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徵求有驚喜
謝絕了班上第七位女同學的邀約，律按照安倍給的地址走到新住所。新家大概距離學校十五分鐘的路程，不過還沒到門口就看到兩名西裝筆挺的男人，正在搬卸車上的行李，附近住家的太太都跑出來看著那兩個「男人」指指點點。
「在這種小鄉鎮……師父一定要這麼招搖嗎？」律無奈地搖搖頭，往房子走去，正好碰上安倍走出門外。
「下課啦？」安倍問。
「嗯，」律點頭，「師父，妳……一定非得要把式神們弄成這副德性嗎？」
「什麼德性？」安倍一時沒意會過來，「欸──拜託，你不覺得這樣很賞心悅目嗎？什麼叫做這副德性？如果你想要的話，我下次也可以把式神變成初音啊。」
因為安倍這陣子很迷「執事系列」，所以便索性把召喚出來的式神，都變成了西裝筆挺的超美型執事，還規定式神們得喊她「主人」，玩得不亦樂乎。
所謂「式神」，指的是陰陽師獨有的役使靈體。式神的種類很多，一般是以符紙或木偶之類做為媒介，再配合咒語使用。
不過，隨著式神的種類差異，強大程度也有所不同，有些靈力高深的式神則是和召喚者簽訂契約，以合作的基礎供簽約者驅使，像是陰陽師始祖「賀茂役君小角」身邊的前鬼、後鬼就是相當強悍的式神。
「……我對初音沒有興趣。」
「呿！你們男孩子不是都喜歡初音嗎？」安倍噘嘴，不過她問的是那些式神。
「初音不過是一套軟體，我的主人。」式神Ａ很有禮貌的回應。
「律少爺已經過了迷戀初音的年紀了，那是小屁孩才會喜歡的東西。」式神Ｂ倒是很直接了當。
「嘛，原來是這樣啊，那你說說看，像律這種年紀應該會喜歡什麼呢？」
「喂，你們三個不要擅自討論人家的喜好！」律捏捏眉心，「我進屋了。」
「嘖！真是不討喜的孩子，」安倍撇撇嘴，從車裡拿出一個黑色箱子，便跟著律後面走進屋裡，「上學第一天好玩嗎？有沒有什麼發現。」
「學校很小，人也很少，尤其是高中三年級。」律環顧一下四周，這間房子不大，約莫十七、八坪，一樓就是客廳、廚房、飯廳，還有一間廁所，客廳跟飯廳間有一道樓梯往上，二樓大概是房間之類的。
看來要不是委託人太有錢，就是這裡的房子太便宜了，律不禁這麼想。
「三年級？」安倍把黑色箱子放在桌上，「是因為有遷出的關係嗎？」
律搖搖頭，「我想就算只是遷出，應該也不致於少掉那麼多人吧？假設一個年級大約是一百位學生，三年級的人數還不到一半，這會是遷出的緣故嗎？我是覺得這理由不太可能。」
安倍贊同地點點頭，「這倒也是……不過學生比例這麼懸殊實在也不太尋常，但還是要看入學資料才曉得是什麼原因，可能剛好就是一陣遷徙潮也說不定。」
「嗯，其實另外一件我比較在意的，是班導跟宇都宮身上有一樣的傷痕。」
「班導……是那個叫枒島的姑娘吧？宇都宮又是誰？」安倍努力回想，今天在導生處應該沒有見到「宇都宮」這號人物吧？
「嗯，是我的同班同學，我坐在他隔壁。」律簡單解釋。
「原來如此。那你說的傷痕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妳今天有沒有注意到……枒島老師的小腿有一道鋸齒狀的痕跡，顏色很紅，估計應該曾受過很嚴重的傷，看不出來是什麼造成的，我本來在想是不是鐮鼬，可是一般鐮鼬不會留下傷痕，而且巧的是，宇都宮的手上也有一模一樣的痕跡。」
今天上課，就在宇都宮伸手從抽屜拿出課本的時候，律不經意瞥見宇都宮的右手上竟然也有跟枒島小腿上相同的鋸齒痕，只是範圍沒有枒島的這麼大，從虎口的位置繞了大拇指一圈。
「雖然沒有枒島的傷口大，但是一樣的傷痕應該很不尋常吧？怎麼會有不同人在不同部位有一樣的傷口痕跡呢？除非……」
「他們有過同樣的經歷？」
「嗯，」律推了推眼鏡，「大概是這個意思。」
安倍瞇起眼睛、摸著下巴，「這說不定跟我們要調查的傳說有關……」
