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倫在辦公桌前,專注的批閱桌上的一疊卷宗。一個戴眼鏡的少年手上抱著一小疊卷宗,敲敲門之後探頭進他的辦公室,「報告……」少年靦腆的說:「戴……」
戴倫抬眼看了少年一眼,剛進調查局當助理員的菜鳥毛頭,對什麼都不了解,總是一付怯生生的模樣。個性懦弱、不夠積極,完全不符合調查局需要的特質,這孩子大概不用多久就會被開除吧?戴倫不想多責備這個可憐的靈魂,便淡淡的說:「放下就好。」
少年顯然被戴倫嚴峻的表情震嚇,像螃蟹一樣橫步進辦公室,把卷宗放在桌上,視線不由自主的一直死盯著戴倫眉間的懸針紋。「戴……」
「還有事嗎?」戴倫皺起眉頭,冷冷的說。
「呃,有……」少年推了一下眼睛,嚥了一口口水,「處長找你。」
戴倫來到處長辦公室門外,主祕的祕書請他稍坐片刻。等了將近五分鐘之後,祕書才通知說處長可以接見他。戴倫對層層的官僚程序其實是嗤之以鼻的,但他沒有表現出絲毫。
「處長。」進了辦公室,戴倫才發現辦公室裡還有第三個人。
「戴倫,你見過主任祕書吧?」處長介紹。
調查局主任祕書職等僅次於局長,是實際管理調查局事務的人。戴倫看到一名年約五十上下的女士坐在處長辦公桌前方,外貌看起來是個普通的職業婦女,但有一雙鷹般銳利的眼睛。
「是,我知道主任祕書。」戴倫恭敬的打了招呼。
主任祕書卻哼笑一聲,「不需要客套。」她轉頭對處長說:「我們在內政部部長壽宴上見過面,當時戴倫和內政部祕書長的女兒一起出席。」
戴倫心中一懍,立刻警戒起來。
「戴倫,坐,別拘謹。」
處長指了一下主祕旁邊的座位。但戴倫沒有動作,依舊站著。「請問主祕和處長找我有什麼指示?」
這次主祕露出讚賞的笑容。「很好,我明白朱祕書長為什麼非要你當女婿不可。」接著她的表情轉為嚴肅,「戴倫,你看過這個嗎?」
處長將一份報紙移到戴倫面前。戴倫先瞄了一眼,是威報社會版,其中一欄專題報導被紅筆勾圈起來,他看了報導內容,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記者揭發警界風紀惡劣,貪腐警察與黑道、毒梟掛勾謀利的陰謀論文章。
戴倫心想,這類陰謀解密、爆料揭弊的報導充斥在報紙雜誌和網路上,但大多數都是缺乏證實的小道消息,不值採信。「我以為我們不跟著媒體辦案,長官。」他放下報紙,平靜而委婉的說。
「沒錯。」主祕點點頭,「除非在報導中出現了偵查不公開的機密內容。」
戴倫皺起眉頭,揣摩著主祕的言下之意。「局裡正在調查風紀案件?」他謹慎的詢問。
主祕和處長對看一眼,接著處長說了:「這麼說吧,局裡的確收到各地的通報,檢舉司法警察和調查員的貪瀆,但後續都沒有下文……」
被吃案了,戴倫心想。
處長又繼續說:「根據最初步的分析,那些看似獨立的貪瀆案件之間似乎彼此牽連,也就是說,在警察系統之中恐怕有結構龐大的犯罪網路和外面的不法組織勾結。這是無法被允許的,所以主祕和局長討論之後,決定由局裡組成專案小組統籌偵辦。」
「戴倫,我會升你為兼任督察,由你負責這個案子。」主祕將一份文件遞給戴倫,「這是你的委任狀。這個案子你直接聽令於我,你可自由調度、有權限調閱提審各級警調機關資料。把你的手上的案件都交待出去,開始處理這個案子吧。」
「長官,我手上大部分的案件都在結案或收尾階段,移交沒有問題。唯有販毒組織的案子……」戴倫的聲音略帶疑慮,「布局了兩年,我不想半途而廢。」
主祕啞然失笑,「你如果認為有餘力可以『獨力』負責兩個案子,請便。」她雙手一攤,「我提醒你一句:這個督察職位不會讓你成為人緣先生,相反的,你會成為孤鳥。」
簡單的說,他得找內鬼。而這種工作會讓他成為眾矢之的。很顯然的,是因為他未來的姻親關係,主祕才把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工作派給他。「長官,我需要一些時間思考。」
