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解人》作者尼爾.舒斯特曼再創顛峰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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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從錯誤中學習,
我卻不能。
我不會犯錯。
永生時代,雷雲治理生命的世界,而刈鐮掌管死亡。
雷雲是完美世界的完美統治者,卻無權管轄刈鐮。當刈鐮組織墮落,它只能眼睜睜看著各種壞事發生。不過,在它的計算中,有兩個人有最大的機率能改變刈鐮組織:
洛文離網已經一年,這段期間他變成都市傳奇,扮演以烈火消滅腐敗刈鐮的正義使者,他的事蹟在美洲各地流傳。他成了刈鐮組織的公敵,時時要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也承受著自我懷疑的內心煎熬──他這麼做是對的嗎?這麼做真能挽救刈鐮組織?
成為刈鐮安娜塔西亞的席翠拉本著悲憫胸懷執行摭取任務,公然挑戰「革新派」的理念。然而,當她的生命受到威脅,她的方法受到質疑,事實證明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改變。企圖暗殺她的人隱於幕後,敵暗我明,即便席翠拉使計誘捕敵人,是否來得及阻止更大的災難發生?
宿敵與新仇匯聚合力,刈鐮組織日益沉淪,洛文與席翠拉覺得希望越來越渺茫。雷雲會插手嗎?
或者它會靜靜看著這個完美世界分崩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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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尼爾.舒斯特曼 Neal Shusterman
《紐約時報》暢銷作家,有三十多本寫給兒童、青少年或成年人的得獎作品,包括《分解人》四部曲,Skinjacker三部曲,Downsiders與獲頒美國國家書卷獎的Challenger Deep。他也為電影與電視節目撰寫劇本。尼爾育有四名子女,目前定居加州。
官網:storyman.com
臉書:NealShusterman
譯者簡介:
陳錦慧
自由譯者。近期譯作:《幽靈帝國拜占庭》、《神探柯南.道爾》、《殺戒1:刈鐮》。
聯絡信箱:c.jinhui@hot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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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斯特曼創造出的不遠未來的烏托邦原已十分壯觀,現在他又更加以擴展,同時靈巧地捕捉我們這個騷亂時代的脈動。眼光極為澄澈,銳筆毫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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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8 不管在任何情況下
