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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主義先驅康拉德代表作之一
BBC四度改編為電視劇集、希區考克改編為電影,曾多次改編為舞台劇與電影
藍燈書屋20世紀百大英語經典小說
故事發生於1886年的倫敦,關於一個秘密探員維洛克的生平。
維洛克平時是個商人,擁有一家銷售情趣用品、避孕藥具和各種小玩意的商店。他和妻子溫妮、岳母以及低能的小舅子史蒂夫一起生活,溫妮如同照顧兒子般地照顧著弟弟。維洛克雖然受雇於外國駐倫敦使館當密探,卻有一群無政府主義者的朋友奧西彭、麥凱里斯和「教授」。他們的小組以《無產階級未來》(The Future of the Proletariat)的縮寫「F. P.」的小冊子形式出版無政府主義文獻。
維洛克應雇主外國駐倫敦使館第一秘書瓦迪米爾的要求,如果要證明自己是個好探員,必須炸毀格林威治天文台。後來格林威治公園果然發生了爆炸案,有一人遇害,於是警方開始調查。原本麥凱里斯被列為嫌疑犯,而助理處長想要找他的線民維洛克來幫忙,但在陰錯陽差之下,督察長錫特根據爆炸現場遺留的大衣找到了維洛克的商店,發現受害人是史蒂夫。維洛克對溫妮承認了爆炸案是他所為,溫妮驚嚇之餘,在痛苦中刺死了維洛克,並逃離現場。
溫妮逃離之後,巧遇奧西彭,乞求他協助,奧西彭協助溫妮並搞出曖昧,不過真正的目的其實是維洛克的銀行存款。他們計畫逃亡,他幫助她乘船去歐洲大陸。然而,溫妮不穩定的情緒加上維洛克被謀殺的公告愈來愈讓奧西彭擔心,於是他丟下了溫妮,帶著維洛克的存款逃逸無蹤。
後來,奧西彭看見一則新聞報導,有個符合溫妮外貌的女人從渡輪上失蹤了,她留下了一枚結婚戒指,溺斃於英吉利海峽中……。
作者簡介:
約瑟夫.康拉德Joseph Conrad
原名約瑟夫.泰奧多爾.康拉德.納文奇.科熱日尼奧夫斯基(Józef Teodor Konrad Nałęcz Korzeniowski),生於俄羅斯帝國基輔州別爾基切夫附近(現烏克蘭境內)的波蘭裔英國小說家,是少數以非母語寫作而成名的作家之一,被譽為現代主義先驅。
康拉德生於帝俄統治下的烏克蘭,雙親皆死於政治迫害。他於1874年赴法國當水手,1878年加入英國商船服務,並於1886年歸化英國籍。他年輕時當船員,直到中年才改行寫作。一生共寫作13部長篇小說和28部短篇小說,主要作品包括:《黑暗之心》(The Heart of Darkness, 1899)、《吉姆爺》(Lord Jim, 1900年)、《密探》(1907)等。
康拉德實屬英國文學界裡耐人尋味的異客。他周遊世界近20年,37歲(1894年)才改行成為作家;在寫第一本小說前他僅自學了十多年的英文。康拉德的作品深刻反映新舊世紀交替對人性的衝擊。面對文化與人性的衝突,他並沒有提供答案,而是如同哲學家提供思索答案的過程。
譯者簡介:
陳錦慧
加拿大Simon Fraser University教育碩士。曾任平面媒體記者十餘年,現為自由譯者。譯作:《北與南》、《山之魔》、《骨時鐘》、《製造音樂》等二十餘冊。賜教信箱:c.jinhui@hotmail.com
章節試閱
第一章
這天上午維洛克先生出門去了,名義上由小舅子看店。店裡生意向來清淡,白天裡更是門可羅雀,所以問題不大。維洛克其實不大在乎他這家做做樣子的店鋪,何況妻子會盯著小舅子。
這是間骯髒老舊的磚房,店面窄小,屋子本身也不大。倫敦大規模改建前,到處可見這種房子。店鋪方方正正,前窗鑲著幾片小玻璃。白天裡店門緊閉,入夜後會拉開一道縫,謹慎中帶點鬼祟。
