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近代小說短篇起源,自然主義先驅──國木田獨步
透過自然觀察人生,藉著人生體悟自然。
──永遠的名作《武藏野》為日本國民必讀名文、國文課本必選之作。
原來人煙稀少、雜草叢生的地方,卻因他的書寫而大大翻轉,從此成為保有自然景觀與田野風光的代名詞。
人生如篩落枝葉的搖曳光影,時而晦暗、時而明亮。
森林、落葉、野原、山徑、風吟、水聲、鳥鳴、陽光、細雨、霜雪、暮靄……充滿無限詩趣的大自然之美,「自然之子」國木田獨步撫慰我們走過世間的憂鬱與悲傷。
收錄〈武藏野〉、〈臨別贈禮〉、〈阿源叔父〉、〈難忘的人〉及〈郊外〉等十三篇深刻描摹底層庶民群像的短篇
詩人/向陽 誠摯推薦
小說家/盛浩偉 元智應用外語系副教授/廖秀娟 專文導讀
〈武藏野〉
「太陽沉沒,原野上風強力地吹,樹林發出鳴響,武藏野正要降下夜幕,寒意開始沁入身體,這時你可得趕緊加快腳步了。回頭一看,一抹新月已爬上枯樹林的樹梢旁,綻放著冷冽的光芒。夜風仍在使勁地吹著,彷彿想把月亮從樹梢上捲下來。忽然間你走出森林來到原野,這時你大抵會想起那句著名的詩:『日落西山/原野在一片黃昏芒草中。』」
〈臨別贈禮〉
戰時的小村落中,一名經營小油鋪的年輕人吉次,為了替油鋪籌備資金成家立業,決心從軍,留下兩把梳子給年糕店的姪女們作為臨別贈禮。
「一時之間,城裡少了很多年輕人。……消失的人十之八九大概都去從軍了吧,所以少了吉次一個,也沒有人感到奇怪。在三角年糕茶坊傳述的流言,過不了二、三個月就消聲匿跡,吉次的名字也不再被人提起。」
〈阿源叔父〉
相繼失去妻兒的孤老漁翁阿源叔父,遇見了少年乞丐紀州,視如己出、欲與其相依為命。無奈命運多舛的紀州靈魂早已空洞,最終老翁願望落空,陷入生命的黑洞之中……。
「從今而後他不再歌唱了。就連親近的人也刻意避開,不願交談。不說話、不唱歌、也不笑,就這樣度過歲歲年年,在那樣的情況下,不管是什麼樣的人,到最後都會被世人遺忘。」
〈幻〉
年輕的文造經歷情人背叛之苦,他對世界的不平鬱積為猜忌;志得意滿轉化為膨脹的自負,唯在酒後失神的空隙,才流露出一絲身在谷底的殘敗不安。
『他是屬於「過去」的亡魂。……「國會情形怎樣呢?說那什麼蠢話。幾個平民老百姓聚集起來就能有所做為嗎?」「東京又怎樣?參議又有什麼了不起的?東京根本是個集聚人渣的垃圾場嘛!去告訴俊助,別擺著一副了不起的嘴臉。就說是我說的。」這是他最起碼的快樂。
作者簡介:
國木田獨步
一八七一年八月三十日 ── 一九〇八年六月二十三日
小說家、詩人、記者。出生於千葉縣銚子市,本名國木田哲夫,獨步為其筆名。
曾懷著政治抱負進入東京專門學校(現早稻田大學)就讀英語與政治,後因改革英文科事件退學而肄業。
甲武戰爭時擔任《國民通信》隨軍記者,以家書形式發表軍中見聞《愛弟通信》,大受歡迎。
身為日本近代短篇小說的始祖,作品深具浪漫主義的精髓,也被譽為日本自然主義文學先驅,影響了無數後進作家。如文學大家正宗白鳥與志賀直哉,其短篇小說皆受獨步影響,可見獨步的文學影響之深廣。
譯者簡介:
陳黎恂
新北市人。政治大學日文系畢業,曾任雜誌社日文編輯、採訪編輯。譯有《不安的軌跡》(合譯)、《迷宮的構圖》(合譯)、《夏之花》等。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他是天才。因為有敏銳的頭腦,他不能不看地;因為有柔和的心,他不能不看天。自然主義作家們都在努力向前,唯有他時而飛上天空。」──芥川龍之介
「他是個受到下屬愛戴的溫暖上司、關心底層人民的作家、追求自由民權的鬥士、講求社會正義的記者,更是一位浪漫的詩人。正因為他的人生中貧窮、失意與失敗總是緊隨在旁,這使得他對於窮者、弱者、社會的底下階層,抱持著更深厚的同情心與愛心,他關心天災饑荒下瀕臨餓死的流民,他報導東京的貧民窟,試圖將光明與希望照進黑暗底層。他作品中的登場人物經常是貧民、孤兒、病倒的病人或是自殺者。而在充滿磨難的人生中,讓他還能以更寛廣的心去愛人關心社會,最大的原因應該是大自然給予他的撫慰、醫治與自由。」──元智應用外語系副教授 廖秀娟
