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橫跨大西洋,關於參戰的父親和留在家鄉的兒子之間的故事。
戰爭場面逼真駭人,人物角色性格鮮明。
「我們不是在那座山嶺揚名立萬,就是粉身碎骨。」──《伊里亞德》
當安格斯的大舅子──他妻子的哥哥──在前線失蹤時,安格斯決定自己也上戰場,以便找回情同手足的艾賓。投筆從戎的時候,安格斯以為自己可以待在倫敦,也就是在後方,發揮他的藝術長才,擔任製圖員就好,未料,他卻被編進永遠缺員的步兵團,手上拿的不再是畫出生命的粉彩筆,而是結束生命的手槍。
同時,他才13歲的兒子賽門.彼德在家鄉的日子也很難捱,他挺身捍衛德國籍的本地學校老師,因為這個小漁村的眾人都被悲傷所撕裂了。或是,不得不拋開過往,開創新生活,正如安格斯的妻子本來是生性浪漫的小婦人,但當家中的男人缺席時,她一肩扛起家族事業,並且做得有聲有色。
以如史詩般的宏偉,如畫般的優美筆觸,P. S. 達菲揮灑了一個關於一次大戰的故事,關於那些永遠被改變的生命,不管是上戰場的,或留在家鄉的,他們的生命從此都不一樣了。
也許上帝之所以安排這個舞臺,只為了成就這一幕戲──好提醒我們,在最黑的暗夜裡,光明仍然存在。
作者簡介:
P.S.達菲(P.S. Duffy)
居於美國明尼蘇達州羅徹斯特。她曾在加拿大新斯科細亞省航行過三十五個夏天,她的家族與該地的淵源可回溯到一七五四年。她擁有蒙特瑞康考迪亞大學(Concordia University)歷史系學士及明尼蘇達大學博士學位。在與神經相關的溝通疾患領域耕耘二十五年後,現在她除了替梅約診所(Mayo Clinic)撰寫神經科學稿件,也同時從事創意寫作等等。本書是她的第一部小說。
譯者簡介:
謝佳真
自由譯者,近期譯作有《你並不特別》(平安文化)、《別找到我》(臉譜)、《新手主管調校聖經》(李茲),小說類譯作有《肢解記憶》(臉譜)、《沒有別人,只要我們》(木馬)、《坦柏頓暗影》(皇冠)、《殘酷天才》(三采)等。賜教信箱:oggjbmc@gmail.com。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多虧達菲建構的周全細節,兩組故事都躍然紙上──再怎麼微不足道的角色都有鮮明的性格;情節緊扣著刻畫入微的捕魚生活和壕溝戰爭;她耐心地扶植角色陣容,造就了一部出奇精彩的小說。此外,在航運與戰場上命運未卜的未知疆界,跟角色們摸索走過衝突、失落、變局、重建彼此情感並在最後拾回自我的心路歷程,恰恰形成深刻的隱喻。
──《書單》重點評論
達菲令人讚嘆的第一部小說將戰爭場面寫得逼真駭人,以周詳的細節,描寫緊密的袍澤情誼以及纏著他們不放的回憶。總結一句話……歷史小說愛好者及戰爭故事迷絕不容錯過;高度推薦。
──《圖書館雜誌》重點評論
達菲優美地呈現自然的地貌及情感的風景,手法新穎,鮮活地披露戰爭轉變一個人的威力。細膩的人物及精心設計(但照樣出人意表)的情境使這部小說成為來勢洶洶的出道作品。
──《出版人週刊》
達菲……了解人類行為的細微處,以及歷史上較大的打擊對社會留下的印記。在《無人地帶的製圖師》中,她把這些複雜的線索都編成了一個引人入勝的故事。
──《華盛頓郵報》,Frances Itani
名人推薦:多虧達菲建構的周全細節,兩組故事都躍然紙上──再怎麼微不足道的角色都有鮮明的性格;情節緊扣著刻畫入微的捕魚生活和壕溝戰爭;她耐心地扶植角色陣容,造就了一部出奇精彩的小說。此外,在航運與戰場上命運未卜的未知疆界,跟角色們摸索走過衝突、失落、變局、重建彼此情感並在最後拾回自我的心路歷程,恰恰形成深刻的隱喻。
──《書單》重點評論
達菲令人讚嘆的第一部小說將戰爭場面寫得逼真駭人,以周詳的細節,描寫緊密的袍澤情誼以及纏著他們不放的回憶。總結一句話……歷史小說愛好者及戰爭故事迷絕不容錯過;高度...
