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請大師超渡,咱續修業障,代代續修,代代累積,
有一工會生出綠葉,會湠根,咱會變成有根有葉的樹欉!
一生漂泊,巫根源回到高雄小林村與家人團聚。
但風雲不測,颱風夜共聚天倫之際,
巫根源竟葬身滅村洪流之中。
仁德翻開根源阿叔留下的記事本,
三本人生自傳,是一代台灣人、台美人的流轉足跡,
也是台灣歷史命運的見證。
經歷二二八、白色恐怖與美麗島事件,
台灣人自黨國洗腦之中警醒。
平埔族後裔在政治與文化的浩劫中,
也將重新釐清身世與記憶,
化除殖民與漢化的窒礙,尋回原初的信仰,
看見文化原鄉的光芒。
火金姑台語文學基金 贊助出版③
作者簡介:
崔根源,本名吳金德,1938年佇高雄茄萣仔出世,台大法律系畢業,北達科大州大學J. D.,北達科大州律師公會會員,經商,定居美國加卅。1997年開始台語小說創作,著有短篇小說集《水薸仔的夢》、《人狗之間》,長篇小說《倒頭烏佮紅鹹鰱》、《無根樹》、《回顧展》及本書《超渡》。
章節試閱
天有不測的風雲
不計其數,白綿綿的雲絮(su),親像囝仔蹉跎(tshit-thô)圍咯雞圍一個一望無際的大圓箍仔,重(tîng)重疊(tha̍h)疊,厚閣實(tsa̍t),蘊(ùn)釀一個極強烈的風颱,雲陣踮關島的西北海面拍箍仔,向巴士海峽的北爿面台灣島的東南蠢蠢躍(io̍ok)動,氣象預告,莫拉克颱風登陸台東了會輕移蓮步,踮中央山脈的天頂停喘。
八八節,我唯高雄趕轉去小林村,風颱天湊(tshap)湊仔雨,高雄的天氣鬱悶甲欲斷氣,入山了後,雨粒變大粒閣掃山風,心涼開花,袂記有外久無佮阿兄見面啦,幾偌個月前踮高雄撞(tn̄g)著仁德,阿兄的第二後生,伊講阿叔阮爸也數念欲閣佮你見一遍仔面,閣講父親節怹兄弟姐妹仔欲共爸也做八十大壽請我做伙去鬥鬧熱,我對喙道共仁德應好,昨暝我佮踮菲律賓的Sam,無國界醫生聯盟的好友,有電話聯絡,伊提起莫拉克,講伊聽CNN颳風預報,怹警告莫拉克會帶予台灣親像四十暝日的大洪氾,我笑應,Sam你踮菲律賓予風颱驚破膽去,風颱踮台灣是家常便飯,Sam關懷,叫我較小心咧!
公孫仔叔孫仔坐坐咧滿滿二塊桌,有山產阿有海產,有小米酒阿有Scotch,大人囝仔查甫查某人人有份,大家阿食阿喝咻,坐咧飲無夠喟,徛徛起來跤舞手舞,一個人家己跳無夠看,大人囝仔做伙手牽手圍箍仔踢跤咿喲咿喲較有風光。阿兄斟(thîn)咧半碗小米酒,大漢新婦閣專工炕(khòng)一鍋(ue)爛爛的鮮蕃薯糜,我無張池聽著伊嗽甲強欲無喟,夯頭共問,伊出力掙(tsìnn)出來講伊食的飯粒仔走毋著路,停一時仔,笑笑,小弟仔!敢會是天公伯仔袂記持共我的名字列入名冊?過八十啦,活傷久啦!阿兄對死無禁忌,毋過我嘛是喙口安慰長壽好命,連鞭道欲五代同堂啦!
