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極之光出版社社長,暢銷女同志作家張漠藍最新代表作
90年代女同志的生命史詩,保守年代壓抑的同性戀情,青春思潮的騷動不安,迷惘憂傷,毫無出口的戀愛。
天氣濕冷,校園一角的木棉花已悄悄綻放,駱兒專注地用麥克筆在海報上寫藝術字,她的字非常非常漂亮,專注的神情令人著迷。
中午,我們散步去中正路吃溫蒂漢堡,很自然的手牽手,駱兒喜歡牽著我的手甩啊甩。回學校的路上忽然開始飄雨,我們都沒帶傘,駱兒脫下外套披在兩人頭上,我們說笑著小跑步回學校,身體貼得很近,羊蹄甲和杜鵑已經開花,空氣中滿是春天氣息,青春的浪漫思潮正炙熱,那時,我不知道自己會將這一刻記到永遠。
駱兒的青春,我的青春,我們的青春,時光飛逝,我們終究遠離了說要收集校刊資料請公假在上課時間穿著綠制服手牽著手在自由路閒晃的日子。
青春已走遠,妳還愛我嗎?那一段從不曾宣之口的愛情是否銘刻心底?
◎張漠藍說:這是我一直很想寫的小說,過去寫的所有作品都只是這本小說的練習作,期待讀者能感受保守壓抑同性戀不能宣之於口的90年代,我們談戀愛有多絕望哀傷,那是整個時代的惶惑哀傷。
作者簡介:
張漠藍
一九七五年生,北極之光出版社社長,天馬行空的雙子座,熱愛寫作,耽溺文字,用書寫和世界產生連結。
已出版書籍:《藍調舞》、《手指》、《寂寞五月天》、《雨》、《激浪》、《楓》、《焰祭》、《這夜那夜》、《纏髮》、《激浪II》、《如歌的慢板》、《宅女天使》、《渴望》、《月溪》、《激浪III》、《宅女天使2》、《溫柔的相依》、《泫灣【月の章】》、《泫灣【日の章】》、《夏末香氣》。
Email:nlightbooks@gmail.com
臉書:http://www.facebook.com/desertbl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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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妳寫首青春詩》用平和的方式在心底掀起滔滔巨浪,是最溫和的傾訴者,也是最忠實的傾聽者,只有自己知道在每一段文字背後經歷了什麼樣的心情和回憶,昏黃的燈火照亮的是誰的臉龐,風吹散的是哪一段哀愁,它陪妳將青春翻閱一遍,讓妳再一次品嘗當時的酸甜苦辣。
──北極之光美女作家安謹
◎秋風涼意的城市,讓一顆寂寥已死的心,憶起那段泛黃的記憶。張漠藍的青春就像波濤的浪花,隨著時間潮起潮退,在生命中刻劃出如詩的色彩。
──北極之光新秀作家藍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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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在死亡面前,我們都是倖存者。
1
傍晚時分,擁擠熱鬧的公館大學口,我正在排隊買割包。
店員俐落地把五花肉、酸菜和花生粉夾進掛包,抬頭看我:「小姐,妳偏肥嗎?」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店員又補上一句:「不要香菜的?」
回神點了點頭,我接過偏肥的割包,走往台大。大多數人下班下課的時分,我才正要去夜間部上課。
十一月中,風正涼,大學口的巷子擠滿等紅綠燈的機車,狹窄的人行道寸步難行,一旁的店家突然流洩出熟悉的歌聲:
他說 風雨中 這點痛算什麼
擦乾淚 不要怕 至少我們還有夢
他說 風雨中 這點痛算什麼
擦乾淚 不要問 為什麼
