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搭計程車回家的路上，葉鈞硯一直盯著手機螢幕。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可能只是五分鐘，螢幕上的訊息顯示為已讀，幾秒後，螢幕上冒出了對話框，裡頭的文字是：『抱歉，回覆晚了，剛才沒注意到訊息。』
對方的語氣一貫彬彬有禮，葉鈞硯唇角微揚，看了一眼外頭黯淡的天色，很快地回道：『沒關係。對了，你是在外面吃晚餐嗎？』
『嗯。』對方簡單地回應，順手傳來一張圖，圖上是一盤看起來色香味俱全的美食，顯然是在哪裡的西式餐廳用餐，『你呢？還沒吃飯？』
『正在回家路上。』葉鈞硯想了想，『等會去便利商店買東西吃。』
那頭沉默了一陣子，才道：『還在跟你的同居人吵架？』
對方這麼問是有原因的。直到幾天前，葉鈞硯都還在與男友同居，那個人是營養師，手藝也相當不錯，如果不是完全抽不出時間，大抵都是由男友親自下廚，而葉鈞硯則坐享其成。
這一任男友身上有種讓人難以抗拒的感覺，非要說的話，兩人一起生活的感覺不壞，甚至有點像一般的小家庭……他對那種溫暖家庭的氛圍向來難以抗拒。
不過，這樣的日子早在前幾天就劃下了句號。
『分手了。』葉鈞硯不以為意，『交往一年大概就是我的極限吧。』
男友平日性情開朗，但在某些地方卻顯得異常執拗，尤其喜歡關注葉鈞硯與什麼人來往，不僅要求他與性向相同的其他朋友斷絕關係，而且還一再窺探他的隱私，而這恰巧是葉鈞硯最無法容忍的事情。
他們因為這件事多次發生爭執，重複著吵架和好吵架的循環，最後葉鈞硯實在是疲於應付，索性提出了分手。因為公寓租賃契約上寫的是葉鈞硯的名字，於是男友選擇在隔天收拾了東西離開。
『別這麼說，你們只是不適合彼此罷了。』對方傳來訊息，『我要離開餐廳了，晚點再聊。』
葉鈞硯發去一個笑臉，看著對方簡潔的文字，一時也不知道心中是什麼滋味。
他的手指在螢幕上滑了幾下，目光停留在對方的名字上，只有一個錦字，不過葉鈞硯稱呼對方時，向來都是叫阿錦。
兩人相識於五年前，彼時葉鈞硯剛從大學畢業，ＭＳＮ還十分流行，葉鈞硯自然也不能免俗，再加上剛與女友分手，察覺自己似乎對同性更有好感，但又無法提起勇氣獨自前往同性戀酒吧，最後選擇在網路上交友。
阿錦便是他在那時認識的人。
他們兩人最初是在論壇裡的閒聊區認識的，熟了之後交換了ＭＳＮ，開始避開論壇裡的其他網友，私下聊天。
有一陣子，葉鈞硯曾經覺得阿錦可能對自己有意思，不免有些沾沾自喜。
不過到了後來，他一次都不曾從對方那裡接收到挑逗或曖昧的訊息，也沒有稍微裸露身體展現線條的照片，而對方也不曾對他做出類似的要求，他才能真正確定，這個叫阿錦的人是真的在交朋友，不是藉由交友的名義尋求上床的對象。
想通這一點，葉鈞硯有點驚訝於這世上竟還有這麼潔身自好的同性戀，又有點鬱悶。
他曾經多次問過阿錦，能不能給他一張照片，並且信誓旦旦保證不會外傳，然而阿錦一次都不曾答應，語氣也完全沒有商榷餘地。
『你該不會是女的吧？』葉鈞硯開玩笑道。
『怎麼可能。』阿錦傳來一個微笑的表情符號，『不過如果這樣想會讓你比較能夠接受的話，就當作是這樣吧。』
這個玩笑當然是隨口一說，其實葉鈞硯很清楚，對方肯定是男人，他暗暗觀察對方許久，完全找不到任何破綻，也不像是裝出來的。
兩人的友誼從最初的論壇閒聊到交換ＭＳＮ，在ＭＳＮ停止服務後，兩人又交換了E-mail與Line，這段友誼便順利地延續了五年。
網路上的阿錦性情溫和，什麼都可以聊，因此不必擔心沒有話題的窘境，有什麼問題找對方商量時，也能得到一些有用的建議，因此葉鈞硯與對方一直相談甚歡。
