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國小中、高年級以上適讀
如果你曾被電視劇〈阿信〉裡的堅忍精神所感動,
那麼一定不能錯過這本勵志小說――
一個能讓人在風雨中生信心的感人故事。
看阿醜的奮鬥史,能激發樂觀向上的正能量,
學習在谷底中微笑站起的勇敢力量!
在那個重男輕女的年代,女孩子在家中本就不受重視,更何況是臉上有胎記的醜小孩!
且看努力追夢的醜臉女孩──阿醜,如何開創一頁屬於自己的美麗人生?
只要努力、不認輸,醜陋的胎記也能在乖舛的人生路途上,化為幸福的記號~~
民國四、五○年代時,重男輕女的觀念仍深植人心,阿醜一出生臉上就有塊大胎記,加上身為女兒身,讓她自幼就不得爸爸的疼愛,只能在爸爸冷冷的眼神和鮮少理睬的態度下生活,幸好媽媽對她呵護備至,並不因為臉上的胎記而嫌棄她。
然而,幸福的時光總是特別短暫,再溫暖的關愛也會在不經意間離開,媽媽的肺病在阿醜盡心的照顧下,雖然一度好轉,大哥的過世和爸爸的不忠,卻讓虛弱的媽媽再次病危。一個風雨交加的颱風夜,媽媽終於離開人間,也離開了可憐的阿醜……
失去最愛的媽媽,阿醜在家中就等於失去了所有的庇護,爸爸和二哥的排擠,以及後母的欺凌,讓她的生活陷入難熬的困境。在一次次的痛苦、打擊之中,阿醜總會想起媽媽曾鼓勵她的話,她始終告訴自己,臉醜沒關係,只要心不醜就好;她始終相信,只要肯上進、肯學習,一定能克服難關,走出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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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水翎
巨蟹座的我,雖然擁有丈夫和孩子滿滿的愛,卻總喜歡躲在自己的殼裡,享受創作的孤獨和觀察人性的樂趣。教鋼琴、詞曲創作和寫作,正可以滿足我這樣的偏好,一生樂此不疲。
章節試閱
楔子
民國四十四年六月,正是酷暑的季節,在臺灣東北角的宜蘭地區,某家醫院的產房裡,傳出一聲非常宏亮的嬰兒哭聲。
「生了,生了!」在器材、刀剪的金屬鏗鏘聲中,響起一陣歡呼。
產房外,穿著泛黃麻布汗衫,藍色粗布短褲,腳踩一雙約兩公分高的木屐,嘴裡不斷因焦急緊張而吞雲吐霧的郭萬來,將耳朵貼著門,凝神細聽產房裡的動靜。
產房裡突然安靜下來,郭萬來額上不斷冒著汗,心裡正感疑惑時,門開了,助產士手抱著一個用大毛巾包裹的小嬰兒,臉上的表情有些詭異,不過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走到郭萬來面前,將嬰兒舉向他的眼前,嘴裡說著:「恭喜!恭喜!」
攤開的毛巾底下,赫然露出一張有著直徑約四公分、黑色胎記的臉。
嬰兒的一對眼睛原本骨溜溜的左右轉著,但一看見眼前的郭萬來,突然驚懼的放聲大哭。
郭萬來心中一驚,再伸手掀開毛巾下方一看,說:「怎麼是女的?」
他一臉驚疑的看著助產士,愣了幾秒,連孩子都沒接過去抱一下,只歎了一聲,便氣憤的甩頭離去。
「喂,你不進去看一下你太太?」
助產士在後面喊著,郭萬來卻頭也不回的跨著大步,消失在長廊的另一頭。
助產士回頭將孩子抱進產房,交給林香餵奶,林香看郭萬來沒跟進來,心知肚明的歎了一聲,然後接過孩子,掀開上衣餵奶。
「你也不要難過啦,男人都是這樣,重男輕女。你放心,手心、手背都是肉,過一陣子就好了。」
林香低下頭,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對正在吸奶的嬰兒說:「阿醜,沒關係,雖然你長得醜,阿爸不要你,阿母要你。」
她擦了一下眼淚,哽咽的繼續說:「以後就叫你阿醜好了,臉醜沒關係,只要心不醜就好了。」
助產士也回應:「是呀、是呀,你也別太難過,坐月子的人不可以掉眼淚。」
林香回到家裡坐月子,郭萬來請了一位奶媽來幫忙照顧孩子和煮月子餐。
家裡一切都很平靜,可是林香總隱約覺得,這樣的氣氛有些不對勁。
傍晚,奶媽煮好晚餐就回去了。林香十二歲的大兒子悠西,帶著十歲的弟弟二郎,在鄰居家裡玩,還沒回家。
突然,郭萬來帶了一對夫婦進門,在客廳窸窸窣窣的低聲說話。
林香在房裡靜靜躺著,過了一會兒,郭萬來掀開門簾,悄悄進到房裡,這本來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但是林香發現郭萬來沒有出聲,於是便偷偷將眼睛睜開一條細縫觀察著。
郭萬來走近林香床邊看了她一下,以為她睡著了,接著便走到搖籃邊,一把抱起阿醜。
原本睡著的嬰兒,馬上驚醒大哭。
「你要做什麼?」林香起身問。
「沒有啦,常拿鐘表來給我們修的那個昭治,和他太太一起來看孩子,我想抱出去給他們看一下。」郭萬來有些慌張。
林香直覺郭萬來在說謊,自她從醫院回來後,郭萬來從未正眼看過孩子,也未抱過她,今天竟然主動要抱給人家看?