格雷森.托利弗愛雷雲。大多數人都愛。他們怎麼能不愛呢?雷雲從不欺詐、不懷惡意、別無居心,永遠知道該說什麼。它同時存在世上每一部電腦裡。它在每個人的家裡,像隻隱形的手,搭在你肩上傳達關愛。它可以同時跟超過十億人說話,意識也不至於超載,甚至讓每個跟它說話的人覺得自己得到它的全部關注。
雷雲是格雷森最要好的朋友,主要是因為它陪伴他成長。他父母是「連續父母」。他們喜歡生孩子,卻討厭養兒育女。格雷森和兩個姊姊是他們父親的第五個家庭,他們母親的第三個。這對父母很快又對這群新的子女感到厭膩,開始逃避責任。雷雲出面收拾善後。它協助格雷森做功課,教他第一次約會該怎麼打扮,該如何表現。格雷森高中畢業時,雷雲雖然沒辦法親自出席典禮,卻從各種角度幫他拍照,安排美味餐點等他回家。他父母反倒置身事外,在泛亞細亞享受美食之旅。連他的兩個姊姊都沒參加,因為她們各自上不同大學,都在期末考。她們清楚明白表示,格雷森如果奢望她們出席他的畢業典禮,就太自私了。
可是雷雲在場,向來都在。
「格雷森,我非常以你為榮,」雷雲告訴他。
「你跟其他那幾百萬個今天畢業的學生也都這麼說嗎?」格雷森問。
「只對那些我真心以他們為榮的說,」雷雲答。「不過,格雷森,你不知道自己有多麼特別。」
格雷森不相信自己有什麼特別。沒有證據顯示他有什麼不平凡。他猜雷雲只是像平常一樣在鼓勵他。
然而,雷雲從來不說假話。
***
格雷森有志奉獻一生為雷雲服務。那是他的選擇,沒有人左右他或脅迫他。多年來他一直希望能進公權介面擔任雲署專員。他沒跟雷雲提過,擔心雷雲可能不想要他,或勸他打消念頭。等他終於向中美利加雲學院遞出申請書時,雷雲只說:「我很欣慰。」並且安排他認識住家附近其他有志一同的青少年。
他跟那些孩子相處的過程不如預期。他覺得他們乏味透頂。
「我在別人眼中也是那樣嗎?」他問雷雲。「我跟他們一樣無趣嗎?」
「我不覺得你無趣,」雷雲告訴他。「很多人選擇進公權介面工作,是因為他們缺乏創意,找不到真正能啟迪心志的職業。另外一些人則是有種弱勢感,需要以代理方式體驗權力。這些人庸庸碌碌,單調乏味,最後會變成最缺乏效率的雲署專員。像你這樣出於本心志於服務的人少之又少。」
雷雲說得沒錯:格雷森確實有志奉獻,而且不帶任何自私動機。他不是為了追求權力或特權。沒錯,他喜歡雲署專員筆挺的灰色西裝和天藍色領帶,但那不是他選這條路的原因。雷雲為他做過太多事,他只是想給點回報。除了擔任雷雲的代表、協助維護地球、增進人類福祉外,他想不出還有什麼更崇高的職業。
刈鐮的見習成敗一年見分曉,雲署專員的養成卻要花五年時間:四年的學業及一年的分發實習。
格雷森願意投入五年時間做準備,只是,他進中美利加雲學院短短兩個月,就發現前途受阻。當時他上的課包括歷史、哲學、數位理論和法律,某天課程表卻是一片空白。基於某種不明原因,他被踢出所有學科。出了什麼錯嗎?怎麼可能?雷雲不會犯錯。他猜想,也許課程表是人類負責處理,疏失難免。於是他向學校註冊主任查詢,希望找出問題癥結。
「沒有,」註冊主任說,沒有驚訝,也不帶同情。「沒有錯。這裡說你沒有修任何一門課。不過你的檔案裡有一則訊息。」
那則訊息簡單明瞭:格雷森.托利弗必須立刻向當地公權介面總部報到。
「為什麼?」他問。註冊主任只是聳聳肩,視線越過格雷森,示意後面那人上前。
***
雷雲本身不需要辦公場所,但代表它的人需要。每個地區每座城市都有公權介面辦事處,數以千計的雲署專員在裡面工作,維持世界的運作,而且績效卓著。雷雲達成了人類史上獨一無二的成就:建立真正有效率的行政組織。
公權介面一般簡稱AI (Authority Interface),它的辦公室並不華麗,卻也不至於太呆板。每座城市都有一棟跟周遭建築風格協調的大樓。事實上,只要找出最能融入周遭環境的建築,那就是AI總部。
