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慧時代的新神話學。
創新、獨特的觀點,從希臘與亞洲神話,
闡述遠古文明對人型機械和其他人造生命形式的想像,令人驚嘆。 當科技高度發展模糊了神性與人性的界線,人類對於科技兼具光明及黑暗的力量,便有了興奮和憂慮交雜的不安感受。如此狀況可是現代人獨有?其實不然。對於人造生命、基因改造、自動機械、人工智慧等諸多前衛科技,在距今近三千年前的古希臘人心中,早已有了奇美且豐富的概念想像。
而這些想像,就投射在神話中。
普羅米修斯以泥造人,盜取天火;伊卡魯斯與父親收集鳥羽造翼,飛離迷宮囚禁;赫菲斯托斯以青銅打造機械巨人,守護克里特島;比馬龍的象牙雕像因為天神恩允,得以化為白膚少女;活人偶潘朵拉為宙斯下凡,打開盒子降厄人間。甚至,或許難以置信,古印度典籍記載,佛陀遺骨舍利還是由仿造自古希臘羅馬設計的武裝機械人嚴密守護。
當我們以「生物科技」和「機械工藝」觀點看待希臘神話與諸多歐亞古時傳說,這些聽似「科幻」的情節便有了另一層全新意義。
儘管古時神話想像與實際工藝發明未必完全等同當今認知的機械和人工智慧,但隱含其中、與現代科技觀念遙相呼應的科學知識與先見,卻不容忽視。深層嵌藏在這些想像中的,更是人類企圖戰勝老化與死亡,強化自身本有能力,甚至造出具有自主意識「人造生命」的野心。
生而為人的意義是什麼?自詡理性的人類是否可能根本不具意識,只是諸神手中的機械玩物?古希臘人一直思索著如此問題,而古老的神話,反映的正是人心。這些諸神與凡人的恩怨情仇映照的,是人類對於掌控、甚至超越自然的躍躍希望和畏懼。
穿針引線,層疊交錯,梭巡在希臘神話和歐亞古文明的傳說、戲劇、雕塑、瓶繪、工藝品等精神遺產,與現代科技和大眾文化之間,《天工,諸神,機械人》在呈現一幅奇妙、廣裘且深邃的科技工藝奇景之際,也點醒了當中究竟隱含著哪些科技的倫理及現實難題。
國際書評・引人入勝,層層剝開有機械人和其他仿生機械出現其中的遠古神話,這些情節有些竟和現代科技有相似之處……梅爾在科技背景脈絡下融合諸多眾人熟悉的神話,分析充滿洞見。她巧妙探索人造生命科技的道德面向,透過古代視角,提出關於人工智慧和機械人知覺的大哉問;她認為神話想像中的機械其實早已預示出現代人類最先進、前衛的科技技術,論述信實,讓讀者徹底折服於遠古先人早已有「機械人」的概念。——柯克斯書評 Kirkus Review
・根據這部對於神話學與科技的生動研究所述,萬事盡在希臘人的想像裡,就連安卓機器人與AI人工智慧這類科幻小說般的比喻皆然……梅爾探索古希臘人想像當中的無極限創意,造就出如此引人入勝的作品。——出版人週刊Publishers Weekly
・如果你認為「機械人倫理」是現代才有的問題,那麼請三思。正如這本引人入勝之作所解釋,人類對於機器人的想像,甚至畏懼,其實已有千年之久。梅爾帶領讀者遠溯過往歷史,回到古代文明,連接起神話學、遠古機械,和現代的機械人及其他新興科技的端點,進而了解人類對於自動化科技的觀點和焦慮從何而來,以及這對人類的意義為何。——派崔克・林,《機械人倫理2.0》共同作者 / Patrick Lin, coeditor of Robot Ethics 2.0: From Autonomous Cars to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活靈活現,令人興奮,本書呈現人性如何從歷史之初就關注於人造生命的概念,反覆糾結於始終難解的道德難題。本書透過非比尋常的歷史時間選擇,揭露古代對於科技的想法,如何開啟了世人今日對於人工智慧、人類與機械整合,以及超人類主義的爭論。——喬治・札卡達基斯,《在我們的形象當中》作者 / George Zarkadakis, author of In Our Own Image: Savior or Destroyer? The History and Future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作者簡介:
雅筑安・梅爾Adrienne Mayor
歷史學者,美國史丹佛大學古典文學及科學史研究學者,現居加州。
近期著有《亞馬遜:橫掃遠古世界的女戰士傳奇》(The Amazons: Lives and Legends of Warrior Women across the Ancient World ),以及入選美國家書卷獎決選的《毒藥之王:米特里達梯,羅馬人的死敵》(The Poison King: The Life and Legend of Mithradates, Rome’s Deadliest Enemy),皆為普林斯頓大學出版。
譯者簡介:
愷易緯
淡江大學德國語文學系畢,熱衷歐陸文化及語言,現任職出版界。
章節試閱
序
「造出,而非生成」
最先想像出機器人、人形機械、強化人類能力和人工智慧的人是誰?歷史學家往往認為,人形機器的概念可回溯到開發出自動機器的中古世紀工匠。然而,若回溯得再更深遠一點,我們會發現,其實在遠逾二千年前就有一連串源於神話的概念和想法,藉著「bio-techne—透過科技工藝,創造生命」的手法,去模仿、強化和超越自然生命。換言之,我們會在當中發現今日世人稱為生物科技的遠古版本。
早在中世紀的發條機具和現代歐洲初期的人形機器問世,甚至是希臘化時期的科技創新能造出精良的自動機器的數世紀之前,希臘神話當中早已可見製造人工生命的想法,以及人類對於複製自然的顧慮。在伊阿宋與阿爾戈英雄,青銅機械人塔羅斯,科技女巫美蒂亞,天才工匠代達洛斯,為人類盜取天火的普羅米修斯,以及創造之神赫菲斯托斯所造的邪惡潘朵拉的故事當中,就已可見「造出,而非生成」的生命。這些神話象徵的正是人類對於創造人工生命的永恆野心。這些遠古的「科幻情節」顯示了從荷馬的年代到亞里斯多德的時日,想像的力量是如何引領人類思索該如何複製自然。早在科技發展真正能實現如此野心之前,人類就已有創造人工生命的想法。如此想像統合了神話與科學精神,而古老的神話正強化了這樣的看法。值得注意的是,這些在古希臘羅馬時期真正設計或製造出來的人形機器與自動機械,有許多都是藉著描述以及/或者指涉諸神與英雄,重述這些神話。
科學史學者普遍認為,那些談及人工生命的古神話,描述的是本無生命的素材全因天神下令或巫師施咒才得以賦生。當然,諸多文化的神話當中皆可見到這類故事,舊約裡的亞當與夏娃,和古希臘神話中比馬龍的象牙雕像少女伽拉忒亞便是著名例子。但希臘羅馬神話以及可相比較的印度、中國古代傳說中描述的那些自動機具與人形機械,與單純因為神的旨意與魔法才有了生命的東西是截然不同的。這些特殊的人造生命是科技產物,是運用和人類工匠製作工具、藝品、建築或雕塑的相同素材和手法,從無到有,設計或組造而成。古神話中的機械人、人形機器、自動推進的東西聽來確實神奇無比,遠比凡人的所有造物都來得奇妙,相當符合諸神與代達洛斯等一眾傳奇發明者至高無上的能力。或許您會認為這些關於人造生命的神話是文化上的美夢,是遠古的空想實驗,是一個設定在另類世界中的「what if」情節,是一個當中科技遙遙超前的想像空間。
神話中以動物賦形,或是像塔羅斯與潘朵拉這樣具備人類特徵的機械人,彼此的共同點就是它們皆是被「造出、而非生成」的。偉大的神話英雄、怪物,甚至是奧林帕斯山上不朽的諸神剛好完全相反,都是被「生出,而非造成」。這個區別也是早期基督教教義中的關鍵概念;這些教條斷言基督是被「生下,而非造成」。現代科幻作品中也可見如此主題,例如二○一七年的電影《銀翼殺手2049》的發展,就取決於劇中特定角色是否為複製人,究竟是人類的仿擬,抑或懷胎生出的真人。一物是生成或造成,這差別自古以來就標誌出人與非人、自然與非自然之間的分野。的確,在本書匯集的人造生命故事中,造出,而非生成便是關鍵的區別點。這個概念讓以工具造出的機器人,與單純因神旨或魔法而有生命的物件有了區隔。
