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渣叫沒和你上床
男生的臨時工作證遞出來,謝芃扒著他的手:「我看看,我看看。」
他叫夏宇。
兩人都被分到地方台第三頻道去跑新聞。第三頻道是農業頻道,天天都要下鄉,謝芃吃不了苦。
一天組裡去拍漁民豐收捕魚,魚塘埂上全是爛泥,又腥又臭,走一會兒就走不動,要找棍子把黏在鞋上的泥戳掉,不然鞋子有千斤重。夏宇從後面過來:「我幫你吧!」
謝芃心裡樂開了花,嘴上卻說:「一個大男人蹲地上幫我戳泥巴?」
夏宇二話不說找了根粗棍子來。「扶我背上。」他命令道。他在她面前弓著腰,三兩下把泥戳掉,又從口袋裡掏出兩個拋棄式鞋套給她套好。
「換隻腳。」
謝芃拍他的背:「快起來,人家在看我。」
「給人看。」
於是她乾脆就趴他背上了。瘦瘦的背,脊柱一節一節地突出來,她很想用手指去數。順著脊柱看上去,是他長直的頸脖,衣領很乾淨,散發著男人的體味和淡淡洗衣精的清香。她的身體和心靈都起了可怕的反應,她竟然會臉紅!心臟把帶著荷爾蒙的血液輸送到四肢,四肢都綿軟了,她的嘴唇莫名濕潤,心裡雌性的部分狂熱地想尋找到他雄性的部分去貼靠。
節目組的大部隊在前面採訪漁民。漁民說:「先用網打起來的是中層魚,白鰱和鱅魚。鯽魚在底層,放最後一波水會落到接魚的網裡。再底層是黃顙魚,要等水放乾才抓得起來。」
謝芃說:「你覺得哪種最好吃?」
「黃顙魚,用剁椒燜。」
「燒湯也不錯。」
「燒湯容易腥,要先下水去腥。」
「你會嗎?」
「太會了。」
「那有機會你做給我吃?」
「那有什麼問題。」
這時大部隊在喊:「幹麼呢你倆?快去車上看看麥克風電池還有嗎?」
兩人一齊笑。
夏宇第二天就請謝芃吃飯。他住在電視臺附近的一個小出租房,是老宅子,木頭格子窗戶,舊實木地板,牆紙受潮的地方像畫著花。
薑片,蔥花,料酒,白醋,剁椒醬,謝芃一樣一樣準備到小碟子裡。夏宇在旁邊洗魚,油一燒開,「嘩」一聲下鍋,再撈起來,放到高壓鍋的荷葉上,淋上料……真像過日子。
謝芃穿著藕色連衣裙,聞著美味在房間裡轉圈。
「喂,你怎麼不買房子?」
「買不起。」
謝芃哈哈大笑:「真的假的?不是富二代,那你是怎麼進的電視臺?」
「找關係,花了幾萬塊錢。」
「實習還要花錢?」
「今年七月臺裡要招一批人,肯定先從實習生裡面篩選。」
「你想留臺裡?」
「是啊,我想當主播。」
「什麼?你看那些同事,都在找下家了,電視臺有什麼可待的……」
他又重複了一遍:「我想當主播。」
他是農村的孩子,小時候就想當主播。就是這麼簡單。
「可是……薪資好低啊,聽說馬上又要降薪。當主播有什麼意思?不就是讓大家都認識你一張臉嗎,實際上日子過得淒慘得要死。」
「我喜歡這個。」他說,「我從小到大都是學校的節目主持人。」
他還挺執拗的。她喜歡。
「那你當吧,當到三十五歲,混成個製作人什麼的。電視臺只要不倒,中層就還有好日子過。」
「我不想當製作人,我只想當主播。」
這人腦子一定進水了。她直接拋出關鍵:「你怎麼保證你能留臺裡?」
他的學歷是大問題,他一個農村家庭的孩子,還能有多少錢往裡砸?要憑真本事競爭?拜託,他還沒有那種驚為天人的出類拔萃,臺裡的老主持人個個都油嘴滑舌情商爆錶,長得也帥。
「我會努力的。」他說,「飯好了。」
謝芃讓爸爸向主管打聲招呼,實習期過了把夏宇留臺裡。父母一問他的家庭狀況,都罵她糊塗。
「我們不是在談戀愛。」謝芃噘著嘴。
「那你幫他幹什麼?又要浪費我的人情。」
「我被他的理想感動了。你們知道嗎,理想。」謝芃重重地用筷子點著碗底。
她媽聽說夏宇都沒提過到她家來拜訪,嘆了口氣:「剃頭挑子一頭熱。」
才不是!夏宇是個禁欲系男生,死腦筋,他對誰好就會好一輩子,跟以前那些見到她就想撲倒的完全不一樣。
父母經不起她的死纏爛打,答應等她實習完了請吃謝師宴的時候幫忙提一下。
只要父母肯提,他就有希望。她父母的一句話,頂夏宇多少萬往裡砸。
夏宇說自己沒衣服穿了,讓謝芃幫忙參考買幾件實惠又體面的衣服。謝芃帶他到一家商場,夏宇一看吊牌價,狀如呆鵝。
「哎呀,我幫你買。」謝芃把他推進更衣室。
換了衣服出來,果然很帥。謝芃跳到他面前,在試衣鏡前挽著他的胳膊擺造型:「配得一臉帥!」
夏宇死活不讓謝芃出錢,這倒讓她不好意思。她逼著人家買貴衣服,說不定是他半個月生活費呢。於是說請他吃飯,結果吃完飯,他悄悄把帳也結了。
