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導論：一個神秘的國家，真真假假的歷史
以色列是一個很特殊的國家。從公元前63年，哈斯摩尼（Hasmonean）王朝被羅馬帝國滅亡以後，以色列人已經有差不多兩千年沒有自己的國家。但是，1948年以色列又在巴勒斯坦復國，這在世界歷史上，幾乎是絕無僅有的。另外，基督教現在是世界上信徒人數最多的宗教，而基督教原來是猶太教的一派，猶太教的經典就是基督教現在的《舊約》（The Old Testament）。伊斯蘭教的《可蘭經》（Koran）也有許多內容是以猶太教的《舊約》為基礎。這三個宗教可以說是同源的。這三個宗教的信徒，現在佔了世界人口的一半以上。由於宗教的影響力，使得以色列人的歷史和經典，受到與其人口不成比例的關注。而濃厚的宗教色彩，更使得以色列這個國家，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現在世界上大約有1500萬猶太人，以色列和美國各有約500多萬。猶太人在美國有很大的影響力，由於美國是世界上的超強，猶太人的觀點，透過美國也因而大幅度的影響了世局。
我們國人長久以來，在基督教的傳教宣傳之下，以及人們的耳濡目染當中，多少也知道一些以色列人，或者猶太人的故事，特別是以色列人出埃及的故事，更是家喻戶曉。就算沒有讀過這方面的書籍，許多人也看過大導演西席地米爾（Cecil B. DeMille，1881-1959）所導演的電影「十誡」（The Ten Commandments）。在這部電影中，由查爾頓‧赫斯頓（Charlton Heston，1923-2008）主演摩西（Moses），尤伯連納（Yul Brynner，1920-1985）主演法老王拉美西斯二世（Rameses II，約公元前1279-1213年在位）。最近這些年來，許多主張台灣獨立的人，常常把以色列人出埃及，拿來跟台灣獨立建國相比喻，很多人常把摩西、約書亞（Joshua）的名字放在口頭上。於是，誰是台灣的摩西，誰是台灣的約書亞，竟然也變成了一時的熱門話題。
不過，以色列人究竟是離我們很遠的一個民族。他們的歷史對於我們中國人來說，實在是很陌生的。尤其是以色列早期的歷史主要來自《舊約》，而《舊約》是以色列人以神話的方式所寫的歷史和文學，其中真真假假，是學者們到今天還一直在爭論的問題。《舊約》後來變成了猶太教和基督教的根本經典，也成了伊斯蘭教的源頭，因此又摻進了宗教的因素，使得這個問題變的更為撲朔迷離。
但是，如果我們稍微嚴肅一點的來看的話，有關以色列人歷史的問題是有其重要性的。因為《舊約》現在是猶太教和基督教的經典，也基本上是伊斯蘭教的主張，它的影響力隨著信徒人數的增加而大幅擴張。基督教的經典有《舊約》和《新約》兩部分。《舊約》是古代以色列人所寫歷史和文學的彙編。《新約》則是基督教有關耶穌的記載。不過，《舊約》這個名稱，猶太人是不會承認的，他們認為自己的經典是唯一的經典，當然不會同意自己的經典變成了什麼人的《舊約》。所以現在許多學者，把《舊約》稱為《希伯來聖經》（Hebrew Bible）。不過，我們在本書中，為了方便起見，仍然使用《舊約》這個名詞。《舊約》中最前面的五章，猶太人稱為「妥拉」（Torah），也就是「律法書」，或稱「摩西五書」（Pentateuch），是猶太經典中最為重要的部份。這五篇文章是：〈創世記〉（Genesis）、〈出埃及記〉（Exodus）、〈利未記〉（Leviticus）、〈民數記〉（Numbers）和〈申命記〉（Deuteronomy）。猶太人的傳統說法認為這是他們的神耶和華（Jehovah）拿給摩西，由摩西寫下來的。因此，《舊約》「摩西五書」中的故事無論對猶太教、基督教和伊斯蘭教，都是非常重要的。如果，《舊約》中所寫的故事，被發現不是事實，那麼對於這三個宗教來說，無疑都有著天崩地裂的影響。
