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
01
跪在昂宿神殿中央，男祭師、女神官坐在我面前。
這名祭師的年紀很大了，至少七十多歲，而且一副剛從戰場上回來的樣子。他的鬍子焦了好幾根，臉上一塊一塊的烏黑尚未洗掉，灰色長袍沾滿了汙垢。
女神官則是四十歲上下，穿著昂宿神殿女神官的長袍，鮮紅布料點綴著金色線條，背後有個大大的月亮圖騰。外表眉清目秀、氣宇軒昂，但是眼角的魚尾紋出賣了歲月的痕跡。
在他們兩個面前橫躺著的是大長老，還有一大群祭師佇立一旁，蘇舞、蘇蝶則是跪在我旁邊。
大祭師非常冷淡地道：「蘇舞、蘇蝶，妳們擁有箭翎紋節點，已經不是我昂宿神殿的人，為什麼還在這裡？」
蘇舞、蘇蝶緊閉著嘴，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見狀，旁邊的祭師馬上幫她們說話：「大祭師，是我們自願要幫她們的，跟她們兩個一點關係都沒有。」
大神官也冷冷地說：「她們不來求你們，你們能幫忙？」
祭師們頓時沉默，蘇蝶害怕地拉著她姐姐的衣服。
蘇舞硬是抬頭挺胸，昂起脖子，「是我求他們的！大祭師，為什麼我們昂宿神殿的人被欺負了，你不但不幫我們出頭，還把我們逐出神殿？」
大神官喝斥道：「蘇舞，注意妳的身分。」
大祭師盯著蘇舞，同樣無情地道：「箭翎紋是種宿命，既然妳的節點被開啟，表示妳與昂宿神沒有緣分。妳有妳的道路與宿命要去完成，昂宿神殿不是妳的歸宿。」
蘇舞別開臉，倔強的表情上充滿著不甘心與憤怒；蘇蝶低著頭，用眼角偷瞄了我一眼。
說完，大祭師就不跟兩姊妹對話了，轉而把目光投到我身上。
「紫月‧傲魂，你擅自開啟我們神殿神官的節點，還殺了我們的祭師長老，神殿必須執行死刑處決你，沒有意見吧？」
大祭師人老了講話也非常霸道，好像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完全不給人轉圜或討論的餘地。
「等一下！這姊妹倆是別人帶來給我畫妖的，我當初根本不知道她們是昂宿神殿的神官；至於那個什麼長老，我完全沒有對他出手，是他自己跑進我的意識被震死了，關我什麼事？」
大神官蠻不講理地說：「怎麼死的神殿一概不管，我們只在乎死在誰的手上。」
「哇靠，這還有道理嗎？」
大神官往前走了一步，由於我跪在地上的關係，這個高度正好對準她的小腹，抬頭就看到一對豐滿的胸部正對我逼近。
「既然你清楚我們的規矩，做好死亡的心理準備了嗎？」
「巧語，別大意。他可是紫月‧傲魂，釀月流掌門，精神力一定異常強大。」
聞言，本來要靠過來的大神官停下了腳步。
雖說我一個箭翎紋節點都沒有，論單打獨鬥，我可能連蘇舞、蘇蝶都打不過。但是我們畫妖師為了入侵別人的意識，精神力都鍛鍊得非常強大，否則祭師長老也不會一踏進我的意識就被震死。
話說回來，我畫妖都是入侵別人的意識，從未讓人入侵我的意識，到底我的精神有多少威力，自己也不是非常清楚。
名為巧語的大神官反問：「那該怎麼辦？難道用最野蠻的方式處決他？」
大祭師一陣沉默。
蘇舞突然說道：「大祭師，蘇舞有一個請求，想請大祭師讓我操刀主祭這個男人。」
「哇靠，不是吧？妳也太狠了！」我瞪著蘇舞就說。
