０（小寒，蘋果派）
氣溫很低的一月。
我手上提著裝有兩包薯條與兩個蘋果派的紙袋，在推理諮詢社本部外躊躇。
這是我在放學後，特地去幫檸檬妹買的薯條。只因為她臨時打了一通電話，說她很想吃剛炸好的薯條。
還用撒嬌的語氣拜託我。
說實話，雖然買了，但我進去本部的動機不足。
無奈身上的薄外套禦寒能力不夠，我感受到體溫在冷冽寒風中逐漸降低，感覺生命值也隨之降低似的，我只好推門走了進去。
裡頭溫暖多了。
「嘿，見真，你終於來了啊。」清脆的聲音響起。
偌大的社團本部果然只有她在。
嬌小無比的身子隱藏在背對玄關的沙發後方，只露出顆小巧的頭顱望著我……不對，是望著我手上的紙袋。
檸檬妹揮揮手。
「見真、見真快過來坐啊。」
「妳這句話是對我說？」我走向她，提提紙袋，「還是在對薯條說？」
「……是對你說。」
檸檬妹似乎察覺到我的怒意，連忙將正在閱讀的文件置於桌上。她本來雙膝併攏在胸前，縮在沙發上，還趕緊坐正。
我在沙發另一邊坐下，故意選擇離她遠一點的位置。
決定了，我要好好戲弄檸檬妹。
「妳說的話，聽起來有點沒有說服力。」
「……外面太冷了。」檸檬妹縮了縮身子，還伸手拉拉身上的毯子，「唔，見真，之前天青石美術館的事件中，我也幫了你很大的忙吧。」
「嗯，所以我才幫妳買的。」
「對吧！」
「還有什麼理由？」
「其他人都說今天不會來社團本部……只有你會來。所、所以就請你幫忙買了。」她不再狡辯，大方地承認。
「好吧，那時我是在校外辦事沒錯，也算是順路。這次就當作之前的謝禮，妳在天青石美術館事件中很努力。」
我把紙袋放到桌面，逕自走向吧檯，在保溫杯裡倒熱水。
天氣太冷，保溫杯上飄著明顯的白色霧氣。
「聽好，請我特地去幫妳買剛炸好的薯條，只有今天這一次。」
「嗯嗯！」她大力點點頭。
「拿去。我買了兩包，一起吃吧。」
「謝謝！」
檸檬妹露出幸福且燦爛的笑容，伸手接過紙袋。
她將紙袋放在木桌上，宛如一隻小鳥般動作輕盈地轉向吧檯，看似要準備配上薯條的飲料。
「見真，你要喝什麼？」
「如果有的話，就可樂吧。」
「對了，那家速食店買薯條會送蘋果派對吧？」檸檬妹問道。
「有嗎？好像有……又好像沒有？」
她不等我回答，又說道：
「唉，見真，冰箱裡的可樂被喝完了。那間店的薯條一定要配可樂吃啊。我記得飲料調製社那邊有可樂，我去跟學姐拿一些。」
「好，我等妳。」
檸檬妹的人脈似乎也很廣啊。
「她們的社團辦公室有一段路。要等我，不可以先偷吃！」檸檬妹深怕我偷吃般仔細叮嚀。不等我回應，一溜煙地奔出本部。
本部頓時只剩我一個人。也罷，就等她回來吧。
我拿起還飄著白煙的熱水，啜了一口，溫暖一下身體。
檸檬妹可能要十分鐘才回得來吧。飲料調製社，印象中是在校門口那一帶的教室，離學校裡的偏遠地帶──專科大樓，有一段路。
「先把薯條拿出來好了。」
我打開紙袋，一股撲鼻香氣迎面而來。剛炸好的馬鈴薯灑下鹽巴，香得令人食指大動。
可惡，好想吃啊！
那間速食店只要買大包薯條都會附贈一個蘋果派，我買了兩包，因此紙袋裡還有兩個蘋果派。
放學正好是我餓的時候，我吃了幾根薯條後，拿起屬於自己的蘋果派開始啃。酥脆的外皮咬下，內餡是燙口的蘋果泥。
一個蘋果派勉強充飢了，我意猶未盡地看向另一個蘋果派。
「……」咦？
對於此刻心中湧起偷偷把另一個蘋果派也吃掉的我，我覺得有點熟悉。可是呀，現在本部裡只有我在。
印象中之前也發生過類似的事，好像是我帶冰淇淋去雨家的時候吧。我偷偷把買兩球送的第三球冰淇淋吃掉了。因為口味的緣故，被雨發現了。