「思及獨步作品凜然而來的氣勢,就不能不感受到他文學的偉大之處及永遠的生命力。」──文藝評論家 鹽田良平
名人推薦:「他是天才。因為有敏銳的頭腦,他不能不看地;因為有柔和的心,他不能不看天。自然主義作家們都在努力向前,唯有他時而飛上天空。」──芥川龍之介
「他是個受到下屬愛戴的溫暖上司、關心底層人民的作家、追求自由民權的鬥士、講求社會正義的記者,更是一位浪漫的詩人。正因為他的人生中貧窮、失意與失敗總是緊隨在旁,這使得他對於窮者、弱者、社會的底下階層,抱持著更深厚的同情心與愛心,他關心天災饑荒下瀕臨餓死的流民,他報導東京的貧民窟,試圖將光明與希望照進黑暗底層。他作品中的登場人物經常是貧民、孤兒、病倒的...
章節試閱
〈阿源叔父〉
上
有一名年輕的教師,從繁華的大城市來到佐伯這個地方,教子弟們語言學,夏去秋來,將近一年的時光就要過去了。夏季之初,他厭煩了住在熱鬧的中心地帶,於是搬到相隔半里遠,一個叫做桂港的海岸邊去,從那裡每天通車到學校。就這樣,他在海邊停留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這一個月裡面所認識的人,達到可以交談程度的很少,幾乎用一隻手就可以數得出來。其中最主要的就是他租屋處的房屋主人。某個晚上,外面正下著雨、刮著風,浪潮打上海岸的聲音也有點激烈,即便是這個喜歡獨處、話不多的老師也不禁要覺得寂寞。他從二樓的房間下來,走到屋主夫婦兩人正伸展著四肢在乘涼的迴廊上。這對夫婦連燈火也沒點上,就在昏暗之中拿著把圓扇一邊趕蚊子一邊聊著天,看見老師來了有點驚訝,趕緊讓了座給他。夜幕中微風輕輕地吹打著雨水,不時把一、兩滴雨滴往臉上掃落下來,三個人很愜意地享受這種舒服的感覺,於是開始四面八方地閒聊著。
後來老師回大城市裡去了。幾年的歲月之後,在某個冬天的夜裡,時間過了凌晨一點,夜色已深,他獨自坐在小桌子前面寫信。那是要寄給一位故鄉舊友的信。憂鬱的表情上浮現著蒼白的臉色,這個晚上他的面頰上稍稍有點發紅,眼光不時空洞地凝視著遠方,彷彿想要把包圍在霧氣中的光景,確確實實地看清楚似的。
那霧中站著一名老翁。
老師放下了筆反覆地朗讀著,朗讀過後閉上了雙眼,閉上了的眼睛把外界的景象排除在外,朝裡面的黑暗打開之後,出現的仍然是那位老翁的身影。他在信裡面這麼寫著:「屋主若無其事地談著這位老翁的身世,事實上也就是一個身世普通的人,像這樣的老翁或是在山之蔭、水之畔都可以找得到,應當是在各個地方都會有的。然而為何我獨獨無法將這老翁忘記呢?在我心中,這老翁就像是一個深藏在內心深處的秘密寶盒,不得向任何人公開,這或許是我個人特殊的下意識作用吧!不過這些都先撇開不提,總之當我想起這老翁的時候,便會觸動一種像是聽見遠處傳來的汽笛聲之後,想念起故鄉的旅人之情,又或者像是讀過一節寓意深遠的詩文之後,抬頭仰望那無邊無際的藍天的那種心境。」
話說老師對於老翁的生平並不是知道得很詳細,從屋主那裡聽來的,也僅止於一點大概的狀況。屋主問他,為何會突然問起這老翁的事呢?老師自己也不甚明白其中緣由,不過既然被問了也就只好回答。
「這個小港算起來,應當是和佐伯鎮很相稱的。如您所見,說到住家就只有若干戶,人口應該也只有二十人不到,氣氛一直都很冷清,就像今天晚上一樣。而阿源叔父的家就獨自一棟矗立在海岸邊,你想想,當時的光景是多麼地寂寥呀!他家旁邊種的一棵松樹,現在仍然還佇立於寬敞的道路旁,夏天的時候那陰涼的樹下剛好提供給旅人一個可以暫時歇息的地方,不過在十多年前的時候,可是不時會有波浪從海面打上來沖洗樹根。從市中心來到這裡跟阿源叔父雇船的人當中,有不少會在突出於海面的岩岸坐下來休息的,儘管現在因為炮火的力量,那險峻的懸崖已經被破壞了。
「不過話說回來,當初他是怎麼開始獨居的生活呢?
