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亂象起
天氣轉涼，羋姝從避暑的清涼殿搬到以椒泥塗壁取暖的椒房殿中。此時她入宮多月，早已適應王后這個位置，不再像初入宮時那般茫然無措。且之前又挫敗了魏夫人的一次陰謀，正是心滿意足。
這時候卻忽然有人來報說，大王昨日去了蕙院看望季羋。玳瑁更是大驚失色地將羋月昨日意圖勾引秦王，撲入秦王懷中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與羋姝說了。
「奴婢早說過防人之心不可無，王后就是心地太善良，對那季羋太信任了。她的母親是個慣會勾引人的賤人，她也好不到哪兒去。您這般信任於她，她卻背著您勾引大王！」玳瑁說著，越發覺得自己有先見之明，眼前的主子卻是一味地善良寬容，更覺得要剷除狐媚子的責任重大。
羋姝卻知羋月性情，搖了搖頭，「她身為媵女，便是要侍奉大王，何必私下勾引，不與我說？」想了想還是道，「妳去叫她過來吧，若是當真有事，我也當問她。」
玳瑁一驚，忙阻止道：「王后，慎勿打草驚蛇。」當真要除去對方，怎麼能夠容她狡辯！
羋姝不以為然，「有什麼可打草驚蛇的？傅姆，妳太多疑了。」
玳瑁急得頓足，「王后待人太誠，須防著有人狼子野心才是！」她在楚宮是幹慣了這些的，如今看著眼前的王后，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急切與無奈。
羋姝扭過頭去，倔強道：「我知道傅姆的意思──若是母親在，必會嚴加提防。可是──」可是，她在心裡說，我不要做母親那樣的人，心太小，苦了自己也害了別人，更令得夫君疏遠厭惡。
她雖然在感情上更親近楚威后，但從所見所聞中，卻實實在在地看出來，為什麼父王與她的母親不親近，而更願意親近莒姬這樣溫婉順從的女子──並不只是男人喜新厭舊或什麼狐狸精勾引，她母親的多疑多忌、性子暴躁，莫說男人不喜歡，便是為她一心所寵愛的兒女們，有時候也會受不了啊。
她也是年少女子，正當青春年華，她有她的驕傲和自信。她就不信，憑著自己的努力，憑著自己的真心，不能打動一個男人！她要讓她的夫君真心喜歡她、信任她，而不是讓他厭惡她、防備她。
玳瑁看著羋姝的神情，暗暗歎息，無可奈何。她服侍楚威后多年，眼看著一個曾經驕傲自負的女子，在深宮之中，漸漸磨成一副渾身長著尖刺的模樣，依舊不肯放下身段。而今，她看著眼前的小公主，如她的母親一樣驕傲自負，但是，她還沒有經歷世事，內心仍然保留著柔軟和溫暖。
玳瑁暗自想，若是小公主下不了決定，她就替小公主弄髒雙手吧。橫豎自己的手，在楚宮之中，也早已經不乾淨了。
過了一會兒，羋月應召來到了椒房殿，見禮之後，問：「阿姊尋我何事？」
羋姝試探著問她，「妹妹，天氣漸涼，妳看這椒房殿如何？」
羋月已知其意，笑答：「椒房殿以椒和泥，在秋冬的確更增溫暖，大王關愛阿姊，實是令人羨慕。」
羋姝又問道：「妹妹若是羨慕，是否有與我共用之心？」
羋月聽了，知她已得悉昨日之事，沉默片刻，方道：「阿姊何出此言？」
羋姝緊緊盯著羋月，不肯放過她一絲一毫的變化，臉上卻笑道：「妹妹當日曾說，妳進宮只是權宜之計，不會對大王有非分之想，求的只是過幾年出宮去，是與不是？」
羋月點頭，「自然。」
羋姝見她表情不動，也有些疑心，終於還是把話說出了口，「那怎麼會有人來跟我說，看到妹妹撲在大王懷中，十分親熱？」
羋月輕歎。羋姝這樣的性子有什麼話都藏不住，雖然完全意識不到對別人的無禮和羞辱，但說開了，倒是好事。只是昨日之事，有些難講，此事若完全承認，實是有些曖昧難說，縱然解釋起來也是叫人難信，索性否認了事。便道：「昨日大王說發現了子歇的遺物，就還與我。我見物傷感，哭了一場，大王只是站在一邊相勸了兩句，怎麼傳到阿姊耳中，就變成這般謠言？」
她心內冷笑，有本事便叫那看見之人與她當面對質，她只消抵死了不認，便是叫了秦王來，難道秦王還能當著王后的面，說曾與她有親近之舉不成？