櫥窗裡陳列的商品如下:幾張歌舞女郎清涼照;包裝看起來像專利成藥的不知名商品;糊上封口的黃色薄紙袋,上面標有「2」與「6」粗黑字體;幾本法國舊漫畫掛在繩子上,像在晾乾;一個灰撲撲的藍色瓷碗、一只黑木盒、幾瓶不掉色墨水和橡皮圖章;幾本看似不可告人的書籍;一些明顯年代久遠、印刷品質低劣的小報,上面印著諸如《火炬》和《鳴鑼》之類的煽動刊名。窗子裡那兩盞煤氣燈總是調得昏暗,可能是為了省煤氣,或者體貼顧客。
上門的顧客有些年紀很輕,這些人會先在窗外流連徘徊,再一溜煙鑽進店裡。另一部分則是有點年紀的男人,一般看來都不是有錢人。有些成年男人會把外套衣領拉高,遮住上唇的髭鬚,下半身的褲腳多半沾了泥。他們的長褲挺破舊,質料也不算高檔,可想而知,兩條褲管裡的腿腳只怕也乏善可陳。他們兩手深深插在外套口袋裡,側身閃進店裡,彷彿擔心觸動鈴鐺。
鈴鐺以彎曲的鋼絲懸在門上,閃躲不易。雖說已經裂得無可救藥,可是,每到夜晚,只消輕輕碰觸,就會在顧客背後放肆無禮地大鳴大放。
內廳的維洛克聽見噹啷聲,會匆匆從上了漆的櫃檯後方那扇布滿灰塵的玻璃門走出來。他的眼皮天生厚重下垂,彷彿已經和衣躺在床上發懶一整天。換做是別人,一定會覺得這樣的外表對生意沒好處,畢竟店鋪經營的成功與否,取決於店主是不是有足夠的個人魅力與親切感。可是維洛克很清楚這家店的本質,不會為自己的外表美觀與否傷神。他把一些明顯漫天開價的商品賣給來客,目光堅定,神態傲慢,像要嚇阻某種惡意威脅。他賣的東西可能是看起來空無一物的小紙盒,或封得妥妥貼貼的黃色薄紙袋,或書名頗有看頭的破舊平裝書。偶爾會有個菜鳥客人買走發黃褪色的歌舞女郎照片,一副照片裡的人兒依然生氣勃勃、青春洋溢似的。
有時候噹啷聲喚來的是維洛克太太。她相當年輕,胸圍豐滿、臀部渾圓,身上的馬甲勒得死緊。她把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眼神像她丈夫一般堅定,站在堡壘似的櫃檯內側,有種高深莫測的蠻不在乎。年紀較輕的男人發現交易對象是個女人,會突然手足無措,憋著一肚子氣說他要買瓶墨水。市價六便士的墨水在這裡要價一先令六便士。等他走到店外,就偷偷把墨水扔進水溝。
※※※
夜間訪客通常把衣領高高豎起、帽沿低低下壓,熟門熟路地跟溫妮點點頭,簡單問候一聲,掀起櫃檯末端的擋板走進客廳。客廳銜接走道和陡峭的樓梯,店鋪是這棟屋子唯一的出入口。維洛克在這房子裡銷售曖昧商品、執行保護社會的任務,也扮演顧家好男人。他非常享受居家生活,說他是個好男人一點也不為過。他不需要向外追求心靈、精神或肉體層面的滿足,只要待在家裡,有妻子的體貼照料、岳母的恭敬尊重,他就覺得身心安泰。
他岳母身材矮胖,大大的臉龐膚色偏褐,說起話來總是咻咻喘氣。她的黑色假髮上戴著頂白帽子,雙腿腫脹,行動不便。她自稱有法國血統,也許真是如此。她丈夫生前是個平凡無奇的酒鋪老闆,丈夫過世後,她在渥克索赫橋路附近某處廣場當起包租婆,把附家具的房間出租給男房客。那個廣場有過繁華歲月,至今還屬於豪宅林立的貝爾格萊維亞區。地點的優勢有利於公寓招租,只是,房客未必來自上流社會。儘管如此,她女兒溫妮仍舊幫忙打點裡外。
