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桐（3）

第一章 佛經
李桐有幾分意外，她沒想到福安長公主竟然直接請她一起過去，忙跟在慧甯師太後面，跟著小尼姑一路往庵後走。
寂明師太跟到院門口，停下沒敢跟進。福安長公主的規矩，她不敢違背。
李桐轉過那座垂著青翠藤蘿的假山，眼前的闊朗讓她下意識的睜大了眼睛。
院子左右，用兩道老榆木花架，代替了抄手遊廊，長長的花架上爬滿了生機盎然的薔薇，這會兒薔薇已經開了，卻還沒有盛開，碧綠濃翠中，點綴著早開的粉白深紅的小花，顯得格外清雅。
正對面三間正屋，比正常的正屋寬出一倍，一半留出來，做了極其寬大的前廊，廊下，正中放著張低矮的羅漢榻，東邊擺著張長案，長案上壘著幾摞書，西邊則放著茶爐茶桌，空餘的地方，錯落有致的擺著幾十盆各樣蘭草。
福安長公主正坐在茶桌旁，不緊不慢的推著茶碾。
長公主安好。進了前廊，慧甯師太合什稽首，李桐落後慧甯師太半步，跪了下去。這裡是方外之地，不講俗禮，妳也坐吧。福安長公主示意慧甯師太坐，斜著李桐道。李桐還是行了大禮，這才站起來，坐到慧甯師太旁邊的椅子上。
妳是跟著宮裡出來的嬤嬤學的禮儀？福安長公主擺出三隻杯子，用銀匙將碾好的茶粉放進杯子，看起來很隨意的問道。
李桐的心一下子提起來了，她疏忽了，從前她從晉王立為太子後就常常出入宮廷，宮廷那套禮儀，熟得浸入了骨子裡，這一跪拜，就現出來了。
那倒沒有，李桐心思轉得飛快，這事沒法解釋，只能不解釋：我也不懂這個，這是第三回聽人說我學的是宮廷禮儀了。
喔。福安長公主手上的動作停了停，側頭看著李桐，李桐迎著她的目光，坦誠相視。那倒是……挺有意思。福安長公主慢吞吞說了句，就沒再說話，分好茶粉，提起小銀壺，沖了三杯茶，先推一杯給慧甯師太，自取了一杯，示意李桐自取。
三人安靜的喝完了杯中茶，慧甯師太放下杯子，看向福安長公主，她講究寡言，能用眼神的，基本上就不說話。
法華經我看過幾遍。福安長公主示意東廂的長案道：也收了幾本，這幾本都不太一樣，師太先看一看這幾本經，既然不一樣，必定有偽有真，先去偽存真，然後再講經學法，這才是正理，師太說是不是？
極是。慧甯師太欠身應了兩個字。
那就請師太先看一看那幾本經書，妳陪著我走一走。福安長公主站起來，李桐忙站起來，跟在她身後，穿過上房旁邊的寶瓶門，從小小的後園子裡穿出去，就是寶林庵的後山。
怎麼想起來跟著慧甯師太過來？出了寶林庵，福安長公主開口就問了這麼一句。
李桐被她問得一個愣神，這可真夠直截了當的！
慧甯師太在法華經上造詣深厚，可她講究寡言，聽說她要給長公主講經，機會實在難得，就求了師太，跟過來了。
喔。福安長公主斜著李桐道：妳母親樂善好施，甯壽庵至少有一半是妳們李家給蓋起來的吧？妳要聽法華經，還用得著找這樣的機會？
慧甯師太專心修行多年，這樣的俗務，聽說她已經很多年不聽不聞了，而且，我是信眾，可一沒皈依，二來也沒在佛法上花過什麼功夫，想聽聽法華經，也不過就是聽聽而已，既沒有多大的願心，聽了之後，只怕也不過爾爾，若沒有今天這樣的機會，並不敢去打擾慧甯師太。
李桐答得很小心，這位長公主，銳利而且極不客氣，和她看起來柔弱玲瓏的外表極不相稱，這樣的性格，讓她很意外。
嗯。片刻，福安長公主才嗯了一聲道：倒是守份。
李桐暗暗松了半口氣，這是好話。
妳剛成親，怎麼就搬回娘家住了？兩人沉默著走出幾十步，福安長公主先開了口。李桐忍不住乾咽了口口水，這位長公主，可真夠不客氣的，還是，就跟她這麼不客氣？
我摔傷了額頭，頭腦受了震動，大夫說要靜心靜養，最好常聽聽佛法經文，薑家在城外的別莊一來遙遠，二來荒廢多年，收拾起來不容易，所以我就只好先住到娘家的紫藤山莊，這些天，天天到甯壽庵聽聽早晚課，覺得好了不少。
福安長公主轉進旁邊的亭子，側頭看著跟進來的李桐，斜斜的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慢吞吞道：胡說八道。