鄭智化的〈水手〉,高中時代曾經非常熱愛的歌,我不自覺停下腳步,熟悉的心痛湧上心頭,我突然感到窒息,周遭的人車聲都淡去,我想起那些愛過痛過的青春歲月。
一定是真正愛過,那時候,那些年,否則我不會用黑幕屏蔽記憶,什麼都不願想起,麻木過日子。
彷彿被恐怖的黑暗靈犬追趕,我快步衝進地下道,逃難般走進台大校園。
位在台北鬧區,校園卻與世隔絕,夜裡的椰林大道較白晝乾淨冷清,回憶不放過我,熟悉的嗓音細碎咬著大腦。
「蔡子茜,不會吧?妳聽過〈這個世界〉卻不知道蔡藍欽是誰?」駱兒總喜歡嘲笑我。
「學姐,我也喜歡鄭智化,我好喜歡〈讓風吹〉,滄桑又浪漫。」學妹衛采的嗓音十分撒嬌。
「妳有聽周華健〈明天我要嫁給你〉嗎?不覺得男人唱明天我要嫁給你很怪?」駱兒一陣大笑。
明天我要嫁給你啦
明天終於嫁給你啦
要不是你問我 要不是你勸我
要不是適當的時候 你讓我心動
駱兒的歌聲溫柔細緻非常動聽,眼神總讓我不明所以的慌亂,最怕她突然牽起我的手亂甩,衛采的崇拜眼神……
心痛欲裂,我衝進教室坐下,夜晚的台大校園非常寧靜,我習慣利用上課前的空檔吃割包,忽然想起我曾經多麼討厭包子。
在這個世界 有一點希望
有一點失望 我時常這麼想
在這個世界 有一點歡樂
有一點悲傷 誰也無法逃開
蔡藍欽的〈這個世界〉,我聽了一整個暑假,反覆反覆聽,少少的零用錢只買得起一捲錄音帶。
老舊陰暗的廚房,我像灰姑娘般蹲在廚房的角落洗碗,瀰漫食物餿味油膩骯髒的鍋碗瓢盆堆積如山,卡式收音機裡放的是附近雜貨店買的「最新國語金曲」,一捲三十五元,很久之後才知道那是盜版。
錄音帶收錄蔡藍欽的〈這個世界〉、曲佑良〈英雄〉、周華健〈心的方向〉、鄧麗君〈我只在乎你〉、齊秦〈大約在冬季〉和江淑娜〈庭院深深〉,我在洗碗時聽得爛熟。
我們家是豆漿攤,位在台中郊區,附近有幾間工廠,工人很多,生意興隆,除了豆漿、包子、饅頭、飯糰、燒餅和油條,還賣台中流行的炒麵、豬血湯和貢丸湯。
一整個暑假,我的生活都是早上賣豆漿下午賣冰,單調枯燥乏味,唯一的娛樂就是聽音樂,趁下午沒客人買冰時看從漫畫店租回來的倪匡小說。
老師走進教室了,我吞下最後一口割包,從包包裡拿出《Contemporary Europe: A History》,這堂課是「世界現代史」,主要講歐洲的歷史,才開學兩個月,現在還圍繞在第一次世界大戰。
課本是原文書,我在書上寫了密密麻麻的註解。
第一次世界大戰又被稱為壕溝戰,是消耗性的持久戰,士兵大多躲在壕溝裡,資源不斷被消耗,餓死的士兵和人民不計其數。
當時德國因為被英國海軍封鎖遭遇嚴重飢餓威脅,一九一六年到一九一七年的冬天,又被稱為蕪菁冬天(Turnip Winter),是德國戰時最嚴峻的一年,平民幾乎都只有蕪菁可供果腹。
描寫第一次世界大戰最經典的小說就是德國作家雷馬克所寫的《西線無戰事》,內容有強烈的反戰意識。
高中時,基於讀理工比較有前途,我選了自然組,曾經嚮往當科學家,畢業後順利考上中央大學的理學院,卻越念越沒興趣,越來越渴望讀人文,我整日逃避課業。
大二下學期,期中考多科被當,瀕臨二一邊緣,為了以防萬一,我匆忙報考夜間部,順利考上台大歷史系夜間部,幸運地沒被二一,我卻一心想離開中央。
繼母非常反對我從中央休學改讀沒前途的夜間部歷史系,但我嚮往拋開電磁學流體力學熱力學,一頭栽進更美好的世界。
繼母烙下狠話,要去讀夜間部,從此生活費自己負責。
非常辛苦,台北生活大不易,少少的預算連要租個像樣的雅房都難如登天。
日子艱辛,只能咬牙苦撐,中央的同學已經在讀研究所準備寫畢業論文,我還在夜間部讀大四。
講台上,剛從英國劍橋大學拿到博士學位回台灣的教授口沫橫飛講述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影響如何造成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爆發,我聽得入迷。
賺錢養活自己,生活壓力逼人,但我比在中央時快樂很多。