蘇舞眼角掛著淚水，「是你害我被逐出昂宿神殿，我不殺了你，難洩心頭之恨。」
「姊姊？」蘇蝶看著自己的姊姊。
就在這時，雷亟斯大搖大擺地走進昂宿神殿，一身水藍色的戰甲晃動，一踩入神殿就讓人感受到氣勢翻騰。
「哈哈哈哈，昂宿神殿也想學我們雷神駒用武力解決事情嗎？」雷亟斯氣沉丹田，厚實的聲音傳送過來。
一時間，神殿裡面所有祭師都轉去對雷亟斯行禮。
雷亟斯站在大祭師面前，非常有禮地鞠了躬，「剛剛沒有好好拜見，失禮了。雷神駒隊長雷亟斯，奉拉米特王的命令參見大祭師。」
大祭師點點頭，輕描淡寫地問：「拉米特王還好嗎？」
「陛下重傷卻無性命之憂，何況有大祭師大人在前線為拉米特王分憂。」
「那就好。」大祭師接著問：「那群狐狸退了嗎？」
雷亟斯點點頭，「那群狐狸趁機南下偷襲我們空港，這次進退無路，死傷慘重。」
大祭師嘆了一口氣，「唉，他們損失慘重，我們的損失也不小……不僅要重新蓋起塔台，修復毀損的部分恐怕少說都要花上三個多月。」
雷亟斯還想講什麼，但是大祭師早已緩緩起身，擺了擺手，「算了，我這就去見陛下。先把他帶下去，三天之後公開處刑。」
話才講完，雷亟斯立即問道：「請問大祭師大人，公開處刑由我們雷神駒執行，還是神殿執行？」
大祭師慢條斯理地回應：「人是你們抓的，可他觸犯到神殿的禁忌，因此由神殿執行處決、雷神駒護衛。若有意外，雷神駒可以出手。」
話一講完，旁邊兩個祭師就把我拖走了。
我出了昂宿神殿，照樣被扔進那輛該死的鐵殼車，皇輿獸不知道朝哪個方向飛奔，將我撞得鼻青臉腫。
當我再次被扔出，只見一大堆穿著水藍鎧甲的雷神駒站在一個小房子前面。
我像米袋那樣讓人扔進了小房間，接著走進了十多個雷神駒。
他們對我拳打腳踢，我只能抱著腦袋，拼命地縮起身體躲在房間角落，試圖用掩蓋一點點受到攻擊的部位。
雷神駒踹了我將近五分鐘才忿忿不平離去，臨走之際，一個男隊員還朝我身上吐了一口口水，「媽的，你什麼東西？就你這貨色還要我們用戰艦換？嘖，宓兒的仇我們現在幫她報了。」
話講完了，他們也離開了。
我一個人躺在地上，總算看清楚自己被扔到怎樣的地方。
這是約莫五坪大小的房間，裡面連最基本的廁所都沒有，簡單來說是僅有四面牆的空蕩蕩小黑房，落魄到這種地方，能暫時只挨揍不要命，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呼……」我喘著氣，心想還好沒有鏡子，不然一定會看見自己超級狼狽的模樣。
又過了十分鐘，我確定沒有人監視我之後，才拿出了項鍊上的玉典。這是小榖交給我的玉典，如果有危險可以捏斷，它會發出訊號告訴小榖我在哪裡。
「啪。」
我捏斷了玉典，隨後氣力放盡地昏迷過去。
02
三天之後，推開房門的是蘇舞、蘇蝶，她們身上穿著雷神駒的鎧甲，一左一右地將我從地上架起。
「妳們是來救我的？」
蘇舞冷然回答：「是來殺你的。」
蘇蝶生氣地看著我，「神殿不要我們了，所以我們加入雷神駒。這回要抓你出去，在拉米特中央公開處刑！」
蘇舞接著講道：「我會親手送你上路。」
「我說妳們兩個講不講道理？我身為畫妖師，上門的客人我能不接嗎？」
「問題就出在這理，你怎能當畫妖師當得如此理所當然！」蘇舞對著我咆哮。
