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第四案 黑蛇紳士
朵利比揚醫生的奇遇
我是個外科醫生。現在我要介紹的朵利比揚醫生，卻是一個專門研究癲癇症的神經科醫生。
癲癇病症發作時，患者會四肢僵硬，口吐白沫，人事不省的倒在地上，甚至有十五秒到三十秒暫時停止呼吸。甦醒時，對自己剛才的反應完全沒知覺，又像常人一般活動。
在倫敦，朵利比揚醫生的名氣很大，患有癲癇症的人都會被告知：「快去找朵利比揚醫生！只有他能醫治這種病。」所以，我對他的大名早有耳聞。
有一天晚上，他突然到貝克街寓所拜訪我們。他說：「我還在大學附屬醫院當助手時就開始研究癲癇症。後來把研究成果寫成論文，承醫學界的推荐並得到獎章，還在報上發表。我想，華生醫生也許知道吧？」
這幾句話喚起我的記憶。我說：「記得！那時候我就對閣下非常欽佩。」
「不敢當！我雖然從事研究，但一直都想自己開業。只是開業何其不容易，先要在鬧區租房子，購置醫療設備，還要聘請助手。每樣都需要錢，這絕不是我當助手的經濟能力所能辦得到的。想不到，兩年前的一天早上，竟有一個名叫布萊斯敦的陌生人前來附屬醫院找。他直截了當的問我：『你既然有報上登載的那套本領，為什麼不自己開設醫院？』
初次見面就這樣不客氣，我對他很厭煩，因此也不回答。
他又說：『我這人心直口快，絕不會拐彎抹角……我猜，你一定因為缺錢的緣故。假如我拿出一筆錢來讓你開醫院，你認為怎麼樣？』」
「哈哈！」福爾摩斯發出了莫名其妙的笑聲。
朵利比揚醫生看起來五十上下，但是他的神采和聲調顯得很年輕。
「我對他突如其來的話，感到非常意外，不知要怎樣回答。我聳了一聳肩，默默的看著他。沒想，他更肆無忌憚的大笑著說：『沒什麼好懷疑的！哈哈哈！這件事也是為我自己著想。在我個人來說，與其投資在靠不住的事業上而賠本，倒不如幫助你開設一家醫院造福病人，又可以賺上一筆呢！』
他大概三十三四歲，外表體面，談吐庸俗。但這時，我被他的話題吸引了，就開門見山的問他：『如果我答應這件事，你能替我做些什麼呢？』
『很簡單，我將在市內最繁華的地區替你租下一幢房子，設立一間朵利比揚醫院，可以完全依照你的規畫，購置各種醫療儀器，僱用漂亮的護士，並在報上大肆宣傳……總而言之，一切費用，都由我支付。』
『那麼，我們之間的條件呢？』
『很簡單，我們把醫院營業的收入，按日計算清楚，其中的四分之一歸你，剩餘的四分之三屬於我。』
福爾摩斯先生，這位布萊斯敦先生提出的條件確實有點離奇。不過，剛才我也說過，我渴望自己能創立一家醫院，而又無法籌出數目龐大的資金，因此，當下我就爽快的答應了。他聽到我一口答應，雙手拍了一下，說：『太好！我們一言為定！』
他回去之後，我還懷疑他的話靠得住嗎？
但是不久，事情竟真的都兌現了。他先替我在布爾克街十字路口租下了一幢兩層樓房，又掛上了朵利比揚醫院的招牌。然後又提出了一個要求：『我的心臟長久以來就不好，能能有醫生隨伺在旁邊，或許比較安全。院長，請你把我當作住院的病人吧！』不等我同意，他就逕直搬到樓上的兩個房間，住了下來。我今天之所以來拜望福爾摩斯先生，就是請您替我偵查這位布萊斯敦先生，以及預防以後可能會發生的危險。」
「哈哈！」福爾摩斯又發出令人不知所以的笑聲。接著，他向朵利比揚醫生說：「請你再把詳細的情形說一遍吧！」
朵利比揚醫生皺著眉頭說：「布萊斯敦雖然自稱是住院的病人，但他搬進樓上的兩個房間後，既沒客人來拜訪，也很少外出，整天關在臥室裡。每到晚上十點才下樓到我的診療室，檢查醫療營業簿子，仔細的計算當日的收入，把其中的四分之一留下給我。然後把其他的四分之三拿上樓，放進他的保險櫃裡。我想，他那個保險櫃裡，到現在應該已經存了不少的現金。」