仁德青青狂狂走徛倚來我的身邊,叫聲阿叔!講怹子佇門口大聲喊喝,厝邊頭尾家家戶戶喝咻漲大水啦!緊疏開!我綴仁德走出門口,外口,烏天暗地,雷公熾爁,親像天頂有人刁工用面桶仔佇倒水,風聲啾啾哮,仁德挲一領雨幪(mua)予我。溪水已經淹過溪岸,我佮仁德潦倚溪堤,楠梓仙溪的溪水親像千軍萬馬追擊敵軍,滾滾濁水一捲衝搡一捲,若戰車的大石鼓不敵滾滾濁水無頭無面車畚(pún)斗,水鬚盤旋半空,水聲若擂鼓操兵,山壁的樹欉掛根佮洪水合斬傷痕纍纍的橋柱,乘勝突破溪岸,我佮仁德綴厝邊隔壁捷捷後退,我共仁德喝聲緊轉去掣家族大大細細疏開去山頂,我欲加觀察一陣仔才去佮怹會合,風雨交作,雨水鑽過我的衫仔褲,澹澹冷冷,我伸手出力共雨幪縛較絯(ân),夯頭,身邊偆一個三十出頭的少年人,伊的目睭搓圓圓大大貢綴溪水走相逐(jiook)。
「你看敢會漲起去到頂懸的厝宅?」 我大聲喝。
「若繼續閣落二、三點鐘仔含山頂道淹起去!」 少年人嘛大聲喝。
「風若掃過面看會減落寡仔袂!」 我向望,閣大聲喝。
「祈禱上帝保佑!」 少年人頭仔扺(tshih)扺。
無一分鐘久楠梓仙溪的溪水漲咧規尺懸,我佮少年人做伙拖退後,聽著後壁山頂轟隆,轟隆陳(tân)脆(tshè)雷,少年人出力共我扭咧走,大聲喝:
「崩山啦!崩山啦!」
我綴少年人向學校的方向走,風雨直湳,天地烏烏烏霧霧霧,山頂的石頭大粒細粒伴樹欉滾落山跤,第二梯次的衝踏過第一梯次的山石樹欉擋擋規路規山坡,阮那走那閃,過一時仔親像山神停喘,阮閃縫走入去學校,洪流已經漲到大樓的樓跤,阮直衝三樓的大禮堂,內面人偰(kheh)偰偰 ,哮聲叫聲絞絞滾,一個老阿嬤目屎那流那育(io)細漢紅嬰仔,幾偌對老尪某偰偰做伙手牽絯絯喙仔湊湊念,我無看著仁德佮阿兄。一陣圍做伙的老人囝仔看著少年人大聲叫傳教師,少年人出聲叫大家相合做祈禱。怹的禱詞,短短仔,主仔!您疼惜阮,您共大樓化做盧亞(Noah)方舟予阮渡過這個洪氾,阮永遠是您忠心的綿羊,阿門!阿門!傳教師閣掣怹做伙唱聖詩,悅耳的詩歌,溫柔嚴肅,我聽無全部聖詩的字句,外口風雨猶原狂飆(phiau),怹的聖詩,心靈的歌聲,唱出怹向上帝的祈求,誠心誠意接受上帝的旨意,嘛激動我的心靈。
我行倚去門口伸手捭(pue)拭面頂,澹澹溼溼也是雨水也是目屎,外口大貢雨粒出力樁門窗,熾爁一陣仔一陣,無人聲,無狗吠,無蟲叫,我的心情變脆弱,我期待夜暗是暫時的磨鍊,我無祈禱的習慣,我向望理性的寧靜戰勝心靈的驚惶,毋過夜暗的驚惶親像有講袂出來的特別青冷,阿娘的面貌突然踮我的目睭前閃熾,我伸手挼(juê)目睭,阿娘的面貌換來牽手的佳敏的身影,伊徛踮窗仔口共我拽(iat)手,我起奇大驚,閣想著我答應大樹嘛講欲去共正義拈香,目睭前的閃熾連續不斷,我看袂清面相細聲誦念余利德(T. S. Eliot)的詩句:「苦難阮莫閣造假欺騙家己」,我誦念詩句向望寧靜我驚惶的心靈,山頂的轟隆聲閣再爆發,轟隆聲假若是二千噸的TNT爆炸,刺痛耳孔心肺,熾爁無閣閃熾,我看袂著土石流的影像,天地是千千萬萬的鬼泣,山石、雨水、樹欉、沙土攪灠做伙,比少年人飆車的車速閣較猛向前直衝,小林村首當其衝,灌滇添滿條條街路佮一間一間的厝宅,死死密密,閣湧塞學校的大樓、二樓、三樓、大禮堂所有的空間,傳教師怹的祈禱聲閃袂出土石縫,阮的肉體假若路沽糜溶入死亡的洪流,我的大腦瞬間閃幟惦念仁德敢會赴掣大大細細起去山頂?