九點,下課了,讀夜間部,同學間的交集不多,我向來不耐煩交際,背起包包就走出教室。
夜晚的椰林大道散步很愜意,我喜歡黑夜勝過白天。白晝無所遁形的一切在黑夜裡得以隱藏,見不得光的陰鬱泥沼自在地伸出爪牙,恣意生長。
別在腰上的call機忽然響了,是網友阿嬌,找到公用電話,我撥過去。
「小班,有人約去T吧玩,要一起去嗎?」
「誰?」
「在壞女兒認識的網友,不熟。反正就是去喝酒聊天,今天是星期五,輕鬆一下嘛!」
「好,我剛下課,怎麼約?」
她們約十點碰面,還有時間,我決定先把厚厚的原文課本放回中和的住處。
剛上台北唸書時,我找了很久才在預算內找到勉強能住人的房子,景美老舊公寓的三樓,同一層樓的另外兩間房間住的是一對母女,房間明亮,窗明几淨,沒有公共空間,但有廚房。月租四千元,美中不足是,同住的老太婆很難相處。
升大三的暑假,駱兒的學姐阿美考上台大的研究所,在中和找到一層全新的公寓,兩房一廳,位在頂樓五樓,想找人分租,房間很小,全新的房子感覺不錯,房租要五千元,但居住品質提升許多,阿美文靜好相處,我毫不猶豫就決定搬過來。
阿美也是台中人,男友在台中,她每個月會回台中兩趟,平日也忙碌,我有一半的時間可以獨佔房子,非常享受自由的空間。
騎車回到中和,房子在秀山國小附近,街道很熱鬧。把課本和筆記從包包裡拿出來,我跟阿美說了跟朋友約去T吧,就又出門了。駱兒一開始就告訴阿美我是女同志,有男友的阿美對此毫不在意。
在林森北路的巷子裡停好機車,我走到T吧前,太早到了,還沒見到阿嬌。
什麼時候開始察覺自己喜歡女人?漫長痛苦讓人幾乎不願想起的歷程。
高一時,駱兒好幾次半玩鬧的親臉頰,我就隱約有感覺了。
很多事回想起來都是錯誤,一路走來步步都是錯,我卻沒有發覺。
那一次,和學妹衛采窩在床上聊天,我輕撥她的頭髮,她露出嬌羞的笑容,我就確定自己喜歡女人了。
要不是繼母突然來敲門,也許我會親衛采。
也許我會親她,一直很想親她,很想時光倒流回到我為她撥頭髮的一刻,繼母不要來敲門,我毫不考慮親下去。
我知道繼母是故意的,她總是見不得我開心。
母親在我六歲時過世,需要人幫忙照顧年幼的小孩,父親不到半年就和繼母再婚,因為母親的手術費,父親欠下大筆債務,藉口做生意整天不見蹤影,卻很少拿錢回家。
繼母和奶奶一起辛苦經營豆漿攤賣早餐養家償還債務,當初相親時父親沒告訴繼母家裡有大筆負債,繼母深覺被父親所騙,把所有的怨恨都發洩在我身上。
我從小就害羞內向,非常怕生,面對陌生人總是羞窘緊張,繼母嫁進來第一天就要我開口叫她媽媽,我叫不出口。
繼母沒多說,冷冷地撂下一句:「妳不肯叫就算了。」
我對繼母失去稱呼,媽媽叫不出口,也不曾有人說可以叫她阿姨,我和繼母長久僵持,奠下她把我當成奴隸使喚的基礎。
奴隸的生活不過如此,每天六點起床幫忙擺攤賣豆漿,洗碗、切菜、刷洗廁所、伸手進餿水桶撿掉下去的湯匙,洗淨豬腸的豬糞……所有骯髒噁心的活兒我都得做。
本該一起分攤工作的姐姐非常逃避,伶牙俐嘴聰明又優秀,她總拿唸書當藉口從不幫忙,我只能默默做所有繼母交代的工作,不頂嘴不反抗,不對委屈痛苦的生活做任何掙扎,以免招來更多羞辱。
繼母擅長辱罵,我還沒頂嘴就已經被罵得狗血淋頭,親戚們總說,繼母對我們有恩,沒有血緣關係還撫養我們長大,恩重如山,若試圖頂嘴,只會招來親戚們忙不迭地趕來對我百般羞辱。
從六歲開始,我每天五點起床幫忙擺攤賣豆漿,上學時才出門,放學回到家幫忙做家事,寒暑假依然五點即起,冬天寒徹骨,一整個早上雙手泡在冰水裡不停洗碗,我永遠有做不完的家事。
即使我總是整天忙碌,繼母卻四處跟親戚傾訴:「子茜比豬還懶,叫都叫不動,整天都不做事,從沒見過這麼懶惰的小孩,別人家做生意,小孩都會主動幫忙,她喔,懶惰得要死……」
那時我才知道要把白的說成黑的多麼容易,一張嘴可以殺死人,在繼母的口中,我做的一切從不算數。
