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八萬字的挑戰
一、八萬字論文
（一）至少八萬字的不成文要求
法律的碩士論文到底要寫多少字？一般有個不成文的認知，學生不該把碩士論文當成「一篇論文」寫，而是當成「一本專書」來寫。那麼，一本專書應該寫多少字，就沒有標準答案，但一本書，起碼也應該有五個章節，第一章緒論和第五章結論也許可以寫短一點，假設緒論寫八千字，結論寫二千字，那麼第二章至第四章，若每章至少一萬字，整本「專書」五個章節，至少應該四、五萬字。
可是現實上，碩士論文通常都不只四萬字，而會寫超過100頁。若每頁為800字，那麼碩士論文，至少就應該有八萬字。八萬字是不是成文的要求？我真的看過某個學校的法研所，直接在畢業規定中，明定了碩士論文至少八萬字的門檻。但是，不要以為八萬字好多。事實上，大部分法研所的碩士論文，可能都超過150頁，字數都超過十萬字。
除非研究所的畢業規定，有明確要求碩士論文要寫八萬字，其實到底要寫多少字，還是看指導教授的要求。只是因為國內法律系所的碩士論文，都已經習以為常、蔚為風氣，就算個別指導教授認為，碩士論文的價值不在字數，而在參考文獻的多寡，以及是否寫了臺灣沒人寫過的東西，或者提出臺灣沒人提過的主張，但是，小蝦米難以對抗大鯨魚，普遍來說各校的碩士論文，還是至少有八萬字。
雖然，我也看過碩士論文沒有八萬字的，但如上所述，至少也會有五萬字。
（二）怎麼生得出八萬字？
八萬字的碩士論文，怎麼生得出來？如果邀請我至研討會寫一篇論文，但要求我寫八萬字，我一定說沒有辦法。一般來說，我不管寫正式的學術論文，或者在研討會發表的論文（算是研究初稿），最多只能寫三萬字。若要求超過三萬字，我還真的沒什麼東西可以寫了。既然身為教授的我們，都沒辦法寫八萬字了，那學生怎麼寫得出來呢？
學生所寫的八萬字，跟教授所寫的三萬字，在論文的「質」上，有很大的落差。我們可以說，教授寫的東西，通常是寫一個臺灣沒人寫過的東西。而在論文中對於臺灣既有的文獻討論，會用比較精簡的方式，做文獻回顧、整理學說見解。所以，我們有時候會說，教授寫的論文，討論較為「細緻」、「精簡」，且文字「密度較高」。亦即，教授可能用論文中的五千字，就把國內既有的法學討論，做了清楚的回顧與整理。但是，若是學生來寫碩士論文，不能寫得太「精簡」，不能用五千字就把國內的討論交代完。如果五千字就交代完國內的討論，那剩下的七萬五千字，要去哪裡生出來？
所以，學生所寫的論文，這八萬字裡面，也許至少三萬字，是在回顧整理國內的學說與討論。甚至，有的學生的碩士論文，因為無法參考外文資料，所以整本論文都在「回顧整理國內的學說與討論」。教授可以用五千字交代完的東西，學生要用至少三萬字交代，因而，也形成一個現象，就是臺灣學生的法學碩士論文，有大量的「剪貼抄襲」現象。
教授在整理國內的學說見解（甲說、乙說），會用扼要的方式，將該學說的核心精華，加以濃縮介紹出來。而學生在整理一個爭議的學說見解（甲說、乙說）時，為了「湊字數」，通常會將各國內名師的見解，「整段」或「整頁」的照抄。也就是說，教授對甲說的介紹，也許可以花三百字介紹完，但學生對甲說的介紹，也許就剪貼了三千字。
其實，或許就是因為八萬字的要求，才導致學生會大量的剪貼，而不自己將他人學說濃縮起來。
二、論文剪貼與抄襲
（一）中正大學法學期刊事件
2012年時，中研院法律研究所的研究員，指控中正大學法律學研究所張同學2006年碩士論文「論司法違憲審查之正當性爭議」，許多內容文字拷貝多位法學者原著，卻未加上引號。張同學碩士班畢業之後，將碩士論文的一部分，投稿在中正大學法學叢刊上的正式「期刊論文」，又出現相同狀況。其被指控的拷貝，就是指在論述時「剪貼學者的其他論文的段落」，且未清楚引註。這位中正大學法學院的畢業生，當時已經到德國念博士。中研院的研究員認為，這位同學的行為，「丟臉丟到德國去」。
當時看在我眼裡，覺得這個現象，不用大驚小怪。這位中正大學法研所碩士畢業生的論文，之所以在論文中會大量剪貼，其實可以說是「法學碩士論文」普遍存在的現象。而之所以會有這個原因，這是碩士論文八萬字的要求。
我所看過的法學碩士論文，十本裡面，有五本都有這個「剪貼」現象，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如果這位中正大學法學碩士，只是碩士論文中有這個問題，也許沒有人會對他提出嚴厲批判。畢竟碩士論文只是個人的學習論文，就算亂寫、沒程度，那也是學生個人的問題。
真正有問題的是，他將碩士論文的一部分內容，又投稿到中正大學法學叢刊，變成一篇獨立的期刊論文。而我們對期刊論文的檢驗標準，就是採取「教授標準」，認為所有的論述，都必須出自己手，不能剪貼；就算有少數引用他人見解需要剪貼幾句話，則剪貼的那幾句話，一定要明確且清楚的引註所剪貼的那句話的具體出處（具體到包括頁數）。
這位中正大學碩士畢業生，就是因為投稿在正式刊物上的期刊論文，仍然有剪貼的問題，才導致中研院研究員的集體攻擊與嚴厲譴責。
中研院的研究員，當時還請研究助理，製作了一份清楚整理的論文剪貼對照表，這幾乎已經等於智慧財產法院在做著作權侵害鑑定時，所要求提供的鑑定意見書。而通常這種鑑定意見書的行情價，可能超過十萬元。中研院研究員為了學術倫理與規範，不收十萬元也要做這種對照表，可見中研院研究員的確很在意這件事。
但為何要在意這種事？這不是法學碩士論文普遍存在的現象嗎？為何要特別針對這位學生呢？也許，是中研院研究員想要藉由這個個案，來扭轉整個法律圈論文寫作抄襲的普遍歪風，殺雞儆猴。又也許，這位碩士畢業生後來到了德國念博士，與同樣都是留學德國回來的中研院研究員們，在德國有過什麼過節吧。不過，我們外人就不知道內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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