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一女青春・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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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從這裡開始
一九六三年九月，開學沒多久，這天，這所跨越時代、屹立半世紀多的女校，來了兩位陸軍儀隊的男軍官。
一如往常的日子，訓導處廣播，「全體同學注意，身高一百六十二公分以上……的同學，請到操場上集合。」
一群總是乖巧的女孩子咚咚咚就跑下樓，每個人心中，多少有點忐忑，疑問與好奇不斷冒出，每次訓導處廣播找人，不會先說為什麼，卻也不敢多問，只在心中暗想，不知迎接她們的下一個場景，是要褒獎的、還是處罰的。
女孩子一列一列整齊排列，等在風沙紛飛的操場。她們被指示著輪流往前走，來回走一趟，然後換下一列。訓導處孟瑋教官和一位又白又高的陌生軍官，就在前面專注地看著她們。被這樣注目著，彷彿是舞台上模特兒在走台步，「好，像平常走路好，」愈是這樣想，走起來愈是彆扭。有的人被喚了出來，有的人默默站在原位，終於前面的人開口說話了，「被挑出來的人，今後就是北一女中儀隊。」
「儀隊」，她們心想，「這個名詞聽起來新鮮。」前兩年，北二女 已經有儀隊，但平常也不會特別去關注，不知道儀隊是個什麼樣的隊伍。只聽說江學珠校長說過，「北二女有儀隊，我們北一女怎麼能沒有？」江校長相信，不管讓北一女的女孩做些什麼事，她們都會做到最好的。第一屆隊員挑出來了，就是她們，她們被寄於厚望，開始了儀隊生涯。
＊
儀隊練習開始了，每週有一、兩個下午，豔陽總把女孩們曬得面頰紅通通地。擔任陸軍儀隊隊長的于仕湘和陸軍儀隊訓練組長楊先鐸，一齊在操場上帶領著她們。他們倆，一個又白又挺，一看就是高俊，親和力強；一個又黑又瘦，倒是笑容靦腆，有些寡言。這便是她們口中喚的于教官和楊教練。于教官講解指令，作為助教的楊教練則負責示範。
第一年，兩百多位高中女學生碰上了陸軍儀隊的男教官，所有事物都是頭一回。想要訓練得好，又不能搬出軍隊中使慣的手腕，這對兩位初來乍到的教官是一大考驗。于教官收起部隊裡的威嚴，臉上常掛笑容，訓練女孩子都是好聲好氣地，凡事不勉強。當時的楊教官，還是個年輕小伙子，三十不到，靦腆寡言的他，對一群古靈精怪的女孩子還真是拿不出辦法。
作為「第一」女子升學高中的學生，都是被期盼著考好大學的，是誰要跟你在那邊做走隊形的演練呢？家長贊不贊同、師長支不支持，是一回事，社會氛圍中對他們的期盼在不在此，也是一回事。第一屆隊員黃曉露說，那時的隊員之中，有種「小姐們肯集合練習、肯乖乖在大太陽下聽你的指令，那就很謝天謝地了的氣氛」。不過，女孩們內心偶而撒點嬌氣，卻也不偷懶，畢竟都是資質優異的一女中學生，訓練成效倒也不錯。只是沒過多久，黃曉露她們發現了，只要一到休息時間，于教官的身影就會立刻消失不見，後來聽說，于教官都是到校長室吹冷氣去了。「小姐們的秀髮，都頂著太陽發燙呢！」花樣年華的少女有些忿忿不平，平常兩位教官各有一頂軍用便帽遮陽也就算了，那年紀的女孩都是愛漂亮的，女孩子沒躲太陽，大男人倒是去吹冷氣了，這可怎麼行。於是，還在操場上的楊教練，就成了她們討公道的對象了。女孩們追著楊教練東問西問，也很頑皮地，就知道他會招架不住，非要問到他脖子臉啊都紅了，才要放過他。楊教練對那些女生半開玩笑式的拷問，簡直不知如何應對，最後總鬧得轉頭走開，默默站到操場的一角，一個人曬太陽。