章節試閱
序曲
男孩哈哈笑著,在浮雲下的寧靜灰色海面上,聽父親唱著一首海中魚兒都攀在海草樹上的滑稽老歌 。這時,一圈圈的太陽光波突破雲層,掠過水面,直射到他們船上。他父親沒有唱下去,停止划船,環顧四周。男孩也不再晃盪位子底下的兩條腿,跟著張望。輕風拂亂他的頭髮。他們周遭的水面給陽光一照,此時拍擊得並不有力的水波舞動便一覽無遺。那水舞迷惑住感官,時斷時續的漣漪充盈開闊水域上的一切,除了水舞,別無其他。
他父親收起兩隻磨得光滑的沉重船槳,木槳的聲音便隱遁到船上。灑落在船底板上的陽光是金色的。瑩瑩生輝的海面明燦無比,兩人都移不開視線──盪漾的水波、閃爍的光芒,彷彿要將他們吸入其中。他父親將男孩拉進懷裡,始終沒有從銀色海面移開視線。男孩在父親的長腿中間轉個身,一隻小手擱在父親的膝蓋上。他父親伸出一條胳臂圈住他,從手部感覺到男孩的心跳。
天地間只剩下輕晃的船和舞動的水。所有的時間──過去、現在、未來──聚合、擴張、再四散。邊界不復存在,也沒有喪失邊界的恐懼。
男孩想伸手捕捉水波的舞動,卻更想永遠輕倚著父親粗粗的毛呢上衣,讓父親的手貼在他的胸膛上。
他們就這麼一動不動,直到一陣遼闊的微風吹過船,而他父親輕聲說:「我們目睹了上帝的美,偶然遇到了神。」或許那只是他的想法。或許他其實沒說半個字,只有微風捎來清新,水色重拾蔚藍,波浪變大,不再波光粼粼。他拿起船槳,塞進木製的槳架。男孩轉身,蹦著跳回自己的位子。他父親以流暢的長划動作操槳,又一次唱起了海裡的魚兒都攀附在海草樹上。
一
一九一七年二月一日
法國 西方戰線
安格斯.麥葛拉斯解開軍用大衣的鈕扣,倚著河岸上僅存的一棵樹。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河。下游不遠處,一個二等兵站在及腰的河水中,捧著一塊香皂用一力握,香皂便向上射出,四、五個大兵撲過去抓,嘩啦啦摔成一團。他們的制服、軍靴、步槍疊成一堆,放在一排高矮不一的焦黑樹木殘幹旁邊。在稀薄的晨光下,一縷縷的輕煙從冷冽的河面升起,偶爾吞沒士兵,令他們白色的手臂和軀幹時隱時現,看來宛如幻夢。
軍用列車的車頭停在河上的低矮石橋上。他們啟程一天後,車頭便顛簸著在那裡停擺,無法或不願繼續行駛。車軌平嵌在一望無際的平坦原野上,通往位於東東北方的戰線。安格斯掀開袖珍型的舊指南針確認方位,其實呢,他只是圖個心安,看完又收回口袋。據他猜測,他們很快就得改成行軍,車頭還在橋上呢。
趁著車頭仍在修理,大兵們漫無目的地在列車附近打轉,嘴裡埋怨行程被耽擱,內心的感恩卻絲毫不打折扣。同時慶幸突如其來的好天氣。他們在五天前越過英吉利海峽,踏上法國領土,抵達勒阿弗爾附近一個滿地泥巴的營區,營房裡老有穿堂風,多數人索性就不洗澡了。河裡那些大兵是因為接受挑戰才下水的。一個阿兵哥喊著「讓我受洗、祝福我吧!」涉入水中。跟在他後面噗通跳進河裡的人則大叫:「媽呀,凍死人了!」在列車上的高級軍官扳著一張臉,一再喝著隨身酒瓶裡的酒。