「你的醫院是什麼時候開業的？」福爾摩斯點起菸斗，隨口問。
「兩年前。我在大學附屬醫院做事的時候，就稍有虛名，開業以來生意非常興隆。當然，這兩年我也賺了一筆錢。但是他也因我而賺了更多的錢。因此，我們之間關係很融洽。」
「嗯！那麼，除此以外呢？」
「就在兩個星期前的星期五，他突然慌張的走下樓，鄭重其事的對我說：『院長！你今天有沒有看到報上一則新聞？昨天深夜一點，本街西口發生搶案，有三個強盜闖進住宅，洗劫後逃走。』
『我沒有看到。』
我漫不經心的應著，因為我對那種新聞向來不感興趣。他又說：『本街西口已經發生搶案，我們應該加強提防、小心門戶！』
從那天起，他竟坐立不安，並且不時向窗外窺望，甚至連飯後的散步也取消了。看他焦急的樣子，好像那幾個強盜馬上就要來搶劫似的。我感到很奇怪，就問他：『你何必那樣緊張呢？強盜不一定會來呀！』
『我只是要你提高警覺。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這更奇怪了！他為什麼不高興呢？是因為他的保險櫃裡存了太多的現款，而格外膽怯的緣故嗎？想到這一點，我就告訴他：『你的現款為什麼不存進銀行裡呢？既安全，又可以生利息。』
他卻猛搖頭說：『銀行也不可靠。萬一遇到搶匪，還不是一樣被搶光。』這人真怪。我心裡納悶，也就不再問他了。可是今天更奇怪的事發生在他身上。因此，我連夜前來拜訪福爾摩斯先生。」
福爾摩斯默默的抽著他的菸斗，沒搭腔。
朵利比揚醫生接著說：「我要說的重點還在後頭，請兩位耐心聽。」
他雙隻手合在一起，說：「一星期後，我看出布萊斯敦害怕強盜的心情漸漸減退，就建議他：『整天關在房間裡，對健康不好。你應該出去散步。』
『好的。我謹遵院長的忠告！』
從那天起，他吃過晚飯，就會出去走走，從未間斷。但是每次都從後門偷偷摸摸的走出去，還把鴨舌帽壓到眉上，躲避人們的目光。
就在前天中午，我接到一封信，信上並沒有寄信人的住址和寄信的日期。內容是這樣的：
我是僑居英國的俄國人。四年前，不幸患上癲癇症，病情愈趨嚴重，十分痛苦。久仰朵利比揚醫生是醫治癲癇症的專家，因此預定在明天傍晚六點十五分，前來貴院就診……
接到這封信，我很愉快，因為他是仰慕我的醫術才來就診。
昨天傍晚，用過晚餐，我回到醫療室。近日我雇用一個名叫甘薩的青年人在門口辦理掛號。六點十五分的時候，甘薩帶了兩個俄國人上樓，一個是六十開外的鄉下人，另一個大概二十七、八歲，體格健壯，面貌黝黑而猙獰。年輕的扶著老人走了進來，讓老人坐在椅子上，再操著生硬的英語，向我說：『這位病人是我的父親，請你替他診治，我們會重重酬謝你。』」
「呼，這就對了。我想，這兩個俄國人一定和布萊斯敦有什麼關係。」福爾摩斯到此，才頗感興趣的說話。
「是的，不但有關係，而且還發生了非常意外的事。」朵利比揚醫生的聲調突然變得很有力。
神祕腳印
「我告訴那個兒子說：『好的。我馬上替他診治。請你在旁邊等一等。』
『我實在不想看我父親癲癇發作時的樣子。』那年輕人說。
『那麼，就請你到樓下的候診室等著吧！』
『好的。我到候診室等。我父親就麻煩您了。』說著，他就下樓了。我坐下來，一邊問病人的病情和經過，一邊填寫在病歷表上。但這位老人的英語，比他兒子說得更差，往往答非所問。我想，他大概剛來英國不久，還不大懂我們的語言，所以也就盡量分辨他的答話，仔細的記在病歷表上。我低頭寫病歷的時候，老人突然安靜下來。我抬頭，看到他的臉色像死人一般，兩眼向上翻，兩手向前伸得直挺挺的，僵坐在椅子上。
癲癇症發作了！
我急忙起身診查他的脈膊，量他的體溫，發現一切都正常。我覺得很詫異。不過，還是依以往的經驗，決定讓他服用阿米爾硝酸鹽。所以，我就下樓往放藥的地方去。
