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危如累卵
「哇啊啊啊啊啊啊……！……咦？」
「他」因為奇妙的飄浮感，以及自己真的發出的慘叫聲而驚醒。
映入他……五十嵐海里雙眼的，並非……萬里無雲的晴空，而是奶油色的天花板。而且，異常地近。
從天花板延伸而下，材質顏色相同的圓弧狀牆面，也近在他身體的兩側。牆面的正中間一帶，突出一個寬幅狹窄的置物架。
趾尖的前方，則有一扇加裝捲簾的門扉。
好窄。這個空間宛如飼養昆蟲的透明塑膠盒。
「唔唔……」
剛才的惡夢還心有餘悸，加上這個空間的封閉感，以及明知空調有在運作，卻還是呼吸困難的感受。
海里輕輕咳了咳嗽，頭部隱隱作痛，發出呻吟。
「啊啊……對喔，這裡是旅館啊。」
他現在所處的「旅館」，是池袋車站前的膠囊旅館。
昨晚凌晨兩點過後，他被扔進這裡，心煩意亂地猛灌碳酸酒，喝醉了就直接躺平。連燈都忘了關。
像是頭部慢慢被勒緊般的頭痛，想必是因為自己明明不太會喝酒，還亂喝的緣故吧。
「……現在幾點了？」
海里拿起放在枕邊的智慧型手機，開啟電源後，時刻已經過了早上八點。他原本想睡到中午快退房的時候，沒想到那麼早就醒來了。
「唉……也太多通未接來電了吧。」
海里睡眼惺忪地凝視著散發出刺眼光芒的液晶螢幕，低聲抱怨。
他從三天前就把手機鈴聲調成靜音。
顯示在液晶螢幕上的未接來電通數，已經超過三百通。肯定都是那些他在出道前認識的娛樂記者打來，想直接聽他發表意見。
郵件信箱也顯示出驚人的未讀郵件數量，比未接來電還多一個零。
「搞不好有人……不，算了。」
可能有些人是因為擔心他而打電話來，不過要從如此大量的來電紀錄中挖掘出那些人，這作業實在是太費功夫了，令人提不起勁。
海里索性放棄，將手機扔到床單上，立起枕頭，將頭靠在上面。
他懶得起床，重新躺回去睡又怕作惡夢。
而且，有些其他住在膠囊旅館的旅客似乎已經開始起床活動。周圍傳出物品碰撞的聲音，實在沒有心情睡回籠覺。
但待著不動，胸口只會越來越鬱悶，他拿起不經意看見的搖控器，打開安裝在腳邊附近天花板上的小電視。
耳熟的輕快旋律從遠處傳來。
「……！」
海里全身顫抖了一下。
他手拿著搖控器，原本還帶有睡意的雙眼，瞪得老大。
畫面中，一名女主播身穿裙長略嫌過短的淡粉紅色連身洋裝，笑容可掬地向觀眾道早。
『各位早安，今天也精力充沛地努力生活吧！』
每天早上都是一成不變的笑容和臺詞。
這句話，海里再熟悉不過了，但他還是第一次在電視畫面中正面直視她的笑容。
他每天早上都和其他人一起從旁注視著她的笑容。他自己也露出燦爛的微笑。
沒錯，海里到五天前為止，還是這個晨間資訊節目的固定班底。
他的藝名是五十嵐KAIRI。
只是將本名「海里」改成羅馬拼音，就能營造出現代的風味，真是不可思議。
他的職業……最起碼他自稱是演員。不對，或許應該用過去式，曾經是演員。
總之，他在演藝圈出道是在高中畢業，沒有特定目標，靠打工過活的十九歲時。
他在打工的便利商店翻閱上架前的漫畫雜誌時，看見一篇報導，上面寫說他喜歡的漫畫決定改編成音樂劇，正在公開徵選演員。
高中時期，經常有人說他長得像這部以西洋劍為題材的漫畫主角的競爭對手，於是他抱著輕姑且一試的心態，報名參加徵選。
一個沒有任何表演經驗的外行人，初生之犢不畏虎而挑戰的選秀會，卻反而得到「臺風穩健」、「有清新的魅力」等正面肯定，真的拿下了這個他曾經被說外表相似的主角競爭對手的角色。
之後，他在舞臺劇相關人員的介紹之下，進入了一家小型藝能事務所，接受歌唱、舞蹈、聲音訓練，以及西洋劍的課程，短短半年後，就以音樂劇演員之姿登上舞臺。
當然，在這麼短的期間之內，一介門外漢不可能蛻變成獨當一面的演員。
