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我這一身,還像個人嗎?……幫我結束吧!」
這是父親的最後請求,也將我重重推入地獄的深淵。
決定把你送往天堂
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
榮獲2014年法國「ELLE雜誌女性讀者大獎」
法國真人真事!本年度最讓人熱淚盈眶的作品!
楊育正(馬偕紀念醫院院長)◎感動撰序
王小棣(導演)、楊 索(作家)、蘇絢慧(諮商心理師、作家)◎灑淚推薦!(依姓名筆劃序排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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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說:「一個作父親的,怎麼會這樣要求自己的女兒?」
然而,這卻是我唯一能為父親做的事情。
我那89歲的老父親,在一次急性腦中風之後倒下了。
以前的他,四處遊玩、看展覽,欣賞藝術、熱愛人生;而今,卻只能坐在輪椅上,事事等候別人協助。
一天,父親對我說了他唯一的心願,就是助他了此殘生,他要我讓他帶著尊嚴,走完人生最後一段路。
這是一個最艱難的決定,也是一個不合法的決定,卻是我能為父親做的最後一件事……
在眾多描寫生離死別的題材裡,安樂死是最具爭議性的話題。在《天堂計劃──陪父親走向安樂死的一段路》裡,艾曼紐.貝爾南以最細膩的字句寫下自己的親身經歷,裡頭所流露出的心碎與傷痛,凡是人子,皆能體會;然而不僅只有哀傷,它也向我們展現了生命另一種選擇的可能。正如她在「ELLE雜誌女性讀者大獎」訪談裡所說:「有許多人都曾面臨相同的處境。然而,我所敘述的故事,並非是個不幸的故事;這本書,不僅是關於死亡,也關於生命。我與父親的最後一項共同計劃,是自由的行為。」
書籍重點
★ 榮獲2014年法國「ELLE女性讀者大獎」!
★ 作者親身經歷,在法國激起廣大迴響,反應極為熱烈!
★ 楊育正(馬偕紀念醫院院長)◎感動撰序
★ 王小棣(導演)、楊 索(作家)、蘇絢慧(諮商心理師、作家)◎灑淚推薦!(依姓名筆劃序排列)
作者簡介:
艾曼紐.貝爾南(Emmanuèle Bernheim,1955─)
法國當代劇作家,出版過五本小說,曾以Sa femme(他的女人)榮獲梅迪西文學獎。《天堂計劃──陪父親走向安樂死的一段路》(Tout s’est bien passé)則是她首度以真實經歷所創作的作品,在法國獲得廣大迴響,並獲得2014年「ELLE雜誌女性讀者大獎」。
譯者簡介:
黃琪雯
兼職譯者,輔仁大學翻譯研究所法文筆譯組畢業。譯有《二個英國女孩與歐陸》、《亞瑟與禁忌之城》、《杏仁》、《爸爸,我們去哪裡?》、《我十歲,離婚》、《爸爸沒殺人》、《雨傘默默》、《神的侍女》、《我答應》等書,以及法語電視影片數部。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困境中的抉擇
馬偕紀念醫院總院院長 楊育正
我今年剛接到醫師公會頒給我服務四十週年紀念獎。作為婦產科醫師,尤其是我從年輕的產科接生,到中年以後專注在婦女癌症醫療,我有更近接觸生命起落的機會。
穿越他人的新生與寂滅,我也走過自己罹患重病瀕臨終點而後的重生,我更確認在獻身醫療最初的發心之處,落實醫者最初的熱情和任務,是我自己最初也是最終的渴望。二○○七年我在《聯合報》副刊發表了一篇題為〈我的十字架:一位醫師談臨終、悲傷與生死〉的文章,我開始深思生命終點的嚴肅議題。次年三月,一位法國婦女施碧兒(Chantal Sebire)罹患「嗅神經母細胞瘤」受盡病痛折磨,她上書法國總統尋求安樂死不可得,最終以自殺收場。我也聽過這樣哀哀求告的聲音。我照顧了六、七年的永貞,在卵巢癌復發的疾病末期,腸子阻塞,腹脹如鼓,呼吸也因此窘迫不堪。在她除了痛苦別無指望的時候,她一再哀求我協助她「縮短死亡的過程」,然而我卻無能為力,因為於法不容!她的希望我無法完成,她的痛苦直到今天仍是我的哀傷。
我們當然應該尊重生命,這不僅是為人的基本信條,更是身為醫師的我入此白袍之門的誓言:「我將盡一切可能維護人的生命!」然而當生命已不再美好,如果一切的努力只是延續「痛苦的過程」,甚至只是延長「死亡的過程」,我們到底可以做何等選擇?