仁德親像浪一百公尺衝轉去厝裡,厝內猶原塞滇滇的喝咻聲酒聲歌聲,怹爸也踮傂(the)椅啄龜。伊大聲喝咻:漲大水啦!大家緊走,紮雨幪外衫包一寡食的物件,緊,緊綴我走。仁德!敢欲紮手電仔?好,嘛紮手機仔。仁德!阿爸毋走,講咱厝毋捌漲水。阿弟仔!阿妹仔!恁二個人負責照顧阿爸。好!好!雨遮呢大陣,烏暗烏嗦,仁德!咱欲去佗?大家手牽手綴予著。仁德!阿爸問阿叔佇佗?阿叔佇溪邊叫咱先走,緊起來山頂囥工具的草寮仔,大家綴予著,起來草寮仔才講。
仁德大聲喝咻,福德仔!福德仔!福德仔聽著叫聲唯隔壁的寮仔口走出來。
「仁德!恁走有離!」 福德仔驚魂未定。
「大水淹到佗啦?」
「崩山啦!」
「半點鐘前阮行過大路崩足濟石頭。」
「土石流!規粒山攏瀉落去咱村裡!」
「咱村裡的人咧?」
「毋知影,山崩地裂,驚死人!」
「等雨較停咧,咱做伙來大路看覓咧?」
「無望啦!路攏斷了了去啦。」
「咱道活活困死踮草寮仔啦?」
「上帝保佑!外口的人知影咱猶活咧!」
等到彼下晡,仁德佮福德仔探出路況,往甲仙的大路予土石流斬斷,去那瑪夏的路嘛予土石流中傷,荖濃溪漲大水桃源嘛會有土石流,怹的小林村土石流掩村,大家面面相觀,無話講,目尾澹澹,哀聲,忍耐,等待救兵,到第三工的中晝,大大細細徛踮山坡頂頭殼伸長長,規片藍藍的天頂畫真濟白皙皙的雲狗,雲虎,一嶺接一嶺的山頭,二、三間奇形怪狀的別莊,毋過無聲無說死靜靜,福德仔、仁德,佮三、四個大人怹擠(tsik)出軟弱的元氣。
「山頂的竹筍,樹葉仔攏彄(khau)礁礁啦!」
「咱袂使惦惦滯遮等死!」
「咱放火燒山,外口才會知影咱猶活咧。」 福德仔大聲喝。
「樹木澹漉漉哪燒會起來?」
「咱跁較懸咧,無火嘛有煙。」 仁德鬥贊聲。
「是啦!火種紮咧緊來跁山。」 大家大聲喝。
仁德,福德仔跁做頭前,一、二十個大人綴後壁,大家紮刀剉樹仔斬草,怹一步一步向山頂爬,無人叫苦,無人停睏,怹爬到一粒較廣闊的山頭,點焯樹草,無炎炎的火光,只冒出烏白烏白的雲煙,一捲一捲捲起去藍色的天頂,怹分班輪流顧火種,雲煙飛過山嶺山頭,一山過一山,到第四工日頭出來時,唯甲仙的天頂傳過來飛能機聲,二隻直昇機出現佇怹的山頭頂。
「感謝上帝!」 福德仔大聲喝。
「佇遮啦!佇遮啦!」 大家大聲喝手拽(iat)無停。
「有看著啦!有看著啦!」 大家轉笑面。
怹三、四十枝軟弱的手繼續出力共齊向天頂拽,喙仔無合,唯丹田出力,喝聲連連,三、四工憂憂的面色變做笑淚齊流的喙面。
直昇機停踮學校的操場,仁德揹(phāinn)怹爸也勻勻仔伐落機門,大聲叫爸也攬絯伊的身軀,加緊跤步衝去阿姐姐夫的面頭前,阿姐、姐夫做伙共仁德跤脊骿(phiann)的阿爸勻勻仔扶(phôo)落來。