在中美利加首府弗克隆市,AI總部是一棟鑲嵌深藍色玻璃的白色花崗岩建築。樓高六十七層,是市區建築的平均高度。中美利加雲署專員曾經勸雷雲興建一棟令當地人民──甚至整個世界──驚豔的超高大樓。
「我不需要令人驚豔,」雷雲對失望的雲署專員說。「如果你們覺得公權介面需要鶴立雞群,也許你們該重新評估自己的職業選擇。」
中美利加雲署專員受到恰如其分的責備,夾著尾巴默默把心思轉回工作上。雷雲沒有權力的傲慢。雲署專員雖然灰頭土臉,雷雲的有為有守卻也令他們精神一振。
當格雷森推開旋轉門走進光澤亮麗的大理石門廳時,立刻感到格格不入──淡灰色大理石跟身邊所有人的西裝同一色調。他沒有西裝。他最像西裝的衣服是有點起皺的寬鬆長褲搭白襯衫,以及不管調整多少次都有點歪的綠色領帶。
那條領帶是幾個月前雷雲送他的禮物。他好奇雷雲是否在那時候就知道他今天會被叫來這裡。
有個年輕專員在接待處等他,跟他打招呼。她親切又活潑,跟他握手顯得太熱情。她說:「我剛開始實習。我不得不說,我從沒聽說過一年級學生被叫到總部來。」她說話時還繼續跟他握手。格雷森開始覺得彆扭,但他不知道哪種反應比較糟:繼續讓她拉著他的手上下晃,或把手抽回來。最後他假裝要抓鼻子,終於救回自己的手。
「你要麼做了非常傑出的事,要麼做了非常糟糕的事,」她說。
「我什麼都沒做,」他回答,但她顯然不相信。
她帶他走進一間頗為舒適的會客室,裡面有兩張高背皮椅和一座書櫃,書櫃裡有些古典書籍和一般擺飾。房間正中央有張咖啡桌,桌上擺著銀色淺盤和相襯的冰水壺,淺盤上有茶香蛋糕。這是標準的「面談室」,專門用來處理涉及雷雲卻需要人類出面的事務。格雷森覺得不安,因為他向來直接跟雷雲對談。他不敢揣測這樣的安排是為了什麼。
幾分鐘後有個瘦削的雲署專員出現,雖然上班時間才開始不久,他似乎已經累了。他走進房間,自我介紹他是崔克斯勒專員。這人是雷雲描述過的第一種人:庸庸碌碌那種。
他在格雷森對面坐下,禮貌地閒聊幾句。「這地方應該不難找……」「吃塊茶香蛋糕,很好吃……」格雷森敢打賭這人對每個來跟他見面的人都說一模一樣的話。最後,他總算言歸正傳。
「你知道自己為什麼被叫來這裡嗎?」他問。
「不知道,」格雷森答。
「嗯,我想也是。」
那幹嘛問?格雷森在心裡嘀咕,卻不敢說出來。
「你被叫來這裡,是因為雷雲要我提醒你有關我們機構和刈鐮組織之間的規則。」
格雷森覺得被看扁,而且明白表現出來。「我知道那些規定。」
「對。可是雷雲要我提醒你。」
「雷雲為什麼不自己提醒我?」
崔克斯勒專員慍怒地嘆一口氣。想必他經常這麼做。「我說了,雷雲要我提醒你。」
簡直鬼打牆。「好吧,」格雷森說。他發現自己的挫折感已經跨越界線,惡化為輕蔑,於是他收斂了些。「崔克斯勒專員,非常感謝您關心這件事。我已經充分收到您的提醒。」
他拿起他的平板。「我們把規則複習一遍好嗎?」
格雷森緩緩吸一口氣,憋住,因為他擔心如果不憋住,那口氣出來時可能會變成尖叫聲。雷雲到底在想什麼?等他回到宿舍房間,一定要跟雷雲好好聊聊。他不怕跟雷雲爭辯。事實上,他們經常起爭執。當然,贏的總是雷雲──就算它輸了,格雷森也知道它是故意讓他的。
「刈鐮與政府隔離法,條款一……」崔克斯勒開始讀,而且滔滔不絕讀了將近一小時,偶爾停下來問一句:「你還在聽嗎?」或「這條你明白嗎?」有時格雷森點頭答「是」,有時視情況需要逐字複誦崔克斯勒讀過的東西。
崔克斯勒好不容易讀完,卻沒有放下平板,而是叫出兩張照片。「我來考考你。」他讓格雷森看那兩張照片。第一張格雷森一眼認出是刈鐮居禮──她的銀白長髮和淡紫長袍是顯著特徵。第二張是年齡跟他相仿的女孩,她的松石綠長袍顯示她也是刈鐮。