老太太自吹自擂的法國血統在溫妮身上也有跡可循,清楚顯現在她那頭極為整齊有型的柔亮秀髮。溫妮的魅力不只如此,她韶華正盛、身材豐滿、臉蛋清透水亮,還有一股讓人摸不透的含蓄。她的矜持不至於嚇得房客不敢跟她說話,往往房客聊得口沫橫飛,她則是冷靜中不失親切。維洛克肯定也是這樣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維洛克經常會來租個房間住上一段時日,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他通常從歐洲大陸過來,就像流行感冒一樣,差別在於,他來的時候報紙不會大肆宣揚。每次來訪作息無比規律:在床上吃早餐,而後舒舒服服地窩到日正當中,甚至更晚。只要一出門,他就好像迷了路,找不回他在貝爾格萊維亞這個臨時住處。他總是晚出早歸──凌晨三、四點的大清早,十點鐘起床時,會疲倦卻不失禮節地跟送早餐來的溫妮說說笑。他的嗓音沙啞,像是激動地連續說了幾小時話;浮腫眼皮底下那雙凸眼深情款款地乜斜著,床單直拉到下巴,滑順的深色八字鬍底下那兩片厚唇說得出各種甜言蜜語。
溫妮的媽媽覺得維洛克是個挺有教養的紳士。這位老太太以她多年來出入各式「生
意場所」的經驗,認定那些光顧高級酒吧的男客才是理想的紳士典範。維洛克幾乎達到這種標準:說真格的,他就是那樣的紳士。
「媽,我們當然會接收妳那些家具。」溫妮這麼說。
出租公寓即將吹起熄燈號。好像沒有經營下去的必要,因為維洛克忙不過來,也干擾到他的另一門生意,他倒是沒說那是什麼生意。跟溫妮訂婚後,他不辭勞苦地趕在中午前起床,下樓到早餐室討行動不便的未來丈母娘歡心。他會摸摸貓、撥撥爐火,吃頓午餐。他離開這個稍嫌窒悶的舒適環境時明顯依依不捨,卻仍然在外面逗留到三更半夜。他也沒像所有風度翩翩的紳士一樣,帶女伴上戲院看戲。他晚上沒空。他曾經告訴溫妮,他的工作某種程度上涉及政治,提醒她要善待他那些政治界的朋友。溫妮用她不可捉摸的眼神直盯著他說,她當然會。
溫妮的媽媽不知道女婿跟女兒說了多少工作上的事。小倆口結婚後把她連同家具一
起帶過去,她沒想到女婿的店竟然如此不堪。從貝爾格萊維亞廣場搬到蘇活區這處窄巷,她的腿疾惡化,腫得不成樣。不過,她從此不必再為家計發愁。女婿善良的天性帶給她無比安全感,女兒的未來顯然有了著落,就連兒子史蒂夫都不需要她操心。她不得不承認兒子是個沉重包袱,可憐的史蒂夫。但她知道溫妮一心疼愛這個弟弟,也知道女婿生性寬容大方,所以那可憐的孩子總算在這個險惡世界找到了安穩靠山。女兒女婿膝下無子,她內心深處也許不算太遺憾。女婿好像也一點都不在意;溫妮可以把母愛發揮在弟弟身上,對可憐的史蒂夫而言,這或許不是什麼壞事。
畢竟史蒂夫這孩子的事挺棘手。他心志脆弱,長相是挺帥氣,只可惜下唇總是茫然
地往下掉。史蒂夫雖然下唇老是不討喜地開著,也總算在我們英明的義務教育體制下學會讀書寫字。無奈他連跑腿小弟的差事都做不來。他會忘記要傳遞的口信;執行任務時很容易受流浪貓狗吸引,偏離正途,鑽進窄小巷弄,誤闖花街柳巷;偶爾街頭上演某種鬧劇,他會看得目瞪口呆,耽誤老闆交代的正事;有時跑在街上的馬兒突然倒地不起,那種痛苦激烈的畫面會嚇得人群中的他驚聲尖叫,惹惱四周津津有味欣賞奇觀的群眾。等認真執勤的好心警探帶他離開現場,可憐的史蒂夫已經忘記家裡的地址,至少一時之間想不起來。如果別人問話口氣太嚴厲,他會結巴得幾乎喘不過氣。他腦筋轉不過來時,就死命地瞇眼。幸虧他從沒發過急症,這點倒是足堪安慰。小時候爸爸如果不耐煩對他發脾氣,他會跑到姊姊溫妮的短裙後面躲起來。
然而,史蒂夫也會做出類似惡作劇的魯莽行為。十四歲時,他爸爸有個朋友代理國外保鮮乳,讓他進公司當個打雜小弟。某個起霧的午後,他趁主管外出,在公司樓梯間施放煙火,一口氣連續引燃凶猛的火箭炮、暴怒的輪轉焰火和震天價響的爆竹,險些引發不堪設想的災難。整棟建築陷入恐慌,職員們眼神狂亂、咳聲連連,在煙霧瀰漫的走道上竄逃。一些上了年紀的生意人和他們原本戴在頭上的絲帽分道揚鑣,各自滾下樓梯。史蒂夫做這件事好像不是為了給自己找樂子,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有這神來一筆。