「他的妻子是個美人,名字叫做百合,是在大入島出生的。儘管我對人們傳說的流言半信半疑,不過唯有這件事我是相信的,這是某天晚上阿源叔父被灌了酒之後親口說的。據他所說,在他二十八、九歲時,某個春天的晚上入夜之後,四周一片漆黑,就連妙見神社的燈火也都熄滅了,這時候突然有人咚咚咚地敲著門,阿源便起身問道,是誰呀?一個女人的聲音回答說,想要坐渡船到對面小島去。藉著斜傾的月光稍稍一看,外面站著的正是他原本就認識的人,也就是大入島的一個叫做百合的小姑娘。
「當時從事渡船業的人有很多,但其中唯獨阿源的名號是傳遍了各個港灣。這不僅是因為他本身是個品格高尚且富有俠義之氣的年輕人,當中還有更深的緣故。實在很想讓你聽聽當時阿源的歌聲。人們就是因為想要聽他邊搖著槳邊唱曲子,所以才選擇要搭他的船。然而他話一直都不多,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都沒變過。
「島上的少女是否有所企圖,才會這麼晚了還來跟阿源雇船呢?這個秘密除了妙見菩薩之外,恐怕沒有人知道。我問他說兩個人在船上都聊些什麼呀?喝醉了依然惜字如金的他,只是在額頭上深深皺起了眉頭笑了笑,那一抹笑隱隱約約讓人感覺到一股哀傷。
「阿源唱歌的聲音愈來愈好聽。就這樣,年輕夫婦兩人的幸福時光如夢幻般淡淡地渡過。獨子幸助七歲的時候,妻子百合正好要生第二胎,但是因為難產的關係,最終撒手人寰。城裡的人有想要領養幸助的,儘管對方保證將來一定把孩子培養成一個能幹的商人,但是他推辭說,和心愛的妻子死別之後,若再和唯一的獨子分離,實在是難以承受。原本話就不多的他,從那時候開始話更是愈來愈少,甚至也很少有笑容,划船的時候若不是藉著酒醉的氣勢的話也不愛唱歌,即便是在夜晚美麗的月光灑落下的醍醐港灣上,爽朗地演唱著的歌聲聽起來還是帶有一點哀愁的味道,讓人不忍去聽。喪妻之痛使得原本元氣飽滿的他心碎去了一半。若是遇到下起綿綿細雨的日子,因為留幸助一個人待在冷清的家中實在有點不忍心,他還會帶著他一起跟客人搭著船來來去去,這時候客人們都會感到很同情,於是便會拿出在城裡買的土產,說是要送給小孩當點心。也有不少人想要領養這孤兒,自願要做他的母親。身為孩子的父親,面對這種突如其來的狀況,常常是連一句謝謝也不說,人們想這應該也是因為太過悲傷的關係吧,所以也沒有人把它放在心上。
「就這樣兩年過去了,當這個海港的工程差不多完成了一半的時候,我們夫婦倆就從島上搬到這裡來,蓋了現在這棟房子,然後開始經營現在的生意。山腳被削去了一點,開通了一條道路,現在的車道正好從阿源叔父的家門前開過。早晚會聽見兩次汽笛聲響起,從前就連曬漁網的光景都很難得看見的這個荒涼海岸,忽然間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然而阿源叔父還是照老樣子繼續經營著渡船業,依舊和從前一樣,載著海邊的住民與島上的住民來往於城鎮之間。海港造好了、車道開通了之後,行人往來變得愈來愈頻繁,若是跟從前比起來的話,可以說這裡也終於被劃入浮世人間的領域範圍內,然而這樣的變化對於他來說似乎是既不覺得高興,也不覺得難過的樣子。