「如果法律允許,」崔克斯勒說,「雷雲會警告刈鐮居禮和刈鐮安娜塔西亞她們的生命受到嚴重威脅。那是一種會導致她們無法復活的威脅。如果雷雲或它的某個專員去警告她們,會違反刈鐮與政府隔離法第幾條?」
「呃……第十五條,第二項。」
「正確答案是第十五條第三項,不過夠接近了。」他放下平板。「雲學院的學生如果去警告那兩位刈鐮,會有什麼後果?」
格雷森半晌不說話,光是想到那後果,他的心就涼了半截。「會被退學。」
「永不錄取,」崔克斯勒說。「那個學生不能再申請雲學院,或其他學院。永遠不能。」
格雷森視線向下,盯著那塊綠色小蛋糕。他很慶幸剛才沒吃蛋糕,否則可能已經把蛋糕噴在崔克斯勒專員臉上。話說回來,如果真是那樣,他心情可能會好得多。他想像崔克斯勒專員那張瘦臉掛著往下滴的嘔吐物,幾乎笑出來。幾乎。
「那麼我們可以確定不管在任何情況下,你都不會去警告刈鐮居禮和刈鐮安娜塔西亞?」
格雷森聳聳肩,假裝滿不在乎。「我要怎麼警告她們?我連她們住哪都不知道。」
「她們住在一棟相當知名的地標建築,叫做落水山莊,地址不難查,」崔克斯勒專員告訴他。接著他又說:「現在你知道她們生命受到威脅,如果你去警告她們,就會面臨我們剛才談過的後果。」講得好像他說第一遍時格雷森沒聽見似的。
之後崔克斯勒專員突然離開,去準備下一場會談,連聲再見都沒說。
***
格雷森回到學院的宿舍房間時,天已經黑了。他室友是個男孩,幾乎跟那個愛握手的基層雲署專員一樣熱情,喳喳呼呼說個沒停。格雷森只想賞他一巴掌。
「我的倫理學老師給的作業是分析非永生時代的訴訟案件。我分配到的案子叫布朗控訴教育局案,天曉得是什麼東西。還有,我的數位倫理學老師要我寫一篇有關比爾.蓋茲的報告。不是那個刈鐮,是真的那個。哲學作業就別提了。」
格雷森由著他嘮嘮叨叨,卻沒在聽。他在回想這天在公權介面總部發生的一切,彷彿重新評估一次就能改變什麼。他知道雷雲期待他怎麼做。雷雲不能違反法律,他卻可以。當然,誠如崔克斯勒專員所說,如果他去做,後果會非常嚴重。他憎恨自己的良知,因為不管要面對什麼後果,以他的為人,怎麼可能不去警告刈鐮居禮和刈鐮安娜塔西亞?
「你今天分配到作業了嗎?」他的碎嘴室友問。
「沒有,」格雷森冷冷地答。「我分配到作業的相反。」
「真走運。」
格雷森卻不這麼覺得。
9 第一波犧牲品
每年感恩節,特蘭諾瓦家都買四胸火雞,因為全家人都偏好胸肉。四胸火雞沒有腿,所以,他們的感恩節火雞活著的時候既不能飛,也沒辦法走路。
雖然雷雲曾經不厭其煩向席翠拉保證,這種火雞和其他所有禽畜都是以人道方式飼養,她小時候還是經常為那些火雞覺得難過。小學三年級時她看過一支影片,這種火雞從孵化那天起,就漂浮在溫暖的凝膠裡,小小的腦袋連接電腦,可以在虛擬實境裡體驗飛翔、自由、繁殖等所有讓火雞感到舒適愜意的事。
席翠拉覺得挺有趣,卻也非常哀傷。她曾經為了這件事問過雷雲,因為她成為刈鐮之前,隨時可以跟雷雲說話。
「我曾經跟牠們一起飛越廣大翠綠的溫帶森林,可以證實牠們過著高度滿足的生活,」當時雷雲告訴她。「但你說得對,從出生到死亡都不了解自己生命的真相,的確是哀傷的事。只不過,在我們看來是哀傷,牠們卻不覺得。」
好吧,不管今年的感恩節火雞是不是度過美滿的虛擬生活,至少牠死得其所。
***
席翠拉穿著刈鐮長袍回家。成為刈鐮後她回過家幾趟,她覺得在家裡她必須變回席翠拉,所以這次之前都穿便服回來。她知道那樣未免幼稚,只是,在家人面前,她難道沒有權利當個小孩?也許有吧。不過那種行為遲早都得停止,那就揀日不如撞日。
她媽媽開門時幾乎倒抽一口氣,但還是給她一個擁抱。一開始席翠拉全身僵硬,直到她想起長袍的許多暗袋裡沒有武器,才放鬆下來。少了武器的長袍感覺起來異常輕盈。