河裡的大兵跟在橋上為他們喝采的人,都跟安格斯一樣是新兵。他們在英格蘭的營部受訓,然後打散分配到現有的其他營。多數人要到第六十一營報到。唯獨安格斯一個人雀屏中選,重新分發到皇家新斯科細亞高地團第十七營,遞補一位亡故的中尉──跟他從軍以來見識過的各種命令相比,這道人事令並沒有更胡來。若說如今成為麥葛拉斯中尉的安格斯學到了什麼,那就是世事難料。他千算萬算,也算不到自己會成為步兵軍官。
半懸在已知世界與全然未知之間的安格斯,凝視著天光與水霧的交互影響、朦朧的邊緣、空白的空間,以及河濱的無聲渦流。上方的天空轉為像蒙著薄紗的灰色,一陣細雨飄落。他仰起頭,閉上眼睛。
雨。過去幾個月的大小事件都發生在雨中。雨水將載運他到英格蘭的運兵船甲板淋得滑溜溜,斜雨一陣陣打在營地的營帳上,就是在營帳裡,他第一次拿步槍,適應步槍的重量和長度,穩穩地持槍,在營帳裡,他訝異地發現自己是神射手。也是在營帳裡,他毫不訝異地察覺衝向填滿乾草的粗麻袋,將刺刀刺進麻袋濕透的內裡很痛快。
雨與憤怒。雨與懊悔。安格斯帶著高特少校給一位奇澤姆上校的公文到營部報到,公文上說安格斯將擔任製圖員,安格斯便以為一切萬無一失。他會在倫敦。在後方。但奇澤姆沒聽過高特的名號,也不缺製圖員,就把安格斯編進永遠缺員的步兵團。「步兵團?」難以置信的安格斯彷彿陷入深淵。
「你耳朵又沒聾。」奇澤姆的副官厲聲說。「你大可在戰場上畫你的地形圖。同時,步兵團可以借重你的其他技能──那些你即將學會的技能。」
他確實跟第一百八十三營的其他人,在令床褥潮濕笨重、軍服濕透、營區泥濘的滂沱大雨中,學會那些技能。他們告訴他,這樣正好提早適應前線的環境。
在安格斯得知自己當上中尉那一天,雨水不斷滴進少校桌子旁的水桶。「你的學歷另一回事。」少校嘆息。「你念的是神學院,畢竟不太符合軍隊的傳統,反正這場戰爭的一切都不符合傳統。這是公民軍隊,我們──」
不能太挑剔?
「我要說的是基於你的年齡和成熟──以及你一向都當船長的事實,是什麼船來著?貨船嗎?」他用筆敲敲桌子。
「是的,長官,新斯科細亞省,近海商船。」安格斯回答。其實他可以補充是小小的雙桅帆船,船員就三個人,沒什麼了不起。
「我知道你本來要當製圖員。」少校咳一聲,放下筆,又拿起來。「哎,你看起來頭腦很清楚。個性穩重,教育背景良好,坎貝爾中士認為你是中尉的適當人選,我同意他的看法。」
坎貝爾?牛頭犬坎貝爾推薦他?就在那天早上,坎貝爾在圖表架匆匆擺出幾張血淋淋的照片,以令人作嘔的細膩畫面呈現刺刀的功能以及應有的威力。將人開腸破肚,跟刺穿乾草靶子根本是兩碼子事啊。坎貝爾最後說那些是協約國將士的照片,弟兄們便義憤填膺地揚言復仇。安格斯垂著頭,默然無語。唷……原來你是小孬孬啊?坎貝爾揶揄他。安格斯識相地不應聲。笑他是小孬孬還是最客氣的侮辱。
「怎麼樣?」少校不耐煩地問。「給你當中尉。你覺得如何?」
安格斯無話可說。中尉跟小兵一樣是砲灰──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們要帶兵衝鋒,死者不計其數。他的教育背景完全不符合戰場的需求,但他都三十四歲了,確實有點年紀。「成熟」是婉轉的說法。他覺得如何?他覺得錯愕又害怕。一個人究竟要怎樣,才會萌生奪取別人性命的願望?