謝芃有點生氣。
「我從來不花女人的錢。」他說。
「我跟別人不一樣!」她理直氣壯,「我不是別人!」
他不再接話,拎著大包小包往外走。也不知道為什麼氣氛怪怪的,謝芃心裡那麼潮濕,像蒸籠,他卻巋然不動,她有點惱羞成怒,又找不到點爆發。
兩人都忘了按電梯,跟著一行人到了地下二層。電梯門一打開,一整層車。謝芃馬上忘記了剛才的不高興,她指著一台說:「我就準備買這個!怎麼樣?」
「挺好……不過我不懂這些。」
謝芃開始大談特談新媒體創業,誰誰做自媒體拿到了上億的風投啦,誰誰線下做商業活動每個月幾千萬的流水啦,誰誰做收費應用軟體已經做成龍頭老大啦……
夏宇說:「你穿高跟鞋磨不磨腳?我背你走吧。」
他當真把她背起來,她手掛在他脖子上,拎著自己的高跟鞋。再往下看,雪白的腳丫子在他身體兩側晃啊晃。
謝芃在他背上無聊,想起有一次兩人一起去採訪農民騸羊。不用麻藥,一個小鐵鉤子,在火上燎一下,一戳進去就把蛋蛋鉤出來了。都還沒來得及流血,灰白色的蛋蛋「噗」一下扔進塑膠袋。專門有人收這個,晚上拿去燒烤。
謝芃說:「嘿,要是對付出軌的男人也使這酷刑就好了。」
「我永遠不會出軌。」
謝芃喜歡聽這話,哪怕只是此刻的信念,也是值得表揚的。她把腳翹起來,用大拇腳趾比了個「讚」。夏宇大笑起來,她得意地問:「你會嗎?你做給我看?」
「以後有機會。」
什麼時候有機會呢,他永遠穿著鞋。或許是在床上的時候吧。太陽暖暖地照在他們相互交織的腿上,他突然地,用兩隻腳比「讚」。她想想,都覺得快樂。
謝芃的實習期快結束了,她讓夏宇請她吃飯,她負責幫他搞定留下的事。夏宇提了一家市裡最好的餐廳,謝芃奸笑:「人家讓你在家裡請,做給我一個人吃。」
謝芃帶了一瓶紅酒,夏宇推辭不過,喝了一杯,剩下的都被謝芃喝了。
一喝多,她就開始暢想她不可估量的未來,她的豪宅她的豪車,她終於擺脫了父母的壓制變成強者,變成他們的驕傲——她只需要短短幾年就可以完成人生中最盛大的反叛。而夏宇呢,她不需要他做什麼,他只負責做一個好主播,回家只拍好馬屁就行了。
謝芃的理智開始模糊。夏宇要送她回家,她賴著不走;夏宇要來背她,她把臉仰過去:「親我。」夏宇說:「不要這樣,我怕把持不住自己……那個,要留到新婚之夜。」謝芃一下子笑得蹲下去:「可是我早就沒有了啊。」夏宇半天沒說話。謝芃問他:「你還是處男?」他不搭理她。「你生氣了?」他還不理她。「你介意這個?」他終於開口:「我不介意。」
總之有點掃興,他還是把她送回去了。謝芃有點懊惱地問:「夏宇,你喜歡我嗎?」
「喜歡。」
「我也覺得喜歡,你沒有理由不喜歡。」
夏宇如願留在電視臺,調到民生節目組做主播。謝芃則要創業,她的朋友邀請她去深圳投奔一個已經初具規模的小公司,夏宇鼓勵她去。他替她買了個行李箱,很貴很貴,貴得遠遠超出他的消費範疇。他說希望她以後拉著這個箱子走南闖北的時候,永遠風風火火。
夏宇把她送到機場,謝芃抱著他,呼吸很近,她把臉湊過去,夏宇把嘴唇印在她額頭上,摁著她的頭,印了很久。
她覺得他是認真的,用心的。
「你要乖乖地等我,不許被小騷蹄子勾跑了。」她撒嬌。
夏宇揉了一下她的頭髮。
謝芃到了深圳,每天晚上給夏宇發訊息,打電話。一切都進展得很順利,她膨脹著從未有過的熱情。但是很奇怪,慢慢地,他訊息回得不及時,再後來,電話也常常不接。
謝芃發現他倆之間一直有問題,但是她又不知道問題在哪兒,剛開始問題是悄無聲息的,現在是大張旗鼓的。
三個月後的一天,夏宇忽然發了一則社群動態,是他和一個女孩的合照,兩個人頭靠頭,比著剪刀手,笑得像傻子一樣。
謝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馬上打電話給夏宇。他接了。
「那是誰?」
「我女朋友。」
「你女朋友?」
「我們讀高中就在一起了。」
「以前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
「你沒問過吧。」
謝芃氣炸了:「夏宇!你在利用我!」
「我也沒有怎麼你啊。」
謝芃語塞。他沒親過她的嘴,沒牽過她的手,沒上過她的床。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一廂情願。可是她動了真心,二十四年來第一次動真心!
