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骨房：法醫人類學家的骨駭筆記，歷史上的...

名人推薦：李衍蒨是華人社會中推動「法醫人類學」大眾化第一人。
「存骨房」系列專欄透過網路的傳播，
成為華人社會認識法醫人類學這個在歐美重要的人類學分科。
本書集結其專欄精彩文章，不僅用生動的文筆帶領讀者穿越到各個懸疑現場，
也用學術底蘊為讀者打開法醫人類學的大門。
──【百工裡的人類學家】創辦人、匹茲堡大學文化人類學博士、國立中山大學人文暨科技跨域學士學位學程助理教授 宋世祥

講死、講屍體，仍被很多人視為禁忌；
正面地凝視著兩者更需要極大勇氣，
現在是時候從李衍蒨小姐的這本書去了解多一點，令我...

Chapter 1
沙漠禿鷹
(擷取)

這天破曉時分，在美國聖地牙哥與墨西哥邊境的城市有二十多名西班牙裔的男女聚集。他們正在為稍後的任務做準備，打算在太陽完全升起之前出發前往墨西哥。

今天他們只有一個任務：尋找失蹤的人。

這群人來自一個名為「沙漠禿鷹」（原文：Aguilas del Desierto，英譯：Eagles of the Desert） 的志願組織。他們成立的目的是為了失去方向、無助的家屬們，尋找那些企圖跨境到美國的拉丁美洲人民的下落。禿鷹在沙漠這樣的環境中視覺特別敏銳，有利牠們尋找獵物覓食。這些「禿鷹」也一樣，只是他們的目光都是用來尋找命喪於沙漠的人士。而今天他們就是因為接到分別來自兩個家庭的求助，而這兩名失蹤人口都是跟隨著同一個人口走私犯（smuggler），大約於十個月前失去消息。

滾滾黃沙中的白骨

在沙漠上找到或是注意到骨頭不是一件很難的事。因為長期接觸陽光照射的關係，骸骨都會被漂白，與周邊的棕色泥土相比之下非常顯目。而就在這一天，他們這群為家屬而努力的「禿鷹」志工找到了很多人骨部份：肋骨、肩胛骨、鎖骨、數塊脊椎骨塊及下顎骨。在這些骨塊旁邊有一條深色色系的褲子，一雙愛迪達男士九號的球鞋及一個黃色的錢包。裡面有一張身分證的拷貝寫著：Filadelfo Martinez Gomez及其出生日期一九九二年八月八日。由於暫時沒有辦法證實這些骨頭與證件有任何關係，「禿鷹」們就直接為收集到的骨頭標上了一個編號。從此這些骨頭的身份就是「170422145」，直到能確認到身份。

志工們在樹下找到這些骸骨及這些隨身物品。他們相信Gomez與其他大部分的跨境人士一樣死於脫水（dehydration）。在這個可以說是美國的「秘密墓地」，這種死亡方法是很常見的。二○○○年以前，大約只有數名企圖非法入境人士的屍體被發現於亞利桑那州南部。不過，於二○○一年上升到七十九名。原因是因為美國的加州及德州邊境加強巡邏，令企圖非法跨境的人只好選擇三條路線裡最危險的一條：亞利桑那州。……

法醫人類學家登場

「禿鷹」們一般在沙漠環境找到的屍骨，在交到停屍間後都會按照屍體的情況分配給「法醫」（forensic pathologist）或是「法醫人類學家」（forensic anthropologist）。「法醫人類學」（forensic anthropology）為一項「應用人類學」（applied anthropology）。在學術定義上，法醫人類學為「體質人類學」（biological／physical anthropology）的延伸。

人，經歷了千萬年的進化，被視為精於適應環境的動物。體質人類學家深信人的身體會因為環境因素或壓力而作出一些調整，在法醫人類學領域中，法醫人類學家會應用體質人類學、考古學、文化人類學及其他科學知識到法律層面上。英文的法醫人類學「forensic anthropology」中的「forensic」中文可以翻譯為法證或是法醫科，端看是處理有關屍體、醫科的材料還是一般證物辨識等。而「forensic」這個字根來自拉丁文的「forum」（或是變化後的「forensis」）有著法庭、法院的意思。換句話說，任何與「forensic」有關的科學，都是以呈現證物、證供到法庭、法院為目標。也就是說，背後的對與錯及有罪無罪都一定不是重點。能夠有效呈現最接近事實真相的線索及蛛絲馬跡才是王道。