郭萬來沒等她答應,就將孩子抱往客廳。
林香心裡實在不安,於是緩緩起身,穿上木屐,跟著到客廳,卻見到昭治夫妻正要抱走孩子。
「喂,昭治,你們要把孩子抱去哪裡?」林香問。
「嫂子,萬來哥已經將孩子賣給我們了。」昭治太太抱著阿醜,滿臉慈愛的凝視著她說:「我看這孩子臉圓、耳大,將來一定是個有福氣的孩子。你放心,我們會好好照顧她的。」
林香一驚,怒目瞪視著郭萬來,大聲質問:「誰說要賣孩子的?」
昭治一臉疑惑的問:「咦?你們不是不喜歡這個黑面孩子嗎?」
昭治太太也不解的說:「嫂子,萬來哥已經……」
林香一個箭步上前,將孩子由昭治太太手裡奪回來,緊緊抱在胸前說:「她是我生的,誰都不許搶走她!」
郭萬來有些心虛,於是放低姿態,輕聲的說:「阿香,養女兒沒用啦!再說她又生得醜醜的,將來也沒人要。昭治他們生不出孩子,不如就給他們養吧。」
這時,阿醜好像也在抗議,哭個不停。
林香狠狠盯著郭萬來看,氣得罵不出半個字,抱著阿醜立即快步回房間。
郭萬來追到房間想要奪回孩子,林香流著淚,大聲哭喊著:「除非我死,聽見沒有?郭萬來,你若敢將阿醜從我身邊抱走,我就死給你看!」
快樂的小公主
民國五十二年,阿醜八歲,小學二年級
「媽,快點啦!我快遲到了。」留著一頭長髮的阿醜,剛吃完早餐,拎起書包就要往外衝。
「等一下!」林香由房裡走出來,手上拿著梳子和橡皮筋,看看阿醜,滿是疼惜的說:「你看你,頭髮都沒梳、沒綁就要上學。」
阿醜摸摸頭髮,開心得笑了起來。「對喔,媽,我忘記了。」然後乖乖的一屁股躍上長板凳坐好,等著媽媽幫她綁頭髮。
「今天到學校要乖,要聽老師的話喔,不要──」林香還沒說完,阿醜就接下去說:「不要跟同學吵架。」
林香欣慰的微笑說:「阿醜好聰明,媽要講的話,阿醜都知道啊!」
「媽,你每天都說同樣的話,我都背起來了。」
母女倆相視而笑。
頭髮綁好了,林香牽著阿醜跳下板凳說:「走了,媽帶你去排路隊。」
「不用啦,我長大了,自己去就可以了。」阿醜說。
「還是媽帶你去比較安全。」
林香緊緊牽著阿醜的手,才出家門,剛好住在隔壁的美花也正要出門去上學,她遠遠看見她們,馬上跑過來牽著阿醜,對林香說:「阿姨,我跟阿醜一起去。」
林香捨不得,但也只能放開手,說:「好吧!那你們路上要注意安全喔!一定要跟著路隊走,別走丟了。」
「媽,你放心啦!」阿醜笑嘻嘻的跟林香揮手。
林香站在原地目送,直到兩個孩子消失在轉角處,才依依不捨的回頭離去。
早自習時間,穿著舊式旗袍、胸前垂掛著一副老花眼鏡、年約五十歲的楊老師,一走進教室,阿醜就趕忙從提袋裡拿出一包用報紙包好、綁著紅繩子的東西,跑到講臺前,放在老師桌上。
「這是什麼?」楊老師說話時略帶外省口音。
阿醜將雙手在身後交叉,說:「我媽媽要給老師的香腸。」
楊老師笑了笑,收下香腸。
「跟你媽媽說,別那麼客氣了,回去記得替老師跟媽媽謝謝喔。」
「好。」
阿醜立正向老師鞠個躬,便開心的回到座位上。
下課時間,幾位同學一起圍著阿醜,只見她從書包中慢慢拿出一包色彩鮮豔的糖果球。
「哇!看起來好好吃喔。」有同學說。
「阿醜,你好幸福。」
「阿醜,你媽好疼你喔!」
「我也要當你媽的孩子。」
「我要一顆。」
「我要粉紅色那顆。」
「我也要,我要黃色那顆。」
「我不要綠色的,我要橘色的。」
同學吱吱喳喳的你一句、我一句,對能分到糖果感到很高興。
另一群同學則在一旁說:「哼,有什麼了不起,每天帶糖果來分就那麼神氣喔?」
阿醜聽見了,手上拿著剩下半包的糖果,由人群縫隙中鑽出來,對其中一位同學說:「只要你們以後別再欺負我、罵我,我就給你們吃。」
其中兩位同學害羞的點點頭,阿醜馬上拿出兩顆糖分給他們。
「謝謝你,阿醜。」
同學拿了糖果很高興,道了謝就一溜煙的跑開了。
「黑面仔,我和你一國。」
「黑面仔,我當馬,你跳到我背上打仗。」
「黑面仔,你犯規喔!」
「黑面仔……」
一群放了學的孩子在剛收成完的稻田裡玩,他們拿著田裡的乾稻草玩「騎馬打仗」的遊戲。
聽得最清楚的,就是他們叫「黑面仔」的聲音,一會兒這裡叫,一會兒那裡叫,大家好像都很喜歡跟阿醜一起玩。
「黑面仔,你媽來了。」突然,一個小朋友指著遠方說。
「媽!」阿醜汗流浹背,全身又黑又髒的向林香跑去,抱住她。
林香趕忙拿出手帕,替她擦掉額頭上的汗。
「你看你,玩成這個樣子,等一下被爸爸看到,他又要不高興了。」
一群小朋友都擠上前,爭著說:「郭媽媽好。」
「嗯,你們好,」林香笑著說:「休息一下,先別玩了,都到我們家喝綠豆湯吧。」
「哇!」又是一陣歡呼。「郭媽媽真好!」
說時遲,那時快,小朋友全一溜煙的跑了。
晚上,洗好澡,林香幫坐在鏡子前的阿醜擦乾頭髮,阿醜看著鏡中的自己,問:「媽,為什麼我長得跟人家不一樣?」
林香故作輕鬆的說:「在這世界上,沒有兩個人是一模一樣的,就算是雙胞胎,也會有不一樣的地方。」
「為什麼別人都沒有這顆大黑痣,我臉上會有?」阿醜對著鏡子,摸摸自己左半邊臉頰的黑色胎記。
林香心疼的笑了笑,說:「這是床母給你做的記號,聽說被床母做記號的孩子,都是床母最喜歡的,也是最聰明、最能幹的孩子。」