「就這樣又過了三年。幸助十二歲的時候,某日跟著其他小孩們一起到海邊去玩,一不小心就溺水了,現場目擊的孩子們都害怕得逃走了,沒人敢把這件事告訴給人知道。到了黃昏才發現到幸助還沒回來,等到察覺事情的嚴重性、大家一起出去找的時候,不用說,為時已晚。可憐的屍骸很不可思議的竟然就沉在阿源叔父的船底下。
「從今而後他是不會再歌唱了。就連跟親近的人都故意避開不願意交談。不說話、不唱歌、也不笑,就這樣度過歲歲年年,在那樣的情況下,不管是什麼樣的人,最後都會被世人遺忘。儘管阿源叔父依然跟從前沒兩樣地在擺渡,然而海港的人們即便坐著阿源叔父的船,依舊會忘記阿源叔父存在於這人世間的事實。即便是現在這樣說著他的故事給你聽的我,有時候看見阿源叔父半闔著他那又圓又大的眼睛、肩上荷著船槳走回來的樣子,也會恍然大悟,想說原來阿源叔父還活著呢!來問說他是個什麼樣的人的,你是頭一個。
「是的,只要把他叫來請他喝幾杯酒,他應該就會唱兩句歌,然而那歌詞的意思實在很難懂。不,他不會喃喃自語,也不會反覆說同樣的話,就只是偶爾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不覺得很可憐嗎――」
屋主跟老師說的就只有這些了。老師回到都市裡以後,依然忘不了阿源叔父的事。每當下雨的夜晚坐在燈下,他的思緒常常會不由自主地飛到這個可憐的老翁身上,心裡想著阿源叔父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是一邊聽著海濤的聲音、一邊想著古老的春日夜晚發生的事,獨自坐在暖爐旁,一雙大眼充滿了憂鬱之色,又或者是一直想著幸助的事久久不能釋懷呢。然而老師並不知道,在他這樣關心懷想了幾年後的冬天夜裡,老翁的墳墓一直在下著冰雨。
正當這位年輕教師在他那充滿著詩意的內心當中翻閱著記憶書頁的同時,有更加悲慘的事情降臨在老翁的身上:他已經不存在這人世間了。就這樣,老師的詩集中缺少了最後的一節。
〈阿源叔父〉
上
有一名年輕的教師,從繁華的大城市來到佐伯這個地方,教子弟們語言學,夏去秋來,將近一年的時光就要過去了。夏季之初,他厭煩了住在熱鬧的中心地帶,於是搬到相隔半里遠,一個叫做桂港的海岸邊去,從那裡每天通車到學校。就這樣,他在海邊停留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這一個月裡面所認識的人,達到可以交談程度的很少,幾乎用一隻手就可以數得出來。其中最主要的就是他租屋處的房屋主人。某個晚上,外面正下著雨、刮著風,浪潮打上海岸的聲音也有點激烈,即便是這個喜歡獨處、話不多的老師也不禁要覺得寂寞。他從二樓...