「謝天謝地!祖公仔有靈聖!」 阿姐那行喙仔那念。
「阮苦等三工,大家想講無望啦!」
「仁德!規莊埋(tâi)了了,山石山土疊(tha̍h)過五層樓懸,恁毋知影?」 阿姐目睭仁展甲圓貢貢。
「妳講咱小林亡村啦?」 仁德大驚失色。
「仝時陣,做一梱埋埋落去,人、雞仔、鳥仔、草厝仔大樓無偆半項,慘絕人寰(huân)!恁百外的人是唯一生還的。」
「阿叔敢有佮恁聯絡?」
「阿叔無佮恁做陣?」
「阿叔叫阮先走!阿叔叫阮先走!」 仁德心頭鄙鄙搐(tshuah)喙仔湊湊念。
「無可能!絕對無可能!阿叔一定走有離!」
到暗頭仔,仁德交待阿弟仔阿妹仔暫時滯踮救災中心臨時設法的避難所,小心照顧大細漢,伊欲佮阿姐姐夫載阿爸去新化滯阿姐的厝較好照顧,臨走時,仁德千吩咐萬叮嚀怹探聽阿叔的消息。阿爸食一碗炕爛爛的燒糜,飲半碗虱目魚湯,瞇去三、四點鐘,面色有較好看無閣失神失神。伊開喙頭一句話道問咔會無看著阿叔?仁德頭殼緊斡去邊仔毋知是毋是講實話,怹預測阿叔是凶多吉少但是無死心,阿叔一生行過濟濟風險總是有福份的人。
「阮明仔載透早欲閣去旗山。」
「政府動員軍隊挖山開路閣等二、三工仔。」
仁德親像一隻幪頭胡螓(sîn)踮旗山東蹤西揣,逐工透早蹤甲暗暗,三工,伊看阿兵哥救出一批一批受難的災民,就是揣無阿叔的行影,伊探聽一個仔一個的災民嘛是無阿叔的音訊,心急如火伊想欲家己倒轉去小林走揣,便路無造好無路可行,伊佮阿弟仔阿妹仔決定欲照實共阿爸轉達,怹做伙去新化,阿爸猶佇補眠,怹踮大廳泡茶。
「政府動員三軍出動幾偌千人,救人閣搶救通路。」 阿姐那斟(thîn)茶那講。
「人攏死了了才欲救人!」 阿弟仔聽著政府心頭道火焯。
「剃頭妝嫷嫷有孝官老爸,食好頓有時間!」 阿妹仔評阿弟仔閣火攻心。
「這是天災無可避免的!」 姐夫出喙拍圓場。
「遐大官貴族根本無共咱當作人看待!」 阿妹仔猶是憤慨未消。
「阿妹仔!咱家己敢有自認是人?平常時仔,親像憨狗咧,有通食道綴主人走!」 阿弟仔捫(bûn)心自問。
「是啦,咱若親像阿叔有自覺,拍拼,有理想,奉獻,咱道毋免一世人看人的頭面!」 阿姐想起阿叔心頭酸。
「阿叔的口頭禪,咱道是笨憚照鏡才會看袂著家己的喙面!」仁德大聲喝。
「我頭一遍看著阿叔,」 阿妹仔想起誠十冬前家族做伙去旅遊。「阿叔掣咱去遊覽觀音山、北港,到即馬便若想著彼遍的旅遊,我心肝頭的笑聲猶原開甲滿花欉。」
「阿妹仔,妳敢會記持咱踮北港食點心?逐項道好食,麵線糊、油飯、滷腸仔,大家叫規堆硬推(thui),食甲搓腹肚放褲帶。」 阿弟仔講甲喙瀾强欲津落來。