大多數的演員也跟海里差不多外行，所以音樂劇的品質當然不高，因此當初的評價十分淒慘。
不過，年輕演員就像參加高中社團一樣，同心協力不斷地努力，不久後，觀眾漸漸增加，尤其是年輕女性。
隨著人氣水漲船高，公演期間拉長，表演場地變大，也增加了演員人數。
海里這群音樂劇初期的成員，成為粉絲間知名的教主級存在。
而四年後，音樂劇表演到漫畫故事的最後結局，在一片叫好聲之下落幕。從首演到閉幕精彩詮譯敵手一角的海里，當時甚至還成立了小規模的粉絲俱樂部。
海里本身在音樂劇結束之後，仍然希望繼續從事演員這個行業，但將他推上知名大牌藝人寶座的，既不是舞臺劇、電視連續劇，也不是動畫。
竟然有人邀請他擔任晨間資訊節目烹飪單元的主持人。
其實，他曾經在受訪時被問到興趣是什麼，但他不想老實回答自己沒什麼特別的興趣，就隨口說是做菜，看來大眾是當真了。
一開始，海里沒什麼意願，想要拒絕邀約。但是不想錯過這份重大工作的事務所社長，說服他說：「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先接下這份工作，增加上電視的曝光率，之後一定會有人邀請你演出連續劇。」於是他心不甘情不願地接下這份工作。
（形式上是由我來介紹自己的拿手料理，但事實上是照著料理研究家自創出的簡單食譜，大致做一下菜就好了。）
烹飪單元只有五分鐘，而且前置作業有助理會準備齊全，海里只要隨便動動口，製作簡單的菜餚，露出甜美的微笑，將做好的料理端到攝影機前，對觀眾說：「這是我專門為你做的料理，祝你有個美好的一天。」就好了。
剛開始主持這個單元的時候，他做菜的手法笨拙到令其他主持人噴笑，但他的笨拙似乎反而激起女性的母性本能。
烹飪單元廣受好評，海里立刻晉升為節目的固定班底。
就連之後料理完成時，得意忘形開始說出的「Dishy！」這句招牌臺詞，也造成全國大流行。
先不論這句招牌臺詞是結合表示「盤子」的「dish」與表示「性感」的「dishy」這個俚語而發想出來的……這種歪理，朗朗上口的語感、精力充沛地遞出盤子的動作，與甜美可愛的笑容是受歡迎的關鍵。
雖然海里不過是在平日早上的短短五分鐘大放異彩，但他的個性本來就很容易跟別人打成一片、容易得意忘形，加上「Dishy！」這句話曾經入圍流行語大賞，他慢慢有機會受邀參加談話性節目、益智節目及綜藝節目。
只要時尚雜誌或娛樂雜誌，要做「熱門新生代型男藝人」特輯時，一定會採訪他。
在街上被人「認出來」的機率變高，和其他藝人一家接著一家喝酒的機會也變多，海里享受著典型藝人多彩多姿的生活……沒錯，直到五天前的早上為止。
六天前的深夜，海里被事務所社長兼經紀人的大倉美和打過來的電話吵醒。
因為要錄早上的節目，海里這兩年星期一到星期五每天都凌晨三點起床。
不過，這通電話是凌晨兩點過後打來的。
再怎麼樣，說是Morning call也太早了吧。
海里睡眼惺忪，口氣不悅地接起電話，然後美和發出嚴厲的聲音通知他今天的電視錄影取消，並且命令他在接到聯絡之前待在家裡，絕對不要外出、不要接其他人打來的電話。
海里心裡納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美和氣勢凌人，導致他問不出口，沒過多久他還是立刻理解了狀況。
因為當天發售的八卦雜誌上，刊載了「當紅新生代女演員與海里深夜約會的照片」。
新生代女演員已確定明年會主演晨間連續劇。而她在深夜挽著「超人氣料理型男演員」的手臂，從居酒屋走出來，喝得酩酊大醉，兩人搭上計程車，前往女演員自家公寓……如此一來，這可是非常嚴重的醜聞。