推薦序
漫步在林間野原中的人生導師—明治時期的浪漫派詩人國木田獨步/元智大學應用外語系副教授 廖秀娟
一九〇五年日俄戰爭結束後,國木田獨步的作品集《命運》(一九〇六年三月刊行)突然在文壇上引發爆炸性的人氣,瞬間集文壇的焦點於一身,躍升成為文壇的寵兒、眾人爭相攀附交識的名作家,過去發表過的作品再度受到矚目。一九〇八年二月,獨步因罹患肺結核開始住院治療,文人名士爭相探訪,醫院訪客絡繹不絶,他所說的隻字片語、每日的病情進展皆被如實詳細地報導在各大報上,國木田獨步儼然成了時代的風雲人物,就在人氣絶頂之際,於同年六月病逝,享年三十七歲。過世後他的人氣不減,作品集、日記、書信、全集陸續發行,進入到大正時期後,獨步的人氣仍絲毫未受影響,作品〈武藏野〉更是日本國語課本必定入選之作,甚至被譽稱為「國民必讀的名文」。
獨步自小天資聰穎、成績優秀,父親對他期待甚深,盼他能光宗耀祖,他自幼熟讀福澤諭吉的《勸學篇》與斯邁爾斯的《西國立志篇》,對自己的將來抱執著鴻鵠之志,時刻不忘自己的夢想與責任。然而,非常諷刺的是,國木田獨步人生的大半輩子皆與貧窮和失敗在搏鬥,失敗與失意總是緊纏著他的人生不放。葬禮上,他的生涯摯友田山花袋在追悼詞中說到,若是要以一字來形容他的一生的話,那就是「窮」。十八歲時,背負家人期待進入東京專門學校(現今的早稻田大學)就讀,卻因為與校長理念不合,被迫退學返鄉;之後在德富蘇峰的推薦下,到九州的鶴谷學館任教(於現今大分縣佐伯市),卻因其前衛的基督教信仰,而遭到部份學生的排擠,不得已之下離開;與心愛的戀人——貴族千金佐佐城信子經過幾番風雨與波折,歷經私奔與家庭革命才成就的大戀愛,也在結婚五個月後因信子不堪貧窮與困頓,不告而別,最終以離婚收場。當時還在她肚中的女兒,出生後即被信子的父親私下送人;費盡終生的積蓄和記者時期辛苦經營之下成立的雜誌社——「獨步社」,雖有崇高的理想,卻難以抵擋時代潮流,雜誌社面臨經營困難與資金短缺的局面,最終在一九〇七年以破產的方式結束營業。
在《命運》大賣之前,他長時期是個作品賣不出去的無名小說家,他的下屬窪田空穗曾說過「獨步一輩子的原稿費都不及菊池寛一篇隨筆的稿費」,獨步自身也曾在晚年作品《病牀錄》中自嘲過:「我對自己的作品乏人問津的程度感到無言。不論哪間書肆,對於刊載我的作品似乎備感困擾,甚至有出版社連著菓子禮盒一起將原稿寄回。」似乎是希望他別再將原稿寄來。終於受到矚目後,緊接而來的則是蠶食身體奪取他生命的肺結核。
面對這樣的人生經歷與命運的折磨,或許我們會想像國木田獨步會是一位滿臉滄桑憤世嫉俗的作家吧!然而仔細追蹤著他的生命史與交友圈,會發現他是個受到下屬愛戴的溫暖上司、關心底層人民的作家、追求自由民權的鬥士、講求社會正義的記者,更是一位浪漫的詩人。正因為他的人生中貧窮、失意與失敗總是緊隨在旁,這使得他對於窮者、弱者、社會的低下階層,抱持著更深厚的同情心與愛心,他關心天災饑荒下瀕臨餓死的流民,他報導東京的貧民窟,試圖將光明與希望照進黑暗底層。他作品中的登場人物經常是貧民、孤兒、病倒的病人或是自殺者。而在充滿磨難的人生中,讓他還能以更寛廣的心去愛人關心社會,最大的原因應該是大自然給予他的撫慰、醫治與自由。
眾所周知,他曾說過「我是自然之子」的名句,也在詩集《獨步吟》所收錄的著名抒情詩〈自由存於山林〉中,歌詠在山林中所得到的自由與慰藉。獨步自幼生長於自然環境良好、風光明媚之地,深受俄國大文豪屠格涅夫及英國湖畔詩人華茲華斯的影響,培育出獨特的自然觀。明治二十年,獨步北上東京,東京正逢快速發展期,複雜的人際關係、盤根錯節的政治關係、經濟上的激烈競合,都使得他感受到都市人的虛榮與如牢獄般的不自由和苦悶。因此他高呼「自由存於山林」,唯有大自然是他在都會生活中苦惱之時的避難所、保護地,更是人類精神生活中獲得自由與解放的重要之地。當融入於森林、河川、山丘、大海的環境當中,人可以從中得到肉體上與精神上的解脫、舒壓與療癒。在他的作品中最能夠展現大自然美好的,就是西元一八九八年一月的作品〈武藏野〉(初出時作品名〈今日的武藏野〉,發表於《國民之友》)。