親戚們輪流跑來罵我,用一種諄諄教誨的語氣:「她不是妳的親生母親,還辛苦賣豆漿養你們,妳怎麼可以這麼不懂事?妳看妳姐那麼乖那麼聽話,優秀又會唸書,妳要懂事一點,多幫妳媽的忙。」
她不是我媽!我恨不得大叫卻只能默默隱忍,說了親戚只會罵我不懂感恩,繼母恩重如山,要是沒有她,我早就被送去工廠當女工了。
一回,我正沉迷於《天龍八部》,繼母要我去洗菜,我沒聽到叫喚,繼母走過來搶走書猛力往地上一丟大聲辱罵。
「像妳這款人,一世人撿角啦!」繼母的辱罵通常都用這句台語做總結。
意思就是我一輩子無路用、不成材、根本是廢物。
那是我永遠無法從記憶抹去的精神虐待。
「小班!妳到了喔?怎麼這麼早?」阿嬌跑過來說:「不是約十點?現在才九點五十分。」
「沒事就早到了。」我回神,把自己從不堪的記憶裡拉出。
我跟阿嬌在蛋捲BBS站偶然認識,她讀東吳外文系,剛開始我們有一搭沒一搭聊天,直到發現彼此都愛看電影,去年一起衝了好幾場金馬影展,距離才拉近。
不小心想起繼母的事,情緒低落煩躁,突然失去認識新朋友的心情。
其實不愛認識人,但是台北的生活總是寂寞,空白只會讓心情更惡劣苦悶。
幾個人走過來,帶頭的人說:「嗨,妳是阿嬌嗎?」
「對。」阿嬌愉快地說:「妳是小高?」
小高身材高挑,秀麗俊美的臉非常面熟,我們看著彼此,我知道她也認得我,兩人一起皺眉搜索記憶,同時大叫出來說:「妳是那個……」
兩人都及時閉嘴沒說出不該說的話,小高把我拉到一旁低聲說:「妳是那個編輯社社長?」
「對。」我看著小高,不敢置信竟在T吧和她偶遇。
小高跟我同屆,是某個大社團的社長,聰明優秀,即使在人才輩出的中女中也是風雲人物,畢業時聽說她考上陽明醫科,名字還被貼在穿堂的紅榜上。
擔任編輯社社長時,我常跑訓導處和訓育組長討論事情,經常遇見小高,有時訓育組長還會一起跟我們交代事情,見過彼此很多次,只是談不上熟識。
「妳喜歡女人?」我真想不到學校的風雲人物竟跟我一樣是個……同性戀。
「嗯,今天是跟我女朋友潔西卡一起來,她想多認識……同圈子的朋友。」她指了指一旁長頭髮的漂亮女生,大家正在自我介紹,我說了叫小班。
「小班?」小高疑惑地皺眉。
我簡潔地說:「班傑明,我的英文名字。」
阿嬌對於我跟小高認識非常好奇,我說了我們都讀中女中,高中參加社團時有交集。
走進T吧點好啤酒,我打量小高的漂亮女友,優秀的人總是什麼都優秀,女朋友的美貌出類拔萃也合理,要是連優質的小高都交不到女友,女同志的生活應該會讓人非常絕望。
「妳在哪裡唸書?」旁邊傳來細細柔柔的聲音,是長頭髮外型普通看起來很溫柔的女生亦妍,亦妍是本名,我很驚訝女同志圈有人用本名出來交際,但她似乎毫不在意。
「台大夜間部歷史系,妳呢?」
「政大,東方語文學系的日文組。」
「政大?離這裡很遠呢!」
「嗯,待會小高跟潔西卡會開車送我回去。」
開車……我又一次確認即使同樣從中女畢業,小高和我也是不同人種。
「妳在台大唸書?」帥氣的阿里說:「下星期台大有心情影展,會播映女同志片〈自梳〉喔!」
「我有注意到消息。」阿嬌迫不及待插嘴:「由劉嘉玲和楊采妮主演的女同志片,我很期待呢!」
「要不要一起去看?」很有領導者氣魄的小高馬上吆喝。
大家紛紛響應,很快就約好,也說好看完電影要再一起來T吧喝酒。
小高說那天朋友要跟她借車,沒辦法送亦妍回政大,希望有人可以幫忙送她。
喜歡去貓空兜風,我就說:「如果不介意搭機車,我可以送亦妍回去,車子是二手的破爛機車就是了。」
亦妍露出溫柔笑容:「機車當然可以,或是妳載我到公館,那時應該也還有公車。」
「沒關係,我喜歡騎車,可以順便去貓空兜風。」
「好,那就麻煩妳了。」
喝著啤酒,我打量周遭的人,小小的T吧都是女同志,這些人都喜歡女人,奇妙的異色空間,離開T吧,大家又會假裝自己是正常人吧!我看著非常帥氣分不清是男是女的T,有種強烈違和感。
身為異類多麼難堪,為什麼我不能正常地愛上男人?女人和女人相戀必須忍受各種異樣眼光,為什麼我必須承受這些?為什麼我不是正常人,為什麼?