《舊約》中的故事從上帝創造宇宙開始，接著講以色列人最初的三代祖先，亞伯拉罕（Abraham）、以撒（Isaac）、雅各（Jacob）的故事。然後由雅各的12個兒子形成了12個部落。根據《舊約》的說法，他們先是從米索布達米亞（Mesopotamia）到了迦南（Canaan），後來又到了埃及。出埃及是《舊約》中非常重要的事件，由於出埃及，以色列人的部落，才有了民族的概念，形成了國家。出埃及的故事是說，以色列人因為在埃及受到奴役，後來出了一個領導人摩西（Moses），帶領以色列人從埃及出走。由於埃及法老王不准以色列人離開，於是以色列人的神耶和華帶給埃及許多災難，甚至最後把所有埃及人的長子都殺掉了，逼得法老王只好讓以色列人離開。但是，他們走了以後，法老王又後悔了，派兵追趕，於是發生了摩西排開紅海，讓以色列人通過，卻把埃及軍隊淹死的故事。這些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詳，但是，一般人大概都很好奇的是：在這些故事當中，究竟有多少是屬於真實的歷史，有多少是屬於神話？
由於以色列人是從埃及出走，因此不可避免的，這與埃及的歷史有關。但是，在埃及非常豐富的歷史文獻當中，卻沒有發現任何有關以色列人出埃及的記載，也沒有任何大量以色列人在埃及居住的紀錄。在考古學上，到目前為止，沒有發現任何與出埃及和摩西有關的文物。事實上，除了《舊約》以外，所有中東地區的歷史記載，和考古所發現的文物，沒有一絲一毫有關於摩西帶領以色列人出埃及的痕跡。這就叫人不得不問：以色列人出埃及，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如果我們更進一步探討以色列人的歷史，這問題就更大了。因為以色列的早期歷史，除了《舊約》以外，大多沒有其他獨立的來源。因此，一般人知道的，就只是《舊約》中所說的以色列歷史。這樣的以色列歷史也是過去兩千多年來，西方人所了解的以色列歷史。《舊約》所說的歷史，由亞伯拉罕、以撒和雅各三代祖先開始。雅各十二個兒子的後代，形成了以色列歷史傳說中的12個部落。按照《舊約》的說法，以色列人在離開埃及以後，摩西帶領他們在西乃半島流浪了四十年，在西乃山與以色列人的神耶和華立約，頒佈了「十誡」，要人民遵守。但是，由於摩西曾經得罪過耶和華，因此，他沒有能夠帶領以色列人進入耶和華給以色列人的應許之地迦南。在他死了以後，以色列人由約書亞（Joshua）帶領攻佔迦南。依照《舊約》的說法，以色列人把許多迦南人居住的城池，往往殺得一個人也不剩，然後把搶來的土地分給以色列人的12個部落。這就是過去以色列人進入迦南的征服模式（conquest model）。但是，這樣的說法，跟過去這一、兩百年所得到的考古結果有嚴重的出入。考古的結果顯示，在《舊約》中約書亞的時代，其實並沒有外來民族攻佔迦南的證據。因此，以色列人在迦南地區，究竟是怎麼來的，學者們提出了許多不同的假說和模式（models）。像是和平滲入模式（peaceful infiltration model），農民起義模式（peasant revolt model），游牧民定居從農模式（agricultural resettlement of the pastoralist groups model）等。
按照《舊約》上的記載，以色列人到迦南以後，先是各個部落各自為政，只有在危機出現的時候，才會出現一些領袖人物，來解決這些危機。這些臨時的領導人，在《舊約》上稱為士師（Judges）。前前後後，一共有大大小小12個士師。等到後來外面的威脅越來越大的時候，以色列人覺得需要有一個領導中心，於是開始了以色列人的王國時期。
在《舊約》的記載中，掃羅（Saul）是以色列人的第一個國王。大衛（David）是第二個國王，也是猶大國開國的君王。所羅門（Solomon）是大衛的兒子，他是以色列歷史上第三個國王。大衛和所羅門的時代，按照《舊約》的說法，是以色列歷史上的黃金時代，他們所統治的國家，富有而強大。國境從西乃半島一直到幼發拉底河，跨越了整個巴勒斯坦。過去人們對此是深信不疑的。大衛和所羅門，也成了歷史上的名王，西方國家君主的典範。
