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妳說，我現在在公車上。」顧聲戴著耳機，在一個叫ＹＹ的語音聊天室和室友說話：「等我到宿舍再說，行不行？」
這個ＹＹ聊天室很人性化，每個人都能申請自己的專屬房間，還能加密。
那些網路歌手經常用來開歌會、和粉絲交流什麼的，最近幾年特別紅。
顧聲是個不出名的網路歌手，自然也有自己的房間，只不過基本只用來和庚小幸聊天。
現在是清晨六點，第一趟早班車，天還沒有亮起來。這位某網站某小板主大人就千里追擊，一定要她這個小透明為網站週年慶翻唱一首生日歌。她懶得打字，直接把人拉進自己的私人聊天房間。
室友是個急性子，一定要和她說完才肯甘休，她就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靠在最後一排右側的位置看空蕩蕩的車廂。
兩個人說完公事，就說私事。兩個單身無聊的女子的話題從八卦到淘寶，最後成功落到了吃。
「我昨天去吃了火鍋，超級好吃。」顧聲忽然想起昨晚的饕餮大餐。
「什麼火鍋？」庚小幸問她：「海底撈？留一手？小肥羊？」
「豬肚煲雞。」顧聲瞇起眼睛，仍舊回味：「應該是胡椒豬肚煲雞，紅白鍋。白鍋就是這個鮮湯，紅鍋就是臺灣式的鴨血和老豆腐，妳知道油辣的紅湯煮出來的鴨血和豆腐，味道多正嗎？」
顧聲喜歡吃，說起美食就聲音超溫柔，比她翻唱的古風歌不知道要溫柔多少倍。
車內只有兩、三個人，都是沒吃早飯、飢腸轆轆的，猛的聽到一個溫柔女孩子細細說著火熱的湯鍋，真是一種折磨。尤其這個女孩子的聲音還有些淡淡的慵懶、小小的沙啞，更是誘人。
「聲聲，妳在報復社會嗎？還是在報復我？」仍舊躺在床上、飢餓感厚重的庚小幸已經聲音顫抖。
「我還是第一次知道豬肚和雞燉在一起有多鮮，熬成奶白的湯，湯裡有濃郁的藥材味和胡椒香氣……庚同學，我一定要帶妳去吃一次。」
庚小幸吃癟的樣子真好玩。
顧聲拿著飯團一口口咬著，想像她在床上掙扎要不要起床、要不要衝到餐廳當第一個吃早餐的人，就覺得這世界真美好。剛才被她強行拉入語音聊天房間討論什麼週年慶的怨氣，頓時煙消雲散。
「顧聲，我恨妳……」庚小幸的聲音有些哭腔。
她笑了聲，咬著飯團含糊不清地說：「真的很好吃喔。」
庚小幸沒有出聲。
她想著差不多算了，免得回到學校還要被追殺，正要說先退出聊天房間時，忽然有個很清晰的聲音隱隱帶著笑意說：「這是一道廣東客家的名菜，有時間的話，在家煮也很方便。」
是個男人的聲音，而且是一聽命中，絕對秒殺所有女孩子的男人聲音。
最重要的是，顧聲認得這個聲音──錆青磁。
是完美配音組的頭牌錆青磁。
顧聲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看了房間的線上名單一眼，只有「聲聲慢」、「庚小幸」和「錆青磁」。
她果然沒有猜錯，是錆青磁，真的是錆青磁！那個商業配音領域的最華麗聲音，成名多年卻依舊讓人猜不出年齡的人。他的粉絲最津津樂道的是每年有多少網遊宣傳片、古裝電視劇的主角指明要他參與配音，還有多少商業品牌的廣告早已定下他為御用聲音。
鑑於這是顧聲自己的私人聊天房間，她實在猜不到這位一出現就肯定讓所有聲控熱血沸騰的錆青磁大人，為何在天剛才亮起的時間進入這個房間，而且顯然聽了一會兒，要不然怎麼會知道自己在說豬肚煲雞？
偏偏就是這麼巧，車開入隧道，她的網路卡到無法發聲，竟然連招呼都不能打；最恨人的是庚小幸竟然也不出聲音，讓他一個人自言自語。
「做起來不是很難，就是需要一些時間，而且清洗豬肚有些麻煩。」錆青磁聽起來像是剛睡醒。
什麼叫聲音有畫面感、有戲感？這就是了。顧聲能感覺到他一定是不經意地聽到這些，然後順勢說起來，也不管這個頻道是不是有人在聽。
「配料盡量齊備，很有養生的效果。我記得要有紅棗、黨參、玉竹、枸杞、八角、香葉、桂皮，剩下的就是常備的調料，鹽和雞精，當然料酒和薑不能少。」錆青磁又說了兩句，大意是雞要放到豬肚裡，用牙籤封好，小火慢煲……