從對方言行無意間流露出的些微資訊，葉鈞硯勉強能建構出對方的模樣，年紀可能跟他差不多，或者更大一些，從事的行業應該不必與人喝酒應酬，而且是比較靜態的職業，有定期運動的習慣，家境應該也不錯。
還有，對方似乎是不戀愛主義。
這幾年間，葉鈞硯換了幾任男友，長至一年，短則幾日，從來不缺男友候補人選，而阿錦卻一直維持單身。
然而葉鈞硯詢問對方要不要碰面，卻總是被委婉地回絕，顯然對方對他沒有意思，但從他的觀察，阿錦不僅沒有男友，也不會隨便約人過夜，完全是一副禁欲修道者的姿態。
『積了那麼多不會不舒服嗎？』葉鈞硯故意問道。
然而阿錦卻對他的這句話無動於衷，答得簡潔，『不會。』
因為對方實在過於神祕，葉鈞硯忍不住開始想像對方禁欲的理由，諸如因為外在條件而屢屢被拒絕，或者身體其實有什麼難以啟齒的隱疾，或者崇尚柏拉圖式的戀愛……
他問過阿錦有沒有找人一夜情，對方也只是道：『沒興趣。』
葉鈞硯暗地裡覺得阿錦可能是處男，但並沒有將這句話說出來。
有一陣子，他察覺到自己可能有點迷戀阿錦，每天下班後第一件事就是傳訊息給對方，而對方每次都在一分鐘內就有了回應。
葉鈞硯起初以為對方也同樣重視彼此之間的來往交流，後來才發現，這多半是自己自作多情，對方之所以回訊息回得那麼勤快及時，可能只是出於個人習慣與禮貌而已。
既然阿錦沒有進一步發展的打算，那葉鈞硯當然也不會強求，所以他試著與別人交往，重複著交往分手交往的循環，直到今天。
要說他已經愛上了阿錦也未必，但對阿錦有好感，重視身為朋友的對方，這些卻是不容置疑的。
葉鈞硯回到家中，看著空蕩蕩的客廳，不禁歎了口氣。
他在沙發上坐下，從塑膠袋裡拿出剛才在便利商店買來的飯糰，俐落地拆開包裝後，配著無糖綠茶吃了起來。海苔還算脆，但裡頭的飯有些過軟，配上微妙的泡菜燒肉餡料，雖說不能定義為難吃，但也稱不上美味。
葉鈞硯三兩口吃完幾個飯糰，起身脫下襯衫與長褲，踏入了浴室沖澡。
片刻後，他從浴室裡出來，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手機，果不其然，阿錦的訊息顯示在螢幕上——『在嗎？』
『剛才在沖澡。』他一邊擦拭頭髮，一邊回道，『你呢？到家了？』
阿錦傳來一個笑臉符號，『我今晚沒有別的事情，你要是想傾訴失戀的痛苦的話，可以找我。』
對方的言語一如以往地體貼，葉鈞硯擦拭頭髮的動作停了下來，愣愣地瞧著螢幕。
失戀的痛苦……雖然並非不存在，但難受的程度也沒有自己想像得那麼強烈，追根究底，不過是因為不夠喜歡而已。
所以在男友——前男友——與自己起爭執時，葉鈞硯選擇的並非包容或退讓，而是毫不猶豫地與對方吵架，因為他不想妥協，也不願妥協。
『其實也還好，沒有那麼難過。』他想了想，又補了一句，『畢竟都已經過了好幾天，心情也調適得差不多了。』
『是嗎？』對方似乎還是很擔心他，『不管怎麼樣，都可以跟我商量。』
『嗯。』葉鈞硯停頓了一下，主動開啟新的話題，『說到這個，下週似乎有聚會，你會去嗎？』
他所謂的聚會，是某個限定成員為男同性戀的聊天群組發起的聚會，葉鈞硯跟阿錦都是其中的成員，有時群組會舉辦一些類似聯誼的活動，廣邀成員參與，葉鈞硯也去過幾次，前一任男友就是在那裡認識的。
『我不會去。』
就像他預料的一樣，阿錦還是拒絕了。
『你是害怕見光死嗎？』
『不是。』
『你長得不堪入目？』
『不是。』
『你有社交障礙？』
『不是。』
『那到底是為什麼？』
葉鈞硯實在是很好奇問題的答案，忍不住追問。但在他問出這句話後，阿錦卻沉默下來。
他想了想，終於還是決定說實話，『我們認識五年了，我卻連你的臉孔都沒見過，當然我可以理解，你想把網路上的一切跟現實中的事情切割開來，但我不想只當你存在於網路上的朋友……我想在真實生活中認識你。』
對方依舊沉默。
