頭看的時候，還看到媽媽迎著雪站在原地。她喊著要我快點走，一邊跟我揮手道別。
走著走著，每次回頭看的時候，媽媽都仍然站在原地跟我揮著手。
雪靜靜地下著。
從那以後，每當生活艱難到讓我不想活了的時候，我總會想起那一天，在大雪紛飛中，媽媽送我時跟我說過的那些話。
握緊了自己的拳頭，把媽媽說得話說給自己聽，我就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氣。我相信我還能堅強地撐下去。
燉牛肉湯
有次回媽媽家的時候，她胃口不好，不太愛吃東西。於是我幫她燉了牛肉湯，盛在保溫桶裡帶了過去。我跟她說，這湯是補身體的，要是經常吃對身體負擔大，可以偶爾吃一次。
到了下午，我想把牛肉湯用保鮮袋裝起來放進冰箱的冷凍室裡，沒想到打開蓋子一看，裡面就只剩下兩勺了。一問媽媽才知道，她都分給兩個妹妹吃了。我一聽火氣馬上起來，把臉盆「匡噹」一下摔到了地上，一邊發火，一邊哭著。
妹妹們覺得自己做錯了，但是卻不知道怎麼來安慰我。可是，我不是因為妹妹們吃了覺得可惜才發火的，而是媽媽太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了。這實在是太讓我傷心了，我怎麼能不生氣呢？
後來，我自己安靜地想了想，覺得不該那麼對待媽媽的，更不該在妹妹們面前那樣做。是我錯了。
媽媽的音容笑貌，媽媽做過的事情……這所有的一切都刻在我的心裡，每當想起來，就會覺得特別不是滋味。她總是爬著在田裡工作，兩邊的膝蓋都弄得烏青，還生出了硬硬的老繭。她的腿比小孩的手腕還要細。
她一直忙於做田裡的事，指甲幾乎不怎麼長，可還是塞滿了泥土。
媽媽看我生氣了，就一個人默默地走出去摘那些想讓我帶走的茼蒿和錦葵，摘完後又捆了好幾捆。看樣子她是從清晨就開始工作了，做了一整天累壞了，一回到屋裡倒頭就睡著了。
又到了我該離開的時候了。
看她睡得正甜，我不忍心叫醒她，於是就坐在她旁邊靜靜地等她醒來。媽媽的手很粗糙，上面還停了三隻蒼蠅。我揮舞著蒼蠅拍，把它們趕走了，可是沒一會兒，蒼蠅又回來了。她卻一點兒都沒感覺到，還熟睡著。
我走出門，到了後院。白色的苦菜花迎風搖擺著。
今天，媽媽把牛肉湯分給妹妹們，我生氣；她吃變了質的食物，我生氣；買給她的水果她總是不按時吃，我生氣；孩子們給她買的衣服她不穿，全都分給別人，我生氣……
我好像是很孝順媽媽的樣子，衝著她發火，衝著她大呼小叫，嫌她總是讓我擔心，但我卻沒感覺到，其實這樣做，又傷害了媽媽，如今想到這些心裡非常難受。
後來，媽媽去世了以後，每當想起這些事情，就像是扎在我心上的釘子，很疼，很疼。
我真是個不合格的女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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