「你讓我誤以為咱們在談戀愛,利用我家裡幫你!」
「有不上床的談戀愛嗎?」
謝芃又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我沒想過利用你,我一開始就知道你背景硬,只是覺得和你走近一點沒有錯。但是要說談戀愛……我配不上你,我女朋友是我們鎮上的女孩,我們兩家關係很好。」他說他跟女友很合拍,他說他跟謝芃說過自己永遠不會出軌的意思,其實是永遠不會和謝芃上床,他說謝芃這樣的家庭不會接納他,他不願意半輩子仰人鼻息。愛情和激情過後,要應付太多「恩情」,他說知道自己hold不住她,從來沒有想過高攀。
謝芃的眼淚嘩嘩地砸到手機上:「虛偽!懦弱!白痴!」她罵他,他靜靜聽著。
罵完了,她說:「我既然能讓我爸把你留在臺裡,自然有辦法把你弄滾蛋。」
他說:「我已經正式簽了合約,要我走也要有理由。而且主管挺喜歡我。」
翅膀硬了,說話底氣都不一樣了。她發狠道:「好,你厲害,你給我等著!」
掛了電話,她以為他會發訊息來求饒,但是一直沒有。謝芃等到天亮,哭了無數次。倒是以前節目組的同事發訊息來問是怎麼回事,她不是在和夏宇談戀愛嗎?怎麼夏宇在社群動態上秀跟別人的恩愛?謝芃說:「我們哪有談戀愛,我們連手都沒牽過。」
一起創業的朋友說,有一種渣叫沒和你上床,你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幾個人輪番勸,謝芃消了些氣,想想要再找父母讓夏宇在臺裡吃鱉,又要欠一遍人情,還要被人笑話,實在是多此一舉。
人長大,都得學會放下,自我安慰「其實他也不是個壞人」。
轉臉才能給自己清場,她發現最大的慘敗,是忽然知道自己並不是萬人迷,冷靜的人有原則不喜歡她,於是就能忍住不喜歡她,他真的很厲害。
越想越難過,又不得不承認他的成熟。
謝芃在深圳待了兩年,事業上小有成就。漂亮可愛的女孩永遠不缺愛情,她很快找了新男友,也是個瘋子一樣的男人。他們在寸土寸金的地段買了房子,今夏,一起回謝芃家見父母。
在火車站,謝芃叫順風車,過了一會兒,忽然接到夏宇的電話。
「你回來了?」
「嗯?」
「我是夏宇,來車站接朋友,剛看到你發的單,我和你路線重合。」
謝芃想起來自己雖然把他封鎖了,但是這兩年微信一直沒改暱稱和頭像,她是用微信登入的順風車軟體。真是孽緣。
「我去接你吧。」夏宇說。
「好,我這邊兩個人,我和我男朋友。」
「好的。」
夏宇開著一輛中規中矩的雪鐵龍,前排坐著他剛接到的一個男生,不怎麼說話。謝芃和男友在車上也沒怎麼說話。城市變化很大,到處都在修地鐵和高架橋,謝芃看著這有點陌生的城市,過去的一點一滴回來了,她心裡波濤翻滾。
到了謝芃家社區,夏宇和他的朋友下車幫謝芃兩人拿行李。東西拿完後,謝芃才想起來她還用著他送的箱子。因為特別貴,當時沒捨得扔,現在給他看到了多尷尬。她磨磨蹭蹭在後面,千言萬語說不出來,最後問夏宇:「你呢,你還好嗎?」
「挺好的,你平時看不看電視?哦,對了,你那兒收不到我們的臺,你可以看影片呀,我現在是臺柱。」
謝芃噗哧笑出聲,眼睛裡含著一點點潮濕:「我跟我男朋友也挺好的,去年賺了不少錢,我們明年就結婚。」
夏宇忽然抬起穿著人字拖的腳,翹起大腳趾,看著她笑。
他的大眼睛裡有狡黠的光,不再是那個沉默而壓抑的少年。謝芃的淚水一下子湧出來,她死死地看著他,用目光告訴他,我認真地愛過你,你知道嗎?