『也許這麼說你會覺得很唐突，不過你不想跟人上床，不想有超過友誼的來往，這些我都可以理解，也不可能勉強你，不是嗎？』葉鈞硯打字道。
他說出這些話時，其實並不抱持著太多希望，因為他明白，阿錦大概是不會同意的，但即使會被拒絕，他還是想再說一次。
倒不是他非要與阿錦發展什麼關係，只是在兩人友誼日漸增加的基礎上，他漸漸無法滿足於現狀。
對方向來神祕，很多事情都不會說出來，而葉鈞硯什麼都會與對方說，包括與陌生人上床的感想，長此以往，不免有種失衡的感覺。
雖說兩人的友誼維繫了五年，但這份關係並沒有想像中牢固，一旦阿錦將E-mail位址與Line的帳號全數汰換更新，葉鈞硯就完全失去了與對方的聯繫，而這並不是他能樂見其成的情景。
『你真的想要見我？』
出乎意料的是，對方的回答跟他想像中的一口回絕截然不同。
『當然，我們都認識五年了，一直只靠網路聯繫不是很怪嗎……』他忍不住這樣回應。
這又不是像在網路遊戲裡，有什麼夫妻名分，所以面臨見面時害怕對方幻滅而百般推託；他們壓根不是情人，見面也不可能損及彼此友誼，況且阿錦向來神祕，似乎對於見面完全不感興趣，葉鈞硯不知道該如何揣測對方的想法。
『不要去聚會，我們單獨見面吧。』阿錦拋來這樣一句話。
葉鈞硯呆住了。
在他愣住的瞬間，很快地，螢幕上又跳出了新的訊息，『如果你能保證看到我的時候不會立刻轉身離開，我就答應跟你見面。』
回過神來，他才注意到自己已經做出保證，與阿錦約好了時間地點，螢幕末端只留下了一句「晚安」，接下來便沒有新訊息了。
葉鈞硯忍不住思索，阿錦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難道說對方對於外表相當自卑嗎？不，從阿錦往日的談話之中可以得知，對方對此絕對沒有自卑感，所以刻意要他做出那種保證的理由便更值得深思了。
如果不是對外表沒有自信的話，葉鈞硯實在想不出其他理由。
他想了很久，終於得到了一個答案：阿錦可能是他現實中認識的人？
假若是這個理由的話，倒是能確認對方為什麼遲遲不肯與他見面，還要他做出那種保證。葉鈞硯在腦海中排查著自己認識的每一個人，但那之中完全沒有人能跟阿錦對上，就連分毫相似也沒有。
他想到最後，乾脆就不想了，反正等到見面當日，一切都會水落石出。
葉鈞硯倒是不擔心阿錦會不會認不出他，畢竟早在幾年前還在使用ＭＳＮ的時代，他就已經給對方看過自己的照片了。
有一陣子他想試探阿錦對自己有沒有超乎友誼的意思，甚至還傳了一張半裸的照片過去，沒有露臉，下身只用毛巾遮擋，不過對方對於這種照片的反應依舊平淡，葉鈞硯不免有點挫敗。
然而，在幾年來多次婉拒之後，阿錦竟然答應與他見面，葉鈞硯心中不免湧出某種古怪的情緒，真要說的話，那可能是愉快之類的心情。
如果葉鈞硯的自覺再多一些，就能明白自己此時的期待早已超出與朋友見面的程度，這件事對他來說並不尋常。
但葉鈞硯這時卻沉浸在期待的情緒中，什麼都沒有察覺，在打了個噴嚏後，才匆匆放下手機，用吹風機吹乾頭髮。
距離約定好的時間還有幾天，然而葉鈞硯想著要與阿錦見面的事情，一整天都心神不寧，別人跟他說話時，往往是慢了幾拍才反應過來。
倒不是說他沒有任何期待，只是能讓阿錦答應見面，對方應該也是願意在現實生活中認識他的。他們兩人在網路上共同認識的人其實一點也不少，但那之中完全沒有人見過阿錦長什麼樣子，人人都知道阿錦十分神祕。
也不乏有人故意去撩撥阿錦，想邀約對方一起過夜，但阿錦從來都是婉拒，要不然就是不回應，顯然並沒有要在網路上結交男友或想方設法找人排解欲求的意思。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葉鈞硯才能與阿錦成為朋友。