要等到事過境遷,溫妮才從他嘴裡打聽出一點模糊難解的蛛絲馬跡。原來那棟大樓裡另外兩個打雜小弟跟他說了些不公不義或階級壓迫的故事,聽得他義憤填膺,才做出那件荒唐事。當然,他爸爸的朋友擔心危及自己的生意,立刻將他辭退。經過那次不平則鳴的輝煌事蹟,史蒂夫就在公寓地下室廚房幫媽媽洗碗碟,也為租客擦靴子。房客偶爾會給他一先令小費,其中又以維洛克最慷慨大方,但這樣的工作顯然沒有前途。總的來說,無論收入或前景,都不如人意。因此,溫妮宣布跟維洛克訂婚時,她母親嘆了一口氣,視線瞄向廚房洗碗槽,納悶著可憐的史蒂夫該何去何從。
維洛克顯然有意把史蒂夫連同丈母娘和家具一併接收。那些家具是岳母的全部家當,維洛克以他寬厚仁慈的心照單全收,適切地擺放在整棟房子裡。溫妮媽媽的行動範圍卻局限在二樓後側那兩個房間,不走運的史蒂夫就住其中一間。到這時,他小小的下巴已經冒出細軟鬍鬚,像一層金黃薄霧,模糊了他下巴的鮮明輪廓。他對姊姊懷著一股死忠的敬愛與服從,幫姊姊做各種家務事。姊夫覺得史蒂夫有點事做也好。空閒時史蒂夫會拿著鉛筆和圓規,在紙上沒完沒了地畫圓圈。他戮力以赴地做這個消遣,手肘攤開擱在餐桌上,幾乎整個人趴在上面。他姊姊溫妮就在店鋪後側的客廳,時不時隔著敞開的門投來關愛的眼神。
第二章
那天上午十點半維洛克走出家門往西邊去時,他的房子、家庭與生意的現況就是如此。他很少這麼早出門,整個人散發出晨霧般的清新。他的藍色大衣敞著衣襟;腳下的靴子擦得亮晶晶;臉頰刮得乾乾淨淨,似乎帶點光澤;就連厚重的眼皮也在一夜酣睡後顯得神采奕奕,不時警醒地東瞄西瞅。他隔著公園欄杆看見男男女女騎著馬走在海德公園騎馬道上:一對對伴侶並肩慢跑;也有人安詳地騎著馬兒悠閒漫步;有的三五成群閒逛,也有看似不好親近的獨行俠;有些女性單騎奔馳,遠遠跟在後頭的馬夫帽子上別著徽章,緊身外套繫了皮帶。馬車噠噠噠地駛過,多數是雙駕篷車,偶爾駛過一部維多利亞式敞篷四輪馬車,車裡鋪著某種皮草,收摺起的敞篷上方露出女人的臉孔與帽子。
倫敦特有的太陽向下盯視,為這一切增添光彩。這太陽倒是沒什麼缺點,只是像顆充血眼球,始終如一地掛在海德公園東南角上方不遠不近的空中,警醒而仁善地照看大地。在這片漫射光芒中,無論牆壁、樹木、動物或人,都沒有影子,維洛克腳下的地面則是呈現古樸的金黃色澤。他朝西邊走去,穿過這座沒有影子、灑滿淡金粉末的城鎮。房舍屋頂、牆壁角落、馬車鑲板、馬匹毛色和維洛克寬闊背部的外套,都閃耀著紅褐與古銅微光,顯得黯淡陳舊。維洛克絲毫沒察覺到自己變舊了,隔著公園欄杆、以讚賞的目光觀看這城鎮的富庶繁華。這些人全都需要保護,富庶繁華的首要條件就是安全。他們需要保護,他們的馬匹、馬車、房屋和僕役也需要保護;生活在這個國家中心點和這座城市中心點,他們財富的來源需要保護;這種有利於他們純淨悠閒生活的社會秩序需要保護,要排除髒污勞工階級的膚淺豔羨。必定要的,若非維洛克天生厭惡任何不必要的舉動,這時他就會心滿意足地搓搓雙手。他的懶散對健康無益,卻非常適合他。他幾乎懶到義無反顧,或者該說義無反顧地懶。他父母一生勤勉操勞,他卻矢志怠惰度日。這種現象著實深奧難解,就像某個男人鍾情眾多女性之中的某一個,毫無道理可言。他甚至懶到不適合當蠱惑人心的政客、工人演說家,或勞工領袖。這些事太麻煩。他要的是更完美無缺的舒適,或許他只是不相信人類的一切努力會有任何成效。這種型態的懶惰需要、也隱含某種程度的聰明才智。維洛克不笨不傻,他想到社會秩序可能受到威脅時,如果不是因為眨眼太費力,也許會對自己眨眨眼表示懷疑。他那雙又大又凸的眼珠子不太適應眨眼這種動作,反倒比較適合睡眠時莊嚴肅穆地閉合起來。