明明很排斥,卻又禁不住好奇想認識同類。或許,大家都跟我有同樣的矛盾心情。沒有人,沒有人會欣然接受自己是變態、不正常的同性戀,除非不得不接受。
開始認識所謂的「圈內人」,是上中央之後,學校的計概課教大家使用電腦上BBS,非常好奇,我和室友們一起去計中玩BBS,很快就在台大椰林站發現同志板(Motss板),後來,我買了電腦,有人說蛋捲BBS站也要開Motss板,台大椰林的同志版以男同志居多,女同志們應該去攻佔蛋捲的Motss板,大家紛紛去註冊。
擁有專屬的板,大家交流變多了,不再只是單純回文,常有人開聊天室,也有人辦網聚。
一開始,我對於參加網聚非常遲疑,真的要加入女同志族群?我真的只愛女人?不交男朋友不打算結婚生子?我和那些只愛女人的人是同類嗎?
滿心疑問,最終,還是禁不住好奇去參加網聚,認識讀中原的小燈,那時我在中央讀大二,小燈已經大四,距離很近,小燈積極追求,我終於答應跟她交往。
「我交了女朋友。」我掙扎許久才在電話中告訴駱兒。
駱兒大笑,「妳不愛她,連喜歡都談不上。」
「幹!」如果可以我想捏碎話筒,可惜是學校的公用電話,我只能用力掛上話筒。
衛采考上師大,當時大一,說想見見我的女友。
「不用了。」這回我自己說了,「我不愛她,只是好奇而已。」
沒多久我跟小燈就分手了,小燈考上中山的研究所去高雄唸書,我們偶爾還是會講講電話,分手時她非常傷心,再連絡時,她把傷心藏得很深很深,是個好人。
我不會愛上任何人,卻很隨便的傷害了一個好人。
非常懊悔,之後,我儘量跟網友保持距離,離開中央來台北唸書,因著寂寞,我又開始參加網聚。時時提醒自己,保持距離以策安全,我不能也不可能談戀愛。
網友中,水瓶座的阿嬌最敏感,從不試圖越界,她和高中同學糾纏不清,我知道她對我沒興趣,非常安全。
喝酒聊天,帥氣的阿里讀清大,明顯想和我拉近距離,我對阿嬌使眼色。
阿嬌把手中的啤酒一口氣喝完,「小班很難搞,最好離她遠一點。」
我瞪了阿嬌一眼,小高饒富興味說:「怎麼說?」
「她不談戀愛,追她是自找麻煩。」
潔西卡滿臉好奇,「不談戀愛,為什麼?」
「心裡有人。」我把手中的啤酒一口氣喝完,站起來說:「我再去點一手啤酒?」
大家都點頭,我去吧台點啤酒,看到有個T在吧台邊抽煙,心情煩躁,我說:「來根煙?」
她馬上拿出煙遞給我,還掏出打火機幫我點煙,我深吸一口,好久沒抽煙,沒想到我其實懷念煙的味道。
T朝我伸出手:「黑曜。」
我握了她的手說:「石頭?」
黑曜笑了說:「對,真不知道我爸在想什麼。」
我有些吃驚,「是本名?」
「是啊!」黑曜吸了口煙,看向我那桌說:「那個美女死會了?」
她看的人毫不意外是潔西卡,我點頭說:「嗯。」
「旁邊那個長頭髮的呢?」
「不知道,沒問。」
黑曜笑笑看我,「妳呢?」
「心已死。」我在煙灰缸把煙按熄說:「謝謝妳的煙。」
我不是美女,跟潔西卡比差得遠,中長髮,不像亦妍長髮溫柔很受T歡迎。我五官秀麗但是太中性,T常會陷入不知該把我當成T或婆的窘境,我不在乎,對分T婆從來沒興趣。
回到座位坐下,亦妍皺眉,「妳去抽煙?身上都是煙味。」
「嗯。」
阿嬌笑了說:「在T吧大家都抽煙啊!妳討厭煙味?」
「嗯,很討厭。」
「那為什麼還來T吧?」阿里意有所指說:「芳心寂寞?」
亦妍臉一沉,「只是想多認識朋友。」
看來阿里不是亦妍喜歡的型,小高打圓場說:「大家都喜歡認識朋友啊!亦妍還單身吧?」
「嗯。」亦妍的回答越來越簡短,看來她的溫柔可能只是假相,實際上並不好相處。
阿嬌轉移話題聊起她之前參加網聚認識的網友,服務生也把剛點的一手啤酒送來了,大家又喝起啤酒,氣氛總算稍稍緩和。