海里的烹飪單元，因為「身體不適」這種老套的理由而取消，他為了躲避娛樂記者，只能從當天早上開始像貝殼一樣，關在家裡，足不出戶。
然後，昨晚深夜……
美和造訪海里的自家公寓，二話不說解僱了他。
「抱歉，不管你再怎麼解釋都沒有轉圜的餘地。是女演員那邊的事務所施加的壓力。如果不解僱你，對方就要封殺我們的事務所。我身為社長，必須保護我的事務所和其他的藝人。」
美和如此說道，完全不聽海里拚死命的抗議。
況且，海里生活的公寓是事務所租給他的。
美和對他說，行李之後會寄回他的老家，命令他把隨身物品塞進背包後，就帶他來這間膠囊旅館。
「聽好了，回老家乖乖找份正當的工作做。等幾年醜聞平息下來後，我再來接你，在那之前千萬不要多嘴。這全是為了你好。」
這是美和臨別時留下的話語。
美和從海里出道前就一直很照顧他，就年齡和存在都像是母親一般的人物，留下這句話未免太過薄情。
（反正「接我」，也只是單純為了封口而說的謊吧。）
海里輕輕咂了咂舌，直盯著電視。
到不久前為止，每天平日早上都會見面的人們，正開心地進行節目。
方便的家電用品、愉快的活動、首度進駐日本的甜點……令人內心雀躍的內容、可有可無，毫無重點的感想。
如偶像般可愛的天氣預報小姐播報天氣、占星、今天的幸運顏色、娛樂新聞。
根本沒有人在乎沒有海里的烹飪單元這件事。
主持人並坐的桌子前，已經沒有海里的位子。
大家露出若無其事的笑容，彷彿海里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存在過一樣，大聲喧鬧。
「……搞什麼啊，我是空氣嗎？」
一股無可奈何的空虛感湧上心頭，海里關掉了電視。
全身再次慢慢地感受到心酸和憤怒。他就是知道自己會有這種感受，從事件發生之後到現在，才故意不去看這個節目。
「為什麼我會在這種地方啊。」
海里不禁低聲呢喃。
美和昨晚向他解釋：「這種便宜的旅館最好，別人絕對想不到有名人會躲在這裡。」但再怎麼樣，住膠囊旅館未免也太虧待他了吧。
照理來說，現在這個時刻，自己應該正充分發揮他那已經進步到某種程度的烹飪實力才對，結果卻是穿著旅館準備的小號浴衣，躺在狹窄的膠囊旅館中。
海里越來越不滿意現在的這種狀況，怒火中燒。
待在這裡也只會灰心喪氣，但他也不想上街引人注目。如果可以的話，他想在街上充滿人潮之前，逃離池袋。
「……總之，真想呼吸外面的空氣。另外，找個地方買頭痛藥吧。」
海里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一樣，坐起身子後，慢吞吞地脫下浴衣，開始穿上昨晚扔在一旁的衣服。
春寒料峭，海里穿上刷破牛仔褲和長袖Ｔ恤，搭上低調的外套，在脖子鬆鬆地圍上一條深綠色的圍巾。
再戴上休閒的紳士帽跟眼鏡，慎重地變裝，走出旅館外的他，不由自主地深呼吸。
開店前的商家前堆滿了廚餘，雖然空氣中多少混雜了一些廚餘的臭味，但氣氛還是比膠囊旅館內要開放多了。
只是，現在的海里害怕走在上班的民眾人來人往的道路上。
因為在直覺敏銳的人或娛樂記者的面前，變裝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
自從雜誌發售以後，海里自家公寓的對講機就響個不停，只要稍微走到陽臺，在外面蹲點的攝影師群就會拚命猛拍。據美和所說，公寓的出入口也有人山人海的娛樂記者守候。
昨晚也是靠同一個事務所的年輕演員裝扮成清潔工，讓海里躲在垃圾車裡頭，這種宛如間諜電影般的驚險手法，才成功逃出公寓。
（唉……為什麼我非得這樣偷偷摸摸不可啊，明明沒有任何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海里踏進充滿垃圾的小巷子，從今天早上開始，他已經嘆了不下十幾次的氣。