一般來說，與同樣性向的人做朋友很正常，但他們同樣喜歡男人，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對對方生出超乎友誼的感覺，那反而會毀了彼此的友誼，所以葉鈞硯的朋友通常是他不感興趣的類型，他覺得只有這樣才能維持友情的純粹。
就他的猜想而言，阿錦大概也是這麼想的，所以這五年間連照片都不曾給他或任何人，畢竟交朋友實在沒有必要過分關注對方的外表。
葉鈞硯忍不住猜想，對方到底是什麼樣子？
他知道自己的心情有些矛盾，一方面希望阿錦不是他喜歡的類型，那樣就可以一直當朋友，但另一方面，如果阿錦是他喜歡的類型，或許也可能會有進一步發展……
想著這些瑣事，葉鈞硯收拾好東西，準備下班，離開公司。
上車的瞬間，手機響了幾聲，他取出手機看了一眼，簡短地回覆了幾個字，隨即回家換下西裝，只穿了簡單的T-shirt與牛仔褲，接著開車前往酒吧。
這間酒吧位於巷子裡，沒有招牌，也沒有店名，是一處圈內人熟知的地點，裡頭的客人也多是葉鈞硯的同類。
他推開門時，瞧見吧檯處一個纖細的身影正在與酒保攀談，走過去在對方身旁坐下，與他向來熟稔的酒保不用多說，便為他準備好他慣喝的調酒。
葉鈞硯道謝過後，才對身旁的人道：「怎麼突然找我出來喝酒？」
身旁的人撩了撩一頭長髮，塗抹過化妝品的面容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隱隱有幾分風情萬種的意思，「你說呢？」
「我怎麼知道。不如你直說吧，表哥。」葉鈞硯喝了一口調酒。
「說了多少次，不要叫我表哥，要叫表姊！」對方不滿地抗議。
這個戴著假髮，穿著一身小洋裝，腳踩高跟鞋的人，正是葉鈞硯的表哥，沈一寧。
多年以前，沈一寧因為喜歡穿女裝的嗜好被家人發現，又不肯改正悔過，最終被姑父趕出家門，從此再無音訊。
幾年後葉鈞硯也因為性向問題被迫與家人斷絕關係，來到這個城市工作，沒幾天就在某次圈內聚會上巧遇這個小時候經常跟他一起玩的表哥。
從小親近的表哥忽然變成這副雌雄莫辨的模樣，葉鈞硯一方面有些愕然，一方面也終於明白姑父姑母以及所有的親戚為什麼對表哥總是一個字也不願提。不過，表哥有這種癖好對他來說倒不是什麼大問題，兩人很快便重新建交，也時常相約吃飯或喝酒。
「是，我知道了，表姊。」他無奈道。
表哥對自己的本名向來排斥，覺得太過平凡，打從開始獨立生活以來，便一直穿女裝，還為自己取了一個花名「君君」，美其名曰：這樣可愛的名字與本人更加相稱。
對於這一點，葉鈞硯不予置評，不過沈一寧在穿女裝與化妝方面的技術確實不錯，走在路上時也常有不明真相的直男前來搭訕要電話，除了說話聲音稍低之外，其他方面都無懈可擊。
「難道你又跟姊夫吵架了？」
「什麼姊夫？醒醒吧，你沒有姊夫！」沈一寧神情不悅地糾正道。
「那現在跟你同居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前男友。」沈一寧賭氣道。
「……你們又在鬧分手了啊。」葉鈞硯歎息道。
他喝了一口酒，倒也不是特別擔心。
第一次得知表哥與情人吵架鬧分手時，他才剛進入這個圈子，對此十分緊張，生怕表哥受到傷害，哪知道沒過幾天就和好了，好像先前的爭執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情重複了太多次，葉鈞硯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其實他跟所謂的姊夫（或者說沈一寧的情人）並不熟悉，只是見過幾次，也沒單獨說過幾句話，從沈一寧口中知道對方的工作似乎有點複雜，經常跟酒店打交道，出門也會有不只一名小弟跟著，換句話說，肯定不是什麼一般的工作。