阿醜抓耳撓腮,還是想不通,又問:「那床母為什麼不把記號做小一點呢?或是將記號做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這樣,我就不會這麼醜,也不會被人家笑了。」
「傻孩子,床母要是把記號做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或是不做大一點,怎麼能在一群人中很快的找到你呢?」
想想也對,阿醜開心得笑了。
「媽,你覺得阿醜很聰明嗎?」
「當然啦!」
「你不認為阿醜很醜嗎?」
「不,阿醜,你在媽媽心目中,永遠是最漂亮的小公主。」
阿醜的小臉蛋上,終於露出滿意的微笑。
三更半夜,郭萬來一身酒味,醉醺醺的推開家門,林香已坐在客廳的板凳上等著他,看見丈夫進門,馬上迎上前攙扶。
「你還沒睡?」郭萬來抬眼看了看林香。
「等你呀,看你,又喝得那麼醉!」
林香邊說邊去拿來一盆水,將毛巾浸泡後,用溼毛巾幫丈夫擦臉、擦身。
忙了一陣,又將郭萬來放平在床上,問:「這樣舒服一點了嗎?」
「嗯。」郭萬來點點頭。
「不是我說你,每天這樣喝,鐵打的身體也受不了。」
「我也沒辦法,不這樣喝,生意怎麼做?」郭萬來說:「你看,市場旁邊又開了一間鐘表修理店,擺明了要跟我們搶生意,如果不跟客人打好關係,他們可都會跑光的。」
「跟客人打關係,一定要這樣喝嗎?」林香不解。
「唉,你們女人不懂啦。」郭萬來懶得解釋。
「我是為你的身體著想。」林香耐心勸說。
郭萬來聽得煩了,怒氣一來就大聲吼罵:「為我好就不要再嘮叨了,你們女人就是不懂男人在外打拚的辛苦,每天念、念、念,都被你們念衰、念窮了。」
「萬來,你別生氣,我只是……」
「只是什麼?快睡啦!老子睏了!」郭萬來說完,倒頭就呼呼大睡。
林香看他每天這樣,既心疼又生氣,但勸不了又能怎樣?只好搖搖頭,上床休息。
悠西從軍中放入伍結訓假回來,一回到家就急著告訴林香:「媽媽,我抽中了『金馬獎』,我不要去,我不要去!聽大家說,到外島當兵會被『水鬼』(敵軍的兩棲特種兵)抓去。」
所謂金馬獎,是指外島「金門」和「馬祖」地區,悠西分發部隊時抽中的是金門,在此兩島服役的阿兵哥,經常是戰戰兢兢、提心吊膽的,因為是前線戰地,離對岸又近,常有水鬼會摸黑突襲,甚至有傳聞,他們殺了士兵後會提人頭回去交差,所以抽中金馬獎的阿兵哥,難免都有「此去生死未卜」的恐懼。
「哎呀,怎麼會抽中金門?」林香很憂心。「要不然,去問問你爸,看能不能託人去說情?」
三十八歲的林香就生兩個兒子,一個悠西,今年二十歲,剛入伍當兵沒多久,放結訓假回來;一個二郎,今年十八歲,在丈夫的鐘表店裡幫忙。
晚上,郭萬來回家,一聽見悠西抽中金馬獎,馬上急匆匆的出門,託人去想辦法,找門路說情。
郭家就只有悠西和二郎兩個男丁,重男輕女的郭萬來,怎麼肯冒這個失去兒子的風險呢?
幾天後,所託的人紛紛回話,說事已成定局,無法說情。
看見悠西每天哭喪著臉,哭哭啼啼的喊著不想當兵,林香和郭萬來真是心如刀割。
在悠西放假的這些日子,郭萬來交代林香每天都做些悠西喜歡吃的菜,原本脾氣火爆的他,也刻意減少在外應酬喝酒的機會,鐘表店的工作一結束,就帶著二郎回家吃晚飯,並且不時對悠西噓寒問暖,連說話的聲音都降了好幾個KEY。
爸爸的改變,看在阿醜的眼裡非常不解。一天中午,阿醜放學回家,林香剛弄好午餐,隨即到市場去撿市場收攤前的便宜貨。
阿醜沒看見林香,卻看見郭萬來和二郎在家陪悠西吃飯,而桌上給她準備的一碗飯裡,已放了兩樣菜──菜脯和地瓜葉。
「媽媽呢?」阿醜問。
郭萬來看了阿醜一眼,沒回答。
悠西說:「媽媽出去了。」
阿醜放下書包,洗了手,坐到桌前,看看自己的碗,又看看郭萬來和悠西面前的菜,有菜脯煎蛋、白斬雞肉和鴨賞。
「哇,有鴨賞耶!」阿醜拿著筷子就往鴨賞那盤伸過去,沒想到卻被郭萬來的筷子擋在半空中。
「你幹什麼?」郭萬來厲聲問。
「爸,我要吃鴨賞。」
阿醜看見郭萬來不高興的眼神,馬上怯弱下來。
「你的菜已經都在碗裡了,這是給悠西和二郎吃的。」
郭萬來用力將阿醜的筷子彈飛出去。
阿醜「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要找媽媽。」
一聽見阿醜的哭聲,郭萬來更顯煩躁:「哭什麼哭?家都被你哭衰了,要吃就吃,不吃就給我走開,養你都是飼了米(臺語,浪費的意思),吃這麼好幹什麼?將來還不是當別人老婆?我郭萬來現在是在替別人養老婆!」
阿醜見郭萬來生氣,十分害怕,哭得更大聲了。
悠西也不耐煩了起來:「好了、好了,這麼愛哭,要哭到房間哭去,我就要回部隊了,別給我唱衰。」
「別以為平時有媽媽護著你,就可以這麼驕縱、不聽話,不管你媽在不在,我照樣打你,你信不信?走、走、走,別讓我看了心煩!」郭萬來怒聲斥責。
阿醜跑到房間裡哭,一碗飯動也沒動,就趴在床上哭到睡著了。
下午一點多,林香帶了許多菜和兩隻雞回家,一進門,看見桌上阿醜的一碗飯還好好的沒動,叫了幾聲,家裡都沒人應,於是放下菜和雞,到阿醜的房間去看看。