Pro-life尊重生命?還是Pro-choice尊重選擇?
多年前有一部日本深澤七郎小說改編的電影《楢山節考》,劇中窮困的鄉民垂老時,就由兒子背到深山等死,以使不足的糧食可以給家裡小孩吃。為了讓孫子多一口飯吃,劇中阿玲婆婆忍痛拿起石頭敲掉自己牙齒,讓自己更顯出衰老,好能「早日離去」。選擇死亡也可以是為了把愛留給生者。
《天堂計劃—─陪父親走向安樂死的一段路》是由今年五十九歲的法國當代著名劇作家艾曼紐.貝爾南依據親身經歷寫就,在法國引起熱烈迴響。
貝爾南的父親八十八歲,是同性戀者,曾經做過心臟血管繞道手術、脾臟切除、肺栓塞,也曾被打破頭棄置街頭,垂死又被救起。此次的故事則起源於他又罹患缺血性中風及嚴重頸內動脈瘤。就貝爾南的父親一向樂觀而自我意識強烈的個性,他顯然面對身心強烈不得安適的窘境,卻不是到達一般所謂疾病無法控制或生活痛苦不堪的境地。
書中一再顯現貝爾南的父親在他自覺生活不堪、沒有尊嚴,因而追求「結束」的堅持。我們也看到我常在自己臨床服務中提醒的,那生病的當事者常常使用他「不幸者的權利」,對周圍最親近的人多方的需求。貝爾南的父親就是如此把許多困境拋給他女兒。而他的女兒也正應了生病者的家屬其實也是一起受苦的人。
我們在這本書中一再看到生病者追求終點「結束」的路上,一味忽視家人因此的困境,而貝爾南姊妹倆就在一路的心境衝突中,陪著她們並不「完美」、卻是她們所深愛著的父親,走完這條尋求「安樂」的路。
如果我們也面臨貝爾南姊妹的窘境,我們要如何抉擇?
生命如果只剩下不堪承受的痛苦,我們要如何維護我們最後的尊嚴?如果我們不要使用那已經被定型化的文字「安樂死」,而使用「善終」,或更卑微的,我們只要求「最後的尊嚴」,你會同意哪些做法?
如果可以做選擇,當你我自己面對時,你會同意接受安寧緩和醫療、不實施心肺復甦術?或者你也同意可以撤除氧氣供應、營養供應及其他維生醫療作為?還是你也願如貝爾南的父親般擁有「結束」的選擇?這是我們在闔上這本書《天堂計劃──陪父親走向安樂死的一段路》後,仍然不能停止的困惑和思緒。
然而,「今天」仍是我們確定擁有的時光,在「結束」以前,我願再次提醒大家Carpe Diem,把握當下。
名人推薦:困境中的抉擇
馬偕紀念醫院總院院長 楊育正
我今年剛接到醫師公會頒給我服務四十週年紀念獎。作為婦產科醫師,尤其是我從年輕的產科接生,到中年以後專注在婦女癌症醫療,我有更近接觸生命起落的機會。
穿越他人的新生與寂滅,我也走過自己罹患重病瀕臨終點而後的重生,我更確認在獻身醫療最初的發心之處,落實醫者最初的熱情和任務,是我自己最初也是最終的渴望。二○○七年我在《聯合報》副刊發表了一篇題為〈我的十字架:一位醫師談臨終、悲傷與生死〉的文章,我開始深思生命終點的嚴肅議題。次年三月,一位法...
章節試閱
她連轉身也沒有,便直接問起了我爸爸的狀況。
中風,憂鬱症,我把什麼都告訴了她。
從她頸部與肩膀的緊繃程度,我知道她確實在聽我說話。
他要我幫他做個了結。(Il m'a demandé de l'aider à en finir.)