戴倫並沒有接下委任狀。主祕皺起眉頭,「你可能沒搞清楚,你沒有時間考慮。這不是徵詢你的想法、而是命令。」
戴倫拿著委任書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看到幾個文書和助理員已經帶著紙箱和推車在準備打包。「怎麼回事?」他快步上前,臉色鐵青的質問。
戴眼鏡的菜鳥助理結結巴巴的回答說是上級指示,要他們把戴倫的辦公室搬到樓上。戴倫明白必然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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祕書在背後作主,為難這些小咖也是於事無補,只好進辦公室將個人用品和重要資料自己收成兩箱,來到高處不勝寒的專屬樓層。
剛過下午三點,戴倫拿著新換的識別證門卡下樓。他沒吃午餐,雖然不餓,但他非常需要透個氣。剛走出調查局大樓,他看到馬路對面的露天咖啡座有個人影對他打招呼。
戴倫過馬路走了過去。「海律師,你企圖監視我?」
「不,我企圖讓你習慣吃下午茶。」海恪廉半開玩笑似的,不急不徐的說,同時抬手招來侍者,「加點。再給我一瓶氣泡礦泉水。給這位先生摩卡咖啡,還有──」
戴倫接口點了簡單的墨西哥捲餅。侍者離開之後,戴倫指著海恪廉面前的杯子,半調侃的質疑:「只喝氣泡礦泉水?」
「工作期間我不喝酒。」海恪廉淡淡的強調。
戴倫看著海恪廉,他當然明白對方出現的目的:要藍凱爾的狀況匯報。「海律師,我不是你家保母的保母。」
「我知道。」海恪廉笑了,「你抓住我的弱點,所以我請你徹底運用這個弱點,因為我也會徹底運用你的弱點。」
戴倫皺起眉頭,連人帶椅子往後退了一點,防備的問:「我還有什麼弱點?」
海恪廉沒有回答,一臉心照不宣的模樣,只是喝了一口水。這時,侍者剛好送餐過來,打斷了尷尬的緊繃氣氛。海恪廉於是又開口問了:「所以,我的『弱點』目前狀況好嗎?」
「他進旅館房間先睡了一整天,不知道是你送他過去的;這幾天已經回去上課。」戴倫緩緩的回答:「他的新門號我已經傳給你了。此外……對了,他的夜生活很豐富,經常在半夜出門,或許是有什麼『密友』。」
戴倫意有所指的說,然後看著海恪廉,觀察他的反應。海恪廉拿起礦泉水瓶,在自己的水杯裡倒了八分滿,然後拿起杯子喝了幾口。「看來他是恢復正常了。」海恪廉放下水杯,淡淡的說:「謝謝你,戴探員。輪到我回饋了……」
「督察。」戴倫打斷他,亮出自己的新識別證。
「恭喜。就讓我借花獻佛,這餐我埋單。」海恪廉拿了他的水杯敲了一下戴倫的咖啡杯,「戴督察,我回絕了你的未來岳父。」
戴倫眉頭一挑,「你回絕?」
「提名參選的事。我說我的生涯另有規劃,無意當什麼副手。」海恪廉說:「我相信這是你內心所期望的。你打從心底不想競選、但你更不想弄僵和未來岳父之間的關係,所以你才會提出『要我當的副手』的條件。」他頓了一頓,「你希望我說不。如此一來,參選破局,你就能名正言順的拒絕未來的岳父而不傷任何情面。到時候就算朱達關有怨言,也是針對我,而你當然能撇清所有關係。高招。」
海恪廉拍拍手,戴倫不置可否。沉吟片刻之後,他才說:「我的確無意參選。但我其實不太肯定你能了解……」
「放心吧,我比你想像中更明瞭你的心意。」海恪廉眨眨眼睛,拿了帳單站起身。正要離開時,戴倫叫住他。
「你把風衣忘在我車上。」
送藍凱爾到商業旅館那晚,海恪廉先搭計程車和戴倫會合再到商業旅館。路上,海恪廉怕昏睡在戴倫車後座的藍凱爾著涼,就脫下風衣蓋在他身上。「下次午茶時間再拿給我吧。」海恪廉眨眨眼,灑脫的一揮手。