「很好看,」媽媽讚美她的長袍。
「我不知道適不適合用『好看』來形容刈鐮的長袍。」
「總之真的好看,我喜歡這顏色。」
「是我選的,」她弟弟小班自豪地說。「是我告訴你你應該選松石綠。」
「沒錯!」席翠拉笑著抱一下弟弟,沒有告訴他他比三個月前她回家看到他時又長高了。
他爸爸熱衷古代運動,正在觀賞非永生時代的美式足球賽檔案影片。那種球賽跟目前的球賽差別不大,不知怎的卻好像更刺激。他暫停影片,專心歡迎女兒回家。
「跟刈鐮居禮一起生活感覺如何?她對你好不好?」
「嗯,非常好。我們已經變成好朋友。」
「你睡得好嗎?」
席翠拉覺得這問題頗怪,而後想通爸爸在問什麼。她答:「我已經習慣『白天的工作』,晚上睡得還不錯。」
這不完全是真話,可是在今天這個日子,這方面的真話說出來對誰都沒好處。
她跟爸爸閒話家常,直到他們再也找不到話題。歷時五分鐘。
今年感恩節晚餐只有他們四個人。她父母雙方其實都有兄弟姊妹和各自的家庭,也有很多朋友,席翠拉請父母今年別接受邀請,也別邀請任何人。
「親戚朋友會說話,」她媽媽說。
「那好,請他們來,」席翠拉說。「記得告訴他們刈鐮依規定必須摭取一名感恩節賓客。」
「真的嗎?」
「當然是假的,不過他們不需要知道。」
刈鐮居禮提醒過席翠拉所謂的「假期機會主義」。家裡的親戚朋友會像蜜蜂似的圍繞席翠拉,想從她身上討點好處。「我向來最疼你這個姪女了,」他們會說。或者:「我們特地幫你準備了這個禮物。」
「所有認識你的人都會希望得到豁免,」刈鐮居禮提醒她。「當他們期待落空,就會懷恨在心。不只恨你,也恨你父母和弟弟,因為只要你活著一天,他們就有豁免。」
席翠拉覺得最好避開那些人。
她進廚房幫媽媽準備晚餐。她媽媽是食品合成工程師,很多小菜都是測試中的新食品原型。習慣使然,她提醒席翠拉切洋葱時拿刀小心。
「我知道怎麼拿刀,」席翠拉回應她,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因為她媽媽變得沉默不語。席翠拉想辦法解釋。「我是說,我常跟刈鐮居禮一起做飯,請她摭取對象一家人吃。我現在是很能幹的副主廚。」
顯然越描越黑。
「嗯,真好。」她媽媽的語氣有點冷,清楚明白表示她覺得一點都不好。那不只是因為她對刈鐮居禮懷有反感──那是因為嫉妒。刈鐮居禮取代了珍妮.特蘭諾瓦在席翠拉生命中的地位,這點她們母女都心知肚明。
晚餐上桌了。她爸爸負責切火雞。席翠拉知道自己的刀法更俐落,卻沒有主動爭取這份差事。
菜色太豐盛。剩菜保證會讓他們吃到聽見「火雞肉」就想吐。席翠拉以前吃飯狼吞虎嚥,不過刈鐮居禮要她細嚼慢嚥,體驗自己的味覺。因此,變成刈鐮安娜塔西亞後,她吃得慢條斯理。她好奇父母有沒有發現她這個小小變化。
席翠拉以為這頓飯會平靜無事,可是吃到一半時,她媽媽卻沒事找事。
「我聽說跟你一起見習的那個男生失蹤了,」她媽媽說。
席翠拉舀起一湯匙營養滿分的紫色食物,味道像跟火龍果基因配種後的馬鈴薯泥。打從一開始,她就討厭父母提起洛文總是稱他「那個男生」。
「我聽說他發瘋之類的,」滿嘴食物的小班說。「因為他差點變成刈鐮,雷雲不能處理他。」
「小班!」她爸爸說。「吃晚餐別聊那個。」雖然爸爸視線鎖定小班,席翠拉知道這話是說給她媽媽聽的。
「我很高興你已經跟他沒關係了,」她媽媽說。她發現席翠拉悶不吭聲,乾脆繼續進逼。「我知道見習期間你們走得很近。」
「我們沒有,」席翠拉反駁。「我們什麼都不是。」她父母永遠不會明白她說出這些話有多心痛。她跟洛文被迫變成死敵,怎麼可能有任何關係?即使到現在,他變成頭號要犯,她背負身為刈鐮的重責大任,他們之間除了見不得光的深切渴慕,還能有什麼?