第一屆，所有的榮耀與讚譽都還是後來的事，女孩子只覺得對學校有些該付出的義務。在別人下課回家不是讀書就是幫忙家務的單純年代，那幾個烈日午后後的練習時光，是特別的；她們肩上多了一份責任，僅是被挑選出來的人才擁有的，因此彷彿有種隱隱約約、不知來由的光采慢慢從心底生起。
北一女儀隊的成立，除了早一兩年有北二女、台中女中開女校儀隊風氣之先外，更重要的是江學珠校長對北一女學生的期許。一九四九年，江學珠隨著國民政府來台接任北一女校長，同時，也肩任第一屆國大代表。在戰後人心惶惶的時局中，她帶領北一女的方式，一改傳統社會對女子嫻淑的期待，而是以「公誠勤毅」的儒士品格作為校訓，教育出下一代憂國憂民的知識份子是她的理念。
時逢一九五○年代，三軍儀隊在台灣重新興辦。曾任陸軍儀隊隊長的戎邵鑫將軍，也是楊先鐸教練的長官，他回憶道：「當時是真的有那個需求，我們國家常常要接待外賓，都是總統級、國王級的人物。」在那個年代，儀隊是一種國家威儀之必要展現，為來訪外賓表演，是表達我國的隆重禮遇，更是人民氣質最直接的呈現。
後來幾個年頭，學生軍訓教育在全國全力施行，便有人評估成立學生儀隊的可能性，但礙於有儀隊經驗的多是軍人身分，教練不好找，需在救國團的協助下，各校才得以請到一位隊長帶著一到兩個士官到校任教。一九六三年，在江學珠校長的推動下，北一女儀隊正式成立。當時擔任陸軍儀隊隊長的于仕湘受邀前往任教，他問隊上楊先鐸說：「和我一起到北一女帶儀隊，去不去？」楊先鐸回答他：「北一女那麼棒，當然好啊！」兩位從來只帶過軍儀的男教官，碰上了傳統女校的兩百多位高中女生，又將碰撞出什麼樣火花呢？對於教官與學生，像是展開一場華麗冒險；對江校長而言，則是打一場壓了重寶的賭注。
江校長相當慎重地看待選任師資之事，向來必親力親為；而聘任之後，也一向放心把女孩交給負責的教員。因此，她並不到操場上視察練習，相信她們會做得很好。唯獨有一件事，她卻從不能放心。原來，于教官親和力強，又有著高俊的外貌，傳言中，有些女生偷偷暗戀他。這可不行！江校長有了個兩全其美的辦法，為了「禮遇」這位長官，凡是休息時間，都「請」他到校長室中休息、吹冷氣，只派出把這位拿這群女孩子什麼辦法也沒有、總巴不得逃得遠遠的楊先鐸小教練，在操場上看著她們。「絕對、絕對，不能有任何逾越師生的關係！」江校長語調高昂而堅定，幾句話語在校長室裡迴盪許久。


帽子裡拉出來的不是兔子
一頂儀隊帽子能有什麼玄機呢？
就像魔術師可以從魔術帽中拉出來一隻兔子，儀隊女孩們頭上那頂帽子就是她們的魔術帽，隨時可變出各種「道具」。
往往，國慶典禮下禮拜要期中考，或有時隔天就要小考，書來不及念完的小綠綠，最會利用時間。這時，帽子就成了「移動書櫥」，表演場邊等待的空檔，抽出小抄來背背單字、解兩題數學，聽說有的人更絕妙，整本課本都抽了出來，不擔心等候時間太長沒有書念。這應該是世界上最有書卷氣息的帽子了吧！不過這樣，遊行時，頭不會很重嗎？
大家都道北一女功課好愛念書，然而，還沒到燃眉之急，書也是不會頂到頭上，在乎美麗形象才是十七歲女孩的天性。帽子裡最常掏出來的是手帕、衛生紙，畢竟表演常常都在室外，刮風下雨曬太陽，怕站得太久頭會暈，還有人藏一包酸梅。汗流浹背或淋了雨，帽子裡的道具就派上用場。
如果又帶書又帶紙巾，帽子空間不夠放，腰帶也是另一個好的藏匿之處，一張車票和一些零錢，省卻錢包沒有地方放的困擾。經過運動量大的儀隊練習，幾乎人人都是
細腰，腰帶扣環底下塞一條手帕、幾張小抄，並不影響視覺效果。
還有，儀隊在冬天寒流下出隊表演，儀隊制服那樣單薄根本無法禦寒，小綠綠們這時就把暖暖包放在頭上或夾在腰封裡，好歹可以在寒風中取一點點暖。最怕的是手凍僵了容易掉槍，練習時和上場前把暖暖包抽出來搓幾下，趕緊暖一暖手。