不過在葉鈞硯見到對方時，對方的外表看起來雖然有點凶，對待沈一寧卻極有耐心，儘管沉默寡言，但對於沈一寧總是十分包容，所以他們兩人分分合合，卻至今都還在一起。
「我就不問吵架的原因了，反正肯定是雞毛蒜皮的小事。」葉鈞硯隨意道。
根據他的經驗，再過一段時間，最遲到酒吧營業時間結束，沈一寧的情人就會親自過來接人了。
因為他的這句話，沈一寧哼了一聲，倒是沒有開口抱怨，只是神情中多少有點不自然。
葉鈞硯猶豫了一下，向沈一寧說了自己與人約在週末見面的事情。他有一個交情深厚的網友，沈一寧一直知道，他將這件事說出來，也是想知道對方的看法。
「見面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們該不會是約在飯店見面吧？」
「不是。」葉鈞硯失笑，「你在想什麼？我又不是為了那種事才約他見面……」
「如果真的一點都不想上床的話，你約他出來做什麼？」沈一寧露出帶著調侃的笑意，「只想知道長相的話，交換照片就好，何必多此一舉大費周章？」
對方說得有道理，葉鈞硯不禁沉默下來。
要說自己什麼期待都沒有，那肯定是騙人的，但要說他想與阿錦上床，那也不完全正確……他愈想愈是煩躁，索性將杯中剩餘的調酒一口氣喝光，又請酒保再調一杯酒。
「不管怎麼樣，做好萬全準備就是了。」沈一寧翻找著皮包，取出一小罐東西遞給他。
「這是什麼？」葉鈞硯愣了愣。
「防狼噴霧。」沈一寧唇角揚起，「除此之外，保險套潤滑劑之類的東西也要帶著，以防有突發的情況，這些事不用我多說吧。」
葉鈞硯頓了頓，還是將防狼噴霧還給了對方，「這個就不用了。」至於其他的東西，就算不會派上用場也可以事前準備好，畢竟確實可能有突發的情況，也可能什麼都不會發生，但有備無患終究不是什麼壞事。
「話說回來，你跟那個網友不是認識好幾年了嗎？他是什麼樣的人？」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葉鈞硯聳肩，「他很神祕，在我認識的網友之中，從來沒有人跟他見過面。」
他想到這裡，又記起阿錦那句「保證看到我的時候不會立刻轉身離開」，一時之間，不免有點焦慮起來。
到底是什麼樣的理由能讓對方說出這些話，實在難以想像，但要他因為這種模糊的顧慮而放棄與對方見面的機會，葉鈞硯又做不到。
很快地，週末就到了。
葉鈞硯早早起床，晨浴過後站在衣櫃前，在長久的猶豫不決之後，最後還是穿了自己平時慣穿的T-shirt與牛仔褲，匆匆出門赴約。
用餐的地點是由阿錦決定的，葉鈞硯事前訂好位置，抵達時才發現自己來得太早，在服務生的帶領下來到位置上坐下，喝了幾口檸檬水，隨即望著門口的方向發呆。
不知道對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他很好奇。
時間鄰近中午，進入店裡的客人也愈來愈多，但那之中完全沒有一個人像是阿錦，距離約定好的時間差不多只剩下五分鐘了，對方遲遲沒有到來。
忽然身前傳來一陣聲響，精神緊繃的葉鈞硯嚇了一跳，過後才發覺是手機的訊息提示音。
——抱歉，路上發生了一點意外，可能會晚十分鐘到，你要是餓了可以先點餐，不用等我。
這段話一如以往地體貼，在確認對方不是有意拖延後，葉鈞硯的心情也放鬆下來，回了對方一個ＯＫ的貼圖後便放下了手機。
雖說阿錦那樣建議，不過葉鈞硯還是沒有立刻點餐的打算，而是招來了服務生，請對方替他加水。
大概是因為過不了幾秒就要看一次手錶的關係，葉鈞硯總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慢，明明只是十分鐘，卻像是過了一週，漫長得難以置信。
這時門被推開了，一名高中生走了進來。
不是阿錦……他有些失望地想著，無意識地多看了進門的高中生一眼。