我不確定自己是否於夕陽西下時,在這條散發著尤加利樹與咖哩氣味的小徑上,開口說了這句話。
他要我幫他做個了結……
安娜沒有放慢腳步。
我緊跟著她,距離如此之近,以至於我看見了在她的右肩胛骨下方有一隻小蟲,被她那件天藍色毛衣的羊毛纖維給纏住了,正掙扎著想要脫身。安娜猛然停下腳步,我差點一頭撞上她。
近乎玫瑰色的天光令她的表情顯得更加柔和。我聽見了水流潺潺彷彿近在身旁。安娜對我微微一笑。
「你把這些事情對我說,是好的。」
長久以來,她便是某個支持人人有權決定死亡的協會當中的一員。
「我會幫你的。」
﹡
我們開始往回走。空氣變涼了。夜晚已然來臨。我們遠遠看見了那棟房子:每個房間都亮著燈,因為我們人數眾多。
這一定會是一場愉悅和樂的晚餐聚會。
我餓了。
﹡
爸一口也沒吃,食物都涼了。
我不在的那幾天,每天都會打電話給妹妹芭斯卡兒,而她每次都對我說,他的進食狀況十分理想。
「你不餓嗎?」
沒有回答。
事情不對勁。
當我一進房,他立刻別過頭去。當我俯身想吻他的臉時,他也毫無任何動作。
我倒也沒有太在乎,因為我得了重感冒,不想傳染給他。
也許他是氣我離開了五天。
可是我明明出發前還問過他想不想要我留下來,只是他回答:「想都不想。」
「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我繞到床的另一邊去,他又把頭別向相反的一邊。
彷彿不想讓我看見他的臉。
「爸爸,看著我。」
「別管我。」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楞楞地站著,還不停地流著鼻水。
「你走吧。」
我會的。不過在臨走之前,我從床頭几上抽了一張面紙,擤了擤鼻子。
鼻子頓時通暢多了。
接著,我聞到了味道。
我怎麼沒能早一點聞到呢?
爸爸應該泡在糞堆裡好幾個小時了。
「你沒有請人來幫你換嗎?」
他沒回答。他哭了。
我打開窗戶。
媽媽總是說:「安卓乾淨得過分了。」
在二次大戰期間,我爸爸借道西班牙到倫敦去,要加入自由法國軍隊的行列,結果被俘虜,囚禁在埃布羅的米蘭達集中營裡。他經常說給我聽的是,他在那裡染上了痢疾,結果因為沒有衛生紙,於是拿身上僅剩的鈔票擦屁股。
我到護理站去,結果遇上了用餐休息時間。
晚一點會替令尊更換。
在回到病房之前,我確認房門上方的紅色呼叫鈴是亮著的。
「別留在這兒。」
我走近他,把手貼上他的手臂。
我不會走的。
我在窗戶與病床間坐了下來。
是因為感冒的關係,所以我不覺得那股味道很噁心嗎?
我爸媽在浴室時幾乎從來不關門。我和芭斯卡兒不時會看見我爸爸赤條條地在浴缸裡,或是站在洗手台前。
有時甚至是蹲馬桶。
他一點兒都不覺得不好意思。
我們也是。我是這麼認為的。
因為我不曾和我妹妹談過這件事。
我聽見腳步聲在走廊上響起,而後愈來愈遠。
就算沒什麼用,我還是又按下了呼叫鈴。
沒有人來。
餐盤上的那道棕色的薯泥已經凝固了。
好,我把這些都清掉吧。
真是受夠了。
我推開小浴室的門,打開了燈。燈光先是閃爍了幾下,而後才定住不動。
有東西拂過了我的臉。原來是從天花板垂下的病患吊架托帶。
塑膠凳子上擺著一塊新的尿布。
在我眼中,這塊尿布顯得無比巨大。
前襠的填塞部分,就像是一條龐大的白色舌頭。
不,我沒有辦法。
我按熄了燈,再關上門,接著回到位置上坐著。
我們一起等。
﹡
我們等了兩個小時。
H醫生對這個突發狀況真心感到抱歉,這家醫院目前有人手嚴重不足的問題。
不過我不用擔心,因為她會注意不讓這種事再度發生。
﹡
我回到家的同時也打開了電腦。安娜寄來一封電子郵件。她已經聯絡了協會代表,也向對方解釋過我的情況,並且還附上了我的聯絡方式。
那名代表很快就會打電話給我。
有那麼一會兒,我看見了在泰國餐廳裡,那個上唇掛著啤酒泡沫的芭斯卡兒。
「況且,『幫他做個了結』具體上來說,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注視著那幾個白底黑字:那名代表很快就會打電話給你。
這是具體的。
我眨眨眼。電腦螢幕令我眼花。
我關機。
螢幕上出現了一個灰色長方形的對話窗。
您真的現在要進行關機嗎?若您沒有進一步動作,系統將於51秒後自動關閉。
開始倒數。
我不動。
真的要幫爸爸做個了結嗎?