在古希臘、伊特拉斯坎以及古羅馬文明有關人造生命的故事裡,超凡的鍛造工匠赫菲斯托斯與泰坦人普羅米修斯這兩位天神,以及美蒂亞和代達洛斯這兩位人間的發明者,無不與這些傳說牽涉甚深。這四位人物具備超越人類能力的心靈手巧和非凡創意,以及精湛的工藝技術和手藝。他們運用的工法、藝術、手藝和工具雖與真實世界的並無二致,但這幾位神話中的創新者的成果卻更顯高妙,遠勝塵世凡人的能力與科技所及。
除了少數例外,遠古流傳至今的神話當中,對這些機械人的內部運作與動力來源並無描述,而是留予你我自行想像。這未知狀態如此幽暗,讓這些超凡機械似是內部運作方式如謎的「黑盒子」科技。於是,我們想起亞瑟・克拉克的名言:「科技越是先進,就越像魔法」。諷刺的是,現代工業文化中的大眾,對於智慧型手機、筆記型電腦、汽車等日常裝置究竟如何運作,絕大多數人恐怕是一片茫然,無能解釋,更遑論是對核子潛艇或火箭。我們雖知這些是人造工藝,是由心靈手巧的發明者所設計,在工廠內組裝,但這些東西未嘗不是魔法。常有人說,人類智慧本身也是一種黑盒子,而我們如今正邁向這個黑盒子科技的新層次:人工智慧很快就會藉著機械自我學習累積、選擇以及演算大量資料,進而在無須人類監督或理解的狀態下自主做出決定或是採取行動。屆時,不僅人工智慧的使用者不解其運作,就連製造者也會很快就不知自己所造之物的運作奧祕。某種意義上,人類將復返那些不可思議、引人驚嘆,關於人造生命與「藉著工藝,創造生命」的遠古神話。
若想找到貼切詞彙,去形容古代神話裡點明為「造出,而非生成」的諸多人形機器或非自然生命,恐怕會令人氣餒。在這些故事中,神祕、機械的描述用語常與神話用語相互交疊。即便今日,科技與科學史學家也承認,機器人、人形機器、賽博格、安卓等諸如此類的名稱,仍是定義未決、滑溜多變的稱呼。對於安卓、機器人、人形機器、玩偶、人工智慧、機械、賽博格等等,我在書中傾向使用較非正式、但常見的理解定義,但為了清楚說明,書中正文、注釋及詞彙表中會列出這些詞語在科技上的定義。
本書檢視了神話學裡廣泛的人造生命型式,當中有對於長生不老的追求,借自諸神與動物的超人能力,以及栩栩如生、具有行動及思考能力的複製人。即使神話、傳說和其他遠古傳述中所想像的活雕像、自動物件以及模擬自然的東西,並不完全等同於現代人認知的機械、機器人或人工智慧,但我相信,本書回溯的那些遙遙領先現實科技、關於人造生命的初生想法和概念,依然值得深思。
避免將現代人對於機械與科技的認知概念套用到古代,這一點甚為重要,尤其若是再顧慮到談及人造生命的古時文本多是殘缺不全。雖然本書提及歷史、神話與現代科學之間的呼應與共鳴,但並無意暗指前兩者直接影響了現代科技。我在書中各處點出現代小說、電影與通俗文化裡彼此相似的神話主題,也援引了科學史上的相似處,藉此闡明神話當中嵌藏的自然知識與先見。循此,這些我們耳熟能詳、或已遭遺忘的古老故事,便激發出諸多關於自由意志、奴役、邪惡的起源、人類的極限,以及身為人類有何意義等問題。正如約翰・斯拉德克一九八三年的科幻小說當中那邪惡的機器人提克托克所言,正是機械人的概念引人涉入「哲學深水」,激發出關於存在、思想、創意、感知,以及真實的無數問題。在這些古老神話想像的豐富故事裡,您將看到人類最初是如何意識到操控自然與複製生命會引來無數道德與現實的難題,這在本書後記亦可多見。
無數古時的文學與藝術珍品在這數千年來早已散失,我們如今擁有的,多是已脫離原始文本的斷簡殘篇,也難掌握究竟有多少遠古的文學與藝術之作早已消逝。相較於曾經存在的豐富資產,不論那是詩歌、史詩、文論、歷史或其他文本,得以倖存至今的不過是滄海一粟。雖有上千藝術之作有幸代代相傳至今,但在曾以百萬計的作品裡也僅是一小角。有些藝術史學家認為,現存的古希臘瓶繪不過是過往數量的百分之一,而殘存的文學與藝術之作,在保存上也常是漫不經心。