「主人，行李已經整理好了，晚餐也準備好了。」方才的式神Ａ站在安倍所坐的沙發後說。
「嗯，」被式神Ａ的話打斷了交談，安倍站起身，往飯廳移動，「勾陣呢？」
勾陣是安倍晴羽從前人那所繼承下來的十二神將之一。
十二神將原本是記載在「六壬式天盤」上的諸神，過去是由安倍晴明所有，分別是六合、青龍、天一、朱雀、太陰、玄武、天后、勾陣、貴人、騰蛇、太裳及白虎，共十二位。
不過安倍覺得自己一個人不需要留這麼多式神，因此除了勾陣跟貴人，目前其他十尊神將全被封印在京都的一條戾橋下。
「勾陣大人似乎還沒回來。」式神Ａ先安倍一步走到飯廳，為她拉開椅子，「主人請坐。」
「律也過來坐吧。」安倍對律招手，「今天晚餐是什麼？」
有式神的好處，就是凡事不必親自動手。
「今天是烤米棒火鍋。」式神Ｂ跟著從廚房端出一個陶鍋，乳白色的湯汁噗噗滾著，飄著淡淡的雞肉香。
律走到安倍對面坐下，「勾陣出去幹嘛？」
「汝應稱本大人為『勾陣大人』才是。」
律的身邊颳起一陣小旋風，在風中出現的是一個看起來大概國小三年級的男孩，生得濃眉大眼，散發著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不過身上卻穿著剪裁合身的西裝外套，下半身搭配小短褲，相當時髦。
「勾陣大人。」式神Ａ、Ｂ對著小男孩鞠躬。
「安倍ㄚ頭，汝這徒弟未免也太不知禮節分寸，應該好好教教他才是啊。」勾陣舉高手摸著律的頭，畫面看起來有點違和。
「哎呀，小孩子就是這樣嘛，別那麼計較。」安倍微笑，「今天有烤米棒喔，一起坐下來吃？」
「唔，」烤米棒算是勾陣最喜歡的食物，「好吧，但本大人不要坐在他旁邊。」勾陣指指安倍的座位，「本大人要坐那裡。」
拜託！我都沒嫌你了你在嫌棄什麼？
律在心裡翻白眼吶喊，雖然他知道勾陣是歷經安倍晴明時代至今，年紀相當大，但每次看到他這種小鬼樣，還要自己對他畢恭畢敬，就覺得很不舒服。
他尤其討厭勾陣用那種小鬼臉對他一副老成的說教。
安倍倒是很快就起身坐到律旁邊去，「今天有什麼收穫嗎？」
「嗯……」勾陣坐到安倍原來的位子上，伸手就拿起一根被烤得有點焦的米糰咬了一口，「也算不上什麼收穫，這個地方就只有一間神社，供奉的是志那都比古。不過本大人去的時候宮司不在，就沒有特別進去。」
宮司就是神社的祭司，相當於一般廟裡的住持，是神與人之間的媒介。
「喔，是志那都彥神吧？嗯，我記得是風神，很少地方參拜風神呢。」安倍舀了一碗湯，「而且大部分有風神的神社，應該都是鎮壓居多吧？」
「嗯，」勾陣很快吃完一根米糰，伸手又拿了第二根，「而且那間神社附近還有一個小祠堂，供奉的東西有點奇怪，形狀看起來應該是……
「一把螺絲起子。」
「螺絲起子？」安倍驚呼。
「沒看錯吧？」律回問。
勾陣睨了律一眼，「比起你這戴著眼鏡的傻小子，本大人的視力可是一等一的。」
「……」要是我哪天繼承了師父的式神，我絕對第一個就把你封回戾橋！律在心中爆喊。
「螺絲起子是什麼神啊，我從沒聽過，」安倍歪著頭想，「就算是土御門家的家傳典籍，我也沒見過有類似的崇拜習慣。」
拜石拜樹、拜天拜地，很多大自然的東西經過長時間的孕化，都有自己的精神在，就像是人的靈識。
但這些所謂的神靈，除了傳說衍生而來，就是一般日常可見的東西，然而祂的大前提，必須是一個「生命的有機體」，沒有生命的東西是不會產生靈識的，當然也不具有靈力。
簡單來說，像螺絲起子這種東西，根本是不可能成為神的。
「本大人也不是很清楚，」勾陣嘴裡嚼著米糰，含糊不清道：「總之，本大人會再過去拜訪的。」
於是，就在默默吃三碗公的律，以及安倍和勾陣的閒聊中，結束了他們在島見鎮的第一頓晚餐。
※
某天放學，「燄城君！」一個女孩的聲音在律的背後響起。
律下意識的回頭，看見的是一名穿著制服的短髮少女。
那是班長，名字叫做良城爽子。
「呃，嗨。」