6、5、4、3、2、1。
0。
我猛然站起。房內全然寂靜,毫無任何聲響。我沒聽見塞吉的聲音,他沒有打呼。萬一他沒有了呼吸呢?我發覺他散在枕頭上的頭髮,比夜晚更加漆黑。
他一動也不動。
我朝他低下身子,將臉頰貼上了他的嘴唇。沒有任何氣息。
我摸了他的手臂。他的肌膚冰冷,整個人仍然一動也不動。
「塞吉!」我搖晃著他的身體。「塞吉!」我幾乎是大吼著他的名字。
他終於動了。「怎麼了?」
我沒有回答。我的牙齒打顫,並且渾身發抖。
「你發燒了。」他貼在我額頭上的手,感覺涼涼的。
他開燈,下床,帶了一杯水和兩顆退燒止痛藥回來。我吃了藥。
他重新躺下,並且緊緊地摟著我。
我的上下顎鎮定了下來。
聽診器冰冷的觸感令我打哆嗦。我們的家庭醫師如同以往地笑容滿面,他的身上散發出一股好聞的氣味。我大概是得了流行性感冒,沒什麼的。他開給我退燒用的鎮痛消炎藥。而我需要的除了休息之外,還是休息。
﹡
「嗡……嗡……嗡。」我嚇了一跳。我的手機震動,並且閃著亮光。我從跳動的藍色螢幕上看見了一組陌生的電話號碼。
在回撥之前,我就已經知道是她。
﹡
她自我介紹,她是協會的艾里安娜.朱瑟姆。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悲傷。
我下了床,光腳丫底下的鑲木地板冰冰涼涼的。
她問我問題。
我什麼都告訴了她:中風、憂鬱症,以及我爸爸認不出自己。那已不是他了。
我走近客廳窗戶,外頭已經是一片黑夜。我隔著紗窗簾,注意到馬路對面有一道變幻不定的電視機光線。艾里安娜.朱瑟姆嘆著氣。
「如果我沒弄錯的話,令尊並未受到『身體上』的折磨?他沒有接受像是嗎啡、類鴉片之類的三級止痛藥治療?」
「沒有。」
話筒的另一端沉默著。
我屏住呼吸。她就要對我說,很抱歉,但在這種情況下,協會無法幫我的忙了。
我的手心直冒汗,濕漉漉得讓手機幾乎都要滑脫了手。
「您知道的,在法國,自從文森.漢貝爾與香塔兒.施碧兒事件之後,一切就變得困難許多。以前,這種事情不用說,做就是了,然而,現在……」
另一邊,電視機螢幕投射出幾道閃光,想必是槍枝子彈發射吧。
她向我解釋「雷歐納提法」、罰金,以及醫病關係的僵局。
「回到令尊的問題,我們在這裡似乎什麼都不能做。」
對面發出了一連串的閃光。機關槍連射,手榴彈投擲、爆炸,使得乳白色的紗窗簾變得熾白。
「你們得去瑞士。我可以把你們的聯絡方式給與我們有聯絡往來的協會,負責的那位女士很了不起,到時你們就知道了。」
馬路的另一頭,爆炸已經止息,螢幕暗了下來。一定到處都是鮮血、屍體碎塊,以及一種唯有傷者的呻吟時而擾亂的恐怖寂靜。
「別擔心,反正我會陪你們一起去的。」
頓時,我聽見了我爸爸的聲音,說著:反正,我就是不要這個女人陪我們一起去。我的雙腿發抖,我是沒辦法回到床上了。
﹡
我一直處在半夢半醒之間。
偶爾,打開了眼睛,看到手機在身旁,半塞進了蓬鬆的羽絨被裡。這個小巧的黑色手機,看起來就像槍托。
﹡
「啊,是我。
還是要跟你道聲好啦。」
我俯下身想親爸,他微微地撇過頭去。但我才不管呢,還是親了下去。
因為怕感冒病毒傳染給他,所以我一個星期沒來看他。而他不怪我出外旅行,反而氣我生病這回事。
「你在生我的氣嗎?」
「勉強算吧。」
我微微笑了。我喜歡我爸爸說勉強算吧,他自己也知道。