戴倫看著海恪廉的身影離開,沒有注意到在斜後方角落的桌上,有個戴著墨鏡帽子、彷彿遊客的人,拿著智慧型手機拍下他們的「午茶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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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凱爾在求職網站上一頁頁的仔細閱讀,認真的找兼差工作。
雖然海恪廉提出無痛解約,讓他們彼此有一個月的時間緩衝,但藍凱爾一來不想等待:他沒有辦法忍受每天倒數計時的算著和曉威、曉恩相處的日子,二十九天、二十八天、二十七天……面對兩個注定必須和他分開的孩子,那種撕裂的痛苦,他受不了。
所以,還是快刀斬亂麻,眼不見心不亂。
此外,他的經濟情況不輕鬆:他和妹妹的學費、生活費開銷不小,雖然他的戶頭裡還有存款,但他必須未雨綢繆,所以,他必須儘快找到收入來源。
他的確看到一些感興趣的機會──其中包括臨時保母的工作,也約了幾次面試,但不是工時無法配合、就是待遇差強人意,都沒有成功。
又一次面試失敗之後,藍凱爾若有所思的走在路上,來到一個十字路口,他突然聽到馬路中間斷斷續續的傳來哭鬧聲:路上車子不少、能壓過都市噪音的哭鬧分貝率是非常驚人的。他好奇的轉頭,看見一輛深色轎車的後車窗上上下下的移動,顯然是車後座的乘客亂按著電動控制鈕好玩,而哭鬧聲就是從那輛車裡傳出來的。
……問題是藍凱爾認得那輛車。他的心臟開始怦怦怦的狂跳起來,這時,車窗被整個搖下,出現一張哭到整個脹紅,可憐兮兮的小臉蛋。
「曉威……」藍凱爾頓時驚愕,差點叫出雙胞胎的名字,又趕緊掩住自己的嘴。他赫然發現自己下意識的依照習慣,竟不知不覺的走到平時帶曉威、曉恩慣走的路線。
哭鬧場景不只是藍凱爾吃驚,馬路上許多車子都趁著等紅燈時搖下車窗看熱鬧,有些人還拿出手機拍攝。藍凱爾記得那輛車後座有特別訂製的兒童安全帶,可以將曉威、曉恩牢牢固定在座位上,不至於發生頭手伸出車窗外的風險,但負責開車的人──想必是新保母──急忙要關上車窗,藍凱爾心中一陣酸,想也沒想的就找了停在路邊的車子當掩蔽躲起來。
「……紫丁香哥哥為什麼不要我們了……我們要紫丁香哥哥……」曉威、曉恩卻變本加厲的哭得更慘了。他們每哭一聲,藍凱爾都覺得自己的心臟被刺一刀,淌著鮮血。
終於交通號誌轉為綠燈,車子開走了,但藍凱爾卻還待在原處無法動彈。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心跳慢慢恢復,才發現自己一直咬著握拳的手,咬出上下兩排淋漓的血痕。他將手在牛仔褲上抹了抹,清掉了血跡,也茫茫然的離開那裡。
藍凱爾垂著頭,不知道該去向何方。無意間經過一座公園,他連想也沒想的就走進去,找了一張椅子坐下。
那天的天氣不錯,陽光和煦溫度宜人,稍遠的噴泉旁有稚齡幼童嬉鬧,草皮上則是三兩成群的鋪著毯子野餐、看書,或單純的趴著午睡。而公園中的其他長椅上都是成雙成對聊天、親吻。只有藍凱爾是一個人落寞恍惚的占著一張椅子。
「嗯,天氣真好──」
旁邊突然傳出一個聲音。
藍凱爾沒有理會。半分鐘之後,那句話又重複一次:「天氣很好,你說是不是?」
那個聲音有些蒼老,似是有個年紀,但依舊沉穩而中氣十足。藍凱爾這才意識到有人對他說話,轉過頭,看到在長椅旁有名坐在輪椅上的陌生紳士,正面帶微笑的看著他。
那名紳士髮色灰白,顴骨高、鷹勾鼻,修剪整齊的絡腮鬍也是灰白的,但粗濃的眉毛卻是黑色。雖然失禮,但藍凱爾直覺聯想到雪納瑞犬。「先生,您好。」
藍凱爾原本想叫對方「老伯」,但恐怕太過失禮,所以叫對方先生。他伸長脖子張望,有些意外的發現雪納瑞老伯是「單獨」一人,坐著輪椅、腿上蓋著Burberry的呢毯、戴著皮手套,但周圍卻不見任何幫傭、護士之類的人物。「您是一個人?」藍凱爾坐正起來,禮貌的問道。
「你還是一樣有禮貌,真是得人疼。」雪納瑞老伯點點頭,說:「我的保鑣去吃中飯了。你可以陪我聊聊嗎?紫丁香。」
紫丁香?