聲音因為訊號而斷斷續續，她聽得凝神。
顧聲聽過他早些年的純娛樂作品，和自己一樣偏好古風。他的古風腔極盡風流，現在顯然是用自己的本聲說話。
明明是清晨的零下幾度，車窗玻璃上因為內外的冷熱差異，蒙上一層薄霧，可聽著他如此慢悠悠地介紹食譜，她好像是在圍爐而坐的溫暖夜晚，莫名有種不用思考任何事情的安穩感。
這就是聲音的魅力，只有聲控的人才能真的體會。
車開出隧道時，錆青磁這個名字忽然消失了，應該是長久沒有得到互動，退出房間。莫名退出房間的庚小幸緊接著來了電話：「剛才阿姨查宿舍衛生，我忘了和妳說。繼續說那個什麼豬肚煲雞。」
顧聲還不太相信剛才ＹＹ裡的聲音是真的：「所以妳一直沒聽到錆青磁說話？」
「錆青磁？什麼東西？」
顧聲忍不住默默唾棄：「配音領域的名人，錆青磁──完美社團的頭牌。」
「發音真夠怪的。」庚小幸：「你們這些網路配音啊、網路翻唱的名字都起得千奇百怪的，記也記不住……不過妳說的完美配音組，我們站長好像請了他們，說是我們站慶的時候要開專屬的ＹＹ房間，為了慶祝還特意請來這個配音組……妳把他的名字發給我，我去看看有沒有他。」
「應該不會有吧……他現在主要做商業配音，很少玩票。」
這位大人典型地神隱已久……剛才、剛才絕對是撞邪了。
「妳不是說這位大人是頭牌嗎？」庚小幸嘿嘿笑：「我就不信請不到他。」
她完全不相信真的能請到他，卻還是帶著一絲僥倖把名字發過去：錆青磁，第一個字念「槍」。
這是一種顏色的名字，記住了，不要丟人。
*
當「錆青磁」、「絕美殺意」和「風雅頌」三個名字被拿來宣傳時，顧聲已經完全對庚小幸這種百折不撓拿下完美三大王牌，尤其是「錆青磁」這位大人的毅力徹底膜拜了。
後來顧聲聽到真正原因，終於明白這個妮子絕對是踩了狗屎運──
完美的週年慶和庚小幸網站的週年慶，竟然好巧不巧地在同日。
完美週年慶歷來會大肆慶祝，一眾ＣＶ（網路配音）悉數登場，不管老人、新人都有節目。據說是錆青磁聽說有幾個翻唱領域的人，最後提議做念白加歌曲的劇情歌，還有配套的影片、廣播劇。顧聲聽到這個消息，心臟停跳好幾秒，如果有錆青磁念白，真不知道要為這首劇情歌加多少分。
身為一個翻唱小透明，這是一個巨大的誘惑。
她浮想聯翩時，庚小幸非常不識相地補充說：劇情歌念白不是他，而是完美配音組的老大絕美殺意。顧聲這才略平緩。
不過，絕美殺意也是非常誘人的聲音。若不論個人喜好，他和錆青磁完全可以平分天下，可惜絕美殺意太平易近人，導致錆青磁的低調成為最吸引人的重點。
由於她最近家裡瑣碎事情多，暫不住校，所以晚上八點的第一次策劃會，她足足遲到半個小時。幸好，她的部分不需要她來操心，有導演，有策劃，有填詞，有宣傳……基本能有的都有了，她前期純屬打醬油 的。
進房間時，正聽到三大王牌之一的風雅頌在說話，聲音有自然的笑音：「我呢，時間是最寬裕的，絕美和錆青磁就難說了。」
「我？」絕美搭腔：「彩排時間不多，直接錄下來交給後期製作倒是沒問題。」
「你不是還有劇情歌的旁白嗎？」
「旁白？」絕美奇怪：「這首歌是誰唱？」
「這個……」庚小幸的聲音竟意外軟妹子：「我們有幾個人選，還沒有定。」
顧聲邊收拾書桌，邊聽庚小幸說話，略微對庚小幸的聲音產生疑惑：這孩子怎麼了？平時那股霸氣側漏的氣概呢？
她沒開自己的麥，一直旁聽眾人的討論。好像始終沒有錆青磁的聲音，唔，大人應該很忙，暫時離開了。
「有人來了？」忽然有個聲音慢悠悠地低聲說了句，像是在吃什麼東西，有些含糊不清，偏偏這種含糊不清更讓人覺得無比銷魂。
幸好今日是談工作，除了十幾個人，沒有任何粉絲，否則房間裡的聊天螢幕上早就有排山倒海的表白。
這種每秒有上百條留言飛過的現象俗稱「洗版」，不是一般小透明能享受的待遇。要知道，錆青磁已經連續三年沒有參加完美週年慶，時隔這麼久，這次週年慶的ＹＹ房間線上人數破四萬完全沒有懸念，絕對能創下歷史最高峰。