時間漸漸晚了,交換了在蛋捲和壞女兒站的帳號,我們就起身離開T吧。
回到住處,滿身煙酒味,我進浴室洗了澡。
兩房一廳的小公寓只有一間衛浴,小小的客廳和廚房,以及小小的房間,是我安身立命之處。
房間有對外窗,面對馬路對面的另一棟公寓,幸好樓下是雙線馬路,不是小巷子,不至於拉開窗簾就和對面鄰居面面相覷。
窗戶前擺了白色的電腦桌,面對電腦桌的右側是米黃色書桌,左側是衣櫃和單人床,床旁邊是白色書櫃,書櫃前有個小和式桌,是我全部的家當。
打開電腦連上BBS,是每天晚上的例行作業。
我很享受來到台北之後的一個人生活,讀中央時住校,四個人一間,我跟室友們感情很好,聊天說笑或打牌度過一整夜也覺得愜意。
一個人獨居呼吸到自由空氣,才發現我更享受一個人生活,只是偶爾難免寂寞。
寂寞像食人小蟲,啃食腦啃食心啃食思緒和理智,很少人能抵擋寂寞。
還好我有網路,寂寞至極時就打開壞站的上線名單從第一個開始丟水球……我通常不至於這麼瘋狂,多半挑暱稱有趣的搭訕。
「回到家了?」壞站的畫面冒出一行字,我看了ID和暱稱,原來是亦妍丟水球給我。
沒想到她會主動跟我聊天,有些意外,「剛洗完澡。妳呢?」
「跟妳一樣,剛吹好頭髮,頭髮都是煙味。」
隔著螢幕都能察覺她的不快,我失笑,「T吧人人都在抽煙,討厭煙味,妳不適合去T吧。」
「是潔西卡硬拉我去的。」
「妳們很熟?」
「嗯,高中同學。」
「哪一所?」
「竹女。」
「新竹人?」
「是啊!」
瀏覽文章,我跟亦妍有一搭沒一搭聊天,交換著無關緊要的個人資訊,聊聊書聊聊電影,時間過得很快。
聊了一陣子,亦妍說要寫報告下線了,我也決定下線唸書。
翻開課本,又想起傍晚在大學口聽到的〈讓風吹〉。
萬般思緒湧上心頭,我把電腦椅轉了一圈,書櫃排放熟悉的書籍,三浦綾子的《冰點》,亦舒的《我的前半生》、《玫瑰的故事》和《朝花夕拾》,倪匡的《電王》、《迷藏》和《紙猴》。
記憶回到高一,小虎隊和草蜢正當紅的時候。
一上高中,我就加入編輯社。
比我大兩歲的姐姐早兩年考進中女,國三時,姐姐曾經帶中女的校刊回家,我好奇翻看,校刊的編輯手札寫得非常有趣,我十分嚮往,選社團時,我毫不猶豫選了編輯社。
入社之後,我萬分遺憾的發現寫有趣編輯手札的學姐們已經升上高三,很少回社團,高二的學姐們十分嚴厲。
編輯社得負責編校刊,除了一般的社團時間,每天早上升旗時間、午休時間和放學後都得待在社團。
升上高中,課業越來越難引起興趣,我討厭寫作業唸書,高中課業不像國中那麼好應付,還有大學聯考的壓力,我只想逃避,很樂意把時間花在社團。
始終都記得和駱兒初識的那一天。
那時已經開學一個多月,編輯社高一社員只有我、螃蟹、阿金和小佳,螃蟹跟我同班,成績優秀性格高傲,我跟她非常不對盤,很希望她儘快退社。
放學後,我們正在社團忙,忽然有人走進來說:「學姐,請問現在還可以入社嗎?」
「可以啊!」學姐雖然同意但態度並不熱情。
「太好了!大家好,我叫袁駱兒。」
駱兒長髮飄逸,瓜子臉丹鳳眼,十分秀氣,她放下書包說:「我應該做什麼呢?」
學姐對我說:「騰稿是妳負責的,妳來分配工作。」
「嗯。」我拿起手上的一疊稿子說:「我們正準備把投來校刊的稿子謄寫,妳的字端正嗎?」
「應該還不錯。」她看著我說:「妳是?」
「蔡子茜。」
活潑的阿金開心地說:「我是阿金,妳是哪一班的?」
交換了班級,我發現駱兒讀隔壁班。
她拿了一張稿紙,寫下陸游的《釵頭鳳》。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
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
莫!莫!莫!