由於對方那位新生代女演員是大型事務所旗下的藝人，所以海里在這次的醜聞被單方面地塑造成壞人。
他在提心吊膽觀看的八卦節目上，看見素不相識的演員或藝人、娛樂記者，口若懸河地談論自己的流言蜚語，還看見什麼戀愛顧問批評他的態度惡劣，不配當個男人。
當事人的新生代女演員，快速召開了記者會，堅守自己的立場，巧妙婉轉地哭著訴說提出邀請的是海里，自己因為喝醉無法拒絕，但絕對沒有跨越最後一道防線。
結果，海里被當成讓這起事件平靜落幕的替罪羔羊，連一次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就被驅逐出演藝圈。
只能說這就是屬於弱小事務所旗下藝人的悲哀，自己太疏忽大意也是事實。但對方採取的應對方式未免太過蠻橫無理。
就算現在被民眾發現，引起騷動，也已經沒有人願意保護自己。
總之，只能在不被任何人發現的情況下，逃離這個市街，不對，是逃離整個東京。
海里選擇行人稀少的胡同，邊走邊尋找計程車搭乘處，突然想起一件事，拿出智慧型手機。
在他離開東京之前，想聽聽一個人的聲音。
那個人現在大概還待在家裡吧。他可能正在睡覺，但如果知道打來的人是海里，應該不會生氣。
響起幾次等待通話的嘟聲之後，發出「喂～」帶有睡意的聲音接電話的，是里中李英。
他是跟海里演出同一齣音樂劇而在演藝圈出道，好比是同職場的同期。比海里小三歲的他，把海里當成哥哥一樣仰慕，音樂劇結束後，也一直保持深厚的交情。
雖然海里有許多會一起吃飯喝酒的藝人朋友，但能掏心掏肺的知心好友，就只有李英一個。
海里想將實情告訴勢必會相信自己的他。海里滿心這麼想，而打電話給李英。然而李英一發現對方是海里，便在電話的另一頭輕聲倒抽了一口氣。
『海里前輩……？剛才電視說你被解僱了……是真的嗎？你還好嗎？』
李英發出熟悉的溫柔聲音小心翼翼地詢問，海里一邊確認周圍沒有任何人，一邊小聲回答：
「沒錯。發生了許多事，我打算暫時離開東京。所以……」
『我打了好幾次電話給你，但都打不通。』
「啊～我把家用電話的電話線拔掉了。記者一直打來。手機的來電通數也超多，我一直沒有理會。抱歉，你果然有打給我啊。我有些話只想跟你說。其實……」
只有自己的好兄弟願意支持他。海里因許久未曾感受到的喜悅而滿心感動，勇氣百倍打算說出真相。然而，李英卻客氣地打斷他。
『那個，對了。不好意思。我已經受不了了。』
「咦？」
聽見意想不到的話語，海里啞然失聲。聽筒持續傳來李英溫柔但帶點顫抖的嘀咕聲。
『這幾天，也有好多娛樂記者跑到我家來。事務所……那個，嚴厲地吩咐我絕對不能承認跟你是哥倆好……也不要說任何有關前輩你的事。』
「啊……那……那真是抱歉啊。我該不會……給你添麻煩了吧？」
『沒有！我……是不覺得有啦。可是，那個，我不太會說謊……要是經紀人或事務所的高層質問我有沒有跟你聯絡，我很難……那個，該怎麼說呢。我也很難對記者……一口咬定說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聽說。所以……』
聽著李英歉疚的聲音，原本蘊藏在海里內心深處的暖意，瞬間化為冰塊。
好兄弟意想不到的拒絕，令海里不由自主地倚靠在還沒開店營業的商家玻璃門上。因為如果不這麼做，他似乎就會無力地癱坐在地。
「……這樣啊。」
海里好不容易才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句附和。
『對不起。我什麼忙都幫不上。』
李英從聽筒傳來的聲音，聽起來也很苦澀。
海里十分明白。
李英並沒有惡意。
他肯定是真心為海里擔心。