風雅頌很快接話：「哎唷！原來我們的頭牌在啊！這一個小時又四十七分鐘過去了，怎麼忽然出聲了？」
錆青磁「嗯」了聲：「我一直在，不過現在不是和你說話，下麥。」
風雅頌倒是很聽話，立刻悄無聲息。連這位大人都噤聲了，自然沒有人敢再開口。
「聲聲慢？」錆青磁若有所思，念她的名字。
顧聲後知後覺愣了幾秒，馬上按通話鍵：「我在。」
「聲聲？叫妳呢？」庚小幸顫顫巍巍提醒。
「我在啊？」她奇怪。
「聲聲？不在？」
「在啊……」她十分不解。
「大概吃東西去了，那個吃貨……」庚小幸訕訕笑。
顧聲真是窘到想死，迅速檢查後發現自己記得按鍵盤，忘了開麥克風。她很快打開，清了清喉嚨：「不好意思……忘記開麥了，我在。」
「教妳做的豬肚煲雞，試過了嗎？」錆青磁問，完全不覺得如此說有什麼突兀。
「嗯……還沒有……」顧聲有些匪夷所思，但還是非常老實地回答：「還沒有機會。」
錆青磁淡淡地「喔」了聲，然後冷場了。
顧聲想了想，覺得錆青磁大人肯定不太爽快，畢竟上次那麼認真地告訴自己烹飪方法，自己愛理不理的，很不禮貌。
她慎重想了三秒，又說：「謝謝錆青磁大人指導……」略停頓，又補充：「我改天一定按照你指導的做一次試試。」
顧聲說得一本正經，可依舊冷場得不行，她甚至快以為自己徹底斷網了。
「咳咳……他現在不在。」絕美殺意非常好心地、帶著一絲絲疑惑又曖昧的語氣問：「不過好奇怪，你們以前就認識？沒聽他提過？」
所有人都知道絕美殺意和錆青磁是現實中的朋友。
既然絕美殺意都這麼說了，更顯得剛才冷場頻頻的對話非常不尋常。具體哪裡不尋常，當然各人心中都有個迅速延展的故事，比如一個透明得不能再透明的翻唱，是如何抱住某個神隱許久的完美頭牌大腿，甚至……
「我們繼續、繼續。」庚小幸終於繃不住，替好友出頭：「絕美大人，剛才說到劇情歌的旁白……」
「啊旁白！對，旁白！」絕美用非常攻的聲音壓低了問：「妳覺得我還可以嗎？嗯？庚小幸。」
「可……以，非常可以……」
顧聲聽出庚小幸的變音，身為和她同床接床尾四年，並且會繼續睡完研究所三年的生死至交，顧聲非常敏感地聞到這個女人已經因為聲音而動心。
沒想到，這位不太關注配音領域的人，竟然徹頭徹尾成了一個聲控，而且是一迷就萬劫不復，直奔著動心而去的聲控。
她聽了會兒，去廚房端來媽媽煮好的泡麵消夜，再看電腦，竟然看到錆青磁私戳自己：那天忘記說，豬肚煲雞也叫鳳凰投胎。
顧聲忙放下筷子，快速敲打鍵盤：謝謝，謝謝。她發出去，很快又發個笑臉符號。
錆青磁：不客氣。我看到妳的名字，想到昨天吃到一道好菜。
顧聲看著自己的泡麵，預感自己將面臨一次食之無味的消夜，她很快回覆：是什麼？
錆青磁：鮮蝦膠釀荷蘭豆。
顧聲：聽起來就很好吃……
錆青磁：我試著做了一次，不難。
顧聲：真答 ？
她心頭滴血：半夜十一點多，頭牌大人你想做什麼……
很久的沉默，但房間裡的眾人仍舊熱鬧不已，開始正事之後的八卦。那些參與討論的人瞬間變身粉絲，圍著絕美殺意和風雅頌不斷追問問題，比如完美接下來的活動，比如絕美殺意的生日會，比如風雅頌剛發的劇……
顧聲剛拿起筷子就看到錆青磁發來幾段話──
主要是蝦膠做起來，有些麻煩。幾百克的鮮蝦用刀橫縱剁成膠狀的蝦蓉，調入蔥薑泡的白開水，料酒、鹽、味精、白胡椒粉，攪勻後加入雞蛋清攪拌，最後加少許香油，冷藏一至兩個小時。荷蘭豆切開口，用蝦膠填滿、蒸熟。最後澆泰式甜辣醬。蝦膠口感非常好，有荷蘭豆的清甜，味道很不錯。
說得真認真啊……
頻道裡依舊熱鬧著，顧聲看著自己的碗幾秒，很快打出「謝謝大人」，還附贈一堆笑臉後，捧著碗往廚房跑：「媽，你們晚飯有沒有剩什麼肉啊蝦啊，隨便什麼都行，實在不行給我加個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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