駱兒的字漂亮得令人吃驚,隨手寫出一闕詞也讓我暗自佩服。
「請問,這樣的字可以嗎?」
「嗯。」我淡淡點頭,「妳一個晚上可以謄寫幾篇稿子?」
「我看看。」她看了看稿子,說可以謄寫三篇。
「那妳明天中午交給我。」
「知道了。」她把稿子收進書包,「我得回家了,我媽不准我太晚回家。」
我冷冷地說:「最好跟妳媽溝通,我們常會忙到很晚。」
「很難啦!我媽很難溝通,但是早上跟中午我一定會來,放心。」她一陣風似地走了。
後來,駱兒總是說:「知不知道妳那天非常惹人厭?有夠高傲的!頤指氣使,以為自己是誰啊?我那時還想我一輩子都不可能跟妳當朋友!哼!」
我的個性從來不討喜,在家裡繼母厭憎,在學校朋友也很少。
我跟駱兒出乎意料很快就成為好友,起因是學姐要我們任選一本書寫讀後心得,想測試我們的文學素養。
我喜歡的書非常多,考慮半天,我決定寫《冰點》的讀後心得,女主角陽子被收養後慘遭養母精神虐待的經歷讓我心有戚戚焉,書裡一再重複的寬恕主題也能引發深思,非常有深度的一部作品。
國中時,《冰點》曾經改編成台灣的電視劇,大家都耳熟能詳,我不想寫渡邊淳一的《無影燈》那種學姐不一定看過的書,雖然《無影燈》才是我最愛的小說。
交出心得報告,學姐看到我寫《冰點》的讀後心得,面露不屑說:「妳怎麼會喜歡這種書?」
《冰點》改編的電視劇沒抓住原著精神表現俗爛,學姐八成以為《冰點》是瓊瑤類的小說,我深覺被羞辱卻不知道該怎麼辯解,學姐又拿起駱兒的心得,她寫的是《千江有水千江月》,我眼睛一亮,學姐卻皺眉說:「妳們怎麼都看這種東西?沒人看尼采叔本華嗎?」
這種東西?學姊指的是什麼?我還沒回話,螃蟹搶著開口說:「我覺得存在主義也不錯,我寫的是卡謬的《異鄉人》。」
學姐滿意地點頭說:「這還差不多。」
螃蟹跟學姐聊起《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悲觀主義、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上帝已死……
駱兒拉拉我的袖子說:「妳知道她們在講什麼嗎?」
「不知道,我也喜歡《千江有水千江月》,看過很多次呢!」
駱兒很興奮,「對吧!小說很好看,我也看了好多次。」
「嗯,可惜結局不太好。」
「就是啊!我看到最後簡直想摔書,但是前面很不錯,我非常喜歡呢!」
學姐嫌我們吵,擺擺手示意我們可以離開了,我跟駱兒背起書包離開社團教室。
一走出去,駱兒就氣憤地說:「拜託!幹嘛一定要看尼采叔本華才算有水準?莫名其妙嘛!」
「嗯,我對她們討論的東西完全沒興趣。」
「妳都看什麼書?」
「倪匡或亦舒我都很喜歡。早知道我就寫《電王》的讀後心得,看學姐是什麼表情!」
「學姐真的很無聊!亦舒的小說我沒看過耶!」
「我可以借妳,我多半在圖書館借或是漫畫店租,特別喜歡的才會買。」
「妳喜歡哪幾本?」
「《玫瑰的故事》、《我的前半生》和《朝花夕拾》。」
「借我借我!我也想看。」駱兒說她還喜歡三毛,我家只有姐姐買的《撒哈拉沙漠》和《鬧學記》,駱兒說她有《稻草人手記》和《哭泣的駱駝》,可以帶來借我。
我們都對學姐輕蔑的態度非常生氣,為什麼只是看了某些書就自覺高人一等,看《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比《朝花夕拾》高尚嗎?還是那些書只是用來展現優越感的工具?學姐的程度差到只能聊叔本華來壓過學妹嗎?那她大概沒有其他才華吧!
讀後心得事件讓我跟駱兒從此無話不談,可以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我原本非常開心。
如果我們一直都是朋友,如果我可以只把駱兒當朋友,如果愛情從來不曾出現在我們之間,但我很難忘記高一下學期的春天,太多美好的記憶……
心痛。
台灣的半夜是倫敦的傍晚,駱兒現在在做什麼?跟某個我不認識的男人或女人聊天調笑?