我聳聳肩，面露無奈，「不是我想的，當初哪知道畫妖師是什麼啊？師傅這樣教，我就這樣學，天知道學了什麼？而且畫妖是激發人體潛能，到底哪裡違法呢？」
「你還不懂嗎？」蘇舞瞪視著我，答道：「就是因為有你們這種人，國家內部才無法掌握資料。很多沒有登記的人，利用自身的箭翎紋到處為非作歹，國家沒有他們的登記資料，自然無法派出相對應箭翎紋的高手捉拿，結果造成許多人死亡──這些都是你們一手造成！」
「我的大小姐，話不能這麼說……箭翎紋本身不是壞東西，我只是幫他們開啟節點，怎麼用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不然我問妳，太虛、閻羅、滄海劍孤這種角色的箭翎紋有登記在案嗎？」
蘇舞被我頂得講不出話。
我隨後提高音調說道：「真正的強者你們不敢登記，或者說他們不屑登記，但你們也不能怎麼樣，便欺負我們這些畫妖師。而且看我手無縛雞之力，就把我關進小黑房裡揍一頓，是嗎？」
蘇舞沒說話，蘇蝶則是看著我的臉，「誰揍你了？」
我瞪了蘇蝶，惡聲道：「還能有誰？不就是你們雷神駒！」
蘇蝶沉默了。
我持續講述著：「更何況……雷神駒也不是這麼乾淨。妳們姐妹倆既然穿著這身鎧甲，難道不知道雷姆利亞大陸的龍族會消失，全都是雷神駒做的？你們國家研發出人龍混血的技術，創立龍族，這是人道的事情嗎？」
聽我一說，蘇蝶訝異地看著她姊姊，「龍族？混血？有這種事？」
身為姊姊的蘇舞知道得比較多，當下就反駁道：「那是姆帝國先弄出了什麼人狐族，混血的概念也是從他們先開始的！每次在戰場上，我們都因此吃虧，雷神駒才開始大肆搜捕龍獸。」
此話一出，我訝異地問道：「所以雷神駒是龍族的事情，在雷姆利亞幾乎是公開的秘密？」
蘇舞沉默了。
這時候，門外傳來宏亮的聲音，喊道：「蘇舞、蘇蝶，妳們到底還要跟他聊多久？時間到了，雷亟斯隊長與王族都等著呢。」
「知道了。」蘇舞連忙回應。
我站直了身體，甩開兩姊妹的手，「不用拉，我自己會走！只是妳們想清楚，我死了，天底下的畫妖師也不會減少。而且妳們真的不喜歡身上的節點，我可以幫妳們全部洗白。」
蘇舞隨即問道：「洗白？真的嗎？」
我沒有回答她，抬頭挺胸地走出該死的小黑房。
03
這一天的拉米特下著傾盆大雨，門口的兩名雷神駒看到我出來，毫不客氣地推了我一把。
大雨中，我的衣服瞬間濕透。
仔細一瞧，小黑房位在拉米特城鎮中心的大噴水池旁，當我一走出來，等著我的是臨時搭建的木頭高台。
高台上坐著五個女神官、五個男祭師，他們手上統統拿著權杖，高台中央畫了類似那天在昂宿神殿看到的月亮圖騰。
上台的時候，我看了人群一眼，察覺小榖就站在其中。
我知道她會來，這一點我非常清楚，只是她來了又能怎樣？
儘管大雨連綿，看熱鬧的民眾仍然超過了三千人，空中有雷神駒居高臨下地監視，就連高台下面也有一整隊的雷神駒護衛。
光是看得到的衛兵就讓人無奈，不知道附近還有多少看不見的狙擊手呢？
小榖不過是八個節點，今天她如果隨便出手，馬上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在重重戒護下，我緩緩走上高台，最被押到十名祭師、神官面前。
這十個裝模作樣的傢伙看到我上來，手上的權杖就往台上一踱。
「碰。」
地上的月牙放出光芒，我的腦袋彷彿被什麼東西敲到一樣。