唯一能說的是:「謝謝長官,我會全力以赴,為團部爭光。」
「是是是,那當然。」少校說,視線回到文件上。然後又直視安格斯的眼睛,說:「我相信你會的,麥葛拉斯。」
安格斯在外面搖搖晃晃的階梯上站定,卻沒有少校的信心。他豎起大衣的衣領來抵禦濃霧。「麥葛拉斯中尉。」他輕輕重說一遍。那一夜的雨以冷雨的節拍,穩定打在蘿拉李號的畫布上。雨勢令船頭激起波浪,波浪起起落落,呆板的浪湧聲化為反複迸發的悔恨。
升官三週後,他在倫敦休假,雨停了,剎那間天空一片清朗。四面八方的黑傘統統放下,抖一抖、摺好。大家綻出笑容,灰色石板上微微反光的水漥映出天空的淡青,以及一個孩童手裡英國國旗的紅、藍、白色。安格斯不費吹灰之力,就在酒吧裡以速寫重現那個景致,連片片段段的倒影都沒有遺漏。他跟軍官同袍說,他要記住藍天的樣貌,免得日後看不到,大家還覺得他好笑。那幅畫是炭筆畫。
現在,弟兄們凍得蹦蹦跳,用軍毯擦乾身體,安格斯任憑記憶中的色彩與天空的倒影吞沒他。他放縱自己回溯到更早之前──回到聳立在山坡上俯瞰海灣的白色房屋,還有屋子後方的低矮棚屋、松節水的刺鼻氣味、貂毫畫筆在凹損的馬口鐵罐子裡轉動、濺到顏料的地板。接著,回憶轉往山坡下的石灘,灘上披掛著退潮遺留的海草,赫蒂.艾倫就在那裡,髮絲在風中飛散,她倚著一塊大岩石看賽門.彼德輕鬆地打水漂,石頭在水面彈了三下、四下、五下。再往外就是蘿拉李號,船正在停泊處上下晃動,明亮的船身在長長的夕陽餘暉映照下閃閃發光。
這些是美化的畫面,每個都是。安格斯心裡有數。畢竟,他處理這樣的畫面。他能作畫、能賣畫。也做過那樣的事。不論是否經過美化,那些畫面裡的柔美如洪水洶洶湧現──這些脆弱的記憶片段連遠方微弱的砲火聲都碰觸不到──直到柔美淹沒了他,然後記憶旋轉散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未經修飾的畫面。畫面中,他的父親頹然坐在桌子前,不懂安格斯怎麼會背棄他。
安格斯猜的沒錯,車頭修不好。他們必須行軍。他跟其他人一塊步行十五哩路,到鐵路的一個卸載點,到的時候又累又餓。他們得知不出一小時就會有另一列開赴戰線的運兵車。大塊的麵包和水果蛋糕分發下來。一個姓穆勒的年輕士兵摔倒在地──大家覺得他是體力不支,不然就是吃掉太多水果蛋糕。但他熱燙燙的,在發燒。
擔保會來的列車果然來了。他們在走道清出一塊空間,讓穆勒躺下。安格斯扶著他喝自己水壺的水,吩咐人拿條毯子墊在他的頭底下,然後在一個悶聲不響的年輕上等兵旁邊找到空位。列車轟隆行駛。安格斯掏出香菸,抽出艾賓的照片。他幾乎每次見人都亮出照片,已經習慣成自然,同時說:「見過這個人嗎?」他不曾打聽到任何消息,覺得自己好像跟照片的邊緣一樣破爛。在倫敦時,他總算買了一個裝照片的皮套。別人會端詳照片,問他:「這是你兄弟嗎?」安格斯會耐心說明:「是我的大舅子。」安格斯比艾賓高一個頭,深色頭髮,眼睛顏色也較黑,長得根本不像無憂無慮、皮膚白淨的艾賓,但說他們是「兄弟」或許確實一樣精確。照片裡的安格斯拿著繩索,和艾賓並肩站在蘿拉李號的甲板上。