也曾有位女性教官，出隊前貼心提醒隊員們，如果剛好生理期的話，可以把衛生棉放在帽子裡。學生就頑皮地說，也要把手機也放在帽子裡。那樣震動起來應該會很好笑的吧！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最耍寶的是，某次到總統府表演兼參訪，兩位同學藉機到總統府裡上廁所，出來時，一面從帽子裡拿出「秘寶」，一面說，「總統府來的衛生紙！」
這樣萬用的好帽子，不曉得有沒有人收到情書，當場就藏進去的呢？根據上面的研究調查，我們也可以將儀隊的帽子視為儀隊的「分類帽」。妳是愛念書的小綠，帽裡面是書，好的，葛來分多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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協會序
青春海水煮成鹽
青春十五十六時，離我已經很遠很遠，但那些深深淺淺的記憶，刻蝕在我心裡好深好深。
那年穿上了綠衣黑裙，下課時總愛貼著窗子看操場上學姐揮刀舞槍的身影，好帥！很自然的，當教官宣布要徵選新隊員時，我歡歡喜喜的報了名，成為北儀的一員。這份緣，一牽一輩子。
二○○七年，我頭一次回到三十年不見的母校，唯一的理由是看看我的老教官楊鐸！他還是那樣挺直著腰桿守在操場邊盯著小學妹練習，他居然一眼認出了我──那個當年讓他傷腦筋的小女生，也就在那年，因為儀隊人數銳減，只剩四十幾個，不同於當年我們一百二十幾人的盛大軍容，一向數大就是美的儀隊，這下子只能出小隊了，隱隱的，我感受到了他一些些的失落，興起了想為他以及他奉獻了四十幾年、大半生歲月的北儀拍支紀錄片。也是那年，我們少數幾個成立了北一女樂儀旗永續發展協會，試圖找回北儀的輝煌。
二○一一年冬天，我回學校看教練，在凜凜冷風中他拉了把椅子坐了下來，四十年來他很少這樣，遙看著小教練鄭顆澧帶領學妹操練，他淡淡地說，他感冒了，身子有些不舒服，說著說著又站起身來走向操場中央。我望著他的背影有點擔心，也就是那天晚上，他住院，沒再出來。
教練走了，很突然，大家沒什麼準備，從教官、教練到爺爺，他帶出來的女兒孫女滿堂，卻哀傷的在追思會上相見。我記得教練曾經有這樣的願望：成立校友隊，讓北儀的種子遍地開花，在追思會上，校友隊真的佩掛肩章成軍了，而且從台灣到北美，從洛杉磯到亞特蘭大！我也想完成一本書，記下四十年的點點滴滴，畢竟北儀這支隊伍已經跨越五十年，不但是北一女中的門面，也是全台灣高中學生儀隊的表率，這已經是一段歷史一種文化，難道不應該被留下來嗎？
今年二○一五年，在第一代學生儀隊教練楊先鐸和燕忠堂相繼離世後，終於，《北一女青春‧儀》出版了，它不僅僅述說北儀的歷史，也書寫著五十年來台灣高中學生儀隊由萌芽而成長的過程，適時反映了近代台灣社會的變遷，所以，它不是給少數人看的書，而是所有關心台灣年輕人與校園文化的人都該閱讀的。感謝所有促成這本書誕生的人、我的母校北一女，讓大家看到亮麗輝煌的背後，竟然沉澱了這麼多辛勤的汗水跟淚水，甚至淌著血，和著雨，凝成每一件綠衣背後結晶的鹽巴。
如果青春能夠重來，我會再回到這支隊伍，我要用心學習，我要規規矩矩的不再遲到，因為，我不能辜負教練的苦心！
（北一女儀隊第十二屆第一分隊／北一女樂儀旗永續發展協會理事長 胡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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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先鐸教練年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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