高台底下的雷亟斯平淡開口，不得不說他的箭翎紋非同小可，那聲音乍聽跟平常講話沒兩樣，每個字卻清楚地送到在場群眾的耳朵裡面。
「今天，是我們雷神駒獲得重大勝利的日子。在我國神殿的全力配合之下，我們拿下了窩藏於亞特蘭提斯的最大畫妖師，也是全世界三大畫妖師之一的釀月流畫妖師，紫月‧傲魂。」
「轟！」
霎時間，天空劈下一道焦雷，這種被萬眾注目的感覺爛透了。
雷亟斯持續講道：「為了跟提供線報的神殿緊密配合，儘管人是雷神駒抓的，執行死刑則是由神殿的十位神官、祭師動手，請大家拭目以待。這是給全國畫妖師的嚴重警告，就算是你們心目中有如神一般的釀月流，在我們雷神駒的追緝底下，仍要束手就擒。」
大雨滂沱，全場鴉雀無聲。
我被雨打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依然可以看到小榖手按長劍，似乎隨時準備衝上來。
雷亟斯辭嚴義正地說：「最後，不管是畫妖師或什麼人，只要有人膽敢打神殿祭師、神官的主意，就是跟我們雷神駒過不去！不管戰事怎樣吃緊，不管前線戰火多麼激烈，我們都會穩定後方，絕對不會讓任何宵小有機可趁！」
他大義凜然的話一講完，雨勢變得更大。
天空的雨猶如被人往下倒一樣，底下觀眾全縮擠在雨傘底下，而拉米特的排水系統將雨水快速地往城外導引。
雷亟斯冷冷下令：「行刑。」
這一瞬間，小榖本來要衝上來，然而左右兩邊的雷神駒瞬間靠攏，銅牆鐵壁般的水藍色鎧甲人牆就從地上沿伸到空中。
這種陣勢一擺，他們擺明告訴那些打算衝上來救我的傢伙，你們最好打消這個念頭。
同一時間，圍在我身邊的十個傢伙猛地站起，用力把權杖往高台一震。
「咚。」
我腳底下的月牙亮了，一股撲天蓋地的氣流逆捲上來，十個意識居然同一時間擠進我的腦袋。
那種感覺非常難受，好像有人一口氣拿了十個大漢堡往你嘴巴塞，不管你吃不吃得下去，反正統統擠進你的喉嚨，還不讓你拒絕。
那一瞬間，高台底下很多人紛紛別開了臉。
他們知道，一口氣有十個人的意識擠進你的腦袋裡面，下一秒便是腦漿迸裂、肚破腸流的慘況。
可惜讓人失望了，我沒有第一時間就死掉，咬牙忍耐這十個該死的傢伙闖進我的意識，再居高臨下地望著台下群眾。
處在我意識內的幽暗空間，那十人就站在我的腳底下，每個手裡都拿著金黃權杖，男左女右地圍成一圈。
其中一個的眼神裡面終於露出懼怕，他看著我，顫抖道：「這……這……」
旁邊的女神官指著我面前一根一根又黑又大的鐵條，說：「不要怕，『牠』被關起來了，而且看起來非常虛弱。我們一起上，絕對可以擊殺！」
「說得好！那妳上，妳走前面！」
「為什麼是我？你去，你是男人耶！」
「神官、祭師平起平坐，平常妳們說男女平權，為什麼碰到這種東西就是男人走前面？」
「是不是男人啊？竟然跟女生計較誰要走前面！」
我不耐煩地別開臉，「吵死了。」
這下我也驚訝了，我的聲音不是我的聲音……不對，該說我的聲音還是我的聲音，只是被放大了數十倍，乍聽之下非常有威嚴，還帶著不容忽視的權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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