床頭几上有兩盒巧克力和一盆蘭花。
「有人來看你嗎?」
他搖頭,「一點意思也沒有。」
「我有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
他沒有動,可是看起來像是一下挺起了身子。
我把和專員的通話內容說給他聽。
當我向他解釋,這檔事在法國進行的話,風險太大時,他打斷我:
「對誰的風險太大?」
「我。」
哼。他聳了聳肩膀。
「那要怎麼辦?」
聲音聽起來有明顯不耐。
「我正在等某個瑞士的組織打電話來,我們可能得去那裡。」
他抬起頭。
「去瑞士?太好了。」
接著,他打起了呵欠。一個又長又響的呵欠。
呵……啊。
他以前在放假時,經常這麼打呵欠,他會說:「我在放鬆。」
他垂下了頭,閉上了眼。
他那張圓呼呼的臉,有些皺巴巴的。每個寶寶都長得像安卓。
﹡
那名瑞士女士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我想像她應該已經上了年紀。她說法文時,腔調頗重。半身不遂,抗憂鬱藥、尿布,我又開始敘述。一個字一個字咬字清楚地緩慢說著。
當我才準備要說出這句他要我幫他做個了結時,她打斷我。
「所以,令尊想要結束生命,是嗎?」
她說結束生命,而非做個了結。
「喂?您有在聽嗎?」
有啊。
她提議下次到巴黎時,也就是三個星期後,要和我們見個面 ── 首先是我和芭斯卡兒,接著是我爸爸。
好的。
她問我們是否願意幫忙分擔她的車馬費與住宿費,金額是三百歐元。
當然了。
「那麼,我們就約十二月十二日,上午十點,在我住的旅館見了?」
我記下來。
「那麼,貝爾南女士,祝您今天過得好囉。」她掛斷電話。
﹡
我怔怔地看著我的手機。
算一算,我爸爸已經差不多有兩個月沒有打電話給我;我的手機螢幕有兩個月沒有顯示他的電話號碼了。
我按下了那本攤開的綠色書本 ── 我的手機通訊錄鍵。
我爸爸排在第三位,就接在塞吉與我妹妹之後。
06 07 87 08 84
André(安卓)
剎那間,我的嘴裡突然冒出了威士忌的味道。
那是不是七年前,我和芭斯卡兒在我爸爸於加護病房半昏迷時,所喝的威士忌?當時,我們姊妹倆在我住的一間低天花板,室溫也偏低的小公寓裡。我們才剛接到我爸爸因為院內感染併發靜脈炎、「性命垂危」的消息。芭斯卡兒向我坦承,自己的人生中不能沒有他。
﹡
手機螢幕變暗,即將轉為待機模式。我還看得見8的小圈圈,以及「A」上面的尖角。
接著,什麼都看不見了。
就是這樣。
沒有我爸爸的人生,就會像這樣,一片黑暗與靜寂。
我一貫地輕手輕腳進入病房,免得可能吵醒他。我朝病床上前走了幾步,接著猛然停下:欄杆已經放下,床單平坦。沒有人。
「小曼!」
我轉過身。
我爸爸坐著。
他穿著他的深綠(他是這麼說的:似綠非綠 )格子襯衫以及米色褲子。
我眨了眨眼。
有那麼一會兒,我感覺一切又回到了從前。我爸爸會站起來,而我會送他回家。他會踩著略微外八的步伐,在走廊上碎步疾走。當我們下到一樓,他會對我說:「不需要搭計程車,83號公車就可以直接到。」我們會一起笑出來。此時,我的身體沉甸甸的。我將身子往床上一倒,「嘶嘶……」身體底下的防褥瘡床墊開始自動充氣。
我打了個呵欠。
躺平身子,又打了個呵欠。
「你怎麼了?」
「我在放鬆。」
