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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手徵求有驚喜
第一章 回家
馬車在鄉間的道路上行駛得飛快，清晨的薄霧尚且籠罩在大地上，春日的暖陽剛剛昇起，路邊高大的楊樹在晨風的吹拂下，柔嫩的樹葉子嘩啦啦地作響。
遠處村落裡，炊煙裊裊上升，已有勤快的莊稼人戴了草帽下田勞作，乾淨的空氣裡瀰漫著花朵和泥土的芬芳。
冬寶老老實實地坐在馬車裡，呆呆地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田園風光。倘若是之前，她作夢都想享受悠然的田園生活，然而自她莫名其妙來到古代，穿越成這個叫宋冬凝、小名冬寶的小女孩後，她的神經就處在混亂之中了。
這個身體的原主人──年僅十歲的宋冬寶小姑娘已經死了，準確的來說，是被嚇死的。除了留給她一些記憶，冬寶小姑娘走得悄無聲息，甚至連馬車前頭趕車的陳牙子，都不知道車裡的小姑娘已經換了一個靈魂。
理了一天的工夫，冬寶才理清楚了腦袋中紛繁複雜的頭緒──
宋冬寶為了幫家裡還債，到城裡的大戶王家做丫鬟，因為簽的是活契，只能做最低等的粗使丫鬟，被分到廚房裡幹活。昨天是小姑娘到王家的第一天，換上王家給粗使丫鬟穿的藍粗布衣裳。
這天是王家宴請親戚的日子，按理說冬寶這樣的粗使丫鬟是沒資格進入內院的，然而搬花的丫鬟人手不夠，管事媳婦恰好看到了站在院子門口的冬寶，便叫她過來幹活。冬寶不敢不聽話，跟在最後面，小心翼翼地搬著手裡沈重的花盆進了內院。
進入到雕梁畫棟的內院後，鄉下小丫頭更拘謹膽怯了，放下花盆後低頭跟在別人身後準備出去時，就聽到旁邊有一個男孩子的聲音，不客氣地喊──
「欸，站住！耳朵聾啦？就是那個穿藍衣服的！」
冬寶壓根兒沒想到是在叫她，直到旁邊的丫鬟拉住了她，她才意識到那個聲音是在叫她。左右看了眼，貌似整個院子就她一個穿藍衣服的。
叫住她的是個穿白色錦袍的小公子，頭戴一頂小巧的金冠，看起來不過十一、二歲年紀，細膩白皙的臉，精雕細琢的五官，正背著手看著站在他對面的男孩，同他身後的幾個小跟班一起，笑得不懷好意。
貴氣小公子對面的男孩模樣要大一些，十三、四歲的樣子，藍棉布斜襟袍子，袍子漿洗得乾淨筆挺。在冬寶看來，他已經穿得極好了，然而和對面的小少爺比起來，就差遠了。
冬寶抖抖簌簌地站在那裡，低著頭，心裡怕得要死。把她介紹進王府做事的陳牙子千叮嚀萬囑咐，她只是個幹粗活的，不能進內院，現在她不聽話，進了內院，又被主子發現，闖大禍了！
藍布袍子的小哥兒顯然是氣得不輕，抿著唇站在那裡看著對面一群笑得沒個正形的公子哥兒們，手握成了拳頭。
「你生什麼氣啊？」漂亮小公子輕飄飄地開口了，眼裡全是輕視。「我是好意，看你身邊連個貼身伺候的丫鬟都沒有，大家都是親戚，哪忍心看你們潦倒成這樣？這丫頭……我瞧著和你真是有緣，連衣服顏色都一模一樣，我便做個人情賞給你當房裡人吧！」
高大的少年胸膛起伏了半晌，才冷著一張臉，抱拳說道：「多謝王公子好意，我還有事先走了。」說罷，頭也不回地轉身，大踏步離去。
小公子知道穿藍布衣服的是王家最低等的粗使丫鬟，拿粗使丫鬟給他當通房丫頭，足夠侮辱他了，可沒想到對方居然敢不給他面子。當下，小公子就暴跳如雷了。見冬寶還抖抖簌簌地站在那裡，小公子氣不打一處來，指著她便罵道：「給小爺攆出去！笨手笨腳的東西，看著就礙眼！」