「我較數念翠屏岩的素食。」 阿妹仔微微仔笑。
「翠屏岩是阿公拜佛的聖地,阿叔有心掣咱去見識,」 阿姐年歲較濟較知影大人的心事。「阿叔無信神嘛是綴阿公去廟寺,伊關心家族,伊疼惜家族。」
「阿叔減阿爸十幾歲,二個兄弟仔外有話講咧,」 仁德嘛想起來往事。「阮牽的共我偷報,阿叔房間的電火焯規暝,到翠屏岩怹猶是講袂煞。」
「佇廟寺禪房,我半暝去便所有撞著阿叔,仁德,你敢知影怹佇講啥?」
仁德搖頭。
「細漢時聽阿公阿嬤抑是阿爸攏講阿叔外敖拄外敖,聽一下濟,便若聽著阿叔的名我道肅然起敬,阿叔變成我精神上的指標,見彼遍面我猶細漢毋捌世事,無深入阿叔人生的迷宮,旦即馬無機會啦!」 阿妹仔轉傷心。
「阿叔!你敢知影阮佇數念你?你毋道顯靈!」 阿弟仔目屎滴落喙頗(phué)。
仁德哮出聲,「咱袂閣看著阿叔啦!」
大家憤慨悲傷無人注意著怹爸也徛踮房門口,伊等仁德講煞才行倚來,叫阿妹仔捧一甌茶予伊。
「佇山頂時恁阿叔道來草寮仔揣我,我佮恁相仝心情,我嘛是向望欲閣佮恁阿叔見面!」阿兄重溫佮小弟仔的見面,經過三十連冬,小弟仔頭一遍轉來,大細漢歡喜。小弟仔!你頭一項代誌道是叫我掣你去拜阿爹阿娘的墓,我共你講阿娘在生接接怨嘆,伊飼一個囝仔自出外去讀冊道親像放生去!你目屎那流那叫阿娘,我無放生去!我無放生去!咱討論第二的,阿興仔,的代誌討論袂煞,你無時間講你家己的經歷,這畷你閣轉來,向望咱會有較濟時間,無想著人有旦夕的禍福,雖然講生死有命,嘛是有毋知欲按怎講的失落,苦嘆。伊夯頭交代仁德:
「仁德!你揣一工載我轉來小林,我欲佮恁阿叔講幾句仔話咧。」
仁德載怹爸也轉去小林彼一工,風和日麗,伊共車停踮便路的山崙仔路邊佮阿妹仔阿弟仔伴怹阿爸徛踮山崙仔頂觀望怹的故鄉,小林。楠梓仙溪潺(tshân)潺細流,無澎湃喊喝的水聲,嘛無急流飛舞的水鬚,一大片凹凸崎嶇的土石掩埋一間一間的厝宅、一幢一幢的大樓、一欉一欉青翠的樹木,昔日溪畔的樂園佇世俗人的眼前永遠消逝,留存的只偆怹頭殼內思鄉的記憶圖片。怹順推土機推出的一條較平坦的碎石小路,扶托(thánn)阿爸行落小路面,跤步毋敢出力,惦惦毋敢出聲,停踮倚溪邊的山石面頂,計算方位,朝向怹厝的方向,重重疊(tha̍h)疊的大石鼓阻擋視線,怹毋知佗位是阿叔最後安息的所在,大家目睭四界相,向望阿叔顯靈指點。仁德看阿爸一直注視倚山壁唯一殘存的一間低厝仔,厝頭前,有二隻土狗仔踅來踅去,伊聽著阿爸對著彼二隻狗仔細細聲仔念:
「小弟仔!誰人會知是我來送你!天公伯仔留我這個會食袂做的無路用人,你笑笑共我拽手,我想你是接受這款無公平的安排,你講過咱人無平大漢,世間哪有可能會公平呢!我接接聽你提醒咱祖先的根源已經失傳,咱愛有勇氣嘛有責任替咱的後代子孫行出新的根源。彼一工,你欲講你的心歷歷程,臨時漲大水無時間,你會記持毋通予你的心聲埋踮土石流的底下永遠陪伴溪流,你的心歷歷程是咱子孫後代重新釘根的鏡面,咱一點一滴的累積道是咱子孫後代重新釘根的本錢,小弟仔!你敢有聽著我的話語?」
仁德阿妹仔阿弟仔綴阿爸的話聲目屎流甲規面,親像雨水一滴一滴滴落怹跤邊的土石,土石仔澹溼,澹濕落去較深,較深,轉達怹關懷阿叔的心意。阿爸等怹的目屎礁去才細聲喝講會使倒轉啦,遠遠,彼二隻土狗仔,朝怹的方向大聲吠,怹停跤共拽手,吠聲連連,仁德怹規陣的手嘛拽無停。
仁德載阿爸轉去高雄,彼暗大樹撽電話講伊人佇高雄招做伙飲麥仔,二個人踮花園酒店飲咧規半打,大樹唯桌仔跤捾一踦(kha)細踦旅行袋仔交予仁德。
「這踦旅行袋仔囥踮我的車底,巫頭的恁阿叔無紮倒轉去小林。」
「內底是啥物物件?」 仁德共袋仔囥踮椅仔邊。
「攏是巫頭的讀的冊,我想講予恁留作紀念。」
想起阿叔仁德的目尾隨溼溼,「大樹真多謝!你欲踮高雄幾工?明仔載換我請你。」
「後畷咧,明仔透早我道愛趕倒轉去新竹。」
仁德轉去厝裡隨拍開旅行袋仔,有六本英文冊,四個大牛皮信封貯採訪的資料,二本台文雜誌,伊反落去上下底,有三本厚厚的筆記簿,註明1、2、3,伊反開頭一本讀頭一段,假若是阿叔的日記,毋過伊掀幾偌頁無看著註明日期,伊閣反開第二本佮第三本相仝無註明日期,感覺奇怪伊閣提第一本起來讀,讀咧三、四頁,喝一聲,阿叔毋是寫日記,阿叔是寫伊家己的人生歷程,共伊的心靈故事講予伊一個小學老師聽,仁德歡喜甲心頭開花,共三本簿仔摩(mooh)踮胸前,憨神,失神,急欲讀阿叔的故事,三本攏厚厚厚,伊分三暝讀煞。
天有不測的風雲
不計其數,白綿綿的雲絮(su),親像囝仔蹉跎(tshit-thô)圍咯雞圍一個一望無際的大圓箍仔,重(tîng)重疊(tha̍h)疊,厚閣實(tsa̍t),蘊(ùn)釀一個極強烈的風颱,雲陣踮關島的西北海面拍箍仔,向巴士海峽的北爿面台灣島的東南蠢蠢躍(io̍ok)動,氣象預告,莫拉克颱風登陸台東了會輕移蓮步,踮中央山脈的天頂停喘。
八八節,我唯高雄趕轉去小林村,風颱天湊(tshap)湊仔雨,高雄的天氣鬱悶甲欲斷氣,入山了後,雨粒變大粒閣掃山風,心涼開花,袂記有外久無佮阿兄見面啦,幾偌個月前踮高雄撞(tn̄g)著仁德,阿兄的第二後生,伊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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