這是一次測試我是否有成長的機會。
上次的起意太隨性了。仔細回想，剛才檸檬妹向我確認是否有買大薯送蘋果派的促銷活動時，我並沒有回應。
若是如此，心中那股躍躍欲試的感覺像是要衝破胸膛般鼓動著。
──檸檬妹，促銷活動的蘋果派送完了，所以只有兩包薯條。
這情況出現她也無話可說吧？
再仔細點推論。
從推理諮詢社本部走到校門口附近，再原路折回，就算整趟都用跑的，來回也要一段時間。
不管怎麼想，檸檬妹不可能這麼快就回來。
嘿嘿，既然如此，就這麼做吧！
我察覺嘴角在不意間勾起，看來身體比頭腦更早知道接下來我會做什麼。通常我一年當中只有幾天會惡作劇，今天就是其中一天。
檸檬妹，我對此感到十分遺憾。
剩下的那份蘋果派，就容許我先行吃掉吧。
如果妳能發現我偷吃，也可以理直氣壯地搶走屬於我的薯條啦。若是妳沒有察覺，代表妳身為偵探的觀察力、思考敏銳度都不足，就乖乖認命吧！
重新分析現況。
蘋果派有兩份，袋子也有兩個，店員給的紙巾也是兩份。既然要吃，就要吃快點，就用最快速度解決這個蘋果派吧！
我拿起檸檬妹的蘋果派，猶豫了三秒。
要做嗎？做了就不能回頭了。
「做吧！」
我顫抖的右手拿起叉子，將還冒著熱煙的保溫杯放在左手邊。
接下來，我以其快無比的速度解決了蘋果派。經過成本精算後的蘋果派比手掌還小，不到兩分鐘就吃完了。派身太過油膩，使我喝下大量熱水，保溫杯幾乎空了。
「嘿，好吃。」
難道是因為免費的關係？
還是因為這份蘋果派原本屬於檸檬妹？
那種事怎樣都好啦。我放下保溫杯，凝視著吃完蘋果派後剩下的袋子。
「好，開始善後吧！」
該是湮滅證據的時候了。
沒有沾上任何油膩與蘋果派碎片的乾淨桌面上，東西有這些：
大小適合裝兩份蘋果派加兩份薯條的牛皮紙袋。
裝著蘋果派的小紙袋。蘋果派在我肚子裡，所以袋子空了。
蘋果派附贈的紙巾。使用過了，上面沾著些許油漬，還包著一些蘋果派碎片。要是被發現這個，一切就完了。
收據。上面是兩份薯條的金額，未提到贈送的蘋果派。
最後，是空的保溫杯。
嘿嘿，看起來要收拾的東西不多呢。
趁檸檬妹還沒回來，快點收拾吧！
蘋果派附贈的紙巾跟裝著蘋果派的小紙袋，要丟去哪裡好呢……
本部角落有個垃圾桶，桌子這邊也有垃圾桶。
「保險起見，還是丟遠一點吧。」
我迅速地將紙巾、小紙袋拿到本部角落的垃圾桶丟棄，還刻意將其擠入極下方。檸檬妹非常有行動力，但她也不會去翻垃圾桶吧？
呵呵，身為偵探，親手湮滅證據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我再次看了眼桌面，嗯，沒問題。
這樣就安全了。
「接下來就是……」
我丟完那些東西，走回桌邊，拿起保溫杯返回吧檯。
剛才以極快速度吃完蘋果派，為了化解油膩，我喝了很多水。一整杯水在檸檬妹來回一趟的短時間內喝完，似乎不太合理。
當然可以用口渴當藉口，不過還是有點可疑。
嗯，得讓杯中的水量變合理才行。
杯中的水得裝滿……不，不能裝滿，那樣太不自然。
檸檬妹離開本部約七、八分鐘了，為什麼還沒回來我也不知道。這七、八分鐘內，正常情況下我也會喝點水才是。
裝到七分好了，這樣檸檬妹才不會起疑。我按下開水機的藍色開關，將保溫杯裝到七分滿，然後微笑地坐回灰色沙發上。
唔，牛皮紙袋需要動手腳嗎？
不，這牛皮紙袋的大小可以裝兩份薯條加上蘋果派，大小上沒有破綻。
剩下最後布置。
我將紙袋裡最後的兩份薯條拿出來。