「阿醜,阿醜,醒醒啊!媽媽回來了。」
阿醜臉上的淚痕仍未乾,醒過來看見林香,高興得立刻從床上坐起來。
「媽,你去哪裡?阿醜一直在找你。」
林香心疼的將她抱在胸前。
「媽只是去買幾個菜,遇上老朋友,聊了幾句。」她看看阿醜,問:「你怎麼沒吃午飯?」
「我想吃鴨賞,爸不給我吃,還罵我。」阿醜委屈的說。
「沒關係,走,到廚房去,媽弄給你吃。」
「爸爸在,我怕。」阿醜不敢去。
「爸爸帶二郎去店裡了,別怕,媽弄給你吃。」
阿醜這才高興的讓媽媽牽著手,一起去廚房。
看見阿醜狼吞虎嚥吃得津津有味,林香心疼的看著她說:「沒人跟你搶,吃慢一點,小心噎到。」
阿醜胃口大開,一碗飯不夠,又盛了一碗。吃完了,放下碗,手背在嘴上胡亂擦了擦,跟林香說:「媽,我吃飽了,好好吃喔。」
「好吃就好。」
林香將桌上的碗筷都收拾進大臉盆裡,再將裝滿髒碗筷的臉盆搬到後院井邊。
瘦小的阿醜拿個小凳子站著,一次、一次的用盡全力汲水,汲出來的井水又冰又涼,母女倆就這樣,一個汲井水,一個洗碗盤,開心的聊著。
水夠多了,於是阿醜鬆開汲井水的手,在林香身邊蹲下來問:「媽,爸為什麼這麼討厭我?」
林香看了阿醜一眼。
「胡說,爸爸沒有討厭你。」
「真的,爸對我和兩個哥哥都不一樣,我覺得爸爸討厭我,一定是因為我很醜。」
「胡說,媽媽說過,你是我的心肝寶貝,一點都不醜。」
「可是爸爸都罵我笨手笨腳,他說看到我就心煩,說我愛哭,說我……」
「你要原諒爸爸,他平時工作很忙,難免心情會煩躁一點,他沒有惡意,你別放在心裡,手心、手背都是肉,哪有只疼哥哥不疼你的道理呢?」
「可是爸爸對我很凶,對哥哥就不會。」
「因為哥哥當兵,在家住的日子不多,所以爸爸才會對哥哥比較好,阿醜,你要體諒爸爸。」
阿醜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林香又說:「人家都說大隻雞慢啼,阿醜,說不定將來你是家裡最有成就的呢。」
「真的嗎?」
阿醜雙眼突然亮了起來。
「當然,媽媽相信你將來一定是最棒的。」
晚上,二郎和郭萬來由鐘表店回來,林香在廚房忙著,郭萬來和悠西、二郎都已上餐桌開始用餐,卻沒人喊阿醜一起用餐。
阿醜無聊的拿個小板凳坐在林香的腳前,雙手撐著下巴,皺著眉頭。
林香當然又弄了一桌好菜,看見悶悶不樂的阿醜,她笑了笑,用眼尾瞄了一眼餐桌前的三個人,便若無其事的走到旁邊的木櫥櫃,由裡頭端出一小盤菜,悄悄拿到阿醜的面前,在她鼻前晃了一下。
阿醜一聞,精神都來了!高興得正要歡呼,林香趕緊將食指放在嘴上,要她不要出聲,並示意將那盤菜放進木櫥櫃下層──阿醜拿得到的地方。
當郭萬來和兩個兒子吃完離開,林香和阿醜才開始吃飯。
阿醜偷偷將林香幫她留的那份菜,由櫥櫃裡小心翼翼的端出來,一小口、一小口慢慢的享用,吃著媽媽為她保留的好菜,感覺好幸福。
老舊的車站,一大早就擠滿人潮。
今天是悠西回部隊的日子,郭萬來、林香、二郎和阿醜,都來給悠西送行。
悠西在車站與大家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告別,心裡雖然十分不捨和不甘願,卻又無可奈何。
二郎個性較像郭萬來,不多話,只是靜靜的站在一邊看著哥哥。
悠西走過去拍拍他的肩。「二郎,鐘表店的事,你要多幫爸爸分擔。」
二郎點點頭,也在悠西肩頭拍了拍。「大哥,在金門要好好保重,我們都等著你回來。」
「會的,我會好好保重,你們也要多保重。」接著悠西轉向林香說:「媽,你的身體一向不好,不要做得太累,讓阿醜多幫忙分擔家事。」
阿醜抬頭,天真的說:「大哥,你放心,我會照顧媽媽,幫媽媽做事。」
「悠西,你別擔心家裡的事,在外一定要小心,兩年很快就過去了,要多忍耐。」林香又忍不住流淚了。
悠西點點頭。轉頭看了看一直呆站在一旁的郭萬來,然後走過去說:「爸爸,我要走了。」
郭萬來突然一把抱住他,紅著眼眶,一句話都沒說,只是把他抱得緊緊的。
林香看了又是一陣鼻酸,也上前去抱著他們父子倆。
火車進站了,分手的時刻也到了,全家人淚眼向上車的悠西揮手,直到火車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中。
這一別,不知多久之後才能重逢。
自從悠西當兵後,家裡突然少了個人,氣氛頓時冷清許多。
二郎和郭萬來在家,常是老半天不吭一聲,林香和阿醜為了不惹他們心煩,都放低聲音說話。
日子一天天過去,林香發現郭萬來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回復到以前愛喝酒的習慣。
前陣子也真難為他了,為了悠西,有好一段日子沒有應酬喝酒。
林香常會向二郎打聽鐘表店裡的狀況,可是二郎總是回答「還好」、「不知道」、「問爸爸」。
炎熱的夏天過去了,涼爽的秋季也悄悄溜走,時序來到寒冷的冬季,轉眼間,新的一年又將來到。
家裡,除了阿醜和林香私底下常有說有笑,偶而還會唱唱歌,只要郭萬來和二郎在家,整個家的氣氛就冷下來,比冬季的北風還冷。