含蓄自抑、臃腫痴肥的維洛克就這樣往前走,沒有隨著腦中的思緒志得意滿地搓搓手或半信半疑地眨眨眼。他擦得晶亮的靴子重重踩踏路面。他通常把自己打扮成生活優渥的技工,從裱框師到鎖匠都有可能,像做著小生意的雇主。但他也散發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氣質,任何技工不管執業時如何耍詐動手腳,都不會沾染這種習氣:那是仰賴人類的劣行、愚蠢或原始恐懼維生的人的共通特質;是賭場妓院業者的道德虛無主義;還有私家偵探和調查員、酒販,以及──我得說──電療腰帶銷售商和專利成藥發明人。不過,我對專利成藥發明人這點持保留態度,畢竟我不曾深入研究過。天曉得,專利成藥發明人說不定面貌窮凶極惡。即使真是如此,我也不覺得驚訝。我要強調的是,維洛克一點也不凶惡。
繁忙大馬路上一部部雙座馬車幾近無聲地往前迅速流動,間或夾雜晃盪嘈雜的公共馬車和轆轆響的運貨篷車。維洛克還沒走到騎士橋就向左轉,離開喧囂的主幹道。他的帽子略略後傾,底下的頭髮梳得油亮體面,因為他要到大使館談公事。穩如巨石──偏軟的巨石──的維洛克此時走在某條街道上,這條街從各方面看來幾乎有點隱蔽。它的寬度、長度與空曠感有種無生物的沉穩本質,像永生不死的物質。唯一讓人聯想到生命必死的、是某位醫生的馬車,獨自肅穆地停在路邊。前方屋舍擦得晶亮的門環遙遙可見,潔淨的窗子閃耀著深沉的不透明光澤。四下闃然,一輛牛奶車嘎啦嘎啦地從前方遠處駛過;肉販的夥計高坐在鮮紅車輪上方,魯莽地轉過街角呼嘯而去,像奧林匹克運動會上大無畏的戰車手。一隻面有愧色的貓兒從石板底下冒出來,在維洛克跟前奔跑一陣子,又鑽進另一處地下室。有個粗壯警探從燈柱後側湧出來,表情淡漠,彷彿也屬於無生物族群,看都不看維洛克一眼。
維洛克再向左轉,走在黃色牆壁旁的街道上。那面牆壁基於某種深不可測的原因,寫著「契斯曼廣場一號」黑色字跡。契斯曼廣場離這裡至少六十公尺遠,見多識廣的維洛克才不會被倫敦詭譎的門牌號碼給騙了。他沒有一點訝異或憤怒,繼續勇往直前。秉持一板一眼的堅定不懈,他來到了契斯曼廣場,舉步邁向斜對角的十號。這是一扇可供馬車出入的氣派大門,兩側是潔淨的高牆,牆的兩端各有一棟房子,其中一棟合情合理地標示著「九號」,另一棟則是「三十七號」。所幸某個專責追蹤倫敦迷途屋舍的單位,極有效率地在「三十七號」一樓窗戶上方放置一塊牌匾,聲明這棟屋子隸屬附近頗為知名的波希爾街。至於為什麼沒有人要求國會行使權力(只要一條簡短的法規就夠了),下令這些建築各自回歸原位,恐怕是官方行政的諸多謎團之一。維洛克不會為這種事傷神,他的任務是保護社會組織,不是讓它更完善,更不必批評挑錯。
時間實在太早,大使館門房匆匆奔出守衛室,忙著把左手穿進制服袖子。他穿著紅色背心和及膝短褲,神色慌張。維洛克察覺到從側翼進擊的門房,拿出蓋有大使館徽章的信封退敵,兀自往前走。他也對前來開門的男僕出示同一份信物,男僕見狀後退一步,讓他進入門廳。
高高的壁爐裡火焰燒得正旺,有個老男人背對壁爐站立,他穿著一襲正式禮服,脖子上掛了條鍊子,雙手拿著報紙,攤開在平靜嚴厲的臉龐前。他的視線離開報紙往上看,身子沒有移動。另一名穿著褐色長褲、燕尾服邊緣裝飾黃色細繩的僕人走到維洛克身邊,聽他低聲報上姓名後,靜靜地向後轉,邁步往前走,沒有回頭看一眼。維洛克就這樣被帶著走向通道,來到鋪了地毯的宏偉樓梯左側。男僕突然指著一個不算大的房間,示意維洛克進去,而後關上門離去。房間裡有一張書桌和幾把椅子,維洛克單獨留在裡面,佇立原地環顧四周,一手拿著帽子和手杖,另一隻胖手滑過油亮髮絲。