……

法醫人類學家的使命──為無言的逝者發聲　

法醫人類學家在收到骨骸後，就會以爲骨骸尋找正確身份（positive identification）或辨認為其重要任務。此與一般的法醫，或稱為「法醫科醫師」（forensic pathologist）不同，他們主要以尋找死因（cause of death）為主。而法醫人類學家從骨頭上有時也可觀察到死亡方式（manner of death）及死因，但這兩者都不是最主要工作。另外一個工作大項目當然是：法醫科醫師他們處理帶有軟組織的屍體，而不太會接觸進階腐化甚至已經骨頭化的屍體，而法醫人類學家則相反，多接觸進階腐化及骨頭化（甚至木乃伊化！）的屍體。於沙漠中尋找到的「170422145」就是一個好例子。

在接收到「170422145」後，法醫人類學家會從骨骸找到有關死者俗稱「Big 4」的資料──性別、年齡、家族史（ancestry）、身高，再加上一些生前的活動痕跡：生前創傷（antemortem trauma）、慢性疾病、生前活動痕跡（activity markers），就可以爲骨骸的主人設立一個檔案，有望尋找骨骸主人的家人。因此，亦有說法形容法醫人類學是一門「之前──之後」（before-after）的專業：「之前」意即死者生前所做過甚至經歷過的都會影響骨骸，「之後」即死後能從骨骸上看到什麼。除此之外，法醫人類學家更擅長於尋找及搜查找回（search and recovery）人體骨骸，並會分析任何懷疑能協助身份辨認的特徵及線索。

傳統上，法醫人類學家只會在找到接近或完全骨頭化（skeletonized）的屍體，又或者在一些特別情況下，例如不允許解剖時，被傳召提供「Big 4」的推斷。而今天，法醫人類學的應用亦不僅僅停留於此，應用範圍隨著需求而改變，包括：創傷分析、死後葬儀學分析、推斷死後時間，應用到災難性事件、為國際法檢控提供證據，甚至用到調查在世的人身上！

因此，現今的法醫人類學家不能只單學習關於法醫人類學的專業知識，更要明白人類過往文化及多樣性的歷史，於不同地域遊走，了解各種可能會間接對骨頭造成演變、生物、文化上等影響的因素。法醫人類學家只有在了解這些層面後，才能準確解讀所有找到的線索。藉著於骨頭上留下的痕跡，進而了解及聆聽骨頭的故事，而法醫人類學家的職責就是要為無言的逝者代言，把他們的故事公諸於世。

……



Chapter 6
鐵達尼號與鬼船：揭開水中腐化迷思
(擷取)

二○一八年中，不同國際媒體都報導，數艘「鬼船」（Ghost ships）相繼出現於日本海域，並推測船隻來自北韓。其中，一艘發現於新潟縣佐渡市的鬼船載著一具男性骸骨，並於二十四小時之內有民眾於其沙灘附近發現另一具骸骨。後來，亦在另一方的秋田縣發現一艘載有八具骨骸的破爛木船。

日本海上保安廳把這些「鬼船」與北韓扯上關係，源於發現第一具遺骨時，於現場發現同時「遇難」的北韓煙盒，及以韓文為主的救生衣等物件。按照報導，屍體已經變成白骨，相信已經死去一段時間。

那到底一具屍體，在水裡如何會腐化到白骨的階段呢？

首先，先讓我們了解一下一般屍體腐化的過程。有關屍體腐化的程序可嚴格的分為七個階段。這是一個非常概括的分法，不同學者會有不同的分段方法。而這些特徵在屍體上出現的速度會按照四周的環境因素而有所不同：

一． 死者膚色變白（pallor mortis／postmortem palness）
二． 屍斑出現（livor mortis）
三． 體溫下降（algor mortis）
四． 屍體僵硬（rigor mortis）
五． 內組織腐化（putrefaction）
六． 屍體腐化 （decomposition）
七． 骨頭化（skeletonization）

一般屍體腐化的變因及過程

由於腐化速度多變，研究其受影響的變因可以幫助執法人員盡快斷定死者的死亡時間（postmortem interval）──從死者死亡的那一刻到屍體被發現的時間。而法醫一般會接手處理的為前五個階段，而法醫人類學家參與的主要是階段六及七。屍體腐化的多樣性一般都是於第五及第六個階段時發生變化。其多樣性及多變化往往令專業人士，例如執法單位、法醫師都有所卻步。屍體腐化（decomposition）主要由「自我消化」（autolysis / self-digestion）及「內組織腐化」（putrefaction）兩個過程組成。

接下來講解的時序都只是一個概論，屍體腐化的速度會按著屍體的體型、環境因素、屍體有衣物覆蓋與否有所影響：

一． 第一週

屍體的顏色一般會由灰色慢慢演變至綠色，而這種色變會先由盆骨兩側（iliac fossa）開始。由於腸臟器內的細菌在心跳停止後，會在酵素的協助下自動分解血紅蛋白（hemoglobin）成為硫血紅蛋白（sulfohemoglobin），以及綠色色素（the green abdominal stain）。