郭萬來不常跟阿醜說話,甚至當她不存在似的。
二郎雖然偶而會跟阿醜說幾句話,但也像郭萬來的態度,維持一個男人嚴肅的樣子。
而林香始終扮演著調和的角色,常常作為郭萬來、二郎和阿醜之間的潤滑劑。
雖然阿醜好像不受家中兩個男人的歡迎,但這一點都不影響她的好心情,只要有林香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天堂。
阿醜在家裡也漸漸學會了察言觀色,例如在郭萬來面前,她不敢隨便說話,不敢隨便在他面前走來走去,只敢乖乖待在林香身邊,不哭不鬧,有時還會幫忙做點簡單的家事,免得動輒得咎,招來一頓罵。
偶而,小鎮上若有陌生的外地人來,難免會在阿醜背後對她的胎記指指點點,但是因為媽媽常鼓勵、安慰、讚美她,所以阿醜並不會為這樣的閒言閒語不開心,同時她也習慣了人家的指指點點,所以絲毫不在意。
在這個世上,阿醜只要有媽媽一人就足夠了。
她常跟林香說:「我將來不要嫁人,要跟媽媽一起住,一起活到一百歲,永遠、永遠都不要分開。」
林香總是對她又親又摟的,笑說:「傻孩子,你和媽媽怎麼可能永遠不分開呢?」
寒冷的冬天終於要過去了,溫暖的春天開始展露笑臉,家家戶戶忙著大掃除,做菜頭粿和年糕,以及採買年節要用的物品。
阿醜最愛年節的大採買了,每年這個時候,林香都會帶著她到市場大逛特逛,什麼新奇的禮品玩具、漂亮衣服、好吃的、好玩的應有盡有,令阿醜目不暇給。
照往例,林香開始為她裁製過年穿的新衣──做兩套洋裝,剪幾段不同顏色的緞帶,再帶她去買一雙皮鞋、一雙襪子,最後則買幾樣她喜歡的紙牌、尪仔標和紙娃娃。
阿醜開心極了,逢人就展示母親給她買的新東西。
鄰居一起玩耍的小朋友都好羨慕她。
阿醜也很大方,林香買給她的玩具,她會拿出來跟大家一起玩,而林香也如同往年,仍準備一些蜜餞、凸餅、杏仁腦、九層炊或燒龜角請大家吃。
有時,阿醜會趁林香在午睡的時候,偷偷穿著新衣服或新皮鞋,出去給小朋友們看,大家看過後,她再回家換下來,一點都不嫌麻煩。
除夕這天,是林香最忙的時候,雖然郭萬來和二郎都不用到鐘表店去,但他們父子倆在家裡,根本不會挽起袖子幫忙做家事。
林香一早便開始拜拜,中午也要拜,晚上接著拜,拜完才有一大桌的圍爐年菜可吃。
「媽,為什麼要拜拜?」阿醜在旁邊不解的問。
「要老天爺保佑我們家來年一切都平安、順利呀。」林香邊舉香邊回答。
「老天爺聽得到我們說話嗎?」
「當然。」林香忙著將香插進裝滿米的米杯裡。「祂不但聽得到我們說話,還知道我們的內心在想什麼。」
「啊?」阿醜露出驚訝的表情。「祂知道我們內心在想什麼?」阿醜指著自己。
「是呀。」林香回答:「老天爺很厲害喔,祂會看穿人的內心。」
「那,祂會不會偷看我洗澡和上廁所?」阿醜天真的問。
林香回頭望了阿醜一眼,噗嗤一聲笑出來,再用手指輕輕敲一下她的頭。
「亂說話!你這小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麼?」
晚上的年夜飯,少了悠西,一家四口有兩個板著一張嚴肅的臉,感覺就是怪怪的。
別人家圍爐是暖烘烘的,可是郭家的圍爐卻冷冷的,林香花了好幾天做的年菜,雖然很豐盛,但總覺得少了點氣氛。
勉強吃完年夜飯,接下來就是小孩子最愛的「發紅包」時間了。
但阿醜並不特別開心,因為她知道郭萬來和二郎是不會給她紅包的。
當她幫媽媽洗完碗後,郭萬來帶著二郎早就不知道跑去哪裡。
「唉,一定又去人家家裡賭骰子了。」林香搖搖頭。
「媽,沒關係,我陪你也很好啊。」阿醜安慰媽媽。
林香欣慰的將她擁進懷裡,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伸手到口袋裡,這裡摸摸、那裡摸摸,終於摸出一個紅包袋,拿給阿醜。
「這個給你快快長大懂事。」
「謝謝媽。」
阿醜接過之後,林香對她說:「走,媽陪你去買仙女炮玩。」
第二章 媽媽生病了
民國五十三年,阿醜九歲,念小學三年級。
天氣漸漸炎熱,阿醜最愛夏天了,因為夏天是她出生的季節。
每到夏天,學校放暑假,她最喜歡和朋友到附近的小河裡玩水,那冰冰涼涼、清澈見底的河溝裡,常可見到大肚魚、泥鰍、鯽魚、吳郭魚、鱔魚、土毛蟹,以及其他不知名的小魚,在河裡鑽來鑽去。
週末午後,小朋友們各自拿出家裡的抓魚器具,有的拿竹編的畚箕,有的拿破蚊帳,有的拿水瓢,有的拿臉盆,男生都脫了上衣光著身子,只穿條內褲,女生則多半穿著整齊,然後十多個毛頭孩子一起浩浩蕩蕩的往河邊去。
男生一馬當先,一下水就開始潑水,玩起打水仗的遊戲。
女生則你推我擠的慢慢下水,先在水裡找個角落用石塊堆起來,築成一個小水壩,大家將手伸進水壩裡,將水亂攪一陣,讓水變得混濁,魚兒就看不清方向,再隨手一撈,就可撈到魚。
「喂,你們女生看一下!」胖胖的阿福將竹編的畚箕舉起來,裡面蹦蹦跳跳的有幾十條魚。
「哇,好厲害喔!」女生驚呼。「我們也可以。」
於是男女雙方開始比賽撈魚。
雖說河溝的水很清澈,但底下都是鬆軟的黑色爛泥巴,一腳踩下去感覺很軟、很噁心,一提起來,又黑又髒的泥巴都黏在腳上,噁心又刺激,讓小朋友們樂得呱呱叫。