「席翠拉,如果你還懂得為自己著想,就會跟那個男生保持距離,」她媽媽說。「就當你從來不認識他,否則將來你會後悔。」
她爸爸嘆了一口氣,放棄改變話題。「乖女兒,你媽說得對。他們選你而不選他是有原因的……」
席翠拉鬆手讓刀子掉落桌面。不是因為她擔心自己可能會揮刀傷人,而是因為刈鐮居禮教過她,生氣的時候絕對不要拿武器,即使那個武器只是一把餐刀。她謹慎斟酌字句,但或許不夠謹慎。
「我是刈鐮,」她冷酷嚴峻地說。「雖然我是你們的女兒,你們還是得表現出對我的身分應有的尊重。」
小班露出受傷的眼神,跟那天晚上她被迫拿刀刺穿他心臟時一模一樣。「所以我們大家以後都要喊你刈鐮安娜塔西亞嗎?」他問她。
「當然不是,」她回答。
「不是,只要喊『尊者』,」她媽媽毫不留情地說。
這時她忽然想起刈鐮法拉第曾經說過一句話:家人是成為刈鐮的第一波犧牲品。
大家默默吃完晚餐。等碗盤清理乾淨送進洗碗機後,席翠拉說:「我該走了。」
她父母沒有開口留她。他們跟她一樣不自在。她媽媽已經不怨不怒,只剩一臉無奈。她眼眶含著淚水,為了掩飾,她緊緊擁抱席翠拉,免得席翠拉看見。但她看見了。
「親愛的,要常回來,」她媽媽說。「這裡還是妳家。」
可惜不是了,而且他們都知道。
***
「不管撞死多少次,我一定要學會開車。」
感恩節才過一天,安娜塔西亞——今天她是安娜塔西亞——比任何時候都想掌握自己命運的方向盤。跟家人那頓不歡而散的晚餐提醒了她,她必須拉開過去的她和現在的她之間的距離。如果她要扮演好目前的角色,就得把那個搭公共小客車到處去的女學生留在過去。
「今天我們一起摭取,你開車,」瑪麗對她說。
「沒問題,」她答,只是心裡沒那麼篤定。她們上一次出門練車,她把車開進水溝。
「今天要走的多半是鄉間小路,」她們出門走向車子時,瑪麗對她說。「所以你可以放心練習,不必擔心對別人造成威脅。」
「我們是刈鐮,」她指出。「我們本身就是威脅。」
她們今天預定要去的小鎮已經超過一年沒有人被摭取。今天會有兩個。刈鐮居禮那個會當場解決;刈鐮安娜塔西亞那個會延遲一個月。她們已經找到適合兩人一起摭取的工作模式。
席翠拉還不太會操作那輛保時捷的手動變速,車子走走停停駛出落水山莊車棚。在席翠拉眼中,離合器這種東西根本是中世紀刑具。
「為什麼弄三個踏板?」席翠拉發牢騷。「人類只有兩隻腳。」
「安娜塔西亞,就當它是鋼琴。」
「我討厭鋼琴。」
像這樣說說笑笑有助抒解席翠拉的壓力;能夠埋怨兩句,她開起車來順暢不少。然而,她畢竟才剛起步……所以說,如果這天開車的人是刈鐮居禮,事情的發展就會大不相同。
她們在落水山莊蜿蜒的私人道路上行駛不到四百公尺,突然有個人從樹林衝出來,擋在車子前面。
「砸肉泥狂!」刈鐮居禮大喊。那些愛找刺激的青少年近來時興模仿衝撞擋風玻璃的昆蟲。這種事沒那麼容易,因為連網的車輛什麼都預料到了,他們很難成功突襲,而離網車輛的駕駛通常都經驗老到。如果開車的是刈鐮居禮,她會靈巧地避開那個砸肉泥未遂者,不假思索地往前開。席翠拉卻沒有那種不可或缺的本能反應。她握方向盤的手僵了。她猛踩煞車,卻不幸踩到可恨的離合器。車子高速衝向那個砸肉泥狂,那人跳上引擎蓋,大字張開貼在擋風玻璃,再翻過車頂。等席翠拉終於找到煞車,車子「吱」地停住時,那人已經摔落在車子後方。
「搞什麼鬼!」
刈鐮居禮深吸一口氣,再吐出來。「安娜塔西亞,你剛才的反應肯定過不了非永生時代的路考。」
她們下車,刈鐮居禮檢查保時捷的損傷,席翠拉衝向那個砸肉泥狂,打算狠狠痛斥一番。她第一次真正開車上路,卻被某個蠢蛋砸肉泥狂毀了!