明治二、三十年間,正值文豪尾崎紅葉與幸田露伴領頭的「紅露時期」,江戸末期戲作風格(註:當時的通俗小說)當道的時空下,〈武藏野〉以嶄新的筆觸為當時的文壇吹入一股清新的文風。作品中描述武藏野從秋天到冬天的風景,文中透過樹木、森林、落葉林之美、野原、山路、風聲、陽光、細雨、水聲、鳥鳴,以詩意的筆觸,鮮明的描繪出武藏野充滿詩趣的大自然之美,是獨步作品中最優美的散文作品。作品中主人公將全身心神委託於大自然當中,為森林所包圍的身體所顯示的安堵(註:日語,安定之意)與放鬆,描繪出人為大自然所慰藉的一面。另一方面獨步也藉由〈武藏野〉向世人提案出一種新的自然觀,那並不是平安時期貴族的花鳥風月、雪月花,也不是井然有序精心設計的人工庭園之美,而是在都市近郊彎曲不規則的林間小路、混沌不明的野原山林,充滿著意外與發現的野性自然。〈武藏野〉並非僅是一篇頌讚雜樹林之美的作品,當時正值明治時期新舊價值轉換之際,它更是一篇為國家追求近代化的快速腳步中早已疲憊不堪、腳步蹣跚的東京人,提供新的空間與心靈慰藉之處。
〈畫的悲哀〉描寫主人公岡本少年和對手志村少年,從彼此敵視、相互競争,到成為相知相惜、莫逆之交的友誼。主人公岡本是個成績優異容貌俊美又會畫畫的少年,因態度高傲而被老師和同學們討厭,相反的,學校裏畫藝高超的少年志村,則因性情溫和待人和善而受到同學們的喜愛。對自己畫作擁有絶對自信的岡本,打算利用校內的畫展一舉擊敗志村,然而當天在志村才華洋溢的粉筆畫對比之下,自己的鉛筆畫只顯得幼稚,不禁逃至河邊哭泣落淚。看似無解的心結,偶然的因為隔日兩人同在河邊作畫的契機下,成了莫逆之交。長大後各赴外地求學,岡本少年在多年後返家才知道志村已於十七歲時生病過世,傷心的岡本回到兩人過往時常共同寫生的河邊獨自落淚,思想著:「黑暗中也有歡悅,光明裡也有哀傷。」岡本的眼淚除了悼念志村的早逝,同時也意味著由志村所代表的青春時期的告別,與被迫面對生死和世間無常的襲擊。文末描寫「頭上草帽的帽沿、遠方的山丘、近處的樹林、炙焰的陽光下閃耀炫人的景色」——這河岸邊的自然景色意味著與摯友共度的青春歲月、生命的殞落與初嚐生命苦澀的成長。
國木田獨步與島崎藤村、田山花袋並稱為明治三十年代後期到四〇年代自然主義文學的代表作家,雖是自然主義的先驅,卻也始終是個浪漫主義者。他的角色多元,是傑出的新聞記者、成功的雜誌編輯、關心社會底層的人道主義者,更是個熱愛自然與浪漫的詩人作家。本書收錄國木田獨步多篇充滿詩意與新意、推崇自由與大自然的作品。當您的生命為生活疲累或因貧窮困頓、為複雜的人際關係所苦、遭逢生死離別、情感背叛或憂慮前途時,請來到國木田獨步的作品世界裡,跟著他的腳步漫步在野原山林,傾聽風聲、水聲、鳥鳴聲,他的自然充滿撫慰,會帶領我們度過世間的憂愁與悲傷。
詩趣之心,同情之眼 盛浩偉
許多人應該都知道東京舊稱江戶,但對東京的另一個舊稱卻不一定熟悉——那是「武藏」。事實上,雖然「江戶」因其商業興隆與歷史文化而負盛名,但在日本人心目中,「武藏」這個稱呼卻也並不遜色,如東京晴空塔標高六三四公尺,這「六三四」正好諧音「武藏(musashi)」,其象徵意味不言而喻。
當然,東京、江戶、武藏不完全能劃上等號,簡單來說,現在我們講東京、江戶,通常指的都是都會部分,精準地說更接近現在的東京二十三區(東京的東半部);而武藏涵蓋的範圍更廣,除了全東京都(二十三區與西東京的多摩地區),還包含了部分的埼玉縣、神奈川縣。換言之,江戶位於武藏,是其中開發最多、最為繁盛的部分;至於其他較無開發的地區,則稱為武藏野。顧名思義,那是「武藏國周圍的原野」之意,而自古以來的文學作品,往往都把這個區域描繪成蘆荻高聳、雜草叢生的地方,既少人煙,又令人茫然自失。
然而,這千百年來的既定印象,竟然因為一篇文學作品——即國木田獨步〈武藏野〉——而大大翻轉,此後,武藏野成為了保有自然景觀、田園風光的代名詞,變得親人而美好。
光憑這一點,就能夠窺見〈武藏野〉的深遠意義,更能夠看出國木田獨步的文豪才能。
即便對當代的台灣讀者而言,國木田獨步也許並不如夏目漱石、芥川龍之介、太宰治等人有名,不過近來,隨著流行文化的化用(如《文豪野犬》),以及其文章被選入國中國文課本(小說〈畫的悲哀〉),他已逐漸為臺灣讀者所重新認識。事實上,國木田獨步的作品很早就透過魯迅、周作人、夏丏尊、郁達夫等人的翻譯,進入了現代中文的世界。