另一扇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來。維洛克的目光投射過去,先看見黑色衣裳、童禿腦門,以及垂在布滿皺紋的雙手兩側的長鬚。剛走進來這人把一疊文件捧在眼前,一面翻看,一面快步走向書桌。他是大使館祕書、樞密院大臣沃姆特,深度近視。沃姆特將文件放上桌,露出其貌不揚的蒼白面容:深灰色頭髮又細又長,被厚重濃密的眉毛擋在臉頰兩側;扁塌的鼻梁上戴著黑框夾鼻眼鏡。他似乎被突然出現的維洛克嚇了一跳,兩叢巨眉底下那雙視力不佳的眼睛,隔著鏡片可憐巴巴地眨個沒停。
沃姆特沒有任何形式的問候。維洛克也沒有,他當然知所進退。不過,他的肩膀和背部輪廓稍有變化,顯示他寬大外套底下的脊椎略略前彎,傳達了含蓄的敬意。
「這裡有幾份你的報告。」沃姆特的聲音出乎意料地疲倦溫和,食指用力地按在那些報告上。他就暫時打住。維洛克已經認出自己的筆跡,屏息靜待。「我們不太滿意本地警方的態度。」沃姆特似乎用腦過度,顯得疲累不堪。
維洛克看似聳了聳肩,其實他一動也沒動。這天早上出門到現在,他的兩片嘴唇第
一次開啟。
「每個國家的警察都不一樣。」他頗富哲理地說。看見沃姆特的眼睛仍然眨呀眨地望著他,不得不補充一句,「容我解釋,我對這裡的警察沒有約束力。」
「我們期待的……」擅長處理文書的沃姆特說,「是發生某種能刺激他們提高警覺的具體事件。這是你的職責,對吧?」
維洛克沒有回答,只是不自主地嘆了一口氣,又連忙擠出開心表情。沃姆特狐疑地眨著眼,彷彿室內的陰暗光線影響他的視力。他含糊地重複著。
「警方必須提高警覺,治安官必須雷厲風行。這裡的司法審判太仁慈,也沒有任何鎮壓措施,實在是整個歐洲的恥辱。我們目前最樂見的,就是突顯社會的動盪,這種動盪毫無疑問一直在醞釀中。」
「毫無疑問,毫無疑問。」維洛克以演說家般的低沉嗓音恭敬地打斷沃姆特。他說話的聲音跟先前大不相同,沃姆特顯得格外驚訝。「而且到了危險地步。我過去這一年來的報告已經充分描述了。」
「你過去這一年來的報告……」沃姆特用溫和冷靜的語氣說,「我看了,一點都看不出你寫這些報告的用意是什麼。」
空氣哀傷地凝結了半晌。維洛克彷彿吞掉了自己的舌頭;沃姆特則是定定望著桌上的報告。最後他輕輕推了那些報告一下。
「你在報告裡揭露的現象,正是我們雇用你的先決條件。我們目前需要的不是寫報告,而是讓大家注意到一個明確而重大、甚至駭人聽聞的事實。」
「我當然會盡心竭力去促成。」維洛克說,他沙啞的語調流露出一股堅定,只是,書桌另一邊那對閃亮鏡片後方的眼睛眨呀眨地,盯得他心煩意亂。他突然靜默,展現絕對的忠誠。沃姆特在大使館地位儘管不算顯著,卻認真盡責,效率十足。這時他好像靈光一閃。
「你挺胖的。」他說。
這話其實出自單純的念頭,說時稍有猶豫,顯示說話的人慣於處理文書工作,不擅長人際往來。維洛克覺得受到人身攻擊,有點受傷。他後退一步。
「咦?您這話什麼意思?」他恨恨地質問對方。
奉命跟維洛克洽談的沃姆特好像覺得自己無法勝任。
「我覺得你最好去見瓦迪米爾先生。沒錯,你確實應該見見他。請你在這裡等著。」說完,他又快步走出去。
第一章
這天上午維洛克先生出門去了,名義上由小舅子看店。店裡生意向來清淡,白天裡更是門可羅雀,所以問題不大。維洛克其實不大在乎他這家做做樣子的店鋪,何況妻子會盯著小舅子。
這是間骯髒老舊的磚房,店面窄小,屋子本身也不大。倫敦大規模改建前,到處可見這種房子。店鋪方方正正,前窗鑲著幾片小玻璃。白天裡店門緊閉,入夜後會拉開一道縫,謹慎中帶點鬼祟。
櫥窗裡陳列的商品如下:幾張歌舞女郎清涼照;包裝看起來像專利成藥的不知名商品;糊上封口的黃色薄紙袋,上面標有「2」與「6」粗黑字體;幾本法國舊漫畫掛在繩子...