他還沒死,但撐不了多久了。雖然顯得痛苦不堪,席翠拉知道他其實沒那麼痛。他撞上車子那一剎那,他的止痛微奈米已經開始作用──撞車的砸肉泥狂會事先把止痛微奈米調到最高,方便他們在製造最高程度傷害的同時,承受最低度的不適。他的治療微奈米已經開始修復,但只是拖延不可避免的結果。不到一分鐘他就會暫死。
「你滿意了吧?」席翠拉走向那人時說。「你把小小的快樂建築在我們的痛苦上,開心了嗎?我們是刈鐮,我應該趁無人救護機來以前摭取你。」她不會這麼做,但她可以。
他迎向她的目光。她以為他會露出得意笑容,但他的表情好像只是著急。出乎她的預料。
「詭……詭……」他越來越腫的嘴結結巴巴地說。
「鬼?」席翠拉說。「是嗎?不好意思,萬聖節已經過一個月了。」
他血淋淋的手抓住她長袍,用力拉扯。她沒想到他還有那麼大力氣。她因此被長袍下襬絆倒,雙膝落地。
「詭……炸……詭……」
之後他鬆開手,整個人癱軟。他眼睛還睜著,但席翠拉見過太多死人,知道他已經斷氣了。
即使在荒郊野外的樹林裡,無人救護機不久後也會來救他。就算在人口最稀疏的地區,依然看得見它們在空中盤旋。
「真麻煩,」刈鐮居禮對走回來的席翠拉哀嘆。「他很快就可以起來跑跑跳跳,吹噓他砸肉泥撞上兩個刈鐮,我的車卻要修很久。」
席翠拉卻覺得心情沉重。她不明白為什麼。也許是他的眼神,或他急迫的口氣。他看起來跟她想像中的馬路砸肉泥狂不一樣。這讓她沉澱下來,尋思自己是不是疏忽了什麼。她四下查看,這才看見那個東西:一條橫越馬路的細鐵絲,離她們停車的地方不到三公尺。
「瑪麗,你看這個……」
她們走向鐵絲,兩端分別綁在馬路兩邊的樹幹上。這時她恍然大悟那個砸肉泥狂想說什麼。
詭雷,炸彈。
她們循著鐵絲走向左邊,果然,那棵樹後面有個雷管,連接數量足以炸出三十公尺寬坑洞的爆裂物。席翠拉發覺自己呼吸中止,趕緊吸一口氣。刈鐮居禮表情沒變,仍是一臉肅穆。
「席翠拉,上車。」
席翠拉沒有爭辯。瑪麗忘了喊她的刈鐮名,透露她有多麼擔心。
這回換刈鐮居禮開車。車子引擎蓋凹陷,卻還能發動。她們倒車,小心避開馬路上那男孩。有個影子籠罩她們,席翠拉嚇得倒抽一口氣,後來發現那是無人救護機來救那孩子。救護機沒理會她們,開始做它該做的事。
那條路只有一棟房子,那天早上只有兩個人會走這條路,所以她們毫無疑問就是攻擊目標。如果車子撞上那條鐵絲,她們都會屍骨無存,沒有機會復活。多虧那個神祕男孩,以及席翠拉的蹩腳開車技術,她們逃過一劫。
「瑪麗……你覺得是誰──」
刈鐮居禮打斷她的話。「我沒興趣做沒有根據的猜測,我希望你也別浪費時間玩猜謎遊戲。」然後她口氣軟化。「這件事我們要向刈鐮組織報告。他們會調查,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在她們背後,無人救護機輕柔的鉤爪兜起男孩屍體,帶著他離開。
8 不管在任何情況下
格雷森.托利弗愛雷雲。大多數人都愛。他們怎麼能不愛呢?雷雲從不欺詐、不懷惡意、別無居心,永遠知道該說什麼。它同時存在世上每一部電腦裡。它在每個人的家裡,像隻隱形的手,搭在你肩上傳達關愛。它可以同時跟超過十億人說話,意識也不至於超載,甚至讓每個跟它說話的人覺得自己得到它的全部關注。
雷雲是格雷森最要好的朋友,主要是因為它陪伴他成長。他父母是「連續父母」。他們喜歡生孩子,卻討厭養兒育女。格雷森和兩個姊姊是他們父親的第五個家庭,他們母親的第三個。這對父母很快又對這群新的子女感到厭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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