一包放在檸檬妹那邊的桌上，一包放在我這邊。嘿嘿，一切布置都是為了裝出等她回來一起吃的心急模樣。
是真的喔。
「檸檬妹，快點回來吧。」快回來一起吃薯條吧！
時間不夠多，我不敢說自己做到最完美了，說不定有什麼漏掉的地方。對手可是檸檬妹啊，是那個負責推理諮詢社『密室』部門的檸檬妹。
「我回來了。」
檸檬妹推開門，走進推理諮詢社。
「好久啊。外面很冷吧？」
「是很冷。但也是因為見真你太虛啦，多喝熱水。」
「我最近只喝熱水喔。」
「可樂拿到了，我先去裝過來。你再等一下，不要偷吃我的薯條！」
檸檬妹鄭重叮嚀。
抱歉，我已經偷吃了蘋果派──在妳去飲料調製社拿可樂的時候。
檸檬妹，完全沒看出來。
我屏住氣息，說道：「好，麻煩妳了。」
檸檬妹可愛地微笑，拿起大罐的可樂走到吧檯。那抹滿心期待的笑容令我在一瞬間閃過懺悔之意，好像不應該欺騙這麼天真的女孩。
我做錯事了嗎？
如果可以重來，這一次我會……才怪勒。
檸檬妹，與其說是小綿羊，更不如說是小狐狸，這點絕不能忘。
檸檬妹端著兩杯可樂走回桌邊，彎下腰將一杯放在我面前。水杯裡的可樂冒著氣泡，我聞到檸檬妹身上淡然的夏日輕檸香氣。
「拿去。」
「謝謝。」
「要我幫你把水裝滿嗎？」
她的目光終於回到桌上，很快發現桌上的東西與預期不合。她拿起一包薯條，先吃了幾根後說道：
「薯條有兩份，沒有蘋果派？見真，他們現在沒有送蘋果派嗎？」
「我去的時候蘋果已經送完了，所以只有兩份薯條。」
「是喔。」
「是啊。」都被我吃掉了嘛。
檸檬妹難掩落寞地低下頭，但很快便振作起來，重新看著薯條。她不再多說什麼，縮回沙發上，披著毛毯，坐在我旁邊。
這樣也好，天氣冷，坐在一起比較溫暖。
要開始囉。
撐到她吃完薯條就好。這段時間能不說話就不要說話，話說愈多破綻愈多。她不會發現其實有送蘋果派的。
我喝了口可樂，裝出很想吃的模樣，手伸向薯條……卻在半路上被另一隻手擋住──檸檬妹不知不覺間，站在我前方。
「見真，好吃嗎？」
「我現在不就要吃了？」
我感到冷汗直流，這氣氛看起來非常不妙。我還沒吃薯條，當然不能評論好不好吃啊。
她會這麼說，是想套話嗎？
「呵呵。」檸檬妹輕笑，那是令人錯看成惡魔的邪惡微笑。
「幹、幹嘛？」被發現了嗎！
「你說勒？」
「什麼意思？」
「我沒有說過嗎？聽仔細了。」
檸檬妹把我的手抬高到與站著的她差不多高度，然後她往前一咬，輕巧地吃掉我手上那根薯條。
「見真吶。我最討厭的就是，偵探在破案前一定要聽兇手辯解。明明就是犯人，不承認、裝傻，實在讓人不爽啊。」
「……」
「我是問你，蘋果派好吃嗎？」
「蘋果派？我不知道。」
我遲疑幾秒才搖頭否定，語氣極為心虛。觀察力與推理邏輯都優於常人的檸檬妹不可能沒察覺。
演技太差了，根本不及格，遑論誆騙她。
看著檸檬妹的樣子，加上以我對她的瞭解。坦白從寬、直接豎起白旗指望她的原諒與憐憫，還是別妄想了。
她是狐狸。
以玩弄、陷害對手為樂趣的邪惡狐狸。
『我就是吃了贈送的蘋果派啦，吃一個還不夠，只好再多吃一個啊。』要是我有膽，一定會這麼說的。
我低聲說道：「好啦，我承認我把送的蘋果派都吃掉了。太好吃了，就都吃掉了。」
「難得見真竟然承認了。」
檸檬妹露出驚訝的表情，續道：
「如果你直接誠懇地、誠實地向我說對不起，看在你幫我買薯條的分上，我考慮從輕發落。」
唔？已然化身狐狸的檸檬妹竟然打算赦免竊取她糧食的我耶！
那就道歉吧。
天啊，我居然又失敗了。