這些失散和胡亂保存的嚴苛景況,讓我們如今仍握有的文化遺產更顯珍貴。這狀況也決定了我們能探索與闡釋的方法與途徑。對於類似的研究,我們只能去分析這些歷經數千年、倖存至今的東西;然而這就像在深邃的幽暗密林裡循著麵包屑前進,但絕大多數的粉屑早已被鳥兒吃盡。野火的毀滅本質是這些消逝與殘存的另一種類似比擬;風吹野火,焚盡草木。在可怕的野火過後留下的,便是森林學家所稱的「馬賽克效應」——火焚後的區域間歇點綴著花開片片的草地,以及依然青綠的灌木矮林。千年的時間恣意蹂躪了古希臘和羅馬時代關於人造生命的文學與藝術之作,留下一片遭空洞的陰暗空間占據的坑疤,當中點點散布著遠古時代一些生機猶然蓬勃的章節段落與畫面。如此繽紛的馬賽克紋樣當中需要一條步道,貫穿在偶然得到保存、歷經數千年又細膩生長的各處長青綠洲之間。我們可沿此徑前行,想像這片文化地景的原初樣貌。「馬賽克理論」也是分析者藉著匯集零碎資訊、將之合譜出一個大景所採用的另一種類似方法。透過仔細匯集,我能覓得關於人造生命的詩作、神話、歷史、藝術以及哲學的文句段落;種種跡證足以讓你我相信,古人早已深受人工創造生命以及強化自然能力的故事吸引,甚至為之癡迷。
如此所言,都是希望諸位讀者切莫預期會在書中篇章找到一條筆直的康莊大道。相反地,就像希臘英雄忒休斯循著絲線的導引,走出代達洛斯設計的迷宮——也如同代達洛斯的小螞蟻,為了蜂蜜的獎賞而走過內部旋繞的海螺——我們也循著一條曲折、往復、纏扭的故事與圖像絲線,去理解古時文化如何看待人造生命。本書各篇章雖然敘述跳躍,但當中故事卻是相互層疊,彼此交纏;我們循著喬治・扎卡達基斯這位人工智慧未來主義者所稱的「神話敘事的所有支流在當中交會、迴繞,一片縱橫交錯的龐大河網」,朝向熟悉的人物和故事前行,而我們在前行之際,也將累積出新的見解。
在行過浩瀚廣裘的神話記憶宮殿後,本書最終章將轉向古典時期那些在歷史上真實存在的發明者和科技創新;某些讀者可能會因此鬆了一口氣。就在希臘化時代自動機具和人形機械的遽增中,這段歷史的篇章將到達頂點,而焦點正在那座想像與發明的最初國度,埃及的亞歷山卓城。
這些故事,所有這些神話與真實的故事,揭露出了人類歷來追求「創造,而非降生」的生命的企圖,而那根源竟扎得如此之深。且讓我們一同參與這場追尋。
第一章 機械人與女巫 (節選)
在以民間傳說形式表現的人造生命神話當中,魔法與神祕的生物機械顯然相互重疊。但值得注意的是,當中各種對於塔羅斯的不同敘述,都是以神話—科技的語彙描述這個青銅人型機械的生理機能,指涉著古時流通的醫學和科學概念。
例如,在神話領域中,「ichor」一詞特指諸神的「血」;但在古代醫學及自然科學的脈絡裡,該詞則指哺乳類動物色如琥珀、狀如水的血清。再者,《阿爾戈英雄記》中描述建構塔羅斯體內循環系統脈管的字彙,正是古希臘醫學文論中專指血管的術語。整合了生命與非生命兩種構成要素的想像,生物學與冶金「機械學」相互結合,這讓塔羅斯成為一種帶有生物機械身體構造的遠古賽博格。
在赫菲斯托斯的仙界鑄造坊中組建而成、藉靈液發動的人型機械塔羅斯,或許正是刻意被打造成一部永無休止的機械。神話中的塔羅斯似乎表現出了自主意識的跡象和求生的「本能」,而且他也默許了美蒂亞對他的說服之言,這些都明指著他的自主能力和意志。然而塔羅斯對自己的出身來歷並無所知,也不懂自己的生理構造。的確,我們該如何理解他的本質呢?根據索福克勒斯那部已佚失的悲劇《代達洛斯》所述,塔羅斯「注定一死」。而且一如美蒂亞猜測,塔羅斯並非不死之身——即使靈液據信能賜他不死。這個神話於是引出了一個難題:塔羅斯是否為某種「半神」,他是青銅包罩的「人類」,抑或會動的塑像?