藍凱爾的臉色瞬間刷的變成慘白,往旁邊挪了一吋。過了幾秒鐘之後,他才遲疑的開口:「您是誰?怎麼知道……」
雪納瑞老伯笑得眼都彎了,「你那麼聰明。你想,我怎麼知道?」
藍凱爾嚥了一口口水。會知道「紫丁香」這個綽號只有一個原因,根本不需要福爾摩斯也能解開謎底,It’s elementary, my dear Watson,這再簡單不過了。在他當男妓時,有一段時間甚至經常接退休或銀髮族的case,他無法一一記得。事實上他根本會刻意遺忘那些顧客的面孔,他不是那種會費心寫娼妓回憶錄的人,他恨不得抹去那段歲月。
「先生──」藍凱爾趕緊起身就想走,「我不……」
「你不願意陪伴一個坐輪椅的孤獨老傢伙聊聊天?」雪納瑞老伯拍拍蓋著毛毯的腿。
藍凱爾又坐回長椅上,「我失禮了,抱歉。」
雪納瑞老伯點點頭,「我就記得你很貼心又有禮貌,當然還有其他風花雪月的部分,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暫時不提了。」他頓了一頓,「你剛才說『我不……』是不再做那一行、還是不記得我是誰?」
藍凱爾啞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知道你金盆洗手了。但你不記得我……倒是讓我相當失望。」雪納瑞老伯故意歎了一口氣,「像我這樣的殘疾老邁,在你心裡自然是沒有分量的。」
雪納瑞老伯說得輕巧,卻是棉裡藏針,藍凱爾注意到對方的眼神中閃著寒光。「我真的非常抱歉。」他擺出低姿態,搔搔頭,推託說:「因為……我前陣子撞到頭,很多事情都記不得了,很傷腦筋。」
雪納瑞老伯盯著他數秒,然後點點頭,眼神又恢復祥和。「那件事我聽說了。」
藍凱爾卻輕皺了一下眉頭:這個人連他撞傷頭的是也知道?
雪納瑞老伯究竟是何方神聖?
「凱爾,我親愛的紫丁香。我難得才回國一趟、再不久又要出發,希望你體諒我的唐突。」雪納瑞老伯說:「開門見山的說吧,我希望你能為我工作:當我的私人管家。不管你目前的工作薪水多少,我會付你三倍。」
「三倍?」藍凱爾愣了。
像鯊魚那樣出手闊綽的雇主已經不多見,雪納瑞老伯卻一開口就出價三倍?天曉得他正愁著找新工作,這個雪納瑞老伯根本就是聖誕老公公帶著大禮物而來……
但是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必須是好孩子才能收到聖誕禮物,藍凱爾不確定自己憑什麼讓對方願意付出那麼多金錢。但他敢打賭,那個「管家」絕對不是只管家而已。
遲疑片刻,藍凱爾不敢答應。「謝謝您的抬愛,我受寵若驚。」他趕緊站起來,對雪納瑞老伯深深敬禮,同時婉拒:「但我知道自己不是當管家的料,非常抱歉……啊,我上課要遲到了。」藍凱爾假裝看了一下錶,「改天有機會再和您聊,我先走了。」
接著,他抓起郵差包,正要腳底抹油快溜的時候,雪納瑞老伯又叫住他。「你考慮考慮,別那麼快拒絕我。」他拿出一張名片遞給藍凱爾,「如果你願意,隨時打給我。」
名片上簡單寫著「呂富萊」和一排電話號碼,樸素的墨綠色印刷,甚至不是燙金字的。藍凱爾狐疑的收下名片、隨便塞進口袋,然後頭也不回的快步走出公園。
直到離開公園一段距離之後,藍凱爾才敢放慢腳步。回到大學,其實離上課還有一段時間,於是他先來到圖書館,消磨時間。在圖書館外的布告欄上貼著很多公告,藝文表演、講習研討,還有獎學金申請。藍凱爾靈機一動:如果能申請到獎學金的話,對他的經濟狀況將有不小的幫助,他於是上前想看仔細。這時,他注意到獎學金申請公告旁邊,有一張較小的廣告:刑事鑑識中心法醫室徵求晚班兼職人員。