「抱歉，我不應該偷吃掉妳那份蘋果派。」
「這個寒假，你要帶我去吃很多甜點喔。」
「好，約定好了。」
我承諾道。
檸檬妹發出嘿嘿的笑聲，重新坐回我身邊，順手拿起旁邊的毛毯披在身上。她只露出嬌小的頭顱與一頭紅髮。
「你犯下一個失誤，見真。」
「什麼失誤？」
時間太倉促，我不敢說確實做得天衣無縫，但該收的紙巾、碎片、小紙袋，都有妥善處理。喝過多而添加的水，保溫杯裝到合理的七成滿……
「──啊啊！」
我知道問題是什麼了。
該死，這是什麼低級失誤？
我無奈地拿起保溫杯啜了口，理應存在的白煙卻絲毫沒有，因為保溫杯裡的是冷水。
剛才，檸檬妹出發前，保溫杯才剛裝滿熱水。
沒有理由我在短時間內喝完，又裝滿了冷水──絕對有問題。
這即是敗因吧。
我無奈地凝視檸檬妹那略帶笑意的雙眸，試探性提問：「是水溫吧？」
果不其然，她點點頭。
「……嘖，果然是水溫。」
我不由得咬牙切齒。啊啊啊啊……離完美勝利只差幾步，卻犯下這種低層次的失誤，好後悔啊！
吃完蘋果派後該收的紙巾、碎片、小紙袋通通處理妥當。確認過桌子乾淨整潔，沒有殘留油膩與碎片。
檸檬妹並沒有特地去翻垃圾桶，她僅僅注意到了水溫。
回想一下。
我確實有將保溫杯的水量重新裝到七分滿，卻漏掉原本是裝著熱水這件事，而按下飲水機的藍色按鈕。
太執著水量，卻忘記水溫。
顧此失彼，堪稱悲劇。
檸檬妹是在什麼時候確認了保溫杯裡的水溫呢？
──我把紙袋放在桌上，前往吧檯裝了一杯飄散白煙的熱水。
之後，她為了拿可樂而離開本部。約不到十分鐘後返回，卻發現桌上的保溫杯不再飄著白煙、水溫降低的情況。
檸檬妹因生氣而鼓起嘴巴時像隻可愛的小河豚，平常則像軟軟的小綿羊，真實的她卻完全是一隻善於狩獵的狐狸。
她不可能沒注意到。
雖然是一月天，但地點在室內，容器又是保溫杯，水不可能那麼快變涼。
在正常狀況下、在我沒有偷吃蘋果派的狀況下，我不可能在十分鐘內喝完一整杯水，然後再裝一杯。
不合理。這是瑣碎之事，但依舊不合理。
當然我可以裝傻蒙混，若是如此，她亦有多種方法反制。
例如翻遍房間內的垃圾桶，或是直接飲用保溫杯裡的水。由於我邊吃蘋果派邊喝，裡頭肯定有留下些許蘋果派的味道。
「喂……」
想到這裡，檸檬妹還真的拿起我的保溫杯。她擦上淡淡唇膏的嘴唇，輕抿著水杯，喝了一口。
「哈哈，果然有蘋果派的味道。」她大笑著說。
「……」
「見真啊，你這樣不行，你要是犯罪者的話，就是一個雷。要是團隊行動，你就是雷隊友喔。」
「……夠了！」
「哈哈，不鬧了，我要吃了。」
檸檬妹右手拿起薯條，嫩舌輕輕劃過下唇，把薯條送入口中。
好吃，她讚賞道，露出極為滿足的愉悅表情。而後閉起雙眼，彷彿非常專心地品嘗薯條味道般不時輕點頭部。
如果用薯條或甜點做成陷阱，檸檬妹一定會被困住吧。像隻想吃乳酪而誤闖陷阱的小老鼠一樣。
下次來試試看？
失敗的話肯定會被殺的──我搖頭否定危險的想法。
我也開始吃起自己那包薯條。當作彌補，我倒了一些給檸檬妹。反正剛剛吃太多了，一口氣吃太多炸物也有點膩。
檸檬妹吃著薯條，配著可樂，閱讀著手上的文件。
「剛炸出來的薯條好好吃，把那家店列入固定往來戶好了。」她綻放笑意。
在一月，那是非常治癒人心的溫和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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