希臘神話中的諸神血脈內流動的是金色靈液,而非紅血,因為祂們是靠仙饌與神酒滋養,因此得以青春永駐,長生不死。永生不朽的男女諸神就算受了一點小傷,失損幾滴靈液,也不會致死,因為他們的身體會快速再生。美蒂亞明白,塔羅斯體內流動的是雖然靈液,但若流失殆盡,他還是會喪命。
值得注意的是,這個機械人的弱點所在,相當符合生物學上的看法。根據希波克拉底在公元前四一○至四○○年間談及放血程序的文論,人體腳踝處的厚血管是對病患施行放血手術的首選部位;放血是一種傳統治療法。亞里斯多德在公元前三四五年的文章中,就曾引用波利巴斯談到人體主要血管的看法,認為這些血管從頭部貫穿至腳踝;外科醫師會在腳踝處切出傷口,以利血液排出。亞里斯多德點出了生物的一項特性,就是只要生物仍在存活狀態,血液就必須留存在血管內;若是失血到達一定的量,生物便會昏迷;失血若是過多,更會喪命。早在公元前五世紀,神話作者和藝術家便已將封住塔羅斯「血管」的栓塞,落在最符合解剖學邏輯的位置,與人類血管據知流量最大的位置相呼應,也因此,美蒂亞的破壞之舉會導致這個機械人血流殆盡,一如人類。
美蒂亞能透過「邪眼」摧毀塔羅斯,古代人能接受這個看法。根據古時自然哲學家的物理理論和其他作家所述,某些心懷惡意者確實能透過雙眼,如同巫師,將致命光線投射到他人身上,導致對方受傷、遭厄,甚至身亡。例如普魯塔克就曾以「如火目光」,形容惡意強烈的瞪視。《阿爾戈英雄記》通篇都形容美蒂亞的目光帶有危及他人的危險性。美蒂亞藉著自己的邪視,將地獄般的可怖幻象投映到塔羅斯的心識當中。古人聽到這段神話,會想像出塔羅斯的雙眼彷彿有了生命的畫面,一如他們所見的那些希臘青銅塑像:這些塑像上的塗繪非常寫實,栩栩如生,眼部也鑲上象牙、白銀、大理石或礦石,同時裝有細緻的銀質睫毛。不過,邪眼只能影響生物;美蒂亞發射出惡意的射線去迷惑、甚至摧毀機械,這就引出了一個懸而未決、有關塔羅斯真正本質的問題。一個青銅製的守衛者理當具備神奇的防衛能力,而一個沒有知覺的金屬物件,是否會受邪眼傷害?神話中的美蒂亞能對塔羅斯施加邪眼魔咒,更表明塔羅斯絕非僅是毫無感知的金屬機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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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關於賽博格警察的《機器戰警》,以及有仿生殺手和守護者的《魔鬼終結者》系列等好萊塢電影,和其它關於能施展致命武力的賽博格科幻小說問世的數千年前,古希臘人已能想像超科技藉著模擬自然,創造出人型機械衛兵。就像現代人對賽博格和其他古時透過超凡工藝造出的人型機械的認知,古人想像中的塔羅斯也是生物和非生物構造的混合體。更有甚者,古人透過塔羅斯這樣的神話,會去思考一個「 造出,而非生成」的存在是否僅是一具全無意識的機械,還是具備自主能力、有知覺的智慧。塔羅斯神話中的美蒂亞意識到的問題,成為從瑪麗・雪萊的《科學怪人》,到雷利・史考特的《銀翼殺手》,丹尼・維勒納夫的《銀翼殺2049》、再到史派克・瓊斯《雲端情人》,和艾力克斯・嘉蘭的《人造意識》等科幻之作的思考主題。塔羅斯的神話正是古時人類對於人型機器是否會渴望成為真人的探究。正如我們所見,美蒂亞直覺知道,塔羅斯也畏懼自己的死亡,渴望不朽,一如世間凡人。