他不禁好奇。應徵資格簡單,要求相關科系、在學生亦可、無不良嗜好,配合夜間臨時加班(有加給)……尤其是括弧裡的三個字讓藍凱爾眼睛一亮,趕緊抄下聯絡方法。
「……那個職缺很久了,都沒能找到適合的人;大多做不到一週就辭職。」旁邊突然有個聲音評論。
藍凱爾轉過頭,看到一個提著公事包、神采自信,感覺像是教授或專業人物的中年男子,自言自語似的說。藍凱爾沒見過這個人。「所以是那個工作有問題嗎?」
「不,工作沒問題,只是……」那個人看著藍凱爾,突然問了:「譬如,你怕血嗎?」
「不怕。」藍凱爾不假思索的立刻回答。
「怕死人嗎?」那個人又問,「想清楚再回答。」
藍凱爾很仔細的思考好一會兒,「不怕。」他很認真的回答,「說起來我還比較怕鬼。」
那個人忍不住大笑。「說得好。鬼比死人可怕,但活人比鬼更可怕得多。你念哪個系?」
「呃,人類學。」藍凱爾老實回答。
那個人嘖了一聲,語帶保留,「不是醫學院背景出身的不能當法醫師,但可以當法醫科學家。」他想了想,「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幫你看看課表。」
藍凱爾根本不認識這個人,但他直覺認為對方應該不是壞人,於是把課表拿出來,「我建議你可以專注在法醫人類學這個範疇。」那個人看著藍凱爾的課表,認真的分析:「一定要修體質人類學,然後到其他系選修解剖學、微生物學、昆蟲學、病理學……毒物學很熱門,有機會先修先贏。這樣等你畢業就是個基礎法醫科學人員……」
那個人話沒說完,旁邊突然有個穿窄裙高跟鞋的美女氣喘吁吁的小跑步過來,「林……林棟樑博士,終於找到您了!演講的大會堂在另外一邊,大家都在等您……」
「對不起,我搞錯方向了。」林棟樑滿懷歉意的說,同時將課表還藍凱爾,對他眨眨眼,好像鼓勵他加油;然後就跟著美女一起離開。
藍凱爾拿著課表,還有些錯愕。這時他的眼尾瞄到布告欄裡有一張演講海報上寫著《見微知著 刑事鑑識中心榮譽主任法醫師林棟樑博士專題演講》才恍然大悟。看看錶,剛好是演講開始的時間,他毅然決定蹺課去聽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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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看了影集所以很嚮往法醫鑑識的工作吧?」
一個戴著黑框眼鏡、比藍凱爾年紀大上幾歲的男人,穿著短白袍,辨識名牌上寫著「施惕」,旁邊貼著一張和本人同樣呆板的大頭照片。
聽完林棟樑的演講之後,藍凱爾大受激勵,立刻打了電話應徵法醫室的晚班兼職人員,並且約了當天傍晚面試。下課之後他立刻趕到目的地:原以為會是個很像醫院太平間、或影集裡出現的那種陰暗而高科技的地方,結果根本不是,鑑識中心在一棟大樓裡,如果不是門口的層層警衛檢察,根本會以為是一般的商業大樓。而進行面試的地方是一間小辦公室,和大學的系辦差不多的感覺。
施惕看到藍凱爾,連個招呼寒暄都沒說,立刻問了一些奇怪的問題。然後不理會藍凱爾回答,又自顧自說:「你要記得那些畢竟是影集,和現實有很大的差距。第一點,我們工作的地方很亮。影集裡都拍得很暗,我不知道那些鑑識員怎麼看得清楚;還有,他們都不穿勘查服……」