羋姝本就將信將疑，如今見羋月澄清，頓時放下心來，只終究還是有些小醋意，便又問了一聲，「當真？」
羋月鎮定道：「阿姊不信，可以去問大王。」
只是她雖然舉止鎮定，不免暗忖，昨日自己確因悲傷而失態，但細想來，秦王的舉動有些可疑，難道他竟是有意……她暗中搖搖頭，甩開這個念頭。
見她敢如此說，羋姝不禁又信了幾分，「那怎麼會傳成那樣？」
羋月心中一動，見羋姝神情，倒不像是她派人監視自己，想起魏夫人曾經於她藥中動手腳，亦知蕙院外頭，也有魏夫人所派之人監視，索性來個一石二鳥，坐到羋姝身邊，「阿姊可知，眾口鑠金，天下之事在君子眼中自然是處處坦蕩，若是在小人眼中則能想像出許多齷齪來。況且我那日得罪了魏夫人，後宮一直是魏夫人主持多年，那些跑來告訴阿姊的寺人宮女，焉知不是受了她的支使，來離間我們姊妹，分而治之？」
羋姝頓時就信了，大怒，「妹妹說得有道理，我險些中了別人的計謀！」她越想越覺有理，便抓住羋月的手，表白道：「妹妹放心，以後若有人再來跟我說這個，我必是不信的。」
羋月見她信了，忽生一計，道：「阿姊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不過，阿姊還可以試探一下……」想了想，附在羋姝耳邊說了幾句話。
羋姝挑起眉頭，看她一眼，「當真？」
羋月微笑，「阿姊不妨一試。」羋姝聽了此言，不免心動，點了點頭。
兩人計議已定，室外侍女便聽得室內傳出羋姝的罵聲，「妳給我滾，花言巧語，休想我相信妳。」隨著罵聲，還傳來一兩聲重物擲地的聲音，過了一會兒，便見羋月狼狽退出，嗚咽一聲，掩面疾走。
眾侍女驚愕地看著她匆匆而去。羋月強自鎮定，看了幾人一眼，更遠遠看到庭院中幾個內侍倉促走避，露出一絲冷笑，走了出去。
秦宮雖不比楚宮奢華，畢竟亦曾是周人舊宮，迴廊曲苑處處皆有。羋月走了一段路，便獨自於苑中坐了片刻，又轉回宮道，卻見虢美人帶著侍女采艾迎面而來。
羋月避到一邊，讓虢美人先行。不料虢美人並不前行，反而停了下來，走到她面前，笑得甚是得意，「咦，這不是季羋嗎？」
羋月詫異，亦是點頭示意，「見過虢姬。」
虢美人一雙眼睛，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一番。這番又與椒房殿初見不同，細看來果然年輕美貌，妒意升起，當下冷笑，「自大王不再專寵椒房殿，王后心裡是不是急壞了，當真把季羋派上用場？看來再過不久，我可真的要稱妳一聲妹妹了。」
羋月微笑，「虢姬果然消息靈通，連王后跟我說什麼話都知道。」
虢美人矜持道：「好說，好說。」
羋月看著這個面容姣好，腦中卻是一包稻草的蠢人，心中暗歎，臉上卻帶著有意激怒她的冷笑，「虢姬可還記得初次朝拜王后的時候，我幾位姊妹給虢姬的忠告？」
虢美人一時不解，「妳說什麼？」
「虢姬若是忘記了，我便再提醒您一聲，休要把自己的性命交到沒有信用也沒有實力的人手中，免得累及自身。」
虢美人氣沖上頭，不假思索地揚起手，要往羋月臉上打去，卻被羋月伸手接住。
旁邊侍女見她魯莽，也是嚇了一跳，見羋月避過，方鬆了一口氣。卻見羋月握著虢美人的手，看著她搖了搖頭，嘖嘖連聲，「虢姬可知，為何其他妃子都有了子嗣，您位分不低、長相亦甚美，卻唯有您沒有子嗣？」
子嗣之事，原是虢美人心中之痛，被當面揭了瘡疤，實是氣到發瘋，「妳、妳大膽！」卻見羋月甩開她的手，也不理她，徑直向前走去。
虢美人被她挑起怒火，豈容她一走了之？追了上去，一把拉住羋月的衣袖，「妳站住！」卻被羋月凜然的一眼，看得心頭一怯，不禁鬆了手，聽得羋月冷笑一聲，當下怒氣不息，指揮著手下寺人道：「妳竟敢頂撞於我？來人，將她拿下！」
羋月正往前走，卻見在虢美人的招呼之下，幾名寺人擋住了去路。羋月只得站住，看了看虢美人，歎道：「可憐，可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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