爽子小跑步跟上律，「要回家了嗎？」
「是啊。」
「唔，」爽子看了律一眼，又轉頭看著前方的路，「也好，早點回家。」
「怎麼了嗎？」律把頭轉向爽子問，卻瞥見爽子的後頸有一道疤，雖然痕跡很淡，「妳的脖子……」
那個傷痕，跟枒島老師還有宇都宮身上的疤一樣，都是鋸齒環形狀。
「啊？」意識到律問的是脖子上的傷口，爽子很快就伸手蓋住自己的後頸，「那個只是小時候受的傷啦！沒什麼！」
「可是，我看見枒島老師還有……」
「我勸你這個外地來的少管閒事。」
穿著跆拳道服的宇都宮不知何時站在律身後，打斷了他。
今天下午有社團課，宇都宮是學校跆拳道社的社長。
「宇都宮君！」爽子回頭看見宇都宮，聲音聽起來有點驚恐。
「良城同學，我記得妳今天好像要去幼稚園幫忙吧？」宇都宮目光深沉的看著爽子，不帶情緒的說。
「啊，是了！燄城君跟宇都宮君，抱歉我得先走了，再見！」
也不等律開口，爽子很快就跑掉了。
「欸，你這個人到底有什麼毛病啊？」律看著宇都宮的臉，覺得一把火氣都上來了，他現在真的很想揮拳揍對方一頓。
宇都宮悠人這傢伙，從自己到學校的第一天就沒給過自己好臉色過，反而處處防範的樣子，難道自己有這麼惹人厭嗎？還是他嫉妒班上女生都對自己特別好？
「我好得很，只是給你一個良心建議。」宇都宮一貫的冷言冷語，「還有，入夜後最好別出門。」
不等律回話，宇都宮便逕自往左邊巷道走去。
「這、這是什麼態度啊？」
律真是生眼睛以來從沒看過這麼莫名其妙的人，居然指著自己的鼻子講完就走，就連師父安倍都沒這樣對待過他。
「嘟──嘟──」口袋的手機傳來震動聲，律掏出手機，來了一封簡訊，但號碼沒見過。律點開簡訊。
「燄城同學，剛剛非常抱歉～宇都宮同學沒有什麼惡意的，希望你不要介意～＊By爽子。」
原來是爽子傳簡訊給自己。
「呿！班長都還比宇都宮那傢伙有禮貌多了。」律推了推滑落的眼鏡，邊說邊收起手機，「不過，那傢伙剛說『入夜不要出門』……是什麼意思啊？」
爽子剛剛也說早點回家，宇都宮那傢伙說入夜不要出門，到底是怎麼回事？夜裡會有什麼東西嗎？
「鈴──鈴──」
就在律還在思考的時候，手機響了，「您好，我是燄城。」
「律啊，你要到家了嗎？還沒的話先幫我繞到雜貨店買點米吧，大概一斤半。」是安倍打來的。
「啊？買米幹嘛？」
「當然是要布置結界用的，今晚想安排式神到那間神社去瞧瞧，詳細情形回來我再告訴你。」
「好。」
律也不多問，掛了電話便往右轉往雜貨店方向走去。
等律買了米扛到家的時候，大概接近傍晚五點半了，一進門就看到勾陣坐在客廳，手裡拿著大包洋芋片吃得津津有味。
「我回來了。」律把米拿到餐桌上，走到勾陣旁邊，「師父呢？」
「ㄚ頭在後院裡，說汝返家即領米去見。」勾陣一邊看著海綿寶寶的卡通一邊咯咯笑，嘴裡還塞了好幾片洋芋片，怎麼看都不像是活了千百年的神將。
根本就是個小屁孩！而且是過了千年還長不大的那種！律在心中如是下了結論。
律拿了米走到後院，看見安倍已經換上了深緋色的束帶，正閉目打坐。
「師父，米我買回來了。」
陰陽師在古時是官拜七品，所以服裝是深緋色，束帶則是正式祭祀時所穿的袍服；當時的陰陽師都是男人，沿襲下來，即便現今的安倍晴羽是個女兒身，但仍是穿著束帶而非仕女士服裝的「細長」。
安倍沒有任何回應，過了一會才睜開眼，「嗯，回來啦。」
「師父，我今天看見了，」律把米拆開，在泥地上熟練地畫了一個大大的五角星，「我們的班長，叫做良城爽子的女孩，她的脖子上也有那個鋸齒痕。」
地上的五角星是「晴明桔梗印」，由安倍晴明所獨創、象徵宇宙萬物的天地五行，也是安倍家歷代相傳的獨門咒法，平時是占卜陣，但必要時能轉換成攻擊的絕殺陣。
「鋸齒痕？是說跟那個老師還有隔壁同學一樣的那種傷口嗎？」
「對啊，可惜我正要問的時候，就被那個宇都宮阻擋了，」律嘆了一口氣，「那個宇都宮好像真的很討厭我一樣，而且還跟我說『入夜不要出門』。」