國木田獨步以小說聞名,早期也寫過詩,還當過甲午戰爭的從軍記者、數種雜誌的編輯長、創立出版社「獨步社」,更創辦過一份發售至今的女性雜誌《婦人畫報》。經歷如此豐富,獨步卻相當早夭,在一九〇八年,快要滿三十七歲之際,就因肺結核而過世。
也許因為早夭,也許因為並非當時主流,獨步雖然在文壇佔有一席之地,卻少成為聚光燈的中心,然而,若以後見之明來看,他的作品則有不少超越時代之處,譬如芥川龍之介,在其著名的論戰文章〈文藝的,過於文藝的〉中,就甚至闢有一節專論國木田獨步,既稱他為天才,又盛讚他具有「敏銳的頭腦」與一顆「柔軟的心」;而在後世研究者之間,因他展現了對田野山林的喜好,以輕快浪漫的情調展現了人與自然彼此調和的情景,故也常給予他「自然主義文學『先驅』」的定位。
此外,若用更巨大的文學史脈絡來看,獨步更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一八六八年,在日本正式改年號為明治的幾個月前,天皇發表《五條御誓文》,宣示明治維新開始。自此,上至政府官制與法律,下至社會制度、產業、教育、文化,都展開了一連串朝向現代化/西化的改革;文學,自然也不例外。一般日本文學史都會說,在坪內逍遙的《小說神髓》(明治十八年)與二葉亭四迷《浮雲》(明治二十年)之後,促成了近代文學的「言文一致」文體運動。所謂「言文一致」,指的是追求描寫內容與其表達形式兩者的一致,類似之後中國的白話文運動「我手寫我口」。但真正理解這場文學運動的關鍵在於,無論是「言文一致」或是「我手寫我口」,這兩個主張都意味著,在這些近代文學運動之前,言文並不一致、我手寫的並非我口。在中國,書寫語言的主流,在白話文之前是古典文言文,而在日本其實也一樣;江戶時期,不管是正式的公文書,或是知識份子彼此溝通用的正典語言,都是以中國古典文言文為骨幹所發展出來的「漢文」。不妨這樣想像:如果你是生活在江戶時代的日本讀書人,你平時私下生活起居,說的是親近的母語,但是到了公領域,不管是說的或是寫的,都得用另一套非日常的、激昂鏗鏘的語言來表達。
這會有什麼後果?首先,雖然對於自幼受古典私塾教育的讀書人來說,會很熟悉「漢文」的語感,但時序已進入明治,教育形式開始改變,那些不是受古典私塾教育長大的人,對這套語言就會感到陌生,乃至溝通產生落差;明治之後出生的作家世代(如獨步出生於明治四年),對此肯定體會尤深。其次,古典語言本就有許多陳套與束縛,很多時候它並不完全能描述現實、自由表達。譬如描寫自然景觀,可能慣用山明水秀來形容,可是山是怎麼個明法?水是怎麼個秀法?為什麼是山和水,而不是山和樹和鳥鳴?又譬如詩句「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也許詩人眼前真的見到白日、山、黃河、海,但詩人在描寫完白日後,緊接著描寫黃河(而非描寫天空的雲,或日落餘暉,或餘暉裡的山景),未必是因為當下的視線動向,更是因為詩句必須講求平仄、講求對仗。因為這些陳套、束縛,框現了表達的可能,而人們所表達出來的東西,也可能與當下實際體驗並不相符。語言既無法隨心所欲,也稱不上「寫實」。
正是有感於此,文學志士才要發起言文一致運動。但這並非一蹴可幾,因為他們真正的目標,可說是要樹立一套符合時代、能自由表達外在景象與內在感受的新書寫語言。除此之外,就算樹立起來了,還得想辦法讓大多數人使用、讓讀者習慣,更得花上一段時間,才會有人能操使這套新語言寫出足具藝術價值的好作品。
而在這層意義上,國木田獨木無疑是成績斐然的,就語言本身,他優美的文筆已足以讓這套新語言成立,而就表達形式來說,他對外在世界的觀察、描寫,也呈現了一種與過去截然不同的認知模式。借用日本當代評論家柄谷行人的說法,國木田獨步的〈武藏野〉與〈難忘的人〉這兩篇作品,其描寫融合了外在景物與觀者內在的心靈狀態,因而才能發現獨一無二的「風景」,這也才真正是日本近代文學的起源。
但縱使不從這麼宏大的角度來理解國木田獨步的價值,依舊能夠在這一篇篇作品中感受到趣味。本翻譯集的系列作品共兩冊,其中第一冊《武藏野》以獨步第一本文集《武藏野》(原出版於一八九八年)為主幹,其中收錄了十三篇小說;這些算是他創作小說早期的作品,但已經表現出獨步文學最核心的關懷,其大致可粗分成兩類,第一類著重表現人與自然的調和,譬如〈武藏野〉、〈星〉、〈營火〉等,都展現出豐沛的詩意與一顆純淨清新的美好心靈,篇幅短小,但雋永得足以反覆咀嚼。而第二類,則將焦點放在各式小人物身上,如〈阿源叔父〉、〈幻〉等,以悲憫的襟懷審視眾生百態,淡淡寫出人間的悲喜劇。