李桐愕然看著福安長公主。
我打聽過妳，妳聽出來了是吧？福安長公主旋了半圈，面對著李桐，李桐點頭，她沒隱瞞，她也不用否認：既然知道我打聽過妳，還跟我說這些鬼話？
不然還能怎樣？李桐苦笑道：能說什麼？
福安長公主看著她，半晌才接著道：我看妳也不像是個沒手段的，不過就是小妾下人不安份，為什麼不出手料理清爽？像妳這樣，避得了一時，難道還能避得了一世？李桐轉頭看向遠處，從前她確實料理得十分清爽……
料理得再好又怎麼樣？不一樣是明月照了渠溝？李桐低聲答了句。
福安長公主呆了一下，臉色微黯，順著李桐的目光看向遠處朝陽下的青翠。
妳阿娘很讓人佩服。過了一會兒，福安長公主轉身出了亭子，往高處走了一段，突然的冒了一句，像是很感慨。
是。李桐有幾分奇怪，卻只答了一個字，在這位長公主面前，她覺得還是能少說就少說才最好。
妳是在京城長大的？兩人上到寶林庵後山山頂，福安長公主背著手，居高臨下的打量……就是打量，而不是欣賞……著四周的景色。
算是吧，我三歲那年就跟阿娘搬進了京城。李桐站在福安長公主後面半步，看著背著手的福安長公主，她怎麼看都不像一個修行多年的人。
京城是塊福地，城內城外勝景很多，衣食住行，無一不便。福安長公主遠眺著京城。是，應有盡有，一年到頭，幾乎天天都在過節，天天都有熱鬧看。可她討厭過節，更討厭天天過節，過節的時候，她這只陀螺就轉得更加頭暈眼花。
天天都有熱鬧看？妳以前經常出去玩？福安長公主的關注總是在另一面。
是，阿娘不約束我這些，阿娘常說，做姑娘時要好好玩一玩，等嫁了人，再想玩可就沒功夫出去玩了。
我小時候，也常出去閒逛，我記得有一回在西瓦子看到有人用腳勾著根橫杆，頭朝下吃泡飯，一大碗，連湯帶飯，竟然比我們坐著吃得還順暢。福安長公主帶著笑意道：沒想到還有人靠這個吃飯，我那時候覺得這個行當最好，又吃得痛快了，又掙了錢，那時候淘氣，回到宮裡，我就學著他那樣，倒掛在炕沿上喝茶，結果嗆著了。長公主說的是張三的倒吃冷淘，我很小的時候，看到過一兩回，是張三的兒子表演。李桐想著她看過的那一兩回，遙遠得已經褪了色。
原來是父子相傳的技藝，現在還在西瓦子裡倒吃冷淘掙錢？
早就沒有了。李桐頓了頓道：有一回，張三的兒子倒吃冷淘時嗆進了肺裡，病了半年多死了，現在京城沒人再做這個。
福安長公主呆了呆道：人生於世，都是這麼艱難。
現在西瓦子往東又擴出來四五畝地，蓋了幾棟樓，有兩棟樓裡，是專門聽小唱的，還有幾棟，專門看胡旋，像相撲、叫果子這些雜耍，現在多半在金明池一帶了。李桐岔開了話。
小唱也就這二十年才興起來的，胡旋兒……福安長公主不知道想到什麼，似有似無的哼了一聲。
李桐看著福安長公主，謹慎的閉上嘴，小唱是因為周太后的喜好，最近二十年才在京城風行無比，至於胡旋兒，那是因為周貴妃最愛看，聽說她還會跳，跳得還不錯。福安長公主這話，不好接，也沒法接。
去過樊樓嗎？福安長公主回頭看著李桐。
李桐點頭道：常去，他家入爐羊、煮白肉、和菜餅，還有一樣桐皮麺，京城最好。原來是為了吃，難道不是為了求姻緣去的？福安長公主笑起來。

第一章 佛經
李桐有幾分意外，她沒想到福安長公主竟然直接請她一起過去，忙跟在慧甯師太後面，跟著小尼姑一路往庵後走。
寂明師太跟到院門口，停下沒敢跟進。福安長公主的規矩，她不敢違背。
李桐轉過那座垂著青翠藤蘿的假山，眼前的闊朗讓她下意識的睜大了眼睛。
院子左右，用兩道老榆木花架，代替了抄手遊廊，長長的花架上爬滿了生機盎然的薔薇，這會兒薔薇已經開了，卻還沒有盛開，碧綠濃翠中，點綴著早開的粉白深紅的小花，顯得格外清雅。
正對面三間正屋，比正常的正屋寬出一倍，一半留出來，做了極其寬大的前廊，廊下，正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