「入夜不要出門……工廠的大嬸們也跟我說過這句話，難道這個村子裡面有什麼東西嗎？」安倍皺眉深思。
為了在島見鎮方便調查，委託方提供給安倍一個在小工廠做螺絲釘的工作。當然，只有休息放飯的時候才是「本尊」，其他時候工作都是式神代勞。
安倍大概都是趁午餐時間跟那些三姑六婆亂聊一通、套些消息，其實那些三姑六婆都說不出什麼有用的情報，可是唯獨一點，就是她們都「好心」告誡安倍不要在晚上六點後出門，但詳細原因她們又不願意透露，只說叫安倍照做就是了。
「會不會是姑獲鳥？」
「不可能……姑獲鳥一族現在都搬進深山了，別說是城市，現在一般鄉下應該都看不到，更何況，姑獲鳥不會弄出那種傷口，牠們只會把人咬得希巴爛。」
姑獲鳥是來自中國的妖怪，有九顆頭、脖子很短，長得有點像貓頭鷹，平時也是晝伏夜出。
不過，牠們有時候會化身為少女，最喜歡吃小孩子，可是因為牠們很粗魯，常常都是東咬一塊、西啃一口，不像鐮鼬還這麼注重傷口的優美弧度。
還沒都市繁榮之前，姑獲鳥可是很猖獗的，不過後來房子漸漸多了，姑獲鳥無法適應，所以都往深山裡去了，現在幾乎不太可能看得到。
「姑獲鳥這麼懶惰的妖怪，在深山裡還要跑下來覓食，牠們應該也嫌麻煩；而且，我也沒看過哪隻姑獲鳥會留活口的。」安倍又補充道。
「說的也是。」律贊同的點點頭，他永遠沒辦法忘記第一次跟師父活捉姑獲鳥時，在山洞內看見的那些肉塊，簡直就像是屠宰場的廚餘，「那這樣我們就已經排除兩種可能了。」
「說到底，也可能不是什麼妖怪呢，別老往妖怪的方面想，侷限了自己。不過，我聽說過幾天鎮上的那間神社好像要舉行祭典，這邊的居民都說『入夜不出門』，但是祭典卻是在晚上才開始舉行，這不是很奇怪嗎？」安倍聳聳肩，「也許從那邊開始查一查會有什麼線索也不一定。」
「祭典？」律皺皺眉，「跟風神有關的祭典嗎？」
「不知道哩，就等到時候看看吧，我先把房子周圍布下結界再說。」
安倍說完便站起身，先是朝天地恭敬的一拜，然後又踏入五芒星陣中，手指結印、口中唸唸有詞，以星星五角為點，漸漸暈起一道彩藍色的光芒，安倍舉起手指在空中畫星，斥喝一聲，光芒像是有生命般開始蔓延、包圍整棟屋子，光影每到一處就融進一點，直到屋子全部覆滿，藍光才又收回五芒星裡。
「嗯，應該可以了。」安倍調勻呼吸，從陣裡緩步走了出來，「好啦，小伙子去收拾收拾。」
「什麼？」律皺著臉，老大不甘願的。
「不然是要師父自己整理嗎？」安倍冷顏看他，沒多久又擺出一張笑臉，她拍拍律的肩膀，「好啦，師父都一大把年紀了，布結界很消耗體力，後面就拜託你囉！」
語畢，也不等律開口反駁，安倍伸了個懶腰就哼著小曲輕快地往屋裡走去，只留下一臉不悅的律整理院子。
※
「呼、呼、呼……」
深夜，男子一臉驚恐、氣喘吁吁的跑著，他不時回頭看著後方的一片漆黑，腳步不敢停下。
黑幕裡出現兩點綠光，伴隨著「嘶嘶」聲，隨著綠光越來越近，「嘶嘶」聲也越來越大，就要追上男子。
「嘰──」
「風！破！」
另一邊的黑暗處衝出一道氣旋，斬斷了快要追上男子的綠光，「匡啷」一聲，只見地上一團像頭髮的金屬條狀物裂成兩半，同時男子渾身是汗的跌坐在地，回頭看著那團不明金屬，褲子竟也濕了一大片。
「賀三郎，你應該知道鎮上的規定，」冒出氣旋的黑暗中走出一道人影，「入夜不能出門。」
「對、對不起……」被稱為賀三郎的男子轉頭看著對方，「因為奶奶發高燒，不去拿藥的話……」
「夠了，快回去吧。」他擺擺手，阻止賀三郎再說下去，賀三郎尷尬地爬起來，什麼話也不敢說、趕緊小跑步離開。
看著賀三郎離去的背影，人影只是搖搖頭，接著又沒入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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