施惕就這麼半抱怨半解謎似的念了一堆,什麼法醫室編制應該配置四人,結果長年都只有兩個人,大家給他起了「屍兄」的綽號,因為他身為值班法醫師很多年一直升不上去,等他當了大法醫之後就能海闊天空……諸如此類。藍凱爾很努力的理解,大致明白了他來應徵的工作內容:官方稱謂是法醫室晚班兼職助理員,簡單的說是雜工。「……基本上工作時間是下午七點到十一點,重點是過了十二點以後如果有案件臨時call你也必須隨傳隨到,那就算加班。之前很多來應徵的人都以為晚班很涼,卻沒想到臨時夜間加班超多,加沒兩天班就走人!根據莫非定律,重大刑案就是喜歡發生在夜晚,尤其是越重大的越晚!雖然夜間出差加給高,但薪水高的代價是付出也高。大家都寧可有時間約會吧?誰喜歡大半夜不抱愛人卻要把大體從事發現場搬回法醫室……」
藍凱爾訝異的吐了一下舌頭,「我要搬屍體?」
「廢話,最好你會湘西趕屍叫屍體自己走啦!」施惕忿忿不平的吼道:「每次夜班都是叫我先處理,等法醫師費大爺睡飽了早上來只要蹺腳看報告就能驗收成果……」
總之在抱怨怒吼之中,藍凱爾就這麼開始了法醫室晚班助理的工作。晚班基本上沒什麼事,多半處理早班留下的工作;而藍凱爾除了進行鑑識訓練,也有時間把學校功課帶過來。然而正如施惕所提醒的,過十二點的夜間加班不少,藍凱爾經常是回到旅館沒多久就被call出來加班。
藍凱爾第一次半夜出差是為了一宗水浮屍案件。他回到旅館房間,才要換下衣服準備洗澡休息,就接到施惕的電話。
『有殺魚。』
聽到「鯊魚」兩個字讓藍凱爾心頭一驚,「什麼鯊魚?」
『唉──』施惕先是一聲長歎,然後解釋說只要警方接到發現命案的通報,就要報請檢察官和法醫師過去相驗屍體。因為避諱,警察會用「魚」稱呼大體,『……可能需要解剖,就用殺魚當簡單的術語啦!』
當他趕到現場的時候,幾個員警正在撈屍體,現場勘查人員則分別在測繪拍照和採證。
「太慢了。」施惕看到藍凱爾,就皺著眉頭指著自己的手錶說:「下次要早一點。」
藍凱爾趕緊也穿上勘查服、戴上手套鞋套和帽子。等屍體撈上之後,他就跟著施惕走過去。
「屍兄,你們家大法醫不會來喔?」一名偵查佐走過來問了。
「唉,除非是名人大案他大老爺才會半夜趕過來殺魚。」施惕不甘願的回答,然後招手叫藍凱爾過來。那是藍凱爾第一次近距離看水浮屍,不禁出神。
這不是藍凱爾第一次面對死屍。他曾經在一個連續殺人變態藝術家的脅迫之下清理一具屍體的血跡,所以很清楚一個心如惡魔的活人遠比死人更可怕。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水浮屍,沒有他想像中的恐怖,浮腫發黑的屍體外面裹著泥巴,看起來彷彿是假的,果然像條魚一般;他隱隱有種異樣的感覺。
「新人害怕喔?不要吐,會汙染案發現場。」在旁邊的員警看藍凱爾發愣,就搖搖頭調侃,「我看這個又做不久。」
施惕看著藍凱爾,表情有些不滿,「你在幹嘛?」
藍凱爾回過神,「抱歉,我在想……要先拍傷口照片吧?」
「當然!」
藍凱爾趕緊拿了相機開始拍照。那是一名男性屍體,身分不詳,頭部有鈍傷,下半身赤裸,而且有幾處穿刺傷;但傷口處流出的屍血卻悲憐的真實。施惕在現場幫屍體進行最基礎的測量,要藍凱爾在旁邊協助。過了大約一小時之後,檢察事務官打著哈欠來了,顯然檢察官也不想在大半夜離開被窩,所以派副手代替。「屍兄。」他一來就走到施惕旁邊,「拜託告訴我這不是他殺。」
施惕歎了一口氣,「現在還不知道,要回去解剖才能確定死因。」
檢察事務官也長歎一口氣,如果是他殺就得立案,事情就多了。
五分鐘之後,施惕和藍凱爾一起將大體裝進屍袋、搬上車,先回法醫室;檢察事務官也跟著他們一起離
開。「……屍兄,我們順便去吃個宵夜吧?」檢察事務官提議,「半夜被挖起來,好餓。」
「好啊,反正我得熬夜。」施惕回答。接著他拍拍藍凱爾的肩膀,「第一次表現還不錯,很鎮定……雖然動作是慢了點,下次要改進。」
受到鼓勵,藍凱爾淺淺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