夏宇的眼睛裡也有淚光,一絲劇痛和內疚一閃而過,他把箱子交給她:「上去吧,風風火火的女孩。」
她轉身,夏宇最後一次輕輕揉了一下她的頭髮。
其實他記得他們之間的每一句對話,每一個細節,記得她的每一個小願望。但那又能怎樣呢,他還有女孩還有理想不可辜負。
很快樓上傳來歡天喜地的聲音,菜香彌漫在整個社區。夏宇的車子戀戀不捨地滑行著,慢慢駛出這似錦如織的舊時光。
我曾放縱不羈,也曾是良家婦女
有人問我,真的有女人會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跟一個男人上床嗎?
當然有!
而且這種女孩從表面上根本看不出來。她們不是那種打著一排耳洞、瘦骨嶙峋、走到哪兒都叼著菸的形象。她們甚至有的看起來很賢良。
當然絕大多數女人不會,大部分女人還是需要引誘的。需要男人花錢,使用真心或虛情假意,表演出風度翩翩,然後她們覺得自己遇到了感人的愛情,這才肯委身。
第二種覺得第一種太不要臉,第一種覺得第二種太假。她們相互看不起。有很多第一種是從第二種進化而來的,她們也經過了磨磨唧唧相互欺騙的階段,最後她們發現純屬浪費時間,所以她們就懶得套路了。
我的一個男性朋友說,為什麼我從來沒碰到過這種好事?
你看,當一個男人認為不花錢就能發生性關係是撿便宜的時候,他往往就撿不著便宜。因為他跟那種覺得性關係是你情我願友好相爽的女人根本就不在一個次元上。他們相互遇見了也看不見。這種男人就只能花錢和靠嘴皮子去蒙蔽女人們,這個過程讓他感覺可靠、可控、安全。真忽然上來一個女人跟他說別聊廢話你就說約不約,他會嚇跑的。
有些人提倡女性的性自由,有些人不提倡,畢竟在性方面女性是弱者。我今天要講的是保守派和自由派之間存在的誤讀。
比如自由派覺得,所有的女人骨子裡都是開放的,保守派被自己的聖母光環感動了而已。
現身說法一下,不是的。當女人真心實意地愛著一個男人的時候,威廉王子也勾引不走她。她們心甘情願,心無旁騖。
而保守派覺得自由派不自重,太隨便了。
現身說法一下,不是的。真正的自由派是相當挑剔的,絕不會對不起自己的身體一點點,不會讓自己的感覺有一丁點不好。她們認為在不犯法的情況下讓肉體和精神同爽是最大的自尊和自愛。
我經常在小說裡寫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認識就上床了,那是因為我沒寫她還認識了一萬個男人沒上床。自由派有絕對的任性,她喜歡的馬上撲倒,其他的對不起,她患了臉盲。所以她們並不比保守派容易勾搭,一個男人不對她的胃口,累斷脊梁也是白忙。
自由派和保守派各有各的快樂。大雄是我在自由派的階段認識的,第一次見面,吃飯。第二次見面,跟他回家。還沒參觀到他的臥室,送空調的忽然打電話叫我馬上回去開門,我只好走了。第三次見面,又跟他回家,他問我:「你今天沒有買空調吧?」「沒有。」
然後還廢什麼話。
那一刻的愛情是驚心動魄的。
每個人的三觀不一樣,看問題的方式大有不同。我寫過一個女人看到老公出軌了沒吱聲,她很想知道這種不要臉是什麼感覺,於是和快遞小哥發生了一夜情。有個現實中的保守派說,太賤了,女人就算出軌也應該找個霸道總裁。我混亂的價值體系瞬間肅靜。哇哦,原來她是可以接納出軌的,但是必須出得更勝一籌。出軌對象在她的價值觀裡更值錢一些就贏了。
人與人的思路是多麼不同,情場,男女,糾葛,可以無窮無盡地寫下去,前方永遠都是等待我去發現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