還有更多的驚喜──有時一個不小心,會被土毛蟹的小螯夾住,有時一腳踩下去,正好被魚鰭刺到,運氣好的話則可撈到不少蜆,還可以撿到別人不小心掉進河溝裡的錢幣。
若有鰻魚和泥鰍貼著腳背游過去,會感覺癢癢的,往往令一群女生大聲尖叫著跳開,這是比較恐怖的經驗。
男生天不怕、地不怕,只有一種狀況,會讓他們在瞬間全部驚聲怪叫的跳上岸,那就是遇上水蛇了。
水蛇雖無毒,但被咬到還是非常痛的。
總之,只要到了夏天,孩子們都會不約而同的到河邊玩。
這是他們童年最快樂、最美好的回憶。
漫長的暑假,是孩子們最快樂的時光,不用上學,沒有過多的功課,整天除了吃、睡就是玩,開心極了。
中午,阿醜正在家吃飯,門外卻傳來鄰居孩子玩耍的聲音:
「中國、中國童子軍,美國、美國橡皮筋,英國、英國大老鷹,日本、共匪沒良心……」
「媽,他們已經都出來玩跳竹竿了。」阿醜飯吃到一半,聽到外面的聲音,馬上放下碗筷。
林香使個眼色,搖搖頭。
「不可以,飯吃完才能出去。」
阿醜無奈,只好拿起放下的碗筷,狼吞虎嚥,三兩下就將碗裡的飯扒光了。
不一會兒,有幾個孩子在門外大叫:「黑面仔,快出來喔!黑面仔,出來跟我們一起玩。」
「喔,來囉!」丟下碗筷,用手背胡亂的擦了一下嘴,阿醜就對媽媽說:「媽,我要出去玩了。」
然後,一溜煙就不見人影了。
林香看著她的背影,無奈的搖頭,笑了笑。
「唉,這孩子……」
驀的,胸口一陣緊縮、抽痛,林香用力的咳了幾聲。
近來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老感覺胸口不舒服,有痰卻又咳不出來。
「小皮球,香蕉油,滿地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傍晚,阿醜一邊蹦蹦跳跳,一邊口裡念念有詞,從外頭玩得滿頭大汗回來,在廚房看不到林香的身影,於是放聲大叫:「媽!媽!」
沒人回應。
阿醜隨即跑進媽媽的房間,看見林香躺在床上,連忙上前去搖晃她。
「媽,你怎麼了?天都快黑了,你還在睡!」
林香立刻驚醒,看了看牆上的鐘,已經五點了。
「糟糕,我怎麼睡過頭了,待會兒萬來和二郎都要回來吃晚飯。」
林香慌慌張張的下床,突然一陣暈眩,差點站不穩。
阿醜扶著她,擔心的問:「媽,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林香搖搖頭。
「媽沒事,只是感覺頭熱熱的,好像有點發燒。」說完,又大力咳了幾聲。
「媽,你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去看醫生?」
「沒關係,過一下就會好的。」
林香快步走到廚房,開始弄晚餐。
阿醜擦了臉,洗了手,也到廚房去。
她習慣搬張小凳子坐在媽媽腳旁,有時媽媽在忙別的事,無暇顧及灶上的菜時,她會站上小凳子,幫忙用鏟子翻動鍋裡的菜,或用大扇子幫忙煽煽爐灶裡燒著的柴火。
有時則是幫林香剝豆子,或是削馬鈴薯皮。
林香一向不放心阿醜拿菜刀,但是她會趁林香不注意的時候,幫忙切砧板上還未切完的菜。
做家事對阿醜來說,就像玩「扮家家酒」,新鮮又有趣。
飯菜都弄好了,郭萬來卻沒有回家吃。
二郎說,爸爸去做水電的阿義家喝酒了。
郭萬來不回家吃飯,阿醜可樂了,端著一碗白飯就跑出去。
先到左邊隔壁做麵條的張伯家,張嬸開心的夾了一些菜給她,阿醜跟他們聊了一下;再端著碗到右邊的小華家,跟小華聊了聊,然後夾了一些菜;又跑到巷尾的阿萬姨家,一起聽收音機裡的講古節目,就這樣到三家去串門子,等阿醜回到家時,飯已吃飽了。
在和鄰居閒聊的過程當中,阿醜不免會帶回一些八卦,像是阿花跟人跑了,阿成談戀愛了,阿美要結婚了,小萍大肚子了……
總之,小鎮上一有什麼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大家。
林香有空時,會幫附近的鄰居換拉鍊或修改衣服,賺些微薄的工資,貼補家用。
阿醜的暑假,過得實在是太開心了!每天都有玩不完的遊戲,像是跳竹竿、跳房子、跳水溝、玩橡皮筋、龍眼仔、踢毽子、灌蟋蟀、玩紙牌等等。
有一次,跟男生比賽跳糞池,阿醜不知道木板已經腐朽,當她用力一跳,木板的糞池蓋「啪啦」一聲,應聲斷裂成兩半,她就這麼掉進糞池裡,要不是其他的小朋友即時向大人呼救,阿醜可能就要淹死在糞池裡了。
每天下午三點左右,就會有輛三輪貨車,沿著大街小巷,用擴音器大聲廣播:「修理紗門,紗窗,便所(臺語,廁所)門……」
阿醜只要一聽見這個廣播聲,就會立刻迎上前去,一面揮手,一面口裡大喊著:「阿惠!阿惠!」
原來,那個修理紗門的阿伯,是他們班阿惠的爸爸,阿惠每天都會跟著爸爸的三輪貨車來這裡,然後跳下車跟阿醜他們玩,等爸爸在這附近都繞過一圈之後,回程再來這裡接阿惠回家。
「媽!媽!我回來了。」阿醜玩得滿身大汗、髒兮兮的回家。
一進家門,她三兩下就脫掉衣服,走到後院井邊沖水,井水又冰又涼,洗得好開心!