塔羅斯的故事所展現的,也是古希臘人對赫菲斯托斯這位超凡的鐵匠、發明者及工程技師的機械工藝之精湛程度有何想像。這個神話展現出人類早在遠古時代就已孕育出打造青銅人形機械、內建密碼程式、運用超乎凡人的力量去執行複雜行為的想法:塔羅斯能辨識、追蹤入侵者,他能尋拾巨岩,鎖定目標,從遠處擲石攻擊。他也能近身將敵人擁入懷中灼焚至死。最特別的是,塔羅斯會受暗示所惑,這顯示他兼具著生命與非生命的本質,而這個詭異的「中間狀態」正是人型機械長久以來固有的標誌。何謂為人,何謂自由,塔羅斯神話具體化了這些千古以來的問題。
現代的電玩廠商沒有遺忘塔羅斯神話引出的一些問題。例如,二○一四年有一款以帶有哲學意味的第一視角進行的解謎電玩遊戲,便深入探究人工智慧、自由意志,和認為先進科技能強化人類生理、心理和智力的「Transhumanism—超人類主義」的難題。這款遊戲名為「塔羅斯法則」。玩家扮演的是人工智慧機器人角色,而這個機器人似乎具備如同人類的意識和自主能力。玩家穿行在一個滿是古代廢墟和現代反烏托邦世界遺物的世界裡,要在面對各種障礙物、線索和選擇時做出反應,以解決一些進退兩難、形而上的難題。
遠在逾兩千五百年前,塔羅斯的故事便已啟動了古人對於如何控制人型機械等複雜難題的諸多想像,預言了當今機械人工智慧科技的諸多道德疑慮。一五九六年,英國詩人艾德蒙・史賓塞在史詩《仙后》當中運用了一個類似塔羅斯的形象——史賓塞將這個機械人取名為塔路思——提出關於機械人的倫理問題。道德價值能否機械化?機械能否理解正義或是憐憫?在史賓塞猶如寓言的詩作中,正義感十足的騎士亞特加爾在鏟奸除惡、伸張正義之際,有鐵身護衛在旁協助。鐵身武士塔路思所向無敵,而且殘酷無情,他徹底執行自己的職責。剛硬的塔路思成為毫無憐憫心的殺人機器,是不可妥協、不具人性的正義象徵,完全不顧犯錯者的遭遇、動機和原委是否情有可原。對於機械人是否能以倫理價值設定程式,成為當今機械人領域語彙所說的 「人工道德主體」(artificial moral agents,簡稱AMAs),或者人型機械是否會有情緒或「本能」,早在科技全面進步、使得這些問題更顯急迫之前,遠古和中世紀的神話當中就已可見這些疑慮。
派遣以高超智能打造的侍衛或代理,去自動執行特殊狀況引起的既定任務,擁有一套這樣的安全系統聽來似乎頗為誘人。不過,若是狀況生變,遇到必須中斷機械人自動反應的情況呢?人類該如何控制一座威力強大、無法停止的機械,讓它失效、甚至將之摧毀?該如何讓一個在運作軌道上的自動實體失去效能?
美蒂亞和塔羅斯的對決取決於一種雙重手法。美蒂亞理解這個機械人的內在系統,因此能利用塔羅斯的構造缺陷。她也意識到,這個人型機械可能已進化出有如人類的「情緒」,例如對於生命終結的恐懼。美蒂亞藉此洞見擘劃出一套計謀,說服了塔羅斯讓她對其身軀進行一場科技手術,然而此舉其實會毀掉塔羅斯,而不是實現他原本對長生不朽的本能需要,或說「願望」。
第三章 追尋長生不老 (節選)
古希臘人對於青春永駐和長生不死非常癡迷,在神話、詩歌和哲學當中大量傾注了對於人類渴望長生不老的思考。不論如何,若能像天神一樣無齡與永生,便是追求人造生命的極致成就。然而古希臘人在相當程度上也意識到,若當真得此恩賜,會有何等嚴重後果。
對古希臘人來說,凡人男女的生命皆是以「chrono」為度量,這是區分為過去、現在與未來的時間。不過,人若是在「aeon」這無垠時間裡漂流,那麼人的記憶或是愛,又會有何變化?人腦演化到能容納七十至八十年的記憶,若是得儲存數世紀或上千年的回憶,又該如何處理?人類的記憶與愛,以及意識到壽命自有盡時這之間的相互關係,正是科幻電影《銀翼殺手》的中心主題。在反烏托邦世界裡的機器工人都經過基因工程設計,壽命不過四年——這時間短到無法發展出奠基於記憶的真正身分感,或是感受同理。在電影中,叛逃的複製人絕望地尋求讓自己配得的壽命能延長的可能。