這些細菌會慢慢地從腸臟處，輾轉分佈至整個腹腔及上方至喉嚨等位置 。同時，它們與酵素的化學作用會產生氣體，因此部分於早期腐化階段的屍體腹部會腫脹。腐化的汁液也會導致屍體臉部及頸部腫脹，有時候更會造成猙獰吐舌及眼凸這些恐怖畫面。這些臉部變化都令執法機關，甚至法醫師不能單靠樣貌去辨識死者身份。

然後細菌會慢慢入侵屍體的血管，使血管裡漸漸變成綠色，過程會讓屍體形成類似大理石紋理（marbling）的效果。最後屍體的表皮會慢慢剝落，繼而使套取指紋有困難。

二‧數週內

屍體腫脹（bloating）是因為屍體腐化時產生氣體所致，可說是「早期腐化」（early decomposition）及「進階腐化」（advanced decomposition）的分界線。這是由於內組織腐化（putrefaction），將平常需要氧氣（aerobic）才能成長的細菌換成無氧（anaerobic）的。

由於細菌於屍體內的化學作用產生了大量的氣體，這些氣體於體內造成的壓力能把屍體體內的排泄物（即大小二便）推出體外，這些氣體亦會把一些體液透過不同的氣孔排出體外。亦因體液有機會帶著血，因而產生吐血的錯覺。

屍體的綠色會慢慢變成深啡色，繼而變黑。如前述因為組織腐化而產生的液體及氣體會令屍體頭部及頸部腫脹，這症狀被部分學者稱為「黑人頭」（blackman’s head），令屍體辨認難上加難！這個時候如果單憑視覺效果判斷，都會誤判死者為體形龐大，但實際上那是因為腐化而產生氣體造成的假象，令屍體猶如充了氣的氣球。這個時候，屍體已經獨立成為了一個生態系統，透過因為腐化的氣味及軟組織而吸引了母蒼蠅（calliphoridae，也稱「麗蠅」），牠們會在帶水分的器官及傷口產卵，並同時為外界空氣中的細菌打開了通道，進入屍體分一杯羹！

三‧後期腐化

蒼蠅幼蟲，即屍蟲，經過三次蛻變後，會變成蒼蠅，牠們就對這具屍體沒有興趣了，反而會吸引其他動物及昆蟲。被吸引的動物的次序有一個大概的規律，但多半按環境來決定。被吸引過來的動物不全是以屍體為目標，有些動物只是純粹漁人得利，捕捉其他昆蟲或動物。

四‧骨頭化

「骨頭化」指屍體上的絕大部分軟組織都已經跟骨頭自然脫離。進入此階段時，法醫人類學家可以直接分析和研究骨頭，當然這是最理想的情況，但現實是在同一具屍體上有可能會出現不同程度的腐化階段，而只有其中一部分才是骨頭化。最經典情況通常是頭顱已經完全骨頭化，四肢已經木乃伊化，而背部已經「皂化」（saponification）──亦即被一般簡稱為「屍蠟」（adipocere）的物質包裹著。
　
……

屍蠟木乃伊

而屍體被放於水裡，除了會依正常腐化般化成白骨，更有機會被「屍蠟」（adipocere）包裹，繼而異常地保存屍體。

屍蠟，可以說是腐化過程的製成品。它把屍體（或人體）體內的脂肪透過「皂化」（Saponification）轉化成為肥皂般「滑溜溜」的物質。再具體說明些，屍蠟只能於一個溫暖、濕潤、鹼性的環境，使脂肪接觸到厭氧性（Anaerobic）細菌繼而產生的一個化學作用中產生。這種特定的環境要不是泥土裡，就是水裡。至於這幾個養分的比例，甚至到底是甚麼誘發皂化作用，到目前仍在研究當中。屍蠟在形成時偏軟，顏色比較灰而且感覺油油的。隨著時間遞增，屍蠟會乾硬起來，並且比較脆，容易有裂痕。皂化作用產生的屍蠟會完整的包裹著屍體，把屍體變成肥皂做的木乃伊！以屍蠟製成的木乃伊，隔絕了空氣等加速屍體腐化的條件，因此能夠完整保存屍體。
……

沉船事件中的罹難屍體

說到海難，不得不聯想到「鐵達尼號」事件。「You jump, I jump.」 為一九九七年《鐵達尼號》電影的金句之一，就算沒有看過這部電影，都必定曾被其主題曲「洗腦」。於二○一二年，剛好是現實版的鐵達尼號（RMS Titanic）沉船的一百年。一九一二年載著超過兩千兩百人的鐵達尼號撞上冰山，船上約一千五百名乘客及船員連同船身一同沉到海底，只有七百名生還者。