去年六月,駱兒大學畢業,花了一番心力才說服母親讓她去好不容易申請到獎學金的倫敦商學院唸書,她啟程去倫敦之後,我的世界變得更加空白滄桑。
距離之於我們不是問題,我從來不知道什麼才是問題。我的逃避退縮,她的捉摸不定?
如果沒有學妹,少了衛采,我們的故事又會是什麼模樣?我無法想像。
2
傍晚,我照常排隊買偏肥的割包,拿了割包,我正要走往學校,突然聽見叫喚。
「喂喂喂,妳等一下!喂、喂、喂……」一個人衝到身邊,我有些訝異。
「黑曜?」
「就是我!」她跑得很喘。
「妳怎麼會在這裡?」
「我讀台大啊!妳也是吧?」
「嗯,夜間部,正要去上課。」
「妳正要去上課?」她一臉失望:「上到幾點?」
「九點。」
「待會一起去那邊喝酒?」她用下巴指了指割包隔壁二樓的T吧。
我遲疑了一下才說:「好。」
「我九點之後就在那裡等妳,要來喔!」她瀟灑地朝我揮揮手。
帥氣體貼的T總是討人喜歡,偶遇也是種緣分,一起喝個酒也無妨。
我走進教室,今天上的是「歐洲近世史」,英國史是老師的講述重心。
駱兒沒說過她為什麼選擇去倫敦留學,而不是更熱門的美國長春藤名校。
也許是因為我們向來迷戀歐洲文化勝過美國,也可能是亦舒的影響,畢竟香港以前是英國的殖民地,直到去年七月才回歸大陸,亦舒的小說常寫到英國或歐洲其他國家。
我跟駱兒一起追了一百多本亦舒的小說,總是一出版就迫不及待去漫畫店借來看,也常看日本推理小說,互相比賽誰能更早推論出兇手。
看不完的書聊不完的天,我們共度的青春歲月……於今,還有任何意義嗎?
老師口沫橫飛講述亨利八世為了把妻子凱薩琳休掉,終於跟教會決裂自創英國國教,休妻後他娶了安妮,安妮為亨利八世生下伊莉莎白,之後亨利八世又娶了好幾個妻子,第三任妻子為他生了愛德華,亨利八世死後,愛德華繼位為愛德華六世,卻在位不久,愛德華六世過世後,凱薩琳跟亨利八世的女兒瑪麗回來搶奪王位,繼位為瑪麗一世,即歷史上有名的血腥瑪麗,瑪麗在位不久就病逝,由伊莉莎白繼位為伊莉莎白一世。
伊莉莎白一世在位長達四十五年,關於她有太多要講,老師宣布下星期再說,下課。
我收起筆記,為什麼聽老師講述歷史比上流體力學更有趣?為什麼我為歷史深深著迷,即使明知讀歷史賺不了錢。
我迷戀過去,縱橫幾千年的歷史,人類文明的起源,如何從過去發展成現在的模樣,我想解開謎團,像看推理小說不知道兇手絕不罷休。
走進T吧,黑曜果然在裡面喝啤酒。
我在她對面坐下來,她馬上遞給我一根煙,殷勤地幫我點了火,去吧台幫我點啤酒。
我深吸一口煙,想起第一次抽煙是國小五年級,對煙好奇,偷拿父親的煙去頂樓抽,奶奶看到了什麼都沒說,沒責罵也沒告訴任何人。
突然很想念奶奶,可惜她已經在我國三時病逝。
在死亡面前,我們都是倖存者。
1
傍晚時分,擁擠熱鬧的公館大學口,我正在排隊買割包。
店員俐落地把五花肉、酸菜和花生粉夾進掛包,抬頭看我:「小姐,妳偏肥嗎?」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店員又補上一句:「不要香菜的?」
回神點了點頭,我接過偏肥的割包,走往台大。大多數人下班下課的時分,我才正要去夜間部上課。
十一月中,風正涼,大學口的巷子擠滿等紅綠燈的機車,狹窄的人行道寸步難行,一旁的店家突然流洩出熟悉的歌聲:
他說 風雨中 這點痛算什麼
擦乾淚 不要怕 至少我們還有夢
他說 風雨中 這點痛算...
作者序
這是我一直很想寫的小說,過去寫的所有作品都只是這本小說的練習作,期待讀者能感受保守壓抑同性戀不能宣之於口的90年代,我們談戀愛有多絕望哀傷,那是整個時代的惶惑哀傷。
這是我一直很想寫的小說,過去寫的所有作品都只是這本小說的練習作,期待讀者能感受保守壓抑同性戀不能宣之於口的90年代,我們談戀愛有多絕望哀傷,那是整個時代的惶惑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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