記憶、愛和終將一死的絲絲牽絆相互牽繫,這同樣出現在荷馬的《奧德賽》當中。特洛伊戰爭結束後,在漫長、艱辛、竭盡氣力想回到故鄉伊薩基島的十年迢迢返鄉路上,奧德賽迫不得已地被寧芙女神卡呂普索扣留在她的島上,做為她的情人,長達七年。奧德賽若是願意永遠留在島上,那麼卡呂普索答應能讓他永保青春,長生不死。然而卡呂普索無法置信,奧德賽竟拒絕了她如此大方的贈禮。其他眾神都堅持,卡呂普索應該尊重奧德賽想造筏返鄉,回到妻子、家人和朋友身邊,並在故鄉度過餘生的願望。奧德賽向卡呂普索解釋:「我知道吾妻潘妮洛普並無你的美貌,她不過是凡人。即便如此,儘管危險重重,我還是渴望回家。」
永生的卡呂普索並無同理心,無法理解奧德賽的思妻之情和鄉愁。正如古典學者瑪麗・雷夫柯維茲指出的,這則古老的故事表現出「天神與凡人之間最重要的一項差異。人類彼此之間存有牽絆,」對故鄉亦然,而「這些牽絆由於無法長存,因而更加強烈」。哲學家瑞夫認為,奧德賽知道,如果他選擇獨自成為永生之人,那麼他會失去不僅對他自己、對於家人和朋友也十分珍貴的自我身分。 追求長生不死也會引起其他深遠的顧慮。永生的天神與凡人不同,祂們不會改變或學習。「對天神來說,所有事情都那麼容易,」古典學者黛博拉・史坦納如此表示。除了少數例外,眾神做什麼都是「不費吹灰之力」。沒有危險和死亡的威脅,自我犧牲、勇敢、如英雄般奮戰和榮耀等美德會變得如何?這些美德就和同理心一樣,都是人類特有的理想,這些理想在一個如同古希臘那樣的戰士文化裡,最是顯著。希臘神話當中永生的天神,不論男女無不威力強大,但沒有人會說眾神很「勇敢」。出於本質,這些永生的天神永遠不會以高風險為賭注,或是膽敢冒喪命之險奮力一搏,或是選擇英勇地力抗無法克服的逆境。
序
「造出,而非生成」
最先想像出機器人、人形機械、強化人類能力和人工智慧的人是誰?歷史學家往往認為,人形機器的概念可回溯到開發出自動機器的中古世紀工匠。然而,若回溯得再更深遠一點,我們會發現,其實在遠逾二千年前就有一連串源於神話的概念和想法,藉著「bio-techne—透過科技工藝,創造生命」的手法,去模仿、強化和超越自然生命。換言之,我們會在當中發現今日世人稱為生物科技的遠古版本。
早在中世紀的發條機具和現代歐洲初期的人形機器問世,甚至是希臘化時期的科技創新能造出精良的自動機器的數世紀之前,希...
目錄
• 前 言・造出,而非生成
• 第一章・機械人與女巫:塔羅斯與美蒂亞
機械巨人塔羅斯是以青銅製成,這是否讓他絕非人類?古時各式關於塔羅斯的敘述中,皆以神話及科技語彙描繪這具青銅人形的生理機能,指涉著醫學和科學概念。整合生命與非生命兩種構成要素,生物學與冶金「機械學」相互結合,讓塔羅斯成為一種帶有生物及機械身體構造的遠古賽博格。
• 第二章・美蒂亞的回春靈藥大釜
神話中,女巫美蒂亞先以公羊進行人體回春實驗,這和現代科學的進程可說異曲同工。古希臘人想必注意到了綿羊心臟與肺臟的形狀和大小和人類的非常相近。在干預自然,延長生命的期望上,人類對於自己在科學領域「扮演神」的角色,依然同時並存著希望與恐懼兩種矛盾情緒。
• 第三章・追尋長生不老
對古希臘人來說,凡人生命皆是以「chrono」為度量,這是區分為過去、現在與未來的時間。不過,若是在「aeon」這無垠的時間裡漂流,那麼人的記憶與愛又會有何變化?人腦目前演化到能容納七十至八十年的記憶,若是得儲存數世紀或上千年的回憶,又該如何處理?人類的記憶與愛,以及意識到壽命自有盡時這之間的相互關係,正是電影《銀翼殺手》的中心主題。
• 第四章・超越自然:借自諸神與動物的強化能力