小主子發了話，人肯定是不能再留了。
冬寶被人拖出內院時，終於哭出聲來了，整個人嚇得完全不知所措。管事看她哭得可憐，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人領她走，就好心給了她兩個冷饅頭，讓她在廚房後面的柴房裡待了一夜，等第二天一早陳牙子再來時，冬寶就得打哪兒來回哪兒去。
在現代來的冬寶看來，這實在不算什麼，可對於膽小怯懦的宋冬寶來說，被攆回家無疑是天塌下來一樣嚴重。恐懼和驚嚇下的她竟發起了高燒，沒有撐多久就去了，然後新的靈魂掌控了她的身體。
新來的冬寶很鬱悶，她只不過是現代社會中普通的上班族，睡一覺醒來就傻眼了，她來到了一個陌生的朝代，成了農家柴禾妞宋冬凝，小名冬寶。
陳牙子領走了已經換了內在的宋冬寶，冬寶在王府做了一天的丫鬟後，又回到了她在塔溝集的家。
馬車停下來後，陳牙子撩開了馬車的簾子，對冬寶說道：「下車吧。」
人牙子不是那麼好做的，一次薦的人不好，信譽就會受影響。陳牙子自詡自己是塊金字招牌，冬寶是第一個被「退貨」的，這讓陳牙子臉上無光。當初他是看小姑娘乾淨漂亮，身世又可憐，才肯薦她進王家的，沒想到會出這種事。
然而馬車裡的小姑娘，那麼小就沒了爹，又要當丫鬟給家裡還債，陳牙子想開口罵兩句也於心不忍。
馬車停的地方是村口，河邊一排洗衣服的女人，聽到馬車的聲音，紛紛抬起頭往馬車這邊看。
陳牙子指著那群女人，對冬寶說道：「去吧，妳娘在那兒呢。」
冬寶遲疑著不敢邁步，她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具身體的親人。
見她這樣子，陳牙子以為是小丫頭怕被家裡人打罵，憐憫之下，低聲說道：「回家跟妳奶好好說說，別惹她生氣。」
冬寶被陳牙子推著往前走了兩步後，心一橫，邁開步子往前走。她根本無處可去，倘若不回家，十歲的她只能去當乞丐要飯了。
等冬寶走近了，河邊洗衣服的女人們也認出了她。其中一個大姑娘連忙推了推旁邊正低頭用力捶打衣服的婦人，驚叫道：「秀才嬸子，那不是妳家冬寶嗎?!」
婦人這才抬起了頭，往冬寶這邊看了一眼，立刻變了臉色站了起來，又驚又喜地往冬寶這邊奔了過來。
到冬寶跟前之後，婦人一把抓住了冬寶的手，枯瘦的手背上青筋畢露，急急地叫道：「冬寶，妳咋回來了？」
冬寶看著面前憔悴的婦人，一聲「娘」憋在喉嚨裡，怎麼也叫不出口。
陳牙子走了過來，對婦人小聲說道：「宋大嫂子，真是對不住，王家突然不缺丫鬟了，我就領冬寶──」
話音未落，冬寶就聽到一聲厲喝──
「咋回事?!」
一個乾瘦的老太太氣勢洶洶地往她這邊走，看她的眼神恨不得把她吃了。
冬寶記起來了，這老太太就是她的奶奶──宋老太太黃氏。她錢沒賺到，人卻回來了，可以想見黃氏的心情如何了。
黃氏是十里八鄉裡有名的厲害嘴，幾句話就能把人罵得狗血淋頭。
陳牙子先迎上一步，對黃氏笑道：「大嬸子，這事說來是我的不是，人家王家粗使丫鬟招夠了，所以我只能領著冬寶回來了。」
聽陳牙子這麼說，冬寶對他生出了幾分感激，陳牙子大可以憤慨地指責冬寶不守規矩，惹惱了貴人，丟掉了工作。然而他只說王家下人招滿了，不需要她了，保全了她的名聲。
黃氏黃瘦的臉上不滿至極。「陳牙子，你說人家王家招粗使丫鬟，拍著胸脯保證冬寶去了能上工掙錢，現在錢沒掙到，你說咋辦？」