在地理大發現以前，基督教基本上是侷限於歐洲的宗教。它傳播的範圍比佛教和伊斯蘭教都要小。但是，在地理大發現以後，歐洲國家變成了強權，對全世界進行帝國主義的侵略，同時也把基督教帶到了世界各地。在文藝復興和啟蒙運動之前，基督教在歐洲國家都有著國教的地位，基督教的經典是神聖而不可侵犯的。《舊約》上面的一字一句都是神聖的，當然，也就沒有人敢說《舊約》上所寫的以色列歷史可能不是真的了。等到西方國家的勢力侵入中東，一些學者開始在埃及、兩河流域，巴勒斯坦進行考古研究。最早到中東考古的學者，大多是一些虔誠的基督教徒或猶太教徒，對於《舊約》是深信不疑的，他們到中東考古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夠藉著考古來證明《舊約》的真實性。但是，一、兩個世紀以來，考古所得到的結果，不但沒有證明《舊約》，反而對於《舊約》的說法，提出了巨大的懷疑。
隨著啟蒙運動對基督教的批判，有一些學者開始對《舊約》的傳統說法產生了懷疑。經過一、兩百年的研究，到了19世紀，以德國學者威爾豪森（Julius Wellhausen，1844─1918）為代表的《舊約》研究者，發現「摩西五書」其實有四個不同的來源，不像猶太人傳統所說的那樣，是由神拿給摩西，而由摩西寫下來的。「摩西五書」其實是在相當晚期，才由一些猶太祭司和文士根據這些不同來源編輯出來的。這就是「摩西五書」著名的「底本學說」（Documentary Hypothesis），也稱為「文獻假說」。
在1970年代以前，研究以色列歷史的學者，大部份都是非常虔誠信仰基督教或猶太教的教徒，他們研究以色列歷史的目的，就是為了要證實《舊約》的真實性。因此，往往有先入為主的觀念。只要有一點相近的證據，還沒有經過嚴格的檢驗，他們認為就證實了《舊約》。可是，最近這幾十年來考古學的進展，跟《舊約》所述不符的證據，越來越多了。最先的時候，是大家不再相信以色列三代祖先的故事是真的歷史，到後來大家也認為摩西和出埃及的故事沒有歷史根據，到了1970年代以後，甚至連掃羅、大衛和所羅門這三個以色列最初國王的記事，也有許多學者開始懷疑了。過去認為《舊約》的篇章，特別是「摩西五書」，都是在很早的時代就寫好了的，現在學者們越經過考證，認為它寫成的時代越晚。有些人認為是在波斯時代才寫成的，有的人甚至認為是到了希臘統治時代才寫成的。
到了現在，在研究《舊約》的學者中，幾乎已經沒有人會相信以色列三代祖先亞伯拉罕、以撒、雅各的故事，是真的歷史了。摩西帶領以色列人出埃及的故事，大多數學者也都認為不是真的，只有少數非常保守的學者才會相信在這些故事當中，也許還有一些原始核心可能是事實。最近，就連大衛與所羅門的王國，究竟有沒有存在過，也變成了一個嚴重的問題。即使真的有這樣的國家，它的領土範圍到底有多大？有多麼富有？真的像《舊約》中所說的那樣，有一個非常富強，而且領土範圍很大的國家嗎？這些過去不成問題的問題，現在都成了嚴重的問題。《舊約》中所記載的以色列人歷史，究竟有多少是可靠的？它們有多少是真實的歷史？有多少是屬於人為的製造？
由於《舊約》是猶太教和基督教的主要經典，也是伊斯蘭教《可蘭經》的歷史來源，《舊約》出了問題，對於這三個宗教影響之大，自然是不言可喻的。近年來，學者們對此有非常多的爭論，在歐美社會上，也變成一個非常引人注目的議題。
基督教在鴉片戰爭以後，第四度傳入中國，西方傳教士把基督教傳統的說法，介紹給了中國人民。《舊約》中的歷史是猶太人的歷史，猶太人對我們中國人來說是一個遙遠的民族，他們的歷史對我們來說，實在是很陌生的。最近這一百多年來，由於各種原因，基督教的經典一直沒有受到國人嚴格的檢驗，許多人囫圇吞棗，以為《舊約》中所說的都是真的。由於《舊約》的研究，牽涉到學術工作，即使在歐美國家，一般人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在我們中國人中間，自然就更少了。
在本書中，我們盡量從客觀的立場出發，就事論事，以歷史的眼光，來介紹學術界對於這些問題的研究成果。我們探討的議題包括以色列人的創世傳說，以色列人祖先的故事，摩西帶領以色列人出埃及，約書亞帶領以色列人征服迦南，以色列與猶大這兩個國家的歷史真相，猶大國滅亡以後，猶太人被擄到巴比倫的經過，他們中間有些人回到巴勒斯坦以後的經歷，一直到猶太人的國家被羅馬帝國滅亡。這些經歷總結了《舊約》中所述的以色列人歷史，我們希望還給以色列歷史一個真實的面目，也希望能對有興趣的讀者有所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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