人類以義肢假體的形式表現強化自身能力的手法,打從古代就已達高度水準,從植入、器官移植、義肢替換,到神經控制的人造手臂和腿皆然。合併人體與機械的義肢與仿生部位,在神話或現實歷史中都有相當深厚的根源。古神話裡的凱爾特國王銀臂努亞達,就有一只由創造之神提安卡特打造的手臂。北歐的女神弗蕾雅更是一種結合血肉與金屬的「有機賽博格」。
• 第五章・代達洛斯和活雕像
古希臘藝術和機械科技上前所未有的創新和精湛工藝,在古人心中激發出了敬畏、納悶,和驚奇等強烈的內在情緒衝突之感。有許多作者都描述了常人在面對栩栩如生的人造動物、甚至是仿真的人類複製品時,會體驗到一種兼具驚訝與歡愉——但也夾雜著迷惑、警戒與恐怖的劇烈感受。
• 第六章・比馬龍的活人偶和普羅米修斯的泥人
在普羅米修斯造人神話的各式版本中,人形化成實體,這個觀點利用了人類認為自己某種程度上只是諸神操弄的人形機械的觀念。人類有可能是受其他力量操控、沒有靈魂的機器——這個潛意識的恐懼引出一個自古就不斷引人反思的哲學難題:你我若是諸神或其他未知力量所造的產物,我們怎能擁有自我身分、自主能力和自由意志?
• 第七章・赫菲斯托斯:神的道具和機械人
在赫菲斯托斯打造的眾多機具中,最令人著迷的莫過於那些極度逼真、軀體身形模擬自然,而且具有某種類似心識之物的自動或非自動機械人。然而研究機器人學和人工智慧歷史的現代學者,在認定神話中那些會動的人或動物塑像,自動三腳鼎,唱歌雕像、機械女僕以及其他青銅作品是否可定義為機械人的問題上,仍是以淺薄的眼光視之。
• 第八章・潘朵拉:美麗、人造、邪惡
「造出,而非生成」,潘朵拉是非自然的存在。身為一尊「活動精巧的雕像」,她存在於生命誕生的「自然循環」之外,「沒有成熟,不會衰敗」。宙斯透過鍛造之神的協助,將永恆的詛咒偽裝成「美麗的邪惡」贈禮送給人類。赫菲斯托斯造出了一個女性形體的假像或模擬物,那便是潘朵拉。
• 第九章・神話與歷史之間:遠古世界的真實機械人與仿生機具
神話傳說裡某些關於人造生命的奇蹟,是否是古人將真實世界的科技理論或實驗美化過後而妄論的文化遐想?或者,反過來,神話想像中的機械人和裝置,是否可能也挑戰或啟發了古代發明者設計出自動物件和機器——一如現代的科幻作品往往能預料日後科學上的發現,有時甚至還激發出科技上的創新?
• 終 章・敬畏、恐懼、希望:深度學習與遠古的故事
在人類的技能、好奇心和膽大妄為,將生與死的界限不斷朝前推進,且將人類與機械融合為一的同時,深謀遠慮卻是至關重要。當今世界在科技發展的可能規模之大可說史無前例,但我們仍然永恆地在科技的夢魘和堂皇的未來美夢之間擺盪。古希臘人早已明白,永遠會受誘惑,想企圖「超越人類」而不計後果,這缺陷正是人類的典型特質。
• 謝詞
• 名詞釋義
• 注釋
• 參考書目
• 前 言・造出,而非生成
• 第一章・機械人與女巫:塔羅斯與美蒂亞
機械巨人塔羅斯是以青銅製成,這是否讓他絕非人類?古時各式關於塔羅斯的敘述中,皆以神話及科技語彙描繪這具青銅人形的生理機能,指涉著醫學和科學概念。整合生命與非生命兩種構成要素,生物學與冶金「機械學」相互結合,讓塔羅斯成為一種帶有生物及機械身體構造的遠古賽博格。
• 第二章・美蒂亞的回春靈藥大釜
神話中,女巫美蒂亞先以公羊進行人體回春實驗,這和現代科學的進程可說異曲同工。古希臘人想必注意到了綿羊心臟與肺臟的形狀和大小和人類的非常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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