換上乾淨的衣服後,她看看廚房沒人,又到房間去,看見林香仍病懨懨的躺在床上。
「媽,我回來了。」阿醜放緩腳步,並壓低聲音,來到林香床前。
用手摸著林香的額頭,發現有點熱熱的。
「媽,你發燒了。」阿醜說。
「阿醜,乖,你去端碗水給媽喝。」林香虛弱的撐起上半身。「媽只是有點感冒,不要緊的。」
阿醜點點頭,一溜煙跑掉,幾秒後又「咻!」的一聲跑回來,手裡端著一碗冷水,拿到林香面前。
林香喝了一大碗水後,稍微好些,又咳了幾聲。
「媽,我們去看醫生好不好?」阿醜問。
林香揮揮手:「不用了,我休息幾天就好了。」
看看時間不早,林香拖著病體,勉強下床弄晚餐。
郭萬來在用餐時,發現林香每隔幾分鐘就咳嗽,於是關心的問:「怎麼了?感冒啊?」
「一點小感冒而已。」林香回答。
郭萬來吃了一口,放下碗,觀察一下太太,發現她有些不對勁。
「你最近好像瘦了很多,臉色也很蒼白。」
「可能是天氣熱,胃口不好吧。」林香有氣無力的說。
「該看病就要去看病,別忍著,越忍越嚴重。」
林香點點頭。
用完晚飯,郭萬來又出去了,林香知道,他又要去喝酒了。
晚上,阿醜陪林香去附近的中醫診所配藥回來吃,燒是退了,但仍然全身無力。
藥吃了好一陣子,林香的咳嗽仍不見好,每到傍晚就會發燒,胃口也不好,胸口總覺得悶痛,好像有痰卻又咳不出來,人也特別容易疲倦,日漸消瘦。
於是,林香換去另一間中醫診所看病,仍沒有起色。
郭萬來發現她一直咳嗽,便對她說:「明天到鎮上的醫院,給西醫看一看。」
「不用了,我……」
林香還要推拖,被郭萬來怒斥:「還不用?你看你,越咳越厲害,不能再拖下去了。」
第二天,林香帶著阿醜去宜蘭醫院看病,沒想到檢查出來的結果,竟是會傳染的「肺病」,也就是俗稱的「肺癆」、「肺結核」。
對林香來說,這簡直是晴天霹靂!
她曾聽市場的三姑六婆說,肺病是現在最流行的傳染病,鎮上有不少人都死於肺病,但她萬萬沒想到,自己整天待在家裡,很少到處亂跑,竟然也會被傳染到肺病。
牽著阿醜走回家,林香一路上想著各種問題──
要告訴郭萬來和二郎嗎?他們會不會嫌棄她?
若要住院,得準備一大筆錢。
住院後,誰來做家事、煮三餐?
誰來照顧阿醜?
想到阿醜,她就擔心。這段時間,阿醜天天都跟她膩在一起,會不會被她傳染了?
這些問題讓她困擾不已,不知該怎麼辦,心裡感到很憂傷。
最後,為了不給家裡增添麻煩,林香決定先隱瞞這件事,並交代阿醜不可將今天到醫院檢查的事告訴爸爸。
在家裡,她刻意用一條布巾圍住口鼻,郭萬來覺得奇怪,便問林香怎麼回事,林香只說:「感冒,怕傳染給你們。」
在烹煮東西與使用食器方面,她非常小心,以免造成家人感染。
尤其是阿醜,和她那麼親近,有時還會不經意的在她臉上親一下。
「阿醜,以後不可以這樣!」她厲聲斥責。
猶如驚弓之鳥的阿醜,不了解為什麼只是親一下,媽媽要這麼生氣?以前她們不也都是這樣嗎?為什麼媽媽的脾氣變得越來越壞?
一天深夜,阿醜被大人吵架的聲音驚醒了。
是媽媽和爸爸的聲音。
阿醜跳下木床,凝神細聽,兩人是為了媽媽的病在吵架。
「你就是這麼自私,就不怕一家人都被傳染?」郭萬來大吼。
「我只是擔心我若離開家,家裡要由誰來打理?誰來煮三餐?誰來照顧阿醜?」林香邊哭邊說:「也怕住院要花一大筆錢,我們拿不出來。」
「怕什麼?該住院就住院!」郭萬來仍吼著。
「我……」林香感到十分委屈。
「明天我陪你去醫院,醫生決定該怎樣就怎樣!」
一會兒,吵架聲停了,阿醜也昏沉沉的又睡著了。
半夜,當阿醜起來尿尿時,聽見客廳有低低的啜泣聲,她一驚,知道是媽媽在哭,整個人完全清醒了。
阿醜躡手躡腳的來到客廳,林香一看見她,就將她擁入懷裡。
「媽,不要和爸爸吵架。」阿醜說。
「你聽見了?嚇到你了?」林香心疼的撫著阿醜的頭。「好,好,以後爸爸、媽媽不吵架了。」
其實從那天開始,阿醜就意識到這個家的氣氛變得更冰冷了。
郭萬來依舊常常不回家,即使回家也是醉得不省人事,對林香不是不和她說話,就是借酒裝瘋、大罵大吼,很沒耐性。
二郎也對林香變得比以前更冷淡,除了早晨出門前叫聲:「媽,再見!」晚上回來叫聲:「媽,我回來了!」其餘的時間,都是躲在自己的房間裡。
二郎對阿醜也很冷漠,不會哄她,更不會陪她玩。
學校開學了,阿醜跟著鄰居小朋友一起去上學。
在郭萬來的堅持下,林香不情願的住進了醫院,那間病房是專門收治肺病患者的,病人、家屬及醫護人員都要戴口罩,以免互相感染。
郭萬來給林香辦了住院手續之後就馬上離開,不敢多停留。
可是,他卻忽略要留一個人在醫院照顧林香,於是第二天,阿醜沒上學,帶了一些日用品到醫院,並主動要求留下來照顧媽媽。
「不行,萬一你被傳染了怎麼辦?」林香擔憂的說。
「不會啦!」阿醜說:「都這麼久了,我也沒有被傳染啊。」
「傻孩子,現在不會,不代表將來也不會呀。」林香說:「更何況,這裡也沒有地方可讓你睡覺。」
阿醜彎腰看看床底下,拉出一塊跟單人床一樣大的木板,說:「媽,我睡這裡就行了。」
「這怎麼行!你會著涼的。」
「媽,你別擔心,我拿件衣服蓋就好了。」
林香心疼阿醜,但阿醜堅持要這樣做,她也只好勉強同意。
隔天,阿醜跟老師說明原因,並徵得老師的同意後,便請假沒去上學了。
「阿醜,媽對不起你,害你不能上學。」林香愧疚的說。
「沒關係呀,媽,我喜歡在醫院陪你嘛。」阿醜天真的說。
「醫院不是你該久待的地方,聽媽的話,明天回學校上課,媽會拿飯錢給你。」林香摸摸自己的口袋,只剩下一些零錢。