我爸爸開始大笑。
哎,我的爸爸。
﹡
H醫生看法偏向樂觀。她說我爸爸的身體有辦法坐著,目前先坐一小時,再逐漸加長時間。她一邊敲著鍵盤打著診斷,一邊表示:若沒有意外的話,他兩個星期後就可以離開這裡。
我和芭斯卡兒同時挺直了身體。
「是說可以回家去了嗎?」
她搖頭。
不是。他還需要其他養護中心的照顧,她建議我們去一家我們都知道的診所。我媽媽五年前股骨頸骨折時,就是在那家診所進行療養的。
H醫生提議將我爸爸的病歷轉給她的同業J醫生。那位女醫生是診所專員。
她遞給我們一小張紙。
「替我和新任主任T小姐約個時間吧。」
下雨了,可是我不在乎。我哼著歌,走到了公車站前。車來了。「晚安。」公車女司機向我微笑,我刷過了我的悠遊卡。
最後一排右邊的座位是空的。
那是我最喜歡的位置,年長者以及孕婦幾乎不會走到這麼後頭的位置。
我坐了下來,背倚著隔絕馬達的隆起硬殼。
保護層的溫度幾乎是熱的。
抗憂鬱藥發揮了效用。我爸爸好多了,他即將離開伯卡醫院了。
再也沒必要與協會聯絡,也不用去瑞士了。
我閉上眼。
引擎抵著我的肋骨部位,隆隆作響。
一切都會很順利的。
﹡
芭斯卡兒打電話聯絡我爸媽那間房子的大樓理事。如果要在升降機停靠的半層樓與他們的樓梯平台之間裝設樓梯升降椅的話,得先提前組織一個臨時共同所有人代表會。
我與一家醫療器材公司約了時間,要像在伯卡醫院一樣,在浴室與臥房的天花板裝設軌道搬運機。
﹡
我與塞吉趁著聖羅蘭收藏的物品與繪畫作品送到佳士得拍賣之前,一同去參觀這位設計師位於巴比倫路上的公寓。我認真看著眼前的所有東西,我觀察每個人,我嘗了自助餐檯上的每塊奶油小點心。我想要明天能把這一切全都說給我爸爸聽。
﹡
我沒睡,就只是準備著我的敘述內容;我還起身兩次,去記下一些細節。
我一個人在黑暗中咯咯笑。
我相信,一定可以逗他笑的。
﹡
「瑞士那邊沒有消息嗎?」
我都還沒來得及開口對他描述那座庭院。
我沒回答。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在問你。」
「沒有,一直都沒有消息。不過我們正忙著重新布置那間公寓,好讓你可以……」
「別用這事煩我,我不要回去。」
他氣呼呼地搖頭。
「讓我靜一靜。」
我拿起我的包包。
「把刮鬍刀片帶來給我。謝謝。」
在關上門之前,我看見他那小小的身軀,整個裝進了海藍色的大型輪椅裡,淚水不禁湧上了眼眶。
她連轉身也沒有,便直接問起了我爸爸的狀況。
中風,憂鬱症,我把什麼都告訴了她。
從她頸部與肩膀的緊繃程度,我知道她確實在聽我說話。
他要我幫他做個了結。(Il m'a demandé de l'aider à en finir.)
我不確定自己是否於夕陽西下時,在這條散發著尤加利樹與咖哩氣味的小徑上,開口說了這句話。
他要我幫他做個了結……
安娜沒有放慢腳步。
我緊跟著她,距離如此之近,以至於我看見了在她的右肩胛骨下方有一隻小蟲,被她那件天藍色毛衣的羊毛纖維給纏住了,正掙扎著想要脫身。安娜猛然停下腳步,我差點一頭撞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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