要是一般人聽黃氏這近乎於訛人的話，肯定要氣得和黃氏吵，然而陳牙子走街串戶，靠的就是和氣生財，因此只笑呵呵地說道：「這事怪我，等下次我再來，保證給冬寶再薦一個工，比王家還好！」
黃氏不滿地瞇起了眼睛。陳牙子是十里八鄉中數一數二的牙子，他都薦不到工，莫非真是簽活契的丫鬟不好找活兒幹？
「那王家要不要簽死契的丫頭？」黃氏問道。
宋大嫂子聞言，立刻撲通地跪到了地上，顫抖著聲音求道：「娘，咱不是說好了，冬寶不簽死契的嗎？冬寶她爹就這麼一個閨女啊！娘，冬寶她爹才走了一個月啊！冬寶還跟人家訂了親，您咋也不能賣了您孫女啊！」
說起死去的大兒子，黃氏的眼圈也紅了，當即罵道：「妳當著外人的面想幹啥？是不是看我兒子沒了，妳就泛那花花腸子了？還有臉說，我兒子就一個閨女，賴誰？妳個不下蛋的雞！滾回家裡去！」
宋大嫂子拉著冬寶就往家裡走，走得極快。
冬寶只看到宋大嫂子破了腳趾處的兩隻鞋在她眼前大踏步地往前邁，像含著極大的羞憤和悲痛，卑微得怕人看到一般。
等走到家門口，宋大嫂子才猛然想了起來，衣服還留在河邊沒拿回來。「冬寶，妳先回去，我洗完衣裳就回來。」
「又洗二嬸的衣裳啊？」冬寶問道。
宋大嫂子點點頭，轉身就要走。
冬寶一把拉住了她。「娘……」喊第一聲出來後，冬寶就覺得順暢了許多。「別給她洗了，她憑啥讓妳給她洗衣裳？」二嬸的大閨女招娣，比她還大上兩歲，洗個衣裳根本不算什麼。
「小聲點！」宋大嫂子急忙說道。「冬寶乖，別亂說話，妳二嬸她不是懷毛毛了嘛」
懷毛毛是塔溝集的土話，意思是懷孕了。
冬寶抿了抿唇。剛開春的天氣，河水冰冷刺骨，洗個衣裳，手能凍掉一層皮。宋二嬸自己不動手，也捨不得親閨女動手，可著勁地欺負大嫂。
二嬸生了大毛和二毛兩個兒子後，自認是老宋家的頭號功臣，現如今又懷了第四個孩子，剛一懷上就什麼活兒都不幹了，連洗私密衣服的活兒都推給了大嫂。黃氏眼裡只有兒子和孫子，對於給她生了兩個孫子、馬上要生第三個「孫子」的二嬸，也高看一眼。
要是原樣給她把衣裳拿回來，二嬸就要鬧，到時候吃虧的還是她們。
「那妳就把衣裳在河裡涮一涮，撈上來就行了。」冬寶貼著宋大嫂子的耳朵說道：「我有法子對付她。」
宋大嫂子鼻子一酸。閨女長大了，知道心疼娘了，不再是之前那個憨憨傻傻的閨女了。
「好，娘知道。」宋大嫂子笑道。「妳先進屋歇著吧。」
「好。」冬寶說道，目送宋大嫂子瘦弱的背影逐漸遠去了。
宋家的院子不小，有朝南的正屋四間，中間一間是堂屋，西邊的小屋子是放糧食的，旁邊的房間是冬寶她三叔的屋子，最東邊的屋子是爺爺和奶奶的房間。
挨著正屋的西廂房有兩間，是冬寶她二叔一家人的屋子，東邊挨著灶房的一間土坯屋子，則是冬寶一家的房間。冬天灶房燒火，柴禾潮濕，煙氣燻人，夏天又熱得厲害，是宋家最差的屋子。
冬寶小時候是和二叔一家各住了一間西廂房的，後來二叔家添了兩個兒子，二叔嚷嚷著住不下，又沒錢起新房子，冬寶一家便搬到了土坯屋子裡，住到了現在。
院子裡栽了兩棵泡桐樹，除了雞圈和豬圈，其餘的地方都被開墾成了菜地。菜地是新翻過的，培上了農家肥，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臭味，撒下的菜種已經發出了嫩芽，在風中微微地搖擺著。
她走之前這些地還沒翻過，這活兒不是她母親幹的就是她爺爺宋老頭幹的，整個宋家就這兩個勤快人了。宋二叔渾身的懶筋，宋二嬸是個「嬌貴」人，宋三叔還在讀書，估計鋤頭在哪裡他都不知道。
「妳咋回來了?!」