推薦序
〈導讀〉事物的真相
臺大外文系副教授 陳春燕
《密探》是康拉德豐實的寫作生涯中極不典型的作品──這是他少數並非以歐洲之外地區為場景的小說。
波蘭裔的康拉德出生於一八五七年,母親、父親在他年幼時相繼過世,他自十七歲起,便開始在商船上工作:青春盛年的大半時間,康拉德若非在海上度過,便是在海外的港口城市工作。時值十九世紀後半葉,他隨著不同的歐洲商船(尤以英國商隊為主)遠渡重洋,從澳洲、遠東到南亞,從中南美洲到非洲大陸,無數次的出海,恰恰勾勒出當時歐洲帝國勢力征服全球的軌跡。當他三十一、三十二歲之際開始嘗試寫作,這些海外經驗便成了筆下最實在的素材。從最為人熟知的中篇小說《黑暗之心》(Heart of Darkness)到《吉姆爺》(Lord Jim)、《碼頭老大》(Nostromo)等重要長篇,乃至於他多數的創作,都以他在世界角落的見聞為藍本。
《密探》則是少見的例外。
《密探》將鏡頭拉回倫敦,內容上則環繞十九世紀末歐洲各家政治意識型態在思想及行動上的角力。
小說所設定的背景時間為一八八七年 ,維多利亞女王登基五十週年,大英帝國盛景空前。但那也是英國內部紛爭四起的年代:財富分配不均,失業率居高不下,對愛爾蘭的高壓統治也日益引發民怨。一八八七年十一月,倫敦便曾發生大規模的民眾抗議活動,而政府採取的回應方式是以現代化的警力強勢鎮壓。
這個歷史時空也彰顯了,當時社會上不同的政治理念尚有機會相互爭逐。例如,社會不公,使得社會主義、馬克思主義有一定的擁護者;甚至無政府主義組織在當時都是合法的,也能在社會空間中維持一定能見度,出版書刊,爭取發言。而各式紛陳的政治選擇,構織了《密探》的內容肌理:小說中,我們看見不同的(男性)角色分別有機會長篇大論,各自發抒在政治光譜上或右或左、或自認比左更左的殊異立場。唯一例外恐怕是主角維洛克,而他的不願表態,與他選擇擔任雙面間諜,互為表裡。
與《密探》緊密相關的另一個時間點,則是小說情節核心──格林威治公園爆炸案──所參照的真實歷史事件。
一八九四年二月十五日,格林威治公園皇家天文台附近,法國籍無政府主義者波爾丹(Martial Bourdin)手持的炸藥突然爆裂,沒有傷及無辜,卻炸死自己。康拉德在一九二○年《密探》重印本的自序中,自陳小說的靈感確是一八九四年的爆炸案。其時,英國大眾傳媒頗有煽情八卦風氣,各報對爆炸案投注了高度關切,甚至在毫無證據情況下推敲出陰謀論,直指這是鎖定天文台的恐怖主義行動,只不過波爾丹行動有所閃失,誤炸了自己。簡言之,這在當時是起爆炸性新聞事件,但事件來龍去脈,事實上至今無解。
一八九四年對康拉德本人恰巧是個關鍵的時間座標。那年一月,他決定取消與一家商船的工作合約,也就此終結他將近二十年的海上生涯;二月十日,他的舅舅過世(舅舅是康拉德成為孤兒後的監護人,亦是主導他選擇船員工作的重要人物);這年,也是康拉德第一本小說被出版社接受的時間。換言之,這正是他人生重大的轉折點,他對寫作開始認真實踐。
《密探》撰寫於一九○六、○七年間,正式出版於○七年。當時,前述幾部後來堪稱他代表作的小說皆已問世,雖然康拉德尚未得到足夠的肯定,但他曾透露,一九○六年前後,他對於「事物的真相」極度敏感,卻總受到外在世界平庸、膚淺價值的干擾,深感孤立。那是個他稱為他「站定不動」、亟思改變的階段。
假使康拉德此刻正在尋索下一部小說題材,回望的是一八九四年(以及穿過一八九四年上溯的一八八○年代末期),這個動作,除了讓他得以反思日不落帝國時期英國的社會現況,更是他對自身創作志業初始點的一次回顧。
也因此,《密探》應被理解為康拉德希冀解決自己對「事物的真相」探求的過程。有趣的是,他所揀選的,卻是曾被戲稱為「波爾丹烏龍事件」這起看似如此靠近卻又難以解碼的新聞案例。而他處理的方式,不是企圖忠實仿製歷史上的波爾丹事件,而是藉由一個表面形似的情節,暴露出小說不同人物對故事中爆炸案緣由似是而非的各自表述,也就此暴露不同政治信仰各自的執迷。
這其中,有主張歷史是由生產、經濟活動所推動的唯物主義者(「假釋聖徒」麥凱里斯);有堅信無產階級革命即將到來的社會主義者(自稱為「恐怖分子」的揚德);也有打著客觀科學名號,以假醫學分析「中產階級墮落劣行」者(綽號「醫生」的奧西彭);還有身上隨時攜帶炸藥,隨時準備以身試法,以行動摧毀社會教條規範者(人稱「教授」的炸藥製造者)。此外,更有維洛克背後的金主,逼迫他製造驚天動地事件以喚醒中產階級的俄羅斯官員(瓦迪米爾);以及同情小偷卻無法憐憫無政府主義者的倫敦警探(錫特),對法律有一定的信心,卻需要收買維洛克這樣政治態度模糊的人,為他提供國際情報。