我下樓的時候，病人還呆坐在椅子上，等我找到那瓶藥──大約三、四分鐘──急忙回診療室時，病人不見了！難道他到候診室找他兒子嗎？我到候診室，卻發現連他的兒子也不知到哪裡去了。
『甘薩！甘薩！』
我叫了幾聲，甘薩才強睜著惺忪的眼睛，從掛號處緩緩走出來。
我問：『剛才那兩個俄國人到哪裡了？』
『我不知道。』
『你坐在那裡，沒有聽到他們的腳步聲嗎？』
『沒有。』
這個甘薩，一問三不知，我對他真無可奈何。不過，我非常擔心那個癲癇症發作的老人！」
這時，福爾摩斯問：「那時候，布萊斯敦是在二樓，還是出去散步呢？」朵利比揚醫生答道：「布萊斯敦吃過了晚飯，就出門散步去，一直到七點過後，才從後門偷偷的溜回來。」
「呼，那兩個俄國父子到醫院來的事，你可曾向他提起？」
「沒有。我認為沒必要。」
「你如果告訴他就好了。之後又怎麼樣了呢？」
「奇怪的是，在今天晚上六點十五分──和昨天同一個時間，那對俄國父子，又走進我的診療室來。我不勝詫異的問：『昨天你們是怎麼一回事？』
那個父親用生硬的英語不大好意思的說：『昨天的事，我們很抱歉！因為，我病症發作的時候，會突然忘記以前的事。可是你走下樓去的時候，我忽然又清醒過來了。當時，我覺得非常奇怪，為什麼自己會坐在陌生的房間裡？於是，就糊裡糊塗的下了樓，向街上走去……』
他的兒子也向我道歉，說：『我看見我的父親從診療室出來，以為診治完了，所以趕快追上父親，叫了計程車回去。等我弄清楚事情的原由時，已經來不及回來向您道歉了。這一點，請您多多包涵！』
我笑了一笑，說：『沒關係。那現在就讓我再繼續替他診治吧！』
當我替老人診治時，他的兒子也和昨天一樣，到樓下候診室等。
今天，老人的癲癇症並沒發作，但我為他診治和開藥方，也足足花了半個鐘頭。當我送他下樓，走到候診室門前時，他的兒子還等候著。付了醫藥費，父子兩就一同走了。
我返回診療室，心想：時間這樣晚了，不會再有病人來了。就收拾一下，準備回房休息。
剛才我說過，布萊斯敦在晚飯後，有散步的習慣。這時，他從後門回來，逕直走上樓來。一會兒，突然粗暴的喊叫：『院長！院長！』
什麼事這樣大驚小怪？我還來不及問，他就氣喘吁吁的跑到我的面前，說：『我不在的時候，誰到我的房間裡去了？』
他那一副凶相，看來真是可怕。
我回答：『沒人進去呀！』
『你不要騙我！來！到我房間來！』
他簡直瘋了一般，拉著我的胳臂往他的房間走去。
『你看！』他用手指著地毯。
我往地毯看，上面有許多雜亂的腳印。
『那不是我的腳印。』
布萊斯敦伸出一隻腳給我看。他腳上所穿的鞋，的確比地毯上的腳印小得多。由於今天下過大雨，路上泥濘，腳印的泥痕特別清楚。我想，一定是我在替老人看病的時候，他的兒子偷溜進來了。可是，在他氣急敗壞時，向他說實話反而不妙，我乾脆默不做聲。
『到底是誰？你說啊？』他大聲咆哮著。
『我怎麼會知道？』
『好大膽！連我的臥室也敢進來。』
『保險櫃沒有被打開吧？』
『誰能夠打開暗鎖呢？』
『有什麼重要的東西不見了嗎？』
『那倒沒有。』
『那就還好！不過那個人進來做什麼呢？』
『所以我才覺得奇怪。院長，』他滿臉驚慌的說：『我看你還是去把福爾摩斯找來吧！再高的報酬我都願意付。他對這種奇怪的事，一定有辦法。我現在很擔心。求求你，趕快去請他來！』
他雙手磨蹭，兩隻腳踩踏。原本盛怒的面孔，一下子變為哀求的可憐相。
這就是我連夜趕來的原因。車子還等在門外，還請兩位光臨敝院。」
朵利比揚醫生滔滔不絕的說完這一段話，汗滴從他的額頭上涔涔而下。
福爾摩斯站起身，告訴我：「華生！我們就一起去吧！」
黑夜裡，福爾摩斯和我坐上車，很快就到了他的醫院。進了大門，我們一同上樓。還沒走到樓梯的一半，樓上的燈光突然熄了。從黑暗裡，傳來一陣嚴厲的喊叫聲：『誰？竟敢偷偷摸摸上樓來？我要開槍了！』
「是我，朵利比揚……」他的聲音竟有些顫抖。
「是你！還有誰？」