高中生穿著附近明星男校的制服，衣著整潔熨貼，頭髮不長不短，髮型也相當清爽，身高跟他差不多，當對方跟門口的服務生搭話時，葉鈞硯才看到對方的正臉，一時之間，心中不禁感到驚豔。
高中生的長相十分出眾，是飽受大多數少女與一部分男性青睞的俊美外貌，似乎只要稍微修飾一下，就可以直接在青春校園電影內擔任主角，就連那一身平凡無奇的制服也顯得好看起來。
不過，大概是因為還在發育時期，高中生的身材並不算十分厚實，而是修長的類型。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不是自己偏好的類型。再說年紀也太小了。葉鈞硯沒有看太久，很快便挪開了目光，看了一眼手錶。
就在這時，有人在他對面的位置坐下，葉鈞硯下意識抬頭望向對方，而後愣了一愣。
剛才在門口與服務生攀談的高中生正坐在他面前，凝視著他。
「你……」
葉鈞硯才想問對方是不是坐錯了位置，隨即又想起阿錦那一句「保證看到我的時候不會立刻轉身離開」，霎時整個人僵住了。
他沉默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喚道：「阿錦？」
高中生點了點頭，似乎有些緊張，「嗯，我就是阿錦。」
葉鈞硯這時的心情堪稱五味雜陳，好像有一座火山在他胸腔裡突如其來地爆發，令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這五年來在網路上與他相談甚歡的人居然還是高中生？這怎麼可能！
如果以對方現在的年齡倒推回去，豈不是說五年前他認識對方時，對方還在讀國中？過了幾秒，葉鈞硯回想起自己跟阿錦的聊天內容，臉色更是陣青陣紅。
因為一直以為彼此是同年齡，或者歲數相差不多，他在阿錦面前從來是百無禁忌，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跟陌生人一夜情的事情說過，跟男友床上不合的問題也說過，更不要說他還曾經傳自己的半裸照給阿錦看……
「這……」
「什麼？」高中生凝視著他，似乎在等他說完下文。
「這五年來我一直在猥褻未成年人嗎！」他忍不住叫道。
「也不算吧。」阿錦似乎有點窘迫，「我不在意。」
……你不在意可是我在意啊！葉鈞硯簡直想要立刻挖一個洞鑽進去，這樣就不用面對阿錦與現在的尷尬處境了。
不過對方還是高中生的話，倒是說明了不少問題，比如談到性事時，對方雖然不會迴避，但也不會多說自己的經驗，提到工作或職場的話題時也是含糊其詞，導致葉鈞硯一直誤以為阿錦是普通上班族。
「完全不像啊。」他仔細端詳眼前的少年，「你在網路上跟我聊天時，根本無法感覺到你其實是高中生。」
「大概是因為我比較早熟。」阿錦笑了笑，彷彿有點難為情，「還好你沒有見到我就轉身離開。」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葉鈞硯下意識問道。
「我跟你想像的完全不同，而且又還是高中生，一般人都會覺得受到欺騙而生氣吧。」
葉鈞硯仔細想了想，雖說確實相當吃驚，但他並沒有因為這件事生氣。
網路上結交的朋友本來就是這樣，如果不給照片，也不約出來見面，誰知道螢幕那頭與他打字聊天的究竟是什麼人；葉鈞硯充其量只是沒有預料到對方還是高中生，所以有種受到驚嚇的感覺。
片刻後，他終於冷靜下來，想起了應該要自我介紹。
「我的本名叫葉鈞硯，你呢？」
「我叫季錦和。」
少年朝他笑了笑，似乎是敏銳地察覺他的態度轉變，於是態度鬆懈下來，神色間蘊含的一絲緊繃也隨之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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