阿醜懂事的說:「媽,我不需要錢。」
「沒有錢要怎麼吃飯?你要餓肚子呀!」
其實,阿醜心知肚明,媽媽住院這段時間,身上根本沒有什麼錢。
「媽,你別擔心,我不會餓到的啦。」阿醜安慰林香。
隔壁病床有一位也是得肺病的老婆婆,她的女兒叫阿可,年約三十歲,皮膚白皙,身材穠纖合度,常穿著旗袍,看起來氣質優雅、舉止大方,不時會帶些食物來給老婆婆,也跟阿醜和林香聊過幾次。
她很喜歡阿醜的乖巧,所以每次來醫院,都會多帶一份食物或零食給阿醜。
聽說阿可在年輕時曾受過感情的創傷,所以至今一直未婚,在宜蘭市區開了一間小戲院,生活還算過得去,人際關係頗佳。
阿可常跟林香聊天,兩人一聊就是大半天,她稱林香為「阿姊」。
林香從阿可的口裡知道,原來肺結核分為開放性和非開放性兩種,開放性病人的痰內含有結核桿菌,在咳嗽或打噴嚏時,會經由飛沬傳染給別人,少數患者是屬於此類。
非開放性病人的痰內沒有結核桿菌,不會傳染給別人,此類患者則占多數。
開放性病人在接受有效的治療後,可以變成非開放性病人,不具傳染力;相反的,非開放性病人若不接受治療或治療不當,則會變成開放性病人,具有傳染力。
「沒想到這麼複雜。」林香說:「那我們阿醜……」
「阿姊,別擔心阿醜,這孩子很乖,又很孝順,老天爺會疼惜她,不會讓她被傳染的。」阿可說。
「這孩子的確很乖,乖得讓人心疼。」
林香一提到阿醜,嘴角就露出欣慰的微笑。
「第一次見到這孩子,就覺得她跟我很有緣,等她再大一些,國小畢業了,我就可以雇用她當收票員。」
「阿可,謝謝你。」林香感激的說:「希望阿醜吉人天相,一直健健康康的,別被我害了。」
「不會的啦,阿姊,你就專心養病,別想這麼多。」阿可說:「阿姊,你不知道,病房裡流傳著一句話,說此病『傳夫不傳子』」。
「什麼意思?」林香不解。
「意思就是說,得此病的人,因為和丈夫感情較親密,所以極有可能傳染給丈夫;可是又有人解釋說,自私的丈夫越是擔心害怕,就越容易被傳染,天真的孩子不會擔心害怕,反而不會被傳染。」
當然,林香希望誰都不要被她傳染。
阿醜在醫院的日子一點也不無聊,林香醒著的時候,她都陪在身邊,等到林香睡著了,她就跑到醫院外面,與其他孩子一起玩。
郭萬來每隔幾天會出現一次,他不進入病房看林香,只站在外面,揮手叫阿醜出來說話。
他問完林香的狀況後,隨即掉頭就走,偶而會塞點錢給阿醜買東西吃。
二郎則只來過兩次,身邊還帶了一位女孩,是他新交的女朋友,二郎也是站在病房外面,向阿醜打聽林香的狀況後,就騎著腳踏車帶女友離開了。
阿醜知道爸爸和二郎怕被傳染,所以都刻意躲著媽媽。
但她不怕!心想,無論媽媽的病情如何,都是她最愛的媽媽。
今天阿可帶來一個好消息,她聽醫院的櫃臺說,家中若有男丁在當兵,家屬住院不但免押金,同時醫療費用也可減免。
阿可將這個好消息轉告林香,林香聽了很高興,可是,誰去辦呢?又要如何辦理?
「媽,我去辦!」阿醜斬釘截鐵的說:「你只要告訴我該怎麼去辦就好了。」
「你年紀這麼小,怎麼會辦這件事?」林香擔心的問。
「媽,我已經九歲了,我可以的。」
阿可想了一下,說:「這樣吧,你們將該準備的證明文件準備好,明天我帶阿醜去兵役課辦理。」
當天,阿醜就到鐘表店去找郭萬來,將這個消息告訴他,然後,郭萬來騎腳踏車載阿醜回家拿印章和文件,再載她回醫院。
隔天,林香叫阿醜到醫院對面買一籃雞蛋,準備送給兵役課的課長,之後便由阿可帶著阿醜到兵役課去申請退費。
花了不少工夫,終於拿到醫院的押金和減免的醫藥費,稍稍解決林香缺錢的窘境。
阿醜在林香的病情較為穩定後,聽林香的話,回學校去上課。
這天,聽見同學們都在談論有關「空飄傳單」的事。
原來是住在海邊或較空曠地區的同學,最近都會撿到從對岸飄過來的大氣球,裡面裝滿了寫著「歡迎回到祖國」等文字的傳單,鼓動臺灣人民向對岸投誠。
學校近期也一直要求老師大力宣導,希望同學們一撿到氣球,立刻交到警察機關,萬一氣球破了,裡面的傳單飄滿地,也希望同學們一一撿起來,馬上交給老師或警察。
其實,這件事會在同學之間造成轟動,不是因為傳單上的文字,而是撿到傳單後可獲得獎勵,校方的獎勵是「玉兔原子筆」和「錢」。
阿醜知道這個消息之後,週末就與幾位同學一起到海邊或空曠地區去撿拾,有時運氣好,撿到幾十張,便可換鉛筆、原子筆、作業簿、橡皮。
若是撿得更多,甚至可以換個幾塊錢,這樣一來,她就有錢可以幫媽媽買補品了。
林香擔心阿醜這麼做太危險、太辛苦了,但阿醜卻絲毫不以為苦,反而樂在其中。
楔子
民國四十四年六月,正是酷暑的季節,在臺灣東北角的宜蘭地區,某家醫院的產房裡,傳出一聲非常宏亮的嬰兒哭聲。
「生了,生了!」在器材、刀剪的金屬鏗鏘聲中,響起一陣歡呼。
產房外,穿著泛黃麻布汗衫,藍色粗布短褲,腳踩一雙約兩公分高的木屐,嘴裡不斷因焦急緊張而吞雲吐霧的郭萬來,將耳朵貼著門,凝神細聽產房裡的動靜。
產房裡突然安靜下來,郭萬來額上不斷冒著汗,心裡正感疑惑時,門開了,助產士手抱著一個用大毛巾包裹的小嬰兒,臉上的表情有些詭異,不過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走到郭萬來面前,將嬰兒舉向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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