「就是你要我去請的人。」
「那就請上來吧！」他滿含敵意的聲音，這才稍微緩和下來。
他開了燈。我們瞧見樓梯頂上，有一個身材肥胖，態度粗魯的人，一定就是布萊斯敦了。
他右手拿著手槍，遲疑的凝視著福爾摩斯和我，說：「我不得提防。你們兩位，哪一位是福爾摩斯先生？」
福爾摩斯冷冷的說：「在下是福爾摩斯！這位是我的好友華生。」
福爾摩斯冷靜的看著布萊斯敦，布萊斯敦才把手槍收進衣服口袋裡。
「謝謝你們光臨！有個可疑的傢伙溜進我的房間。院長告訴你們有關我的事了吧？」布萊斯敦問。
「有。不過我問你，那可疑的傢伙是什麼人？」
「我怎麼會知道？我請你們來，就是希望你們查出來。只要能保障我的安全，多少報酬我都願意。」
「哈哈！哈哈！」
福爾摩斯很少這樣大笑，他邊說著，邊向左邊那間房間走進去。布萊斯敦立刻跟上去。我和朵利比揚醫生也隨後跟了進去。哦？出了什麼事情嗎？
自殺？謀殺？
在布萊斯敦臥房的角落，擺著一個黑色保險櫃。布萊斯敦用手指著保險櫃向福爾摩斯說：「這個暗鎖外人無法輕易打開，所以保險櫃還完好。」
「哈哈！哈哈！」
福爾摩斯又縱聲大笑，轉過身來，問布萊斯敦：「你說！可疑的人是誰？」
「我不知道。」
「嗯，那麼，我們就不必再談下去了。」
「為什麼？」
「因為你不肯對我說老實話。」福爾摩斯說著，又轉頭告訴我：「華生，我們回去吧！」
然後，上前去和朵利比揚醫生握手。我們走下樓梯，經過掛號窗口時，福爾摩斯目光銳利的向裡面看了一眼。一分鐘後，我們已經走出那幢房子。
我悄聲的問：「你在現場，可有什麼發現？」
「晚風這樣涼爽，我們散散步吧！那個布萊斯敦絕不是個好東西。他被人盯上了。我想，那對俄國父子昨天晚上，也一定走進他的房間去，只因為昨天是晴天，沒有留下明顯的腳印，他就沒有注意到。」
「那麼，我想那個患癲癇症的俄國老人，一定是假裝的，為的是吸引住朵利比揚醫生的注意。」
「哈哈！當然嘍！癲癇症是最容易裝的。只要臉孔繃起來，眼睛向上翻，四肢挺直，裝成人事不知的樣子就行。不過要口吐白沫，就比較難了。」
「這樣說來，你已經看出端倪了？」
「嗯！我認為那對俄國父子，一連兩天都在六點十五分出現，一定是在事先就知道，布萊斯敦有在晚飯後出去散步的習慣。」
「他們怎麼會知道的呢？」
「因為有內線。」
「哦？是誰？」
「除了坐在樓下掛號窗口的甘薩，還有別人嗎？朵利比揚醫生說，他經常動作慢吞吞，很可能是偽裝的。」
「都是一群歹徒。」
「怎麼不是？恐怕布萊斯敦在很久以前，就和另一批歹徒有深仇大恨，他才拿出一大筆錢，和朵利比揚醫生合夥開設醫院，一方面可以賺錢，另一方面，又有隱藏的場所，可是，終究還是被發現了。」
「這些歹徒會是什麼樣的人？」
「那還是一個謎，不過，我從布萊斯敦的眼中看得出來，他對這件事一定完全明瞭。他既然不肯老實告訴我們，我們也就不必為他操心。喂！有車子來了，我們叫住它。」
福爾摩斯舉起手來招呼車子。
回到寓所後，我很早就睡了，但福爾摩斯還在翻閱舊報紙的合訂本。第二天早上，我還躺在床上的時候，福爾摩斯來叫醒我，說：「華生！快點起來吧！」
「做……做什麼？」
「朵利比揚醫生打電話來，要我們馬上到他醫院。據說，警察人員已到現場了。怎麼？你再不起來，我就自己去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
我連忙下床，穿上衣服，顧不得梳洗，就和福爾摩斯跳上一輛出租汽車，往朵利比揚醫生的醫院駛去。
在大門口掛號處，我們遇見了朵利比揚醫生。他的臉上滿布著驚慌的神色，說：「啊！福爾摩斯先生和華生醫生，想不到竟發生這樣的事。」
「哦？什麼事？」
2024專利防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