是自己思慮不周，音樂劇時代，兩人感情特別好，所以公開了許多一起拍的合照，也難怪記者會一窩蜂地跑去採訪李英。
海里一定給他帶來非常大的困擾，但他卻沒有責備海里一句話，這正是李英體貼人心的地方。
他隸屬的是，旗下擁有許多知名演員和音樂人的著名大型事務所，聽說他在那裡持續當著名不見經傳的舞臺劇演員，本來就已經夠抬不起頭了。要是因為海里的關係，把他捲進這起麻煩事中，搞不好會害李英也在事務所待不下去。
海里失去理智的頭腦，總算想到這件事，硬是擠出開朗的聲音說：
「說的也是，你個性老實，要是被人逼問，搞不好會大嘴巴把我的祕密說出來。」
『我……我才不會這樣。』
「好了，別說了。嗯，真的很抱歉，給你添麻煩了。要是有記者問起我的事，你就說你不知道，已經很久沒見了。沒關係的。」
『可是，前輩！』
聽見從音樂劇時代起未曾改變的懷念稱呼，海里感覺眼眶逐漸發熱。
為什麼事情會演變成這種地步。幫幫我。只有你，不要拋下我。
這種懦弱的哀求，此刻也似乎要脫口而出。
但是，只有在面對李英時，他希望維持大哥的風範到底。所以，海里在腹部使勁，發出更加爽朗的聲音回答：
「就說沒關係了。就算你不擅說謊，好歹也是個演員吧？這兩句話就當作臺詞，露出事不關己的表情說說看就好了。我想我們應該暫時不能見面了，還好能跟你說聲我沒事。你也要打起精神加油啊！」
『請……請等一下，前……』
海里不理會李英拚命地叫喚，掛掉了電話。但他仍然拿著手機，好一會兒都無力邁開步伐，低垂著頭。
然而，因為剛才發出的宏亮聲音，以及即使變裝也仍然引人注目的裝扮，導致群眾不知不覺開始聚集在他身邊。
『欸，那該不會是五十嵐KAIRI吧？』
『五十嵐KAIRI，就是那個欺騙美優美優，把她灌醉的渣男吧？』
『聽說他被事務所掃地出門了，怎麼會一大早出現在這裡？』
『只是長得很像的人吧。』
『如果只是長得像，那他很帥耶。去跟他說說話好了。』
停下腳步的行人竊竊私語的聲音，如噪音般湧向海里。
這副情景宛如剛才所作的夢一樣，令海里寒毛直豎。
「……可惡！」
海里甩了甩頭，重新打起精神後，推開逐漸包圍自己的人群，快步前進。但他感覺到有幾個人跟在他身後的跡象。
而且，回過頭瞥一眼狀況時，還看見疑似記者的男人一邊大聲呼喚自己的名字，一邊朝他跑來。
「王八蛋，為什麼我非得四處逃竄不可啊！」
雖然不甘心，但不逃跑的話，估計會引起麻煩事。
海里全速奔跑。來到大馬路後，匆忙地張望四周，便看見恰巧有一輛計程車剛載完客人。
雖然不是規定的搭乘處，但海里推開剛結完帳的女乘客，硬是坐進了計程車。
「喂，這位客人。你在這裡搭是違反……啊！」
年紀尚輕的司機一臉困惑地回過頭，看見拿下墨鏡的海里的臉，露出吃驚的表情。看樣子，他似乎有收看晨間的節目。
「這位客人，你該不會是……」
「少廢話，快點開車！到東京車站！」
「啊……好……好的，原來如此，有人在追你吧。到東京車站是吧。啊！不過，如果要搭新幹線逃跑的話，到品川搭比較方便吧？」
司機腳踩著油門，一副了然於心的表情，語帶嘲諷地提出問題。
海里因感到屈辱而顫抖著身體。不過，現在生氣也無濟於事。他嚥下這口怒氣，再次戴起墨鏡。
「到東京車站就可以了。八重洲口」
大概是從海里的語氣察覺他不耐煩的心情吧。司機帶著輕蔑的笑容，聳了聳肩說：「東京車站就東京車站吧。」
（啊啊……沒辦法買頭痛藥了呢。）
海里按摩著疼痛欲裂的太陽穴，緊緊閉上眼睛，逃避透過車內後照鏡投射而來、興致盎然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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