有個美國來的攝影師,名叫克萊因,他身穿西裝,領帶歪了,擺弄著相機和三腳架拍下這張照片,還照了一堆斯納格港跟眾島嶼的相片,準備製成風景明信片。那時安格斯剛從雅茅斯返航,正將船繫在梅德碼頭上,這時艾賓信步過來。攝影師當場要求艾賓入鏡。艾賓萬分樂意地跳上甲板,將安格斯的水手袋甩到肩頭上,擺出海員終於打道回府的姿勢,但其實艾賓是蹩腳的水手,動不動就暈船。就這樣,艾賓笑嘻嘻的,安格斯則撇著嘴笑。攝影師想多拍幾張,提議出航,並且要求由艾賓掌舵。你也一塊來,他稍後才想到對安格斯說。艾賓爆出大笑。我看我們請你喝一杯好了,艾賓建議。這樣比較安全,相信我。攝影師滿口答應。還有一張更好看的肖像照,那是艾賓一年後的戎裝照,但安格斯選擇隨身攜帶的照片是這一張。
他將照片收回口袋,回想艾賓在運兵船的登船通道上豪情萬丈地揮舞手臂,劃出大大的弧型,而那股熱忱從他抵達前線的第一封家書起就消失殆盡。他還想起了即將許下作戰承諾的艾賓.韓特。
「我要從德國蠻子的手中救回世界。」他抬起下巴,在一九一五年韓特家族挨挨擠擠在赤斯特共進的禮拜日晚餐上說。「我昨天簽字入伍了。」他撥亂身邊同父異母弟弟的頭髮,但一瞥見父親的眼睛,神情立刻正經起來。坐在桌首的阿莫斯.韓特挪一挪龐大的身軀。眾人停止談話。「好,兒子,你去吧,」阿莫斯慢慢地說。安格斯瞄一眼自己的父親鄧肯.麥葛拉斯,他坐在桌位下首,孩子氣的臉孔轉為陰霾。
阿莫斯用火腿似的拳頭捶桌子,捶得幾個盤子彈起,蘋果酒濺出。「以上帝為證,去吧!把他們統統轟進地獄!」他站起身。「敬艾賓!為我們爭光!」他舉起酒杯,看看在座的人。「敬大英帝國、上帝和國王 !」他吼道。
鄧肯斜斜拿著鹽罐,在桌上轉動鹽罐。赫蒂.愛倫在椅子上靠向椅背,活像挨了一槍。其餘的每個人,包括小孩,都舉起杯子。站起身。「為元首與國家而戰!」他們說:「敬艾賓!」艾賓歪著頭,跟著起身說:「敬加拿大!」將酒一仰而盡。
安格斯拉住赫蒂的手。她的手軟綿綿垂在身側,但她沒有回握安格斯,並在大家聊起戰爭話題時抽出她的手,這時燉肉和蔬菜正好端上桌,一個個盤子沿著長桌分遞下去。
坐在阿莫斯對面、在桌子另一頭的艾爾瑪.韓特,告退去廚房。安格斯發現她倚著桌面,指節發紅的雙手按在臉上,頭低低的。「不用在意我。」她說,在安格斯進廚房時推開椅子,站直。「我一會兒就沒事了。」她是個魁梧的女人,骨架子寬大,個子也高。她望著窗外,溫吞吞地摺一條毛巾。「我或許不是艾賓的親生母親,願上帝讓她的靈魂安息,可是……」
「艾賓可以照顧自己。」安格斯說。
她聳起肩膀。「我還以為……他在育空、在西部的日子過得夠好呢。」她搖搖頭,對上他的眼睛。「我倒是想知道,赫蒂會怎麼樣──她哥哥要上戰場?艾賓想過沒有啊?還有阿莫斯。萬一艾賓有個三長兩短,阿莫斯會怎麼樣?你沒看過以前他晚上來抱還是小嬰兒的他們,他小心得不得了,總是先把兩隻手的髒東西都刷得乾乾淨淨,才會碰他們。綁好他們帽子的繫帶……」
阿莫斯.韓特的粗手指撥弄著帽子繫帶的畫面,令安格斯說:「戰爭很快就會結束的。」
「聽說是下個聖誕節前吧?」她滿懷希望地看他一眼。「還是那是他們去年說的?」
「是去年說的,但要不了多久,戰爭就會落幕。」
「對。早在年紀小的男孩們成年之前。」她振作起精神,說:「好了。你來廚房做什麼?」