一聲略帶尖利的聲音在冬寶耳邊響起。
冬寶抬眼一看，一個穿著粗布夾襖的女孩端著一盆水，從西廂房出來了。女孩比她身量高出不少，頭髮枯黃，兩根細細的辮子，臉上還有不少雀斑。
「大姊。」冬寶打了個招呼後，繼續往前走。
宋家大姑娘宋招娣不樂意了，叫道：「我問妳話呢！妳聾啦？」
冬寶瞥了她一眼。「咱奶知道我為啥回來了，等咱奶回來，妳問她好了。」
在黃氏眼裡，孫女都是賠錢貨，即便宋招娣也不能例外，給宋招娣一百二十個膽子，她也不敢去問黃氏，冬寶為啥回來。
宋招娣悻悻地瞪了一眼冬寶，這才發現冬寶的衣裳是新的，比她身上這件穿了幾年、補了幾個補丁的夾襖好太多了！原先看起來呆傻的冬寶，穿上這身乾淨的衣裳後，白白淨淨的，跟年畫裡走出來的女娃娃似的好看。宋招娣心裡便有些不高興，端在手裡的銅水盆就要往屋旁邊新翻的菜地裡潑過去，她不想走老遠去豬圈那裡潑髒水。
「大姊。」冬寶叫住了她，看著她手裡的銅盆，裡頭不是二嬸的洗臉水就是二嬸的洗腳水，不管哪一樣，冬寶都覺得髒。潑到菜地裡宋招娣倒是省事了，種出來的菜吃到嘴裡她也不嫌噁心？
再說了，菜苗這麼小，這一盆水潑下去，絕對能把菜苗給澆死了。種出來的菜苗不成活，黃氏還不可著勁地罵種菜的宋大嫂子？
宋招娣不耐煩。「幹什麼？」
冬寶笑著說道：「妳要是潑水把菜澆死了，回頭奶問起來，我可說是妳潑水潑死的。」
「妳敢！」宋招娣怒了，長長的臉上盡顯尖酸刻薄。「妳敢多嘴一句，我就擰爛妳的嘴！」
宋招娣自認自己是個有功之臣，原因是人如其名，她給宋家招來了兩個弟弟，如今就要招來第三個弟弟，所以地位超然。在宋招娣的小算盤裡，她僅次於奶奶和她母親，是絕對凌駕於宋冬寶和宋大娘之上的。
冬寶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宋招娣小小年紀就如此尖酸刻薄，實在是深得黃氏和二嬸的遺傳。明明也是個被黃氏欺壓的人，卻還要去欺壓比她更可憐的冬寶。
這會兒，宋二嬸的聲音從西廂房裡傳了過來──
「招娣，水還沒倒完啊？」
宋招娣馬上說道：「娘，冬寶回來了！」
二嬸笑道：「哎呀，冬寶回來啦！到城裡掙到大錢了？」
宋招娣像個狗腿子一樣，哈哈地笑了起來，嘲笑不已。「笨成她那樣還掙大錢？」
冬寶沈了臉。宋招娣不懂事也就罷了，宋二嬸一個成年人擠兌一個十歲的小孩子算什麼？「二嬸說笑話了，我一個小孩子能掙什麼錢？比不了二嬸。」
「妳啥意思？妳說我娘不掙錢了？」宋招娣立刻氣勢洶洶地說道，滿臉的驕傲自得。「我娘生了兒子，妳娘行嗎？」
冬寶心中長長嘆了一口氣，這就是農村長期以來男尊女卑思想在女人身上烙下的烙印，連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都自覺地認為生了兒子的女人地位超然，生不出兒子的女人沒臉見人。
想到這裡，冬寶高聲說道：「大姊說得對，再能掙錢也比不了二嬸能生兒子啊！躺到床上不動彈也好意思支使人伺候吃穿，老母豬下崽下得好也能當飯吃！」
宋招娣氣得滿臉通紅，放下銅盆就要過來追打冬寶。
冬寶眼疾手快地拔了根菜地邊上當籬笆用的木棍，指向了宋招娣。「妳敢打人我就敢敲妳！不怕把臉劃了妳就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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