康拉德在《密探》中毫不避諱地對這些政治論述者的盲昧提出批判,而他批判的方式是從人物造型下手。康拉德從不害怕動用刻板印象,因為他有能力將刻板印象予以複雜化。而在《密探》中,他刻意採用十九世紀末流行的面相學(奧西彭即是這種偽科學的信奉者),讓角色的外觀透露他們的心性。因此,讀者應可留意小說中每位人物的外表形貌甚至衣著打扮:維洛克、麥凱里斯都被塑造成臃腫、蒼白的胖子,符合他們不事生產、寄生社會的個性;錫特則本有堅毅信念,但臉上肥肉讓他的矛盾性格露了餡。
維洛克的小舅子,智能不足的史蒂夫,是小說中難得面容清秀的男性,也的確不時展現對他人真誠的情感。然而姊夫的私心,終究導致了弱勢者史蒂夫的悲劇。
而如果小說表面上的微言大義多半聚焦於維洛克和革命分子這些欠缺自覺的男性人物,小說底蘊卻是不斷將重心拉往兩位女性人物。康拉德曾說過,維洛克的岳母,溫妮的母親,是小說中唯一有道德自省力者。他也曾指出,這部小說事實上是部溫妮的個人歷史。
後者這樣的說法,或有誇大之嫌,但若從小說篇幅編排來看,後半部確實將視角轉往溫妮,漸次鋪陳出她下嫁其貌不揚的維洛克背後的妥協(也因此,除了維洛克的雙面政治奉承值得注意,溫妮的表面順從與內心算計,也是某種雙面性)。而小說後半部的情節高潮以及結尾,更是全力鎖定溫妮的心理轉折。
《密探》事實上還有另一個主角:倫敦。如上所述,這是康拉德難得以倫敦為主場的故事,然他筆下的英國首都,不是繁華昇平,而是擁擠(大倫敦地區人口四百萬人)、失序(都市規畫糟糕到門牌號碼漫無章法),個人獨特性被壓抑,卻也沒有任何能帶來正面意義的集體性。康拉德在回想創作始末(即他那段「站定不動」的階段)時曾提到,他在構思小說的過程中,突然之間,一個巨大的城市的影像浮現在腦海:「一個人口甚至超過一些洲陸的恐怖城市……那裡,有足夠空間包納任何故事,有足夠深度接收各種激情,有足夠多樣性容許各式場景,也有足夠的黑暗埋葬五百萬條生命」。
《密探》除了在嚴肅文學史上占有一席之地,亦是當代英國大眾傳媒熱衷的題材。英國國家廣播公司(BBC)自一九六七年以來,已四度將小說改編為影集。而英國媒體也總愛順勢將BBC每次的改編串連至不同年代的國際政局危機時刻,主要原因自是書中的恐怖主義元素──媒體總喜歡標舉《密探》如何遙遙預示了後世人的生活日常。
《密探》確實是歐美小說中最早開始探討恐怖主義的作品之一,不過《密探》首先在回應的仍是維多利亞時期英國的景況。炸藥發明於一八六六年,隨後不久便開始被用在政治運動中;光是一八八○年代的倫敦便出現過十數起炸藥攻擊。
其次,小說中所提出的恐怖主義信念,具有某種特殊性,倒未必能與我們這個時代多以伊斯蘭聖戰或反美、反西方為訴求的恐攻直接類比。《密探》中的恐怖主義傳聲筒,是俄羅斯駐英外交官瓦迪米爾,是他建議維洛克將攻擊目標鎖定在格林威治天文台,以製造一種純然的攻擊、毫無理由的褻瀆:他以為,科學正是當時幾乎帶有宗教地位的流行物件,攻擊科學,便能達到前述的純粹性,至於天文台(那裡有個標示格林威治標準時間的時鐘),便是當時科學神物化的象徵。
這是十分精準的觀察。一八八○年代,世界各國紛紛開始倡議將時間標準化;一八八四年在美國華盛頓舉行的國際會議,更是確認了國際時區制度,以英國自十八世紀中葉便建立的格林威治本初子午線作為基準。
時間的標準化,意味著生活秩序的標準化、工作節奏的統一,最終得利者,是那些需要工人按表操課、付出高效能勞力的資本家。於是,攻擊天文台,表面上是在打擊科學,骨子裡是在控訴資本制度對於人類生活的全面性掌控。
康拉德小說高妙之處便在於,這樣一個犀利的觀點,卻是由一個動機猥瑣的小人來提陳。小說家對於政治現實的論斷、他對人性的好惡,也因之難以黑白分明。《密探》一方面說了一個戲劇張力十足的故事,也拋給讀者一道關於作者道德曖昧性的難解之題。
〈導讀〉事物的真相
臺大外文系副教授 陳春燕
《密探》是康拉德豐實的寫作生涯中極不典型的作品──這是他少數並非以歐洲之外地區為場景的小說。
波蘭裔的康拉德出生於一八五七年,母親、父親在他年幼時相繼過世,他自十七歲起,便開始在商船上工作:青春盛年的大半時間,康拉德若非在海上度過,便是在海外的港口城市工作。時值十九世紀後半葉,他隨著不同的歐洲商船(尤以英國商隊為主)遠渡重洋,從澳洲、遠東到南亞,從中南美洲到非洲大陸,無數次的出海,恰恰勾勒出當時歐洲帝國勢力征服全球的軌跡。當他三十一、三十二歲之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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