「只是要拿一支叉子。」
她擦擦鼻子,打開櫥櫃抽屜。「嗯,我馬上可以滿足你的需求。你的要求一向不多,安格斯。」她將一支叉子放在他的手心,彎起他的手指,讓他的手指蓋住叉子。
那天深夜,返回斯納格港的家裡後,安格斯看到澤布.莫拉許的卡車停在山腳下,艾賓跳下車,從容地順著路走向屋子──在月光照亮的海面映襯下,他是一道黑影,直到漆黑的雲杉在他背後擋住海面。他試圖想像艾賓穿著軍服的模樣,卻無論如何想像不出艾賓向軍事管理低頭,是的長官,不是的長官,成為軍隊最底層的小兵。
一小時前,在樓上的走廊上,赫蒂.愛倫抱著楊.弗萊德,讓他的頭靠在她的肩膀,一邊拜託安格斯說服艾賓改變心意。他已經簽字從軍了,安格斯告訴她。木已成舟。她求他無論如何試試看。在他們結縭十三年裡,她始終是艾賓的好妹妹,一如她是安格斯的好妻子,安格斯認為這是他們婚約的一部分,是他必須付出的代價。
當艾賓跳上門廊,安格斯舉起擱在腳邊的蘭姆酒,隨著令人滿意的啵一聲,拔出軟木塞蓋,整瓶遞給他。他們的酒杯空盪盪地擺在門廊欄杆上。「你要從德國蠻子手裡拯救我們啊?」安格斯說。
艾賓長飲一口酒,揩揩嘴,笑嘻嘻的。「總要有人出面啊。」他說。「我猜赫蒂睡了吧。」
「你指望她來拯救世界嗎?」
艾賓促笑一聲,又倚著欄杆說:「晚飯後,她就不肯跟我說話。我早上再找她。她會回心轉意的。」
「我看不太可能。這次大概不行。總之,管那麼多幹麼?你醉了嗎?」
「是啊,也許吧。我跟哥兒們喝了幾杯。」他點了一根菸。
「跟誰喝?」
「維吉爾,還有喬治.馬瑟。反正,我們早晚都要入伍的。我們沒有家累。不去很難說得過去。不能眼睜睜看著德國人的鐵蹄踏遍全歐洲,把歐洲收歸己有,看在老天份上。英國有危險。」
他們聊起戰爭局勢,以及戰場上那些他們認識的人。接著,艾賓仰起頭,對著夜空揮了一下香菸。「這就是未來的趨勢,大時代。我要參與大時代。」他停口,轉頭看安格斯。「別說你家的老頭子讓你反戰了。他變成和平主義者了吧?」
「變成和平主義者?他一向都是啊。你明明知道的。」
「我一直認為,對他來說,『和平主義者』只是反帝國的另一種說法。」
「並不是。或許吧。以目前的輿論來看,抱持這兩種想法都很危險。」安格斯給自己點一根菸。「至於我,我不反對戰爭,只反對你參戰。」
序曲
男孩哈哈笑著,在浮雲下的寧靜灰色海面上,聽父親唱著一首海中魚兒都攀在海草樹上的滑稽老歌 。這時,一圈圈的太陽光波突破雲層,掠過水面,直射到他們船上。他父親沒有唱下去,停止划船,環顧四周。男孩也不再晃盪位子底下的兩條腿,跟著張望。輕風拂亂他的頭髮。他們周遭的水面給陽光一照,此時拍擊得並不有力的水波舞動便一覽無遺。那水舞迷惑住感官,時斷時續的漣漪充盈開闊水域上的一切,除了水舞,別無其他。
他父親收起兩隻磨得光滑的沉重船槳,木槳的聲音便隱遁到船上。灑落在船底板上的陽光是金色的。瑩瑩生輝的海面明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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