第二冊《畫的悲哀》則特別收錄獨步一九〇二年的作品〈畫的悲哀〉。這也是他相當出名,且更為成熟的短篇小說,其中描寫兩位才華相當的少年,岡本與志村,如何從競爭對手轉變成朋友,一起在山林間優遊自在地度過年少時期;然而,在故事結尾,美好的田園光景轉瞬即逝,甚至帶來令人唏噓的噩耗,回扣題目的「悲哀」,給讀者留下無限惆悵。在〈小陽春〉中,獨步曾說:「現在我會去傾聽人情所交織的幽音悲調。」而這份文學理想,全然展現在〈畫的悲哀〉的末段:對於二十歲的我/岡本而言,才剛要踏入成人的世界,就必須面臨離別與死亡所帶來的複雜心情。好友志村的過世,同時象徵著岡本自己年少時期的喪失,而長大,也意味著進入塵世、遠離田園牧歌的狀態。也正是這樣破滅的瞬間,才讓我/岡本領悟到「黑暗中也有歡悅,光明裡也有哀傷」,他流下的淚,道盡千言萬語。
輕盈與簡潔,對自然的歌頌與嚮往,對庶民的關照與同情,這幾個元素,共同構成了獨步文學的魅力。在當今這個日益繁雜混沌的時代,這些珠玉短篇依舊跨越了時間,像星點一樣,閃著迷人的光芒。
漫步在林間野原中的人生導師—明治時期的浪漫派詩人國木田獨步/元智大學應用外語系副教授 廖秀娟
一九〇五年日俄戰爭結束後,國木田獨步的作品集《命運》(一九〇六年三月刊行)突然在文壇上引發爆炸性的人氣,瞬間集文壇的焦點於一身,躍升成為文壇的寵兒、眾人爭相攀附交識的名作家,過去發表過的作品再度受到矚目。一九〇八年二月,獨步因罹患肺結核開始住院治療,文人名士爭相探訪,醫院訪客絡繹不絶,他所說的隻字片語、每日的病情進展皆被如實詳細地報導在各大報上,國木田獨步儼然成了時代的風雲人物,就在人氣絶頂之際,於同年六月病...
目錄
推薦
4 漫步在林間野原中的人生導師
─明治時期的浪漫派詩人 國木田獨步/廖秀娟
13 詩趣之心,同情之眼/盛浩偉
24 武藏野
66 郊外
98 臨別贈禮
118 阿源叔父
150 星
158 營火
170 詩的聯想
176 難忘的人
202 幻
216 獵鹿
236 小陽春
266 長孫
274 初戀
附錄
282 小傳及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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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治時期的浪漫派詩人 國木田獨步/廖秀娟
13 詩趣之心,同情之眼/盛浩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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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阿源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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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 難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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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 獵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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