但，你又有沒有想過那一千五百名罹難者的屍體到哪去了？

不是所有的罹難者的遺體都沉入海底。一千五百名罹難者，到底有多少是沉到海底去？當中又有多少穿上了救生衣，在海面漂浮十多分鐘後死於「低溫症」（hypothermia）？又有多少因為船身撞擊沉沒時，被掉下的碎片擊中受傷而失救死亡？說實話，我們永遠都不可能知道確實的數字。

又，約有三百四十具屍體被發掘於船骸裡。那就是說依然有一千一百六十具屍體自沉船後便沒有再出現，但這不等於它們都在海底。了解當時鐵達尼號的屍體搜索過程（body recovery）可能會給我們一些頭緒。

首先，第一艘搜索船 The Mackay Bennett 於沉船意外發生後的三日開始從加拿大 Nova Scotia 出發，於意外發生後一星期才到沉船發生地點。當搜索船到達的時候，雖然說海水有助減慢屍體腐化，不過只限於浸在海水中的部分。至於暴露於空氣的部分，依照著平常人體的腐化速度，加上很多鳥類的幫忙，可以加速「處理」這些漂浮於海面的「糧食」。畢竟，這是一個汪洋大海！雖然很幸運地，這一次的搜索大部分屍體都依然「整齊」，沒有過於零散分落。The Mackay Bennett 搜到共三百零六具屍體，另外兩艘船則搜到共二十具屍體。而一個月後，一艘船約於沉船位置的三百二十一公里外，找到一艘小船載著另外三具屍體。

關於搜索到的屍體處理方面，他們把那些面目全非，覺得不能辨認的一百六十六具屍體，以布料包裹後，綁上鐵塊，送回海裡。剩下的幾百具屍體，他們於搜索船上為屍體進行防腐，並放到棺材裡面。在加拿大負責處理這些屍體的殯儀社名為 John Snow Funeral Home，他們用了當時一個溜冰場作為臨時殯儀館，而最後有一百五十名死者在沒有被確認身份的情況下就入土為安。

當然，如在電影中看到，某些居於下層船艙的乘客可能因為逃離不及而被困在船裡面。可是，沉船後，有大量的氧氣透過水流帶入，因此屍體依然會腐化。加上前文提及的深海獵食動物群會慢慢吃掉屍體。至於，如果說有船員於沉船時困在引擎室，就有機會依然保存起來，沒有腐化。雖然，電影版中的專業指導及顧問都先後說他來回了船骸超過三十次，從沒有看過屍骸。不過，因為都死於海洋裡，相信我們依然會陸續找到相關的一些物件甚至骨骸。就看看大海打算什麼時候會把鐵達尼號餘下的部分送到我們手裡。

回到文初的「鬼船」事件，雖然骨骸周邊的物件，提供了木船及船上的人有可能來自北韓的線索，但依然沒有查出導致這類事件發生的原因。猜測是因漁船設備相對簡陋，漁民於海上有任何事故甚至缺糧，都只能等待救援，最後可能失救而死。

「鬼船」一詞為整件事添上了幾分神秘色彩。但現實是，於棄船甚至沉船裡發現骨骸已不是鮮鮮事，前幾年南韓的「世越號」便是其中一例子。世越號於二○一四年年中於南韓西南部水域沉沒，造成三百零四人死亡，當中有五名罹難者至今仍未尋獲遺體。在二○一四年十一月月底，未尋獲遺體的家屬最後決定為罹難者舉行悼念儀式。同一周內，遺體搜索隊被揭發隱瞞找到罹難者遺骨。而早前找到的沉船船骸中，更有疑似還沒有完全腐化的屍骸。（正如於之前提到，屍體棄置在淡水水域抑或是鹹水水域對腐化的影響極大，世越號沉於鹹水水域，鹹水因為鹽分幫忙抽乾屍體裡的水分，繼而減慢屍體腐化速度，因此與淡水相比保存得較好。）

得不到答案，未知生死是一份精神上的折磨。

「世越號船難」一事不知不覺已經五年的光景。但有關於打撈時的醜聞依然不斷被曝光，搜索隊伍竟然疑似因想早日結束工作而隱瞞找到遺骨的這種行為非常不專業，家屬都等接近兩千天的光景，只希望換來一個答案。有些人會覺得 「人死都死了，有沒有答案都無所謂吧。」但從很多戰後、曾經出現種族滅絕、屠殺等地區的訪談中，引述多個大屠殺生還者及家屬的觀點，他們都認為得到答案是一個里程碑，代表可以開始悼念、哀悼自己的親人，努力走下去。即使，答案未能如意，但至少能把